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塔萨要塞,北部边境
D-6前线机场,巴尔塔萨空中卫队第10预备歼击机师团,第12“鲨鱼”中队
0558时
天刚刚蒙蒙亮。大约坐落在北纬40度的前线D-6机场上空仍旧是一片深蓝色,只有在微微起伏的地平线边缘才能看到淡淡的金黄色霞光。
“……真让人头疼。队长,你以后还是不要熬夜了。”
“实在是抱歉,米勒。”阿尔焦姆使劲揉了揉眼睛。覆满灰尘的腕表告诉他,大巴车已经开动了25分钟了。
“做梦了?”米勒关切地问。
“嗯,关于那些尖刺植物的。似乎还跟飞行有关。”阿尔焦姆眼前的少年有着黝黑的皮肤和淡黄色的的眼眸。
“哈,反正它们不能吃…总之,祝你好运,队长。”
“你也是。米勒。”
阿尔焦姆正出神地注视着渐渐出现在他视野前方那座高耸的墙壁:那东西其实有几百米高。而且厚的出奇。教科书和宣传上说,战争前的人们齐心协力造出了它——他始终很难相信这种说辞,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它的内部结构之后。
他知道那层泛着金属光泽的合金围墙内甚至可以建起一座微型城镇,而藏在城镇里的年长监管者们依赖一种战前的古老AI系统对人们发号施令。他也知道,那个建筑被所有的居民们叫做“高墙”。阿尔焦姆第一次登上高墙时只有14岁:黑紫色的巨型墙壁中缓缓滑出了一具人员专用电梯。启动它需要一张一次性的门禁卡。他当然没有——那时还在初级飞院学习的阿尔焦姆根本没有近距离接触高墙的机会。幸运的是,他曾在一本落满灰尘的影集里偶然摸到了那张薄薄的铝制卡片,影集的封面上写着父亲的名字和模糊不清的部队编号。
电梯停在了一层废弃的储藏间里。他在那里留下了对外面世界的短暂一瞥:那是一片砂糖般的,一望无际的荒漠,狂风塑造了有着如同少女皮肤一般细腻的沙丘表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原上零星散落着战前文明的遗迹:倒塌的高楼和巨大的吊车在半空中交错着,像一具具风化了的巨人骨架,而所有这一切被一条平直宽阔的,叫做高速公路的设施联系在一起。而如今阿尔焦姆将要目睹的景色与那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欢迎来到曾经的西太平洋地区。200年前,这一带地区居住的人口几乎占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一,而现在只有不到两千万人苟活在100万平方千米左右的地表宜居区内。现在是21世纪——准确来说,是21世纪的第二个百年。
遗憾的是,在这颗渺小的行星上,战争继续着。这一次,宣战对象是天际线那边,突然冒出一般的,谜一般存在体:“妖精”。
至少,曾经是,目前也是。
今天是空中的毕业典礼。阿尔焦姆和其他同龄人一样,需要在天空中证明自己的价值。作为地表仅有的三个“要塞”之一,巴尔塔萨几百年来的活动几乎都和飞行器有关。原因很简单:在轨道轰炸和核武器的威胁下,绝大部分的地表变得不适合生存:超大规模的沙暴和苍白的沙漠时刻准备着吞没任何尝试征服荒野的有机生命形式。
孩子们在接受基础教育的同时,也要在初级飞行学院中学习驾驶飞行器:科目分为固定翼军机和其他支援机种。虽说男孩们更喜欢威风凛凛的空优战机,不过驾驶运输机和攻击直升机的男性飞行员也不少;而女性战斗机王牌在要塞的历史上也比比皆是。假如通过了成人礼——他们将会在防空支部中度过短暂的一生。那里,大部分的飞行员会被强制固化身体中的纳米装置来换取一副不会老化的身躯,代价是不到40年的寿命。而少数经过选择的,被认为“值得继续培养”的人则会自然老去:一个普通的强化飞行员依靠纳米机械能拥有接近200年的寿命,这足够让他们担任很长一段时间的教官和联队长了。妖精每年都会发起或大或小的攻击,因此人才流失的现象十分严重——要塞需要更多的教官。200年来,没人对这种苛刻的淘汰制度说过一个“不”字。原因很复杂,又很简单——根据高墙AI搭建的预测模型来看,要塞根本没法用旧时代的标准养活境内的两千万人,更别说高墙本身周围的大大小小的聚居地了。
圆拱形的临时机库里,阿尔焦姆向他的队员们作了简短的训练报告。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同学们脸上那份按捺不住的激动——正如他14岁那年把那张门禁卡插进生锈的读卡口时一样。登上高墙,就意味着能够看见外面的世界。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足够让这些少年们欣喜若狂了。他却像个大人似的,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走下了用弹药盒搭建的小讲台,阿尔焦姆身后的中队成员们开始发出一阵阵激动的窃窃私语。
