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租愛人 - 阿宮篇-第一話

寒冷的十二月份無情的用冷風把它看不過眼的東西給凍僵。

包括了家裡的自來水、剛買的白麵包，陪了我三年的家貓及我自己。

這天氣不要說外出了，我連離開被窩的動力也沒有。

「喵。」

「啊，喜喜，你也很冷對吧。」

「喵喵。」

「你餓了麼？」

「喵。」

唉，怎麼偏偏是這時候？好吧。

我勉強欠起身，拖著腳步到廚房裡，把電子爐底下的櫥櫃打開，那從周一排到周日的貓罐頭映入眼簾。

我從標誌著周五的那一排抽出了一罐，是黑松露口味的，究竟為何貓糧也會有這種味道？

喜喜是隻很嘴饞也很嘴叼的貓，牠每天都只會吃某個口味的貓糧，如果你給錯了，就算牠餓著肚子也不會吃上一口。

雖然我不知道牠是從哪裡學會這種壞習慣，但我還是蠻欣賞牠這一點的，這讓牠充滿了人性。

我揭開了鋁罐的蓋，小心地把裡面咖啡色的肉醬倒在牠的食物兜中。喜喜便大快朵頤，再沒理會我這還不知在哪吃聖誕晚飯的可憐蟲。

對，又到聖誕節了，雖然儘量不想去想起，但要來的時候總是會來。

這是我第人生的第二十一個聖誕節，也同時是我單身的第二十一個聖誕節。

我最好的朋友常跟我說：單身沒甚麼不好的，假日想休息時不用費神要怎麼服侍女伴；打工賺的錢全都可以一個人花掉，甚麼新遊戲新模型之類根本想買就買；又不用花腦筋記住一年二百個特別日子，像甚麼一個月紀念日、牽手紀念日、親吻紀念日、相識第二萬秒紀念日，第一次纏綿紀念日……

不知為何想到這裡悲從中來……

說單身好的去吃屎吧！老子我就是想要個女友啊！

像在這種嚴寒的天氣裡拖著她溫暖的手，讓她把我二十一年結成冰的血都給融掉，讓我從心裡暖出來，這不是很讓人憧憬嗎？

說著說著，眼泛淚光，深深嘆了口氣，我還是明天買個暖爐算了。

電視正播著大台無聊的電視劇集，劇情大概是說某個富翁的二十個老婆互相爭產然後各自歸西的故事。這真是黑白顛倒的世界，居然有人還可以有二十個老婆，而且都這麼漂亮是想怎樣。

正想把電視關掉，去廚房弄個泡麵做聖誕晚餐的時候，電視裡放了一個吸引了我注意的廣告。

「時租戀人？」

艾美公司繼家務機械人後最新發行的智慧機械人，能模擬一位與你在交往的伴侶。聖誕期間隆重推出，優惠時租價200元一小時。現已於各大A社百貨公司專用租借點租借。

我的天﹗這甚麼東西？

雖然在家務機械人推出後我和友人們都有討論過這公司之後會不會推出女友型號，但沒想到真的推出了？﹗

當艾美公司在兩年前真的實現了一款仿人智慧型的機械人助手後，掀起了一陣機械人的熱潮，由於親民的租借價格及良好的維護維修服務，讓很多人樂意嘗試把機械人添加進自己的生活當中。

當時艾美公司標榜機械人會用最新的柔軟皮膚技術及恍如真人的動態表情，讓一向喜歡未來世界背景的我生出了很多遐想。

那時我和最好的朋友毛遼仁說過，要是之後能推出與機械人談戀愛的型號，那肯定能滅絕人類啊。這麼說著說著，居然真的成事了。

二佰元一小時，如果租個三小時也是勉強可以負擔的範圍，它可以陪我去吃個飯，然後聖誕節晚上去散散步甚麼，豈不美哉？

我被無盡的幻想沖昏了頭腦，並沒能理性的思考太多，心頭一陣激動便穿上蓬鬆的羽絨外套，留下了喜喜趕去附近的一所大型百貨公司去。

入夜後的街上更見寒冷，路上各處都在播著聖誕音樂，斑駁搖擺的樹影上都掛滿燈泡，五光十色，處處聖誕裝飾。大馬路兩旁都林立了各種商店和餐廳，擁擠的人群夾雜著歡樂愉快的聲音，大家都享受著節日氣氛所帶來的歡愉。

