有一個禮拜，我每晚都從窗口看著天上的星星，看著天空不停的變化，我才發覺，死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我打開窗口，閉著眼，想像著自己就這樣跳下去，可每次的結果都是看到了一張臉。

        「您好，我想請問一下房屋二胎增貸的事情。」

        「所以依我的情況能夠申請房子抵押貸款嗎？」

        「請問一下這樣符合房屋貸款條件嗎？」

        她放下了電話，散亂的頭髮下垂，蓋住她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睛。

        「我想自殺……」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低著頭削著蘋果。

        「我明天再來。」

        她把削好的蘋果放在病床旁，然後拿起背包，疲憊地消失在我眼裡。

        她是我老婆。

        大家都喜歡叫我老李，我是一個保全，我一直努力地工作，不過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口腔癌敲開我生命中的裂縫，我掉了進去，一直爬不上來。我在谷底看著妻女們痛哭，彷彿想哭成淚海讓我浮起來。

        我知道我是一個累贅，所以我決定去死，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三年前我們貸款買了一棟房子，當時我以為這就是一生一世。之後存款都花在我的病上面，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沒繳房貸了。

        「房貸還有五百多萬，沒人敢借我們錢。大家都在等法拍，等著半價把我們的一輩子的辛勞奪走。」她還是低著頭削著蘋果。

        「我早就說了讓我去死！如果我一早死了你們也不會這樣！」

        「你在說什麼傻話呢？孩子們還在等著你回去呢！現在病情好轉了，我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

        「哪裡好了？法拍後我們還欠一百多萬，就算我好了我們一家四口還是無家可歸。就因為我，就把你們三人的前途奪走，這公平嗎？」

        「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

        她離開了，房間裡仍殘留著廚房的味道，她只是一個努力工作的廚師。

        忘記在多久前，存摺上的數字已經變成個位數，再也爬不上去。孩子的補習班不去了，學費也是跟親戚借的，我想像不到他們的生活糟糕到怎樣的程度。癌症長在我身上，我則是另一種癌症，長在他們身上；我能想到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壞。

        我突然想到了之前在FB上找到的一個粉絲團，我打了電話過去。

        「請問是金融貸款王嗎？」

        電話那頭的男子叫飛機。

        「的確，依你的情況在市場上很難再用房屋借貸。金額太高，風險太大，市場也在等低價買你的法拍屋。我們會評估你的情況……」

        後來我才知道，由於我們資金需求很急。他不眠不休，向超過十個人籌款，才在短時間內把款項籌好。

        和他見面的那天，我起得很早。我穿起了久違的西裝，也很久沒有覺得這麼精神了。

陽光碎裂在桌子上，他高高瘦瘦的，黑眼圈在臉上特別明顯，也顯得他很憔悴。

        「你現在面臨到的問題有三個，一是繳款問題，二是財力問題，三是法拍問題。因為這些問題，所以你無法進行任何房貸增貸或房貸轉貸。財力證明部分，我們會想辦法。首先我們必須得保證你的生活過得下去，所以先幫你代墊552萬還清房貸，才能跟銀行貸款。依你的情況，清償後仍需兩個月時間才能和銀行貸款。我們再預付你兩個月的生活費，加上小孩的學費等等，解決你的問題，先改善生活再說……」

        那天似乎很長，我們聊了很久。他甚至跟我所認識的貸款經紀人落差很大，我記得我有問他，他是這樣回我的：「我們要改變整個業界的風氣，讓別人看到我們的不一樣……」

        兩個月後，我們成功向銀行貸款。拿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錢還給了飛機。

        再次打開家門，我感覺一切都回到了原來的樣子。癌症、法拍和流離失所，好像很遠，又彷彿很近。

        我死過。

曾經那個只想尋死的我，在重生後更明白生命的意義。

        陽光依舊碎裂在地板上，孩子們在桌子上寫著作業，電視裡傳出的吵鬧聲，廚房裡的炒菜聲，浴室裡的沖澡聲……

        原來生活那麼美好，只是我從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