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牆邊的女神像,身上的希臘長袍得由手拉至胸口才不至於露出私處。仰頭,無法觸及的天花板上畫滿了天神的裸體,他們彼此交纏,即便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到底誰是亞當而誰又是夏娃,但是我清楚著,他們正用光裸的肌膚觸碰彼此,他們深情的目光正挑逗著彼此的情慾。
寬敞的大廳掛滿了血紅色的壁毯,一名樂師坐在雕飾華麗的大鍵琴前,用那雙乾癟的手敲響键上的黑與白塊。弦樂優柔的旋律沿著牆緣,繞過婦女們的裙擺,穿梭於男士們的舞步之間。少女輕柔的笑聲夾雜於音符的間隙,穿著晚禮服的女士一手搭著男士的肩頭,一手輕摟著腰際,他們看著彼此的臉龐痴痴地笑著,著迷於彼此濃密的眼睫毛下,那太過誘人的眼瞳。
餐桌上仍堆滿了未移動過的酒食,但是椅子早已空了大半,包括長桌末端的那個位子。
即使頭上過大的兜帽遮蔽了我大半的視線,隨意的掃視我依然能注意到遠方,一對年輕的男女正站在靠近中庭的柱子旁,兩個人的肩膀輕抵著彼此。
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就如同不會人注意到我,即便我正表演到最精采的部分。
一個還在漒媬中的嬰兒突然大哭了起來,讓所有人全都轉過頭去。一個穿著低胸禮服的婦人,猛的從舞池中奔出,衝上前去,將被遺留在長椅上的嬰孩一把摟入懷中。聽說是某個公爵的小兒子,是個一出生就統治了三個城邦的傢伙……呼……那種小傢伙的身世,確實比我的表演還要值得關注的多。也許我早該離開這過於華麗的廳堂,去做個漫步於街頭的遊唱詩人,要把這群貴族的身世一個個的全唱成歌謠,也夠一輩子的光陰了。
在這裡,有多少人願意將他們那高貴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並不知道。
一直以來我只知道,取悅人類,對妖術來說從來不是難事。
只要在一個大鍋裡變出幾塊金黃色的小石子,他們便會驚喜連連,對吧?但是我卻連這點也做不到。
將灰白相雜的石子倒入鍋中,舉著和我的體型相比過大的鐵勺往裡頭戳,繞著鍋邊跳啊跳的,像是在打節拍那樣敲響鍋緣。
其實我根本不需要這樣吧?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模樣,愚蠢、瘋狂,似乎都不足以表達我現在的狀態。要是給母親看見了她一定又要搖頭嘆息「別再執著於那荒謬的夢想了。」她會這樣喃呢。無奈我的雀躍的腳步無法停留。
當鍋裡的水滾沸奔騰,沉積在鍋底的砂石漸漸浮出。當然,仍是黑白相間的普通石子。那不過就是我在來的路上隨手拾起的一把石頭罷了。
我故作驚訝的樣子,將勺子往鍋裡一插,右腳順勢踩了一下鍋邊的機活,鍋底的活門被打開,普通的石子被擠壓至底部,原本就盛裝在鍋緣的金色石子流入杓內。我做出撈起的姿勢,舉著大杓繞過長桌末端那個空的位子,走向坐在主位的恩奇爵士,少數來留在自己的位子上的貴族。
恩奇爵士白淨的臉蛋上只留了兩撇鬍子,俐落的短平整的伏貼於頭皮之上,看不見絲毫捲翹的髮絲。他對著我露出和靄的笑容,伸手迎向我搖晃的腳步,爽朗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廳堂,掩蓋了樂曲,所有人的目光一下的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一把抓起勺中金沙,讓他們從指縫間流下。那是我所見過大的笑容,他的嘴角幾乎咧至耳邊。他站到椅子上,將金沙高舉過頭頂,就像是在宣讀誓詞那樣大聲的說「感謝天主賜福,賜予羅尤恩督家族最美麗的皇后。」待眾人回過神來,響起如雷的掌聲,他才優雅的走下椅子,髓手從桌邊抓起一只銀質的酒杯,在蘭熙的面前單膝跪下,並將杯子遞到她面前「獻給羅尤恩督家族的奇蹟,來自天堂的祝福。」他的嗓音在圓拱的屋頂內迴盪,連酒杯內的液體也微微顫動。
蘭熙淺藍色的眼瞳正在閃爍,我不確定那是否是淚,但是不會有人注意到的。眾人的目光永遠不會在她那張精緻的臉頰上停留,只會放在她背後,那一隻潔白的翅膀......對,一隻。聽說她們被稱為「天使」,象徵著來自上古的權威及力量,因為那一隻與生俱來的翅膀。
不過無論人類怎麼想,我都能夠確定,此生她注定無法翱翔於天際。
她眨著大大的眼睛,那雙和天空一般湛藍的眼睛,掃視圍在四周的人類,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她看得見我的模樣嗎?還是因為只有我眼中的那雙天藍色眼瞳是灰色的呢?她很快的收回目光,才讓我意識到剛才眼睛交會的那一剎那有多麼短暫。她盯著恩奇公爵手中的酒杯,緊閉的雙唇微微的顫抖。
不知道無法飛翔的天使是否能夠和無法施法的妖孽畫上等號?