一架金属色涂装的米格-21K排在队伍的最后,侧面印着三条红白相间的识别条纹——那是阿尔焦姆的座机。边境基地的装备维护水平一向很差,而这架飞机的状态也只能算是在矮子里挑高个:新刷在机鼻处的编号“14”与它周围磨损的银白色蒙皮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登机,戴上并不轻快的飞行头盔,再把自己紧紧地绑在狭小座舱的中间;前方视野被风挡分割成三个小部分,后方视野?几乎没有。在中央挡风玻璃的右侧,阿尔焦姆无意中瞄见了对面正在登机的飞行员:他正回头对着一个助手骂骂咧咧,而后者正扶着登机梯背对着阿尔焦姆。
看来有些人的威胁并无道理。他心里浮上一阵阵厌恶感:不仅仅是因为他前几天的遭遇,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在这个要塞里,某些人是可以预见未来的——这个令人沮丧的事实。阿尔焦姆尽量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自己以后不用再和他们打交道了。只要从这个部队毕业,他将会第一次掌握自己的未来。
所以,不能输。阿尔焦姆从飞行服的夹层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针筒,把它用胶带稳稳地固定在厚实的座舱盖内缘处,又熟练地扣开了自己脑后那个磨损了的的硅胶盖子,准确地把注射管插进了靠左的那个小接口。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他长舒一口气,摸到了操纵杆上那个特别改装过的小小按钮:那是一个微型的自制泵开关。
阿尔焦姆眼前的跑道已经清空。看起来那几个小贵族已经先起飞了。
“鲨鱼中队,你们可以出发了。GOOD LUCK。”
高墙的AI系统给出了指示,阿尔焦姆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机轮刹车,左手控制油门,操控着战机滑进高墙底部那具巨大的升降机。这里的墙体平均厚度接近200米,能够安装一套紧凑的电磁弹射系统。假如高墙外的前线机场都被摧毁,这里是最后的防线。美中不足的是,墙壁中搭载的电磁弹射系统仅限舰载机使用。而巴尔塔萨要塞的大部分边境巡逻机都需要通过这套装置起飞来最大利用它们的航程。鲨鱼中队也不例外。
他们驾驶的米格-21与战前的型号都不同:高墙在战后的头几年就把大量的Bis型改造成了K或者K/C型。这种原始却具有三翼面布局的轻型战斗机能够在吹气襟翼和弹射器的帮助下勉强从高墙内部短短的飞行道上起飞。
阿尔焦姆在升降机的低沉响声中最后一次检查了左膝上绑着的飞行路线图:磨损的地图上用红笔简陋地标注着箭头和数字。这是巴尔塔萨防空联队第10预备联队,第12中队"鲨鱼”的第一次高墙外飞行任务。考虑到中队装备的机体是落后的米格21,巡逻路线并不长,预计滞空时间为15分钟——并且不能打开加力燃烧室。在到达半程时将会进行2对2的近距离格斗比赛。分出胜负之后他们会保持编队飞行,在高墙内的某个简易机场降落。
引擎发动,涡轮开始工作。开启节流阀,点火。然后再回到待机状态进行各种检查和调节。天空湛蓝湛蓝的,阿尔焦姆等不及了。他注射管中残留的药剂已经开始起作用,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在被拉伸着,眼前的画面对比度开始缓缓上升。
“祝你好运!”5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QFhAxmUEX
机械昆虫一般的地勤机器人拔掉了连接在机体上面的通话器。合上接口箱的盖,挥舞着八条机械臂朝跑道快速爬去。5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WeL9ixvXI
可以起飞了。
阿尔焦姆关闭手动制动器和机轮刹车,用左手操作着襟翼控制器,让长方形的吹气襟翼缓缓伸展开来。之后的一瞬间,加力燃烧室全开,蒸汽弹射器啸叫着。
“鲨鱼1号,起飞。”
几秒钟的巨大冲击。
阿尔焦姆的内脏被狠狠地甩在了弹射座椅的椅背上。他的身后,改进过的R-25-300MK发动机产生的加速度让这架瘦小的战斗机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声。
