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傳說 - 第三十三話，妳所在的故鄉

知道跟理解往往是兩件事。

有些事情只停留在「知道」的階段，情感卻遠遠跟不上。

走向大殿的途中，斐斯特蕾雅始終摟著亞德的手臂。她過去為了符合繼承人的形象，一直克制著不能表現得幼稚，這多半顯示她已經無暇顧及形象。

斐斯特蕾雅在大廳之前停留數分鐘，這才鼓起勇氣走進去。

亞德示意琉璃替他們上結界，保險起見也親自加了結界，這才讓兩位陪伴者暫時跟他們保持距離，兩兄妹並肩走進點著燭光的大廳。

兩位天使族的護衛遠遠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琉璃開口道：「直到殿下准許之前，都不能過去。你知道為什麼嗎？」

沙抬頭看著這位同族的少女，顯得有些難為情。

「因為我們是天使族？」

「我們確實是天使族，但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驕傲。」琉璃的聲音跟她身上的香氣一樣，有股能夠安撫人的力量。「那是因為我們還沒得到兩位殿下的信任。你知道嗎？安慰其實包含一種上對下的意涵，只有受到允許的人才能那麼做。」

沙有點困惑，「這是什麼意思？」

「我相信你也會同意，斐斯特蕾雅殿下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但是，她全心信賴所有人，即使對方是威尼爾侯爵也是如此。直到兩位殿下願意將我們擺在那個位置之前，請保持耐心。」

「好的。」沙直覺地回應，好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琉璃話裡的意思，她是把身為未婚妻地自己跟他相提並論。難道說，真的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想到掩藏的心思被輕易看穿，沙滿臉通紅。「妳是怎麼……」

「嗯，這個嘛，因為你的視線一直在斐斯特蕾雅殿下身上？雖然你是德古加家族的代表，卻對亞德殿下沒有興趣，這有點反常。」琉璃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在同族的份上，我會替你保密。」

天使少年連翅膀也因為沮喪而耷拉著。

「那就萬事拜託了，葛妮加小姐。」

琉璃有點詫異：「你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因為妳也擁有七騎士的秘寶，是不到百歲就能夠順利使用玫瑰之戀的『結界公主』，是我學習模仿的對象。」

兩位同族的護衛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談了起來。

這也不錯，因為，稍遠處那兩位的談話或許要很久才能結束。

……

透明的水晶棺材裡面躺著的是曾經熟悉的容顏，金髮的男子身下擺著純白色的花朵，雙手在兇手交握宛如祈禱。

那張經常口吐惡言的嘴唇顯得蒼白，再也不會開口。

想到這裡，亞德內心有些惆悵。

斐斯特蕾雅沉默地走近棺木，將手放在半透明的棺木前。她很努力的克制，才能夠勉強擠出笑容：「父親，很抱歉，我遲到了。您明明教過我，無論如何都要準時，但是……我很抱歉，都是我不對。」

她刻意冷靜地說，聲音卻有些哽咽，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

「不，不對，我毫髮無傷地回來了，這應該是您期待的事吧？」斐斯特蕾雅試圖抹掉眼淚，可惜心的眼淚很快替補上，這個動作也只是徒勞。小公主的鼻子很快就因為哭泣變紅，「您為了救我而死，所以，我不只會活下去，還會找到更多盟友、重建王家的威信，成為聖法提加的女王。然後，我要讓那些人為此付出代價！」

她就這樣忍耐著哭了幾分鐘，最後還是哭出聲音，哭得聲嘶力竭。

亞德站在她身邊，除了惆悵之外沒有太多感受。他不怎麼喜歡威尼爾這個人，但以他的立場，也無法像斐斯特蕾雅這樣憤怒的想為他報仇。

「……你真是冷靜。」聽見斐斯特蕾雅略顯不快的聲音。

亞德伸手，想用手帕為她擦淚，卻被甩開。

她甩手的力氣不小，發出清脆的「啪」一聲，不小心甩了個巴掌在了亞德臉上。亞德平靜地側過頭，回頭去看斐斯特蕾雅。她表情有點尷尬，卻沒有道歉。

好痛啊。亞德突然想，克制著表情，儘量讓自己顯得冷靜。

其實斐斯特蕾雅力氣不大，亞德卻覺得難以忍耐。

看她的表情，亞德有預感，接下來她可能會說出很難聽的話。

亞德平靜地看著斐斯特蕾雅，現在的她就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太過靠近就會被抓傷。就此離開可能更簡單。

如果繼續待著，可能會被她的話刺傷。

但是，那又如何？

亞德沒有想過離開，因為紫晶是他的妹妹，就算為此受傷也沒關係。

「其實你覺得很高興嗎？」

「沒有這回事。」亞德的聲音很和緩，這卻被憤怒不已的公主殿下解讀為不在意。她無法克制，提高了音量：「這下你跟我一樣，都變成沒有父母的孩子。」

亞德明顯被這句話刺痛，他卻只是露出苦笑。

「嗯，是啊。但只有妳是女王，所以不必擔心。」

斐斯特蕾雅看他傷心，想道歉卻拉不下臉，彆扭地挪開頭，小聲辯解：「誰叫你走得那麼近，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真的！我，我只是……我只是很生氣。現在，我只有你這個哥哥了。我明明知道，應該讓你離開滄雨去聖法提加，但我還是希望你留下來。我討厭弱小的自己，討厭自己成為你的絆腳石。」斐斯特蕾雅急切地說，「哥哥，你想成為魔王嗎？」