呵……要是這種想法被母親聽見她應該會大笑出聲吧,她會陷著我凹陷的雙頰,朗聲告訴我「別再執著於那荒謬的夢想了。」就像我離開的那一天一樣。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她是傳說,而我只是個笑話。
待蘭熙接過酒杯,貴族們的掌聲停歇,象徵祝福的樂聲再次響起,恩奇公爵滿意的捻了一下鬍子,坐回原位「克隆,你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嗎?」他側著身,斜向坐在斜前方的宰相,克隆.巴賽洛。
「不太清楚,我的殿下,這是一場完美的表演。」
「歐,是嗎?」爵士的目光不曾從我的身上離開,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克隆將酒杯貼到唇邊,遮住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但那微彎的眼睛在他那張方正的臉上太過突兀,太過神秘,我怎麼也猜不透那笑容的來意。
”睿智”的克隆從來不令人失望,這大家都知道。但他為何要幫我?
一條光滑的尾巴從他的甲冑下露出來,繞在爵士的椅子後晃啊晃的。
那群人類難道都看不到嗎?似乎只有爵士的小女兒,小雷莎,看得見而已,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被魔鬼附身那樣,小手懸在餐盤上空不斷的顫抖。
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異樣,就連小雷莎的母親,凱恩夫人,也專注在舞池裡跳著圓舞曲。如果他們知道”睿智”的克隆是個妖怪,臉上的表情會有多麼驚恐?總會比知道眼前的魔術師是個小妖怪還要震驚許多。
舞池內那位年輕的貴族正用指尖輕敲著凱恩夫人掛在胸前的草綠色石子,嘴角的笑容輕佻但勾起,鼻尖不斷往夫人毫無遮蔽的領口靠近。草綠色,那看似是來自東方的顏色。
聽說來自東方的事物來到這塊大陸都會變得十分名貴,被珍視、被寵愛。但那只是傳說。
成雙的舞者仍專注的看著彼此的臉龐,柱邊的男女仍看著彼此靦腆的微笑。彷若正欣賞至寶那般,將對方白皙的手輕柔地捧在掌心,一個指節一個指節仔細的端詳。
要是我能夠像克隆先生一樣用妖術變換自己的外貌的話,我一定會把自己變成一顆閃閃發亮的石子,供人戴在指尖玩賞。
可惜我不能夠。
趁著眾人不注意,我悄悄瞄了長桌末端的那個空位並拉了一下帽緣,以免藏在連身斗篷裡的犄角露出來,雖然這點小心看似沒有必要。那些垂在眼前的白色長髮又乾硬又粗癟,再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的毛髮,但他們卻從不覺得奇怪,難道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的模樣?不過無論如何,這樣很好,真的非常好,這樣我才有更多機會來到這裡。
將過大的斗篷輕輕一甩,藏在袖口的七彩紙片飛散開來,緩緩的從空中飄落,宛若雪花。我彎下腰,假裝誠摯的鞠躬,眼角飄向長桌末端的那個位子,可惜坐在上頭的那人依舊不在,徒留一張被歪斜的空椅。
耳邊竟又傳來母親的嘆息「別再執著於那荒謬的夢想了。」......他早該去了舞池,隨著樂曲溫柔的牽起一位年輕女孩的手,帶著她舞出浪漫的樂章......
