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 大修與沒得修之間

膝患再次來襲，是快要考公開試的時候。

已經滿臉都是痘痘的足迹了，頭髮也掉得令頭部禿了一片，那堆徵狀也每天都向我報到，沒想到膝患也選擇在這時候來湊個熱鬧。

汪涵見狀，把我轉介到心理學家處。我跟平靜，就這樣在生命的軌迹上相遇了。

平靜是醫院骨科部唯一的心理學家，所以，她的名字，我早在病友口中聽到過了。也許已不是甚麽「新知」的緣故，見面時我也沒有太不自在，想到甚麽就說甚麽。

每當舒言辦公室的那扇門再被打開時，我總希望不會再有下次；但平靜的這扇門卻沒有這種能力。

平靜跟我的面談次數很有規律，這我才發現，自己心房內的垃圾，原來多得幾乎可令我一命嗚呼。可幸的是，這個時候來清理垃圾，還不算太遲 —— 由公開考試前那紊亂得不忍卒睹的心理活動，到後來汪涵下達的「大修」命令，都是我們主要的話題。

認識汪涵多年，從沒想過他會提出「大修」的建議。所謂「大修」，就是一次性地解決我兩條腿的問題。雖然仍未得知詳情，但就連大國手也說這是一項「大工程」，那就可以想像，這條路，會比我之前所走的更崎嶇。

我相信汪涵，但原來相信也有程度之分，這令許多個「萬一」倏地浮現在我的腦海。當我想提出有甚麽步驟可以免去時，他卻在紙上畫下了我的步態，然後圈出有問題的部位，向我指畫出它們相互的關連。

這一連串的舉動，我不曾在以前的汪涵身上看到。他突如其來的改變，令我啞住了，只聽到內心的一把聲音說：「這總比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好。」

「我們可把膝蓋往下拉，讓它回到正常的位置，從而改善發炎的情況。」

「至於大腿骨，步行分析的報告顯示它們外翻了。但因爲你本身有腦癱，所以左邊的度數還可以接受；右邊則可透過切骨術矯正。」

「腰肌也太緊了，所以你在走路時臀部不能挺直，順道替你鬆鬆吧！」

就這樣，Bilateral Transfer of Tibial Tuberosity，Right Distal Osteotomy 和兩年前打算做的Bilateral Psoas Release 都顯示了在手術同意書上，令我看得眼都快花了。

***

每個星期二，全校師生都得到禮堂參加早會。

踏入中學校門的第一年，數這個最令我討厭。

課室細小，走廊狹窄，已令我沒有支著拐杖遊走其中的可能了；禮堂裏滿滿地擠了一千幾百個師生，要麽就是我會阻礙他們進場，要麽就是我會被他們撞倒在地上，大家都不便。

爲了方便我進出，老師安排了我坐在最接近通道的那一行。椅子都是平日在課室坐的那一種，不過，少了桌子在前方遮擋一下，情況就尷尬多了 —— 一旦有人要走過，我都得用手把腿往裏頭靠。一節課下來，手累，心也不見得很舒服。

學校規定，學生於課餘時間不可留在課室，所以除了課室、特別室、禮堂和洗手間外，也可以在課室外的長椅上找到我的蹤影。在那種椅子上，我的兩條腿也會像吃了對方一掌那樣彈開。幸虧女校的學生們坐著時大多愛張開雙腿，我的坐姿才顯得不那麽怪。

不過，我一直都在想，何解別人總是開合自如，我則非靠外力不可？

***

從手術室出來，已是六個多小時後的晚上八時多了。身體被安頓後，我發現自己又躺了在高度護理病房內，鼻插氧氣喉，手背除了接駁著點滴和嗎啡機外，還有多了個叫血包的新朋友。