「一點也不想。」

斐斯特蕾雅瞪大眼睛，顯得非常詫異：「真的？」

「真的。」

亞德安撫地說，他本來想伸手摸她的頭，想到剛才他的抗拒，只有稍微收手。斐斯特蕾雅有點不滿，可她行動得更快。乾脆抓住亞德縮回去的手放在自己頭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真拿妳沒辦法。」

「如果要在我跟琉璃之間選一個，你一定要選我才行。」

亞德笑得有點無奈：「這跟琉璃沒有關係吧？」

「怎麼沒關係，要是她把你拐走，有天你就會離開聖法提加去天使園。有了妻子兒女之後，就會忘記孤苦伶仃的妹妹，永遠都不回來。」

這想像實在很具體，最糟糕的是這不無可能。

亞德作為混血，對聖法提加毫無歸屬感。當初選擇天使族的百合女王，就是想要逃離聖法提加這座牢籠。這句話，可不能在這種時候說出口。

「……不會有這種事。」

「我就知道！」短暫的遲疑果然激起斐斯特蕾雅的反應，「魔王陛下承諾你的東西，我全部都能做到，而且可以給你更多。」

斐斯特蕾雅看著亞德臉上被她打出來的紅痕，表情有些尷尬。

「我、我幫你治療吧？」

其實這甚至算不上傷口，亞德還是笑著接受了她的道歉。

斐斯特蕾伸出手，輕輕吟唱著治癒的聖歌。溫暖的光明元素包覆著臉頰，治好了微紅的臉。

「坦白說，我也還沒決定自己的未來。妳也知道，我一直不怎麼喜歡聖法提加這個城市，我的黑髮在這座城市顯得格格不入。我很早就決定，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座城市……但絕對不是現在。」

斐斯特蕾雅緊張地揪著她的袖子：「如果我讓你成為神王，你就會留下嗎？」

「跟繼承權沒有關係。我知道我可以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很可惜的是，我在這片土地上永遠找不到歸屬感。我想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地方。為此，我想先去水之都看看，如果有機會也想去看看其他城市。」

亞德回過頭，斐斯特蕾雅滿是驚慌。稍微停下的眼淚又開始流，亞德安撫地握住她的手：「但不論我去了哪裡，我總有一天會回到這裡。因為這裡有妳在。對我來說，有妳在的地方就是故鄉。」

「我不懂，你會回來嗎？」

「我想找到能夠接納我，接納神族跟魔族混血的地方。」

「如果聖法提加也能接受混血的話，那你就會留下嗎？」

亞德苦笑：「我真的不知道。或許會，或許不會。」

「為什麼你不能給我確定的答案？」

「我不會對妳說謊。」亞德說。

這種討厭的坦承，讓未來的女王閣下鼓著嘴不高興了。

亞德這回也沒有哄她，只是無奈地看著她。斐斯特蕾雅道：「既然這樣的話，我要訂下規定，王位繼承人要一百歲才能結婚。」

「……這好像有點晚。」

「一點也不晚！」斐斯特蕾雅銳利的眼光刺向琉璃，遠處的她有點不明所以，「說起來，父親跟母親也是政治聯姻。我一直覺得，跟被指定的對象結婚簡直太可笑了，根本是兩千年前的行事風格。雖然琉璃很漂亮又溫柔，但是，你不要太快做決定。有沙在，我們遲早能跟德古加家族聯合，你不是非得要跟琉璃結婚不可。」

這還是把歪腦筋動到自己的婚姻上。

最糟糕的一點是，亞德還真有點被她說服了。

見亞德沒有立刻否認，紫晶乘勝追擊：「先不說魔族，水之都的民風比聖法提加開放，也有很多知性的美女。你喜歡哪種類型？」

亞德一愣。「嗯，這我倒是沒想過……希望能是好相處的人。」

「不是，我是說更具體一點的。」

「威尼爾伯爵如果知道妳更在乎我的婚姻狀況，會很傷心的。」

為了逃避更細節的追問，亞德不惜搬出威尼爾。

斐斯特蕾雅完全不中計，擺擺手道：「父親一定能諒解我。畢竟我現在年紀還小，剛剛失去父親，正需要陪伴。」

斐斯特蕾雅每一句話都對，但由本人開口，還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是啊……父親肯定會諒解我的。」

她又說了一次，露出苦笑。

亞德在旁陪著斐斯特蕾雅，看她自言自語地說話，彷彿威尼爾仍然活著。

她向威尼爾報告自己這幾天的經歷，對德古加家族的觀察、人生規劃、政治觀察，就連未來想要學習的科目都選好了。

太陽逐漸西下。

亞德透過水晶棺注視著威尼爾，突然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哀傷籠罩。

神王希尼斯身體狀況不佳，拉娜年事已高，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此時此刻，兄妹倆都失去監護人，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已經徹底過去。

不論是否願意，他們都必須肩負起聖法提加的責任。

亞德仍舊不怎麼喜歡聖法提加，但他確實暫時不打算離開。首先，是作為貴族的驕傲。作為在此地出生成長的王儲享盡榮華，亞德雖然考慮過前往滄雨，卻不該是現在。除此之外，他也認為自己的出生導致母親的死亡，他必須為此負責。

對年少的他而言，所謂負責的方法就是支撐著妹妹、與國家共患難，為她尋找盟友。在她找到足夠盟友、站穩腳跟之前……

亞德閉上眼睛，感受迎面而來的晚風。

那些令人嚮往的未來，也就只能暫且擱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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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話，妳所在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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