.......我那荒謬的想法終究只是場夢。
當我抬起頭來,仍舊只有恩奇公爵單薄的掌聲。
......我在奢望什麼呢?那忠告真他媽的說的對「別再執著於那荒謬的夢想了。」
快速的收拾完那些唬人的小道具,我快步繞過舞池往牆角一道不起眼的小門走去,努力擺動的雙腿幾乎趕不上想要衝出去的速度,幾度我差點被自己絆倒,真想就這麼一路奔回東方的老家,裝作自己不曾做過什麼夢。
門後是一道往下的階梯,那是表演者專用的走道,就算是住在這裡幾十年的恩奇公爵也不知道這條小道吧。畢竟他不需要由此進出。
地道中已經有一人在那兒等候,遠遠的我便聽見了他沈重的呼吸聲。在出口處他整個身子躺在椅背上,似乎坐在那兒許久,面部朝上,已經沉沉睡去。他的臉部被一個未加雕飾的白色面具所掩避,我無法看清他的長相,但是我想沒有人會想要待在濕冷的隧道裡等待一個魔術師的來到,除了他必須要給我說好的酬勞「葉里昂先生?」我輕聲呼喚大臣的名字,走上前想將他搖醒。
指尖剛輕觸到他的肩膀他立時驚醒,身子嚇得震了一下,木椅向後傾斜差點摔跤,他的手臂在空中胡亂的揮舞才穩住身子「哈......哈......哈......」驚嚇過度使他大力的喘氣,撫著胸口試圖壓住飛快的心跳。
不對,那聲音太年輕,勻稱的肩膀太過粗壯,就連白衫下的胸膛也太過結實「桑殿下?」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誰,我趕緊退後,不合腳的鞋子因為我過大動作差點掉了下來。
他愣愣的抬起頭來,像是還未睡醒似的含糊的發出了奇怪的「哼哈」聲,似乎因為我猜出他是身份而驚訝的忘了言語,手往面罩的方向摸了摸,隨後頓了一下,似乎認為以自己的身份作出這種行為十分失禮,索性直接摘下面具,挺直了腰桿,像是其他貴族那樣端正的坐著「嘿,您是諾威菈先呃……小姐嗎?」他在稱謂的部分遲疑了一下,一口生硬的普通話聽起來像是鴨子的叫聲,但是我絲毫不在意「是的,我是。」
「聽說您來自東方。」
「是的。」
「呃......」他似乎不知道怎麼將話題接下去,抓了抓腦袋只能想出一個更難接下去的話題「您是魔術師?」
「......是的。」
他突然一掌將自己的臉抓住,透過指間的間隙我看見他的眉頭揪在一塊,似乎無法忍受這樣尷尬的對談。但是無論他說了什麼,我都願意聽下去,我確信這一點。
「呃......」他大力的拍了拍雙頰,不知所措的眼神在我的眼睛和地板之間游移,不過很快的他放棄那繁複的禮儀,不再試圖在語句中塞入高貴的詞彙「請妳幫我,好嗎?」
「......幫?」
「對,我剛剛看到妳的表演......呃,就是這樣然後......這樣的那個。」他的手指在空中比畫,雖然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也不明白他的手掌在空中來回橫移是代表什麼意思。即便如此,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拒絕。
白皙的臉蛋配上削尖但下巴讓他看起來與傳說中的精靈無異,深色的的短髮稍微遮著了眼睛,但那鮮紅色的目光依舊太過熾熱,我得瞇起眼睛才能夠直視他的雙眸。我確信,那充滿笑意的眸子,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光景。
「呃......我想妳應該知道,我將要舉行婚禮,與蘭熙。呃……所以我希望妳能夠在我的婚禮上再做一次那個表演。」他頓了一下,看著我混濁的雙眼,突然似又想起什麼似的補了一句「當然,我們會付給妳雙倍的酬勞。」
「......樂意之至,殿下。」雙倍的酬勞......即便毫無回報,我也願意為你的一笑裝瘋賣傻一輩子啊,桑殿下......但你永遠不會知道。
也許傳說中諸神的婚禮也就是這般光景了,桑殿下把殿堂妝點的和古詩中奧林帕斯山上的那座宮殿一樣,原先紅色的地毯被換成了白色大理石,窗簾也變成潔白的,中庭的雛菊綻放,聚成花叢宛若天空的白色雲朵,就連簾子也換成了東方輕柔的白紗。這一切也許是克隆爵士做的,唯有他能夠將這場婚禮變得如此完美,也唯有他的妖術能夠讓那群在舞廳內兜著圈子的女孩們宛若飛舞於空中的天使。
雖然我並不知道這對蘭熙到底有什麼意義,但是她真該將眼匡內舒潤的淚水給吸乾了,這樣的婚禮可是無數女孩們的荒謬夢想......當然包括我在內。
「待會,就像那時候說的一樣。妳懂得吧?」在宴會開始之前,桑來到地道裡。一手扶著低矮的天花板,他彎著腰小心的靠在牆邊試圖讓出一個空間給我。
我可是第一次感激建築師設計了這麼個專給侏儒行走的通道。
他的臉頰機乎貼在我的耳邊,肌膚感接觸到他的每一次呼吸,甚至能夠感受到他每一下心跳。天殺的,母親,這是多麼荒謬的夢境?