從路上看進去，餐廳裡坐著一對對感覺幸福的情侶，大家臉上都是滿足的笑容，與我這一臉妒忌的愁容構成很大對比。

嘖！有甚麼了不起的，今晚老子也要快樂的過！

在距離百貨公司咫尺之遙的紅綠燈前，我已從遠處看見那個嶄新的巨大推廣橫額，上面寫著?

別讓自己孤單，與她/他吃頓晚餐。

然後在橫額下便看到有著不同衣著、不同外表的仿生機器人整齊的一字排開，靜靜的等著人給領走。這畫面有如每年的選美比賽那些各國佳麗爭相展示自己美貌的情景。

我瞧見在租借機前站著一條人龍，有男有女，看來也是有興趣一試的人，期間不乏我認識的人……喂，排頭位的不就是隔壁單位的六叔嗎？﹗你這不是有老婆了嗎？還租甚麼機械女友﹗

我急不及待往人龍疾衝，守住了僅餘的名額，再遲一秒我可能連虛擬的女伴也沒有了。

在到租借機器的位置時，我才留意到能租的機械人都有著不同的外表及衣著。且都非常真實，不禁讚歎艾美公司的捏臉技術把機器人做得栩栩如生。有可愛風、成熟風、性感風更有幾個像動畫走出來的一樣，那些想必付了很重的版權費用吧。

在思忖著應選哪個的時候，我意識到站在當中的一個機器人眼光正看著我。她有著一頭染了咖啡色的長髮，穿了一件看起來可愛的白色洋裝及長筒皮靴。

看起來應是很活潑的形象卻配上有點違和的木訥表情，我一瞬間對她生出了好奇心。這麼可愛的外表一直沒有被排在前面的人選上，令我大感奇怪。

「奇怪，它怎麼不下來？」在我前面的男人似乎想把這白衣女生租了，我大叫可惜，但似乎甚麼出錯了，那女生並沒有從台上下來。

「算了，選另的吧。」那男人選了旁邊的，這次成功了。

輪到了我，我把六佰元放進了旁邊的自動租賃機器裡，覺得可能故障關係應該選不了白衣女生，但出奇地，一直盯著我的它卻自動地從合上走了下來。

她似乎有人臉識別系統及距離探測器，很準確地停了在我的前面，恍如一個真實的女孩。她瞼上有點泛紅，胸口有順著人類的呼吸規則的律動。

我看到機器旁邊的告示，提示初次與機械人碰面應先按他/她的左邊肩膀按鈕三次。

我側身盯著她的肩膀看，卻沒找到按鈕在哪裡，難道是收在衣服之下？也對，有個按鈕外露就太不美觀了。

我輕輕捻她左邊肩膀，發現按下去的質感有如外表一樣像真，但我還是找不到按鈕，便隨便在某個位置隨便按了下。沒想到她真的有反應，向後退了一步，眼睛直直的看著我，使我略然感難為情。然後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謝謝租用本公司產品，請選擇喜歡的模式，並於眼球前30厘米外用手勢做出你的選擇：