失重感。仅仅持续了零点几秒。刺眼的白色沙漠刺痛了他的视网膜。肌肉记忆让阿尔焦姆猛地拉杆,水平尾翼吱嘎作响。节流阀全开,襟翼张开到最大角度,附面层吹气系统开启——加大的三角形主翼终于艰难地获得了升力。
水平仪归零。他关掉加力燃烧室,进入一个不算浅的15度角爬升。他顺手解锁了起落架操作杆——把它扳上去之后必须复位:为了防止压缩空气泄露。除此之外,关闭襟翼吹气系统,重置襟翼位置。一气呵成。他一直在偷偷练习这套动作。
阿尔焦姆的弹射座椅微微震动着。虽然之前在模拟器上也做过训练,不过真机的感觉终归还是不一样的。他感觉到自己的下颚正在因为激动而打颤。
高度计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从狭小的座舱内向外看去,白得刺眼的大地开始慢慢斜着退出视野,逐渐被座舱下方那块闪闪发亮的固定式小鸭翼所取代。
4架战机闪烁着时隐时现的刺眼光芒:那是金属色蒙皮在正午烈日下的反光。气流呼啸着滑过每一寸布满细小铆钉的的机身表面,微微震颤着机身。空速表连同许多其他仪表一起跳动着。阿尔焦姆稳稳地握住操纵杆,全然忘记了他正在被超过8吨的金属包裹着的事实。
阿尔焦姆把节流阀推到最大出力,向折返点全力冲刺。氧气面罩让他呼吸困难。4架战机的编队开始向东北方转向,在空中画出一道道不尽整齐的条状涡流。
“鲨鱼中队,报告。”AI发来通信。
“这里是鲨鱼队长,一切正常。”
“收到。按照飞行计划进行模拟战。”
“明白。”
队伍分配是随机的。很快,IFF就把4号机辨别为友机,而2,3号为敌机。
4号机的驾驶员是米勒——在阿拉莫飞行学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熟识对方了。两人虽然外表迥异,但在作战中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
2,3号机这对组合他之前已经听说过了。2号机驾驶员名叫塞缪尔,3号机则是某个管理层人员的儿子,尼尔森。阿尔焦姆虽然不然不记得两人在被编入这个临时中队之前有什么交集,但他依稀记得两人都在理论测验中几乎拿了满分——并且,两人都是首都圈内排行第二的学院出身。假如真是如此,在双方都驾驶新机体的情况下,不得不说对面的优势更大些。阿尔焦姆已经学会不要把这些家伙逼得太紧了。他在以前的跨战区对抗中经常毫不留情地教训这些三脚猫——不过等他下了飞机,等待他的也差不多是对方毫不留情的一顿毒打。这一次既然是毕业典礼,那么就更没有必要和他们硬碰硬了。何况在昨天的那件事情之后,他明白了这些家伙的后台到底硬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要赢。
模拟战,开始。两队成员开始面对面冲向对方。在古老的空战法则里,交汇的那一刻就是决斗开始之时。
“OK,测试开始。”
两组编队呼啸而过。武器面板上,虚拟的四枚R-60导弹已经打开了保险。
3号挂架通电,刚刚经过热机的RP-22SM雷达开启——天空很晴朗,似乎没有必要使用气候过滤模式。
就这样开打吧。阿尔焦姆费力地望向后方——可惜米格21系列的后向视野极其糟糕,再加上RP-22雷达只能搜索到自机上方30公里的目标,这一切都让后方的索敌变得十分困难。此时他也只能猜测对手的转弯时机。
6秒。
阿尔焦姆机的攻角指示器仍然在归零处摆动。不管怎样,积攒更多的能量总是没错的——他在初级飞行学院里时时铭记这条。只不过那时他的座机是一架怪异的,涂成大红色的伊-185原型机。
考虑到米格21的大翼载…以及飞行手册上的指导,它适合的战术也是“打了就跑”。
因此阿尔焦姆更加自信地开始爬升。
“米勒,跟上。我们的燃油还有一些,只要爬高主动权就是我们的。”
“我不这么想,队长。”米勒急促的呼吸声从无线电当中传来,听起来他要被过载压碎了一般。
“他们第二次在地面杂波里消失了。我看不到他们。”
“马上就来。”阿尔焦姆没有多想,一头扎进俯冲。而飞机也作出了粗暴的回应:随着攻角的增加,操纵杆剧烈抖动着。毕竟,这种老式喷气飞机还没有电传飞控。
不过阿尔焦姆很快便学乖了。下一次,他轻轻拉起机头,把雷达改为聊胜于无的过滤地面杂波模式。米格21的雷达“看”不见自己下方的目标。理论上,高度越低的一方反而能更早在雷达上发现目标。塞缪尔他们显然是想用这一招早早结束战斗——而话虽如此,用米格21进行低空飞行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加速度表开始升高,阿尔焦姆按动了那个小小的按钮,高浓度的兴奋剂被猛地打进他的血管中。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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