我點點頭,雖然我的腦袋已經無法思考他的那時候是哪時候,更不可能知道他倒底想表達些什麼。
「妳來自東方對吧?」
「是的。」
「為何要來到這裡?」
「……」因為此刻。
差點脫口而出的答案又被我硬生生的吞下肚裡。
我在想什麼?與一個將要結婚的男孩共處,還想向他表白......又有何不可?反正這只是一場荒謬的夢。
我張開嘴,想告訴他,那些東方的日子;四處漂泊的日子;不被任何人所愛的日子,顛簸輾轉的旅途,你的雙眸是我最終的歸宿,當我與你四目交接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你就是我生命中的艷陽,我願在黑夜守候,並詠嘆你出現的那一瞬......
還未等到我的回答,他似乎誤以為自己的言詞有所冒犯,趕緊解釋「妳知道的,這裡……這裡並沒有魔術師。他們全都死了,火刑。」
......
「火刑麼......」剛才想說的那一切,在腹中瘋狂的攪動,拌的我無所適從,不知從何講起,只能重複他的話語。盯著他那雙迷人的眼睛,我捨不得眨眼,那火紅色的眼眸宛若一團炙熱的火球正吐出火舌,輕柔的舔拭我的肌膚,這就是......火刑麼......呵......我倒覺得「那樣也不錯。」
答案不假所思的脫口而出。
不待他回答,輕快的樂聲已然響起,我拉了拉兜帽,確保自己的臉完全籠罩於陰影之下,一蹦一跳的沿著階梯跳了出去。
我佇足在此是因為你啊......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那是我見過最盛大的場面,人潮幾乎擠滿了大殿。
我站在大殿的中央,在熙攘的人聲中輕輕擺手向觀者鞠躬致意,並順手將可以彎折的刀片從長袍內抽出。
不過這樣的小伎倆,也只能贏得恩奇公爵的一聲驚呼。
小雷莎仍專注在自己面前的餐盤上,時不時用眼角偷瞄坐在不遠處的克隆先生。凱恩夫人特別挽了一個時髦的包頭,用銀白的髮網固定住,牽著一位年輕男子的手往舞池裡走去,她那身潔白的晚禮服比蘭熙的婚紗還要美麗。桑不知何時回到了長桌的末端,像是從未離開過似的,背部輕鬆的靠在椅背上,歪著腦袋與蘭熙說著悄悄話,時不時的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從斗篷中變出一個又一個的伸縮小道具,一邊將它們組在一起一邊兜著圈子,從每一位觀眾的面前跑過,試圖吸引他們的注意,即便那一點用也沒有。不稍一會兒,一個簡易的斷頭台已經搭起。
在東方很流行這種把戲的,只要將鋒利的刀子拿出來耍兩下,他們就會鼓掌叫好,而且無論看幾次都不會膩味的樣子,希望西方人也同樣吃這一套。
「有人願意協助我完成這場表演嗎?」我提著嗓子高喊。
明明沒有人會在意,他們仍沉浸在彼此眼神交會的那一剎那,我為何還要問呢?我已經準備好將懷中的鴨子拿出來……或者說”變”出來,這樣聳動的詞彙能夠吸引到比較多目光嗎?
「我。」
一個渾厚的聲音讓全場安靜了下來。
樂聲突得停止了,年輕男女的嬉鬧聲也停滯在空中,時間像是忘記前行,廳堂內安靜的不可思議。恩奇公爵緩緩的從主位上步下來,我甚至能夠聽見他厚重的披風與石地板的摩擦聲,令人不由得挺直腰桿。
「恩......恩奇爵士......」我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告訴我該怎麼做吧。」
「恩奇爵士!」我試圖阻止他站到斷頭台上。但是我的雙腳卻無力的顫抖,只能勉強站在原地,抬起的手離爵士還是太遠。
他看著我的手,輕柔的按住,向上勾起的嘴角露出了潔白的貝齒「沒問題的,我相信妳,魔術師小姐,讓我再給孩子們獻上最後一份祝福吧。」
我無助的往後觀望,但我什麼也沒有得到,唯有那一個個狐疑、好奇、湊熱鬧的臉孔等著我開始動作。
眼珠子不自主的轉到了長桌的末端,桑正對著我眨眨眼,抬了抬手催促我趕快開始。
天神啊,這是多麼荒謬的夢?