普通朋友，請擺出1字手勢；

青梅竹馬，請擺出2字手勢；

初戀戀人，請擺出3字手勢；

結髮夫妻，請擺出4字手勢；」

甚麼？﹗還可以當夫妻？……不知是因為太緊張還是有點刻意，我朝她伸出5隻手指。

「對不起，你所選的模式還沒推出，請重新選擇。」

果然……好吧，那就初戀戀人好了，正好與我這種沒曾戀愛過的人不謀而合。

我舉起3隻手指，機械戀人兩秒後緩慢地點了頭，並重複了我的選擇。

「請問你希望我叫甚麼名字？」

咦？要我自己命名嗎？我倒真沒想過，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我記得好久之前看過一部電影，裡面的AI機械人好像叫Sonny來著，反正也只是一個三小時的體驗，叫甚麼都好吧？

「Sonny。」我對她說。

「對不起，只接受中文名字，叫若騖可以嗎？」

那你一早自己決定就好了嘛…

「嗯，可以的。」我說，思忖著她為何會替自己改這名字。

「請問你叫甚麼名字？」

「阿宮，叫我阿宮吧。」

「阿宮，我明白了。我這語調可以嗎？需要再溫柔一點嗎？」

「啊！現…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它不單外表與真人無異，想不到對答也能這麼順暢，我覺得能做到這樣自然蠻好的。

「阿宮先生，因為你選了戀人模式，所以接下來的時間，我會是你的戀人，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我緊張甚麼了，我這白痴。

讓我叫它若騖的「女朋友」，倏地伸出她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我大概猜到是戀人模式的關係，它主動牽我的手吧，但似乎位置有點不對，我重新把左手鎖進她的掌心中。

真溫暖，我感覺到她的掌心是有發熱功能，太貼心了。

「阿宮，我們要去哪裡呢？」她說，語氣一點都不客氣了。

我還在沉醉第一次跟「女孩子」牽手當中，看見她定睛的看著我才意識過來。

「去吃晚餐好嗎？」事實上我餓壞了，由家裡時已經覺得肚裡在敲鑼打鼓。

「好是好…」她猶豫說，臉上放出一個苦惱的神情：「但以我連接的網絡所知，附近的餐廳都已滿座了，你有甚麼想吃的東西嗎？」

我也預料到今天已經是晚上8點的這個時候，所有有格調的餐廳肯定都坐滿了人，腦念一轉，既然她只是個機械人，陪我去吃個大排檔也應該沒甚麼不便？

「吃大排檔吧。」我滿不在意的說。

「聖誕節你確定要帶你女朋友去吃大排檔？你認真的？」她居然回答。

我沒想到她還會揶揄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女生好像真的會說這些話？看來我太少看她了。

「不過…」她忽然開口，「今天就沒關係了，我很冷，去吧。」

這時候我還能說甚麼呢。

我們手牽著從百貨公司一路走，聖誕夜的天氣確是很冷，幸好沒有凜冽的狂風，我穿得也足夠暖和，但不禁看著她只穿了絲襪的雙腿。

「雖然你說很冷，但你真的會感覺到冷嗎？」我問，我知道自己這麼問很破壞氣氛，但忍不住好奇心。

「如果我是人類，我肯定會冷吧，我也應該告訴你我很冷。」她說，「但遺憾地我沒有冷暖感知，但從現在的環境看來，應該是冷的，所以就稍稍裝一下冷。」

還能裝冷？……

她挽著我的胳臂，從海旁一直向前走需要走大概二百米路，一想到她不是個真人，忽然大膽起來，便問它：「若騖你是在哪生產的？」

「我媽的肚裡。」她向我反了白眼。

「哈哈……」我笑了出來，她才補充道：「艾美公司總部生產的吧。」

「在本地麼？」

「有差嗎？其他地方的你怕爆炸嗎？」

「不…我沒這麼想。」

「阿男朋友。」她喊我。

「誒？」

「你可以不問你女朋友這些問題嗎？」她臉上還真的放了一個生氣的表情…

「對不起。」我慌忙住嘴，心裡思忖如果她真的生氣了會做甚麼。

不知是不是跟它一起的時間感覺很實在，不消一會就走完這段路，走進了某屋宛內。

新威小菜館是這區非常有名的大排檔，這裡頭的椒盬鮮魷是每次到來必定要點的菜，平日都有不少冒名而來的人來光顧。幸好今天人不多，還能見到些空出來的位置。這也是當然，誰要在聖誕夜吹著冷風吃大排檔。