護士告訴我，兩條腿共連接了五條引流；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所以要輸血。

這點點的出奇，把我的注意力全數吸取之餘，也喚醒了我那堆至今仍不知是甚麽一回事的徵狀。

除了口裏不住在呢喃外，我的十根手指不曾離開過拉起了的床欄，腦袋也非側往一邊不可。

護士叫我放鬆半天不果，也懶得再理我。

床頭不能被升起，我就希望有個人可在身邊和我說說話，於是，嘴裏開始喊起護士來。

起初，她以還有一大堆文件要處理爲由，拒絕了我的請求；但後來見我實在緊張得過份，也就坐到我旁邊幹了一會兒的活。

再發作時，我比前一次更吃力，雙膝的肌肉不住地收緊。那時我唯一擔心的，是傷口會否出岔子，於是嘴巴又開始幹起活來。

這次她沒有在我視線範圍內出現，但我卻聽到一句「你別那麽野蠻好不好，我還有許多活要幹的！」

到了第三次，我真的感到有甚麽事要發生了，於是把歷史重演了一遍。

但，這次我丁點兒回應也沒有聽到。

然後，我感到左膝有點異樣，那感覺，像膠布被扯開了一樣。傷口繼而出現了一刻的劇痛。

我疼得「啊」了一聲後，一切，又回復了平靜。

第二天，病房的護士來把我接走時，我感動得眼眶染上了紅絲。

那天餘下的時間，因爲不夠血的緣故，我都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媽媽則一直在病榻旁陪伴著我。

忽然，我聽到一把很溫柔的男聲在叫喚我。

我再把眼皮撐開。啊！是汪涵！真沒想過早上他才帶領一群人來看了一次，現在又再出現。

慢著！定了定神後，我發現病榻的另一邊，站著仇鴻和主診醫生，還有兩個護士。一陣不祥的預感由然而生。

「我剛才看過早上拍的愛克斯光片，發現昨天嵌進雙膝的螺絲，全鬆脫了……」汪涵的聲線，比往日還要溫柔。

那一刻，我只覺得，過去聽到的所謂難堪的說話，原來對我不曾有過絲毫打撃。我感到一股熱流已湧了上眼眶。

「但我只感到左膝不對勁……」我的聲音略帶震顫。

「那可能是它先出岔子，但另一邊你沒有感覺到。」

我先是聽到媽媽的哭聲，繼而是感到兩行淚水自我的眼眶往下流。汪涵把一隻手按了在我的肩膊上，視線朝媽媽處望去。

早在手術前，我已有點不詳預感，老是覺得如此龐大的一項工程，事後定必有些甚麽會發生。

傷口發炎、斷筋、痛症等，我統統都嚐過了。意想不到的是，人渴望進步，不幸亦然。

待我的情緒平伏了以後，汪涵續說：「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麽當作沒動過這手術，要麽就再開刀把它們穩固。不過，不做的話，膝蓋以後就會很鬆。」

我的腦袋並非一片空白，然而，我也無法給他甚麽反應。也許汪涵也知道我的心意，所以又說：「你先想想，有問題再提出來。」

「我……不想做手術了。」在主診醫生把上司送走了後回來看我時，我這樣對他說。然而這句話，並非深思熟慮後的産物。

「孩子，這手術是要做的，不然你以後就會很麻煩的了。」

我感到內心在淌淚。那感覺，比流在表面還要痛苦。

Revision of Bilateral Patella Fixation，如果你是我的愛人，要和我玩這樣的把戲，我隨時樂意奉陪。只是，你一直都不見得愛我，我也極力希望能擺脫你，那爲何你總不饒我，還要我在你身上多花六小時？

殖入物由兩天前的螺絲，變爲在我的雙膝繞了不知多少圈的鐵絲 —— 我的兩條腿，又不能屈曲了。

離開手術室前，斑斕說：「要把她送進高度護理病房去。」

「不去可以嗎？」她的話可真令我睡意全消。惡夢，作一次已經很夠了。

「孩子乖，傷口連著兩台麻醉機，一定要到那裏去觀察著的。」

「那幹嘛要連著麻醉機啊？」我感到眼淚快要流出。

「我們怕裏頭的東西再出岔子，所以讓你的膝蓋先舒服幾天，待傷口好一點就會拔掉的了。」

「野蠻」護士再次把我接到了那個地方。冤家，永遠路窄。

那兩台麻醉機，一左一右地守護在我的兩旁，然而性格卻有著天淵之別 —— 右邊的那台，整夜都默默地工作著；但左邊的那台，在護士哄了半天，坐回椅子上去後，就會再次發難。

