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以名狀的夢合集 - 青

源自11月27日的夢

我畢生都在追尋一種感覺，一種遺失了的感覺。

你知道嗎，我一直認為世界該創造更多詞語指定不同感覺，這樣大家就能關注更複雜的感覺，歸類每種體驗。

如同中文的「青色」，在演變中的概念可以是綠、藍或黑，後來藍色分離了，綠又吞併部分的青，現在靛直接把青分完了。

我喜歡青的曖昧，但有時我會想，會不會有我「應該」要辨識、記住的顏色，就像我的那種感覺，因為從沒人為其命名，令我一輩子都不知道它，以後也無人知曉。

這讓我異常焦慮。

我常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感覺，於是我有寫日記記錄感受的習慣，並經常翻看。

7月18日

早上作了個夢，我忘了很多，但夢裏記得有個青色鈴鐺，是那種簿荷似的金屬色，會片片剝落的玩具塗層，星星形的孔洞，紅繩子，看着便能想像它響的感覺。

細節是我醒後補上的嗎？我不知道。若然鈴鐺形象是來自我見過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7月20日

asmr真是個有趣的玩意，其起源，名為「莫名之感」的部落格本來就很有趣啊，感知的現象除了聽覺、視覺之類，人會否有更多未知的知覺呢？

7月21日

我買了個鈴鐺，不過不是青色。果然，沒什麼用。

7月24日

記憶很不可靠，你確定自己真的有記住過任何事嗎？

有時候小孩說謊並沒意識到自己說謊，只是聽別人說了，便真心相信有這個回憶，即使大人也會對小時沒發生過，但別人跟他說有的事，深信不疑。

我記得小時發過一次夢，那時個子小，在腳與床之間有大空隙，在矇矓間醒來，我看到腳前有幾條小蛇，黃紅黑相間，鮮豔得很。我推醒母親，她跟我說放心，父親會把牠們抓走，在清晨伸手出去餵小鳥。

半醒的我覺得很合理，直至早上醒來我問母親，她說沒說過。我不信，只道她騙我。

直到今天我又記起，去問母親是否記得我問過這種問題，是否真的。

這麼多年的事，她果然忘了。

這個假日，我們一家回去了老家，那裏有四層，沒怎麼變，現在只有婆婆一個在那邊了。

婆婆是個挺奇怪的人，聞說以前她的家公家婆待她不好，後來離婚了，與情人一同居住，但親戚都覺得那情人是來騙她的，又不好點破。

小時，我有段時間會暫住她家，那裏總是煙霧彌漫，有婆婆拜神的煙，夾雜她情人的吞雲吐霧，有時是香煙條，有時是雪茄。

門常常開着看到外面天井，婆婆會以打火機點香，甩一甩，三枝給門前土地公，然後跨過門檻，又帶着另一些走回客廳。

隨著煙霧，經過棗色皮沙發，婆婆會在上面哄我吃粥，旁邊是老舊的冰箱，放着我討厭喝的沙士汽水，經過洗手間的膠百摺門，再遠些，簡單的布幕拉簾擋住睡房，旁邊還有令我摔過很多次的竹製搖椅。

在搖椅之後就是整個房間結構凹進去的位置，到盡頭，她便會停下上香。

那裏有一個玻璃矮櫃，可能是定做的，完美塞在盡頭，上面有幾個玻璃罩，旁邊花瓶插着百合菊花之類，正中央觀音娘娘正端着瓶掐着手，看着我，後面還掛着一些神佛畫像。

櫃面也好，櫃中也好，都放滿了各種雕像、紀念品、泛黃舊照片，卻只有一種東西吸引我－－

玻璃櫃內陳列的各式各樣，各種大小，五顏六色的鈴鐺。

我知道我夢裏鈴鐺的原型從哪來了，可是我逐一看過，櫃內沒一個鈴鐺是夢裏的青。

有東西在響。

我最初以為自己幻聽，

母親在叫我吃飯，木製的那種摺疊型圓桌已經開了，所有人都開好摺凳圍着準備開飯，包括我。我一開始以為誰的凳腳與方格磚地磨擦，咯吱咯吱作響，等坐好後又覺得不是，那聲音不是「咯吱咯吱的」，更像是耳鳴......不對，是微弱的鈴聲，伴隨一下下小聲悶響，像腳步聲。