即便心裡頭依舊不願,但身體卻自己動了起來。
熟練的我用麻繩將恩奇爵士的雙手反綁在身後,讓他像是個死刑犯一般躺在斷頭台上,賣力的在他的身邊扭腰擺臀,可惜無論我在怎麼努力,笑出聲來的始終只有斷頭台上的恩奇公爵。
我跳上跳下了好一陣,突得抓起綁著刀片的繩索,另一手舉刀作勢要將它砍斷。
人類的驚呼聲總是慢了好幾拍,我只得停下動作,等待他們遲鈍的反應。
環視整個廳堂,人們睜大了雙眼,緊盯著我的每一個動作......我竟自此刻才發現原來被眾人的目光所矚目著是如此舒暢的一件事。
不假所思,我俐落的將繩索砍斷,刀片快速的飛落。
鋒利的白光迅速逼近爵士的頸子。
不過沒事的,
沒事的,
妖術讓它停滯在半空,離爵士的脖子並不遠。
我反手將繩子抓在手中,即便那是個多餘的動作。此時觀眾才反應過來,響起一陣驚呼。眾人鼓起了熱烈的掌聲,似是以為我的表演就此結束。
但是,還不夠啊,還不夠,在讓我多享受一下這熱切的眼神吧。
我高舉雙手,鬆開繩索,做出鞠躬的姿勢。
「蹦!」
鮮紅的血液飛濺到我的斗篷上。
斷頭台上,恩奇公爵只剩下身軀。
我趕緊轉過頭去,恩奇公爵正咧嘴大笑的頭顱在地上滾動。
不對……
不是這樣的!
「天神啊......」凱恩夫人用黑色的蕾絲手帕摀起嘴巴,雙眼泛起淚光,一手輕放在年輕男子的手臂上,任由他將自己摟入胸膛。
不對......
不對,妖術明明要讓刀片停留在空中......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屍首顫顫地從地上爬起,在一片驚呼聲中,他從容的踏著紳士的步伐,一手勾在胸前,漫步到染血的頭顱旁,俯身將滾落在的的頭顱拾起並戴在頸子的斷裂面上。
那張僵硬的臉上,他張大的嘴仍向上彎曲,仿若正發出死亡痛苦的哀鳴,空洞的眼匡有些濕潤,不知是因為血還是淚,他的眼瞳混濁不清。
他死了。
徹徹底底的,我知道。
這不是魔術。
但我卻無法阻止觀眾們熱烈的掌聲。
抱著凱恩夫人的青年輕撫著她柔順的髮絲,輕拍她的背脊似是安撫,側著臉仍帶著笑意看著直立的恩奇爵士,嘴裡低聲喃呢,似要說服懷中的美人兒這是一場多麼精彩的表演。
「哇嗚......」桑的嘴吧誇張的做出讚嘆的模樣,那火紅色的眼珠轉向身旁的克隆先生「你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嗎?」
他的聲音雖然稚嫩,但他刻意拉著嗓子,讓眾人不得不注意。
大廳再次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克隆先生說話。他緩緩的放下了唇邊的酒杯,優雅的笑了笑,方正的臉上突得多了一段詭異的弧線,「王子殿下,千萬別被惡魔的伎倆給蒙蔽了雙眼。」他從容的步下台階,劍鞘敲擊他的鎧甲發出沈悶的重音,就像死神沈穩的腳步聲,那老成的視線令我無處閃躲,只能呆站在原地,讓他毫無阻礙的抓住我的手,將我的手套扯開。
一隻長滿毛的羊蹄露了出來。無數道驚恐的目光停滯在空中,我被他粗壯的手掌鉗著,無法抽回手臂,只能任由他高舉我的前蹄。
「這是黑魔法,她是惡魔契約者。」
天神啊,這是多麼荒謬的夢啊......
桑倒抽了一口氣,蘭熙的眼睛也睜地更大了些,但是沒有人敢說話......
整個殿堂像是沒有任何人存在那樣,沒有聲息......
就連呼吸聲也無......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雷莎的尖叫聲打破了寧靜。
那群高雅的貴族們也跟著一起驚聲尖叫了起來,四處逃竄。還未習慣高跟鞋的少女撞被禮服的裙擺絆倒,男士們撞到了桌角將整個餐桌移了位。白色的餐巾被扯下,食物散落在地上,裝滿葡萄酒的金壺被翻倒,酒紅色的液體和恩奇公爵的血混在一起。
而長桌末端的那張椅子,不知何時,空了。
「......呵......」身子隨著我的笑聲輕顫,不知怎的,我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這是場多麼荒謬的夢啊,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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