麻醉科醫生曾說過，病人於全身麻醉後的數小時，思緒會較爲紊亂，我開始相信了 —— 即使傷口不怎麽痛，那堆徵狀也沒來拜訪，但我的嘴巴，仍在有一句沒一句地不知在說些甚麽；即使瞌著了，也會因夢見自己會走會跳而醒來，然後換來一陣失望。

「怪不得那邊的護士說你那夜很煩。」一次跟病房護士談起這個時，她始恍然大悟。

哦，是嗎？怪不得那套制服總像與她格格不入。

石膏托在術後陪伴了我三個星期，然後，一對支架又套住了我的雙腿。

也不過是多困三星期，大概，不會太難過。

「我看，還是多給它兩個星期會較好。」說罷，汪涵看著我，雙唇扯起了個弧度。

我絕對是反對有效的，但諷刺的是，我向來都不是自身骨頭的對手。

直著兩腳站立步行時感到不適，已不足爲奇；但右腿由外翻變爲內翻，卻又令我的神經繃緊起來。

嗯，也許是姿勢不對、支架穿得不好、太累……而已，躺下歇歇便沒事的了。

但平臥以後，不是這兒痲痺，就是那兒痕癢。往常的我，可說是應付這種事的能手 —— 只要兩腳一曲，或是踏著些甚麽，反正擺出奇形怪狀的姿勢，就準沒錯。

然而，曲不了腿的我，發現淚腺在那段日子特別活躍。

好在，媽媽每天都跑到醫院去照顧我，讓我內心踏實些。

好在，阿姨也常捎來各式各樣的問候。生平收到的第一籃香水百合，第一束巧克力花，還有那數之不盡的短訊來電甚麽的，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好在，忙得天昏地暗的平靜，每星期也會抽點空來到我的病榻旁，聽我胡亂地說著話，直至非走不可爲止。

好在，一群白衣天使時而與我說說無聊小百科，時而給我傳授即使到大學去也聽不到的人生課，令我的嘴巴、耳朵和眼睛都可活動活動。

禍與福，總是並肩而行。

雨從早到晚下個沒完沒了，窗外整天都只看到一塊水幕。樹枝也沒有停止過它的左搖右擺。

「天文台不排除明天會掛八號風球。」與鐵絲道別的前一夜，聽筒另一端傳來了友人這麽一句祝福。

直至手術室致電病房把我召進去前，我的心緒一直不寧。

「裏面的東西已全拆掉了，接下來就可以給你屈膝。」三小時候，我靈魂歸位，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一身綠油油的汪涵。若非他的那把聲線，我鐵定不能把他認出。

但溫柔的聲線，卻令我的兩個膝蓋各多了一道疤痕，原因是：只循原本那兩道下刀的話，鐵絲拆不出來。

手術原本是衝著我的痛症而來的，但卻連帶我膝蓋的活動能力也影響了。當下我最關心的，是雙膝能否回復術前的活動能力。

被握了在我手裏的繩子逐少逐少地往下移，我的膝蓋也就一點一點地往後屈曲。眼見左膝一直都可隨著繩子下降的速度屈曲，我也真的老懷安慰；但轉頭看看右膝，我就不得不目瞪口呆了 —— 除了垂直坐在椅子上的九十多度外，膝蓋絲毫不能曲起來，稍爲把繩子一拉，腿就疼得馬上回復原狀了。