在我頭頂上，在上幾層。

好有壓力，悶響就像踩在心跳上，那既是聲響又是種感覺，壓在我肩上。

樓上有人嗎？吃飯的人都在了呀。

我嘗試觀察其他人，桌上有古老的綠色飯煲，有一碟碟菜餚。我張嘴想問老媽樓上有人嗎？卻看到桌中央的甜品。

油漆般藍的果凍上面流着青色螢光醬料，就像溶化的太妃糖一樣濃稠，旁邊點綴着各種薄荷口香糖，白色底伴着藍綠碎花，又可愛又詭異，即使可食用，整道菜也像塑膠做的，

我媽不會做的菜色。

我驚醒了。

原來是夢，今天的確是假日，正在老家，我斷斷續續睡了個午覺。

我一向習慣設定鬧鐘令自己不停醒來又入睡，因為人醒來再入睡後的幾小時比較容易作夢，甚至作清明夢，也比較容易記得。

許是反覆轉醒的關係，頭有點痛，我想寫下這個有趣的夢，走向書桌上早已打開的日記，有幾篇之前的記錄。

記錄，13:00

1. 夢的背景很明顯是以前老家與現在的扭曲版。

2. 夢面只會順着一條自然邏輯而非真的合理。

3. 夢通常會分為對日常的焦慮和日常接收殘餘的碎片化出來的東西，但我不知道這個惡夢源自什麼，不完全是記憶碎片，說是焦慮又不太像。

4. 我對那青色鈴鐺有焦慮至這程度嗎？

5. 我很少有做夢的自覺。

15-16:00

初醒: 覺得夢境合理，覺得很有趣所以想寫下來。

清醒:為了自己不要忘記，把初醒的記憶不斷回想，化為陳述。

記錄:

我現在避免把陳述變得合理，夢境就是不合理的，ok?

但是現在我覺得我記得的和夢境很大出入，我只是記得不斷回想的那個版本。我不知道什麼是自己腦袋後加的，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

我把記錄往前翻，某日的一句話映入眼簾:

「記憶很不可靠，你確定自己真的有記住過任何事嗎？」

恐慌湧上心頭，如同走路踏空了一下，好不真切。

我之前發的夢是什麼呢？為什麼沒記錄到？

有一種遺失了的感覺，我用任何文字也無法準確描述，任何的描述也只是原本記憶的拓印版。

我無法解決這種焦慮感，便決定跑出客廳，想到玻璃櫃尋找那個青色鈴鐺。

天花板像比平時還要低，整個房子就像一個背負自己新陳代謝出來的污垢的古老生物，除了一樓的人氣，上面感覺一直壓下來。青色的牆紙、青色花格桌布、青色格子磚地，客廳的木圓桌旁，我媽在整理碗筷，我有不祥預感。

我問母親:「樓上有人嗎？」

她一臉疑惑道:「沒有呀，樓上不是封住了嗎？」

不是的，不是的，婆婆老家格局不是這樣的。老家有四層，已經賣掉了，她後來搬的家是租的小公寓，只有一層，這裏根本是我兩個記憶的混合體。

我醒了，有想吐的感覺。今天是假日，我在婆婆的小公寓睡了個午覺，這不是夢了吧?

環顧四周，那個玻璃罩罩着的觀音娘娘正端着瓶掐着手，看着我，旁邊有些舊照片，令我莫名嚇了一下，還好不是夢，只是婆婆從老家搬過來時依然留着的東西。我太緊張了。

婆婆已經過世了，和父母今天來就是要收拾她的遺物，在這裏夢到以前的回憶也是正常的吧？

也許想更安心，我問正在打包東西進紙箱的母親:

「對了，婆婆以前的家不是有四層的嗎？樓上是什麼，為什麼我没印象？」

她回答:「閣樓呀。不，你記錯了，小時候老家只有兩層，一樓加閣樓。四層是你婆婆還未離婚時，她家公家婆就真的住上面，

你還沒出世、未去過，怎會記得。」

這沒可能，我一直記得是四層。我後背發冷。

我爸聽到便說:「别想太多，說不定是婆婆和你說過以前她家是有四層，你才記錯了呢。」

我沒可能記錯。

在某段回憶中我上了老家閣樓玩，婆婆上來了，我問她再樓上的是什麼，她說幾個討厭鬼，讓我不要上去。

記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起了，

我看着玻璃櫃的鈴鐺，婆婆指着說:「粉紅色的是你，青色的是我，藍色的是你爸，黄色是你媽......」

「婆婆以前那些鈴鐺呢？還在嗎？」

我急急忙問爸媽。

我爸對我的反應有點詫異，說:「都收拾過，沒有。大概搬家時都扔了吧，哪有這麼多位置。」

又是那種感覺，一種遺失了、讓人焦慮的感覺。

「粉紅色是你，青色是我......」我不敢睡，我怕聽到叮叮噹噹的鈴聲和腳步聲。我問了我媽婆婆以前四層的家怎樣了，她說火災燒死了婆婆家公家母，後來還離婚了。

我不敢想，其他的鈴鐺還代表了什麼人。

我再也不敢相信如夢般不可靠的記憶，

到底四層與鈴鐺是否存在，我，

永遠不得而知，也不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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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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