「你平日喜歡來這裡吃飯？」

「對呀，這裡離我家比較近，而且菜都不錯，有時候一個人在家懶得泡麵都會下來這邊吃。」我說，忽然警醒了甚麼，問她。

「我這樣是不是很宅？」我很好奇她會怎麼回答。

「蠻宅的。」她說，「泡麵都懶得泡就有點太過了，拜託你也自己學做飯呀。」

說﹗艾美公司裡的誰﹗為何給她編這些毫不留情的對白﹗

「你懂做飯嗎？」我問，如果戀愛機械人裡也擁有家務機械人的程式，大概會做？

「我也懂泡麵。」

這答案零分呀喂﹗

這時我不禁想，若騖說我很宅是沒錯的，自己每天的生活都是一個模樣，比機械人更像機械人，我跟她的本質上其實並沒甚麼不一樣。

確實，人類就該活得像個人類多一點。

「若騖，你有甚麼喜歡的東西嗎？」

「吃的？我喜歡甜吃。」

「果然是女生啊。還有呢？」

「喜歡漂亮的風景和一閃一閃的東西。」

「例如……電筒？」

「你猜鑽石行不行？」

「哈哈﹗我就說說笑，你很不懂開玩笑啊。」

「會有懂開玩笑的機械人嗎請問？」

會有這麼牙尖嘴利的機械人嗎請問…

「你坦白告訴我，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女朋友嗎？」

「噗﹗」我把剛含在口裡的茶吐了出來。

「怎麼可能啊。」

「當真？」

我感到這平和的句子裡頭有著很強烈的殺氣，如果我說有的話，它腦袋會不會噴煙然後從胸口射出導彈？

「這不廢話麼……要是有我也不用把你租下來…」我實話實說，然後把菜單拿起來看。

「你要吃甚麼嗎？慢著……你能吃嗎？」

「當然能吃﹗我體內有個收藏箱，從嘴巴有管道一直通往胃裡。」

「這麼貼心。」本來想說她還能排泄很了不起，不過還是不說了。但把機械人吃東西的情況也照顧到了，這真的很不可思議。

我和若騖聊了很多事情，她不知從哪裡跑來一個女大學生的背景，說了很多她以往的事情，雖然我知道這都是假的，但我還是聽我津津有味。若騖對我也很好奇，問了我很多事，也許心底裡知道她沒真實性，所以縱然她極像真實的少女，但和她一起並沒有壓力，也不怎麼緊張。

「你在我之前，喜歡過甚麼樣的人？」她問。

「很多啊，深田恭子、石原里美、波多野……」

「怎麼全都是女明星？」

「喜歡男明星就有點基了。」

「我指真實生活上，沒有喜歡過別的女生嗎？」

「有是有…」我說，「但沒甚麼好說的，我喜歡的人多半都不怎麼喜歡我。」

「是你太挑了吧？」

「不啊，我一點都不挑，事實上像若騖你這個模樣的女孩我就覺得很好了。」

「那代表你很挑。」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長髮，盯著我壞壞的笑。

喂，能不能謙虛點呀你，做她出來的人肯定是個世紀大宅男﹗

「我想說的意思，其實是希望那女生能像若騖你一樣，可以和她毫無隔阻地暢所欲言。可以很舒服的跟她相處，又不用怕她會因為我的失言而不喜歡我…」我解釋。

若騖像當機一樣，呆著似是沒有反應。我打住了這話題，揚手把服務生叫了過來。

我點了這裡有名的幾個小菜，當中包括了馳名的椒鹽魷魚，並點了一瓶啤酒打算跟她分著喝，我猜機械人應該沒有喝醉這回事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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