此時我又有一驚奇發現 —— 右腿在坐著時明顯往左腿靠。兩條腿的距離，若不以雙手拉開的話，可以完全緊貼。

穿了八星期的支架，起初的活動幅度當然不及術前好。不過，看著這接二連三的不對勁，我又覺得，不是未能適應那般簡單了。

屈不了腿，在我而言可謂是個極大的問題 —— 我向來都得把腿曲至腳跟幾乎貼近大腿，才能夠穿褲子和鞋子的。這活動能力一旦失去，就意味著我的這兩個事項得假手於人才可完成了。

不行不行不行！如果我與生俱來就沒了這本領的話，我無話可說；但要我日後都得靠別人才可做好這兩件事嗎？我感到眼眶在發燙。

隨後的那段日子，我是前所未有那般努力地做物理治療：屈完了再伸直，伸直完了就站立、站夠了就步行。

然而，每天咬至嘴唇也腫了，汗水也濕透了我的背脊，可是，右膝屈曲的度數仍是沒有絲毫進步。

治療師於是施展渾身解數給我的右腿施加外力。不過，她在喘著氣的同時，也說了一句：「老像有甚麽頂著似的不能再多屈點兒。」

雖說努力跟成果並不一定成正比，但當一些耳熟能詳的說話變成事實時，感覺，原來很可怖。

當我伸直雙腳打算歇歇時，右腳掌再次往左邊的靠。治療師說：「其實……會不會是矯枉過正了？」

這個問題，打從我第一天發現這情況時已出現在心裏面了。只是，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何等緣故，時至今日仍無法把它提出來。

那個在術後陪了我八個星期的支架，在鐵絲離我而去後，又陪了我個多月才捨得離我而去。

看著那堆捨不得跟隨支架離去的問題，我實在再也不能只把那堆疑問放在心裏了。

「或許是你太久沒動，筋腱緊了而已。」

「或許是力度還沒有恢復過來。」

「你的這條腿，向來都是多災多難的啦！」

這番話，就是我那個疑問的答案。而回答的人，是仇鴻。

我知道，黑與白之間，其實存在許多灰色地帶。但，撰寫論文也得條理清晰才可得分吧？

愛克斯光片顯示膝蓋骨已完全穩固，大腿內的那條鋼條亦安然無恙。那麽，要是再提出甚麽這兒不妥，那兒不適的非常問題的話，怕且只會自找沒趣，乾脆回家好了。

洗澡、穿衣、穿鞋子等往常我能應付自如的事，如今統統要媽媽協助才可成事。每一次，我那想哭的感覺都非常強烈。忽然間，我覺得過往讓自己吃那麼多回的皮肉之苦，絕對是傻得透了頂的事。不是嗎？除出換來了滿身的疤痕和痛症外，還有啥得著？

我知道，比我更不幸的人，比比皆是。但原來當一個人處於一個不被明白的無助處境時，根本無法以他人去令自己變得更為積極。反之，會因為看到別人的積極樂觀，而令內心湧現一陣揪心之痛。

在我差點兒要高唱「縱不信運，我不過是人」的一個月後，右邊的膝大哥再次脹紅了臉。

於是，我又來到了汪涵的跟前。

他把膝大哥按得眼花撩亂後，說：「先做兩三個星期超聲波，看能否消腫，再不就放進個內窺鏡看看。」

內窺鏡的戲份，最終也刪不了。

眼前的景像清晰了以後，我已身處病房。病榻旁站了媽媽、護士和汪涵。

「你的膝軟骨軟化了，我已把它們清除掉，亦已放鬆了膝蓋外側，希望能令力度平均一點。石膏托會陪你幾天，然後用 CPM 給你屈膝。」

膝蓋軟骨軟化症，Chondromalacia Patella，又是 CP。我與"CP"，真有著一種不解之緣。

但即使朝夕相對至出院前夕，CPM 也沒有增加我屈膝的度數；右膝內側的阻礙感和大腿那撕裂般的痛，也一天強似一天。

診症室內，坐著八年前認識的妙手。

「怎麽看，我也看不出大腿有內翻現象。」依他指示來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後，我聽到這句話。

但我的視力也正常。

「大腿的痛，曾幾何時也聽你提及過。」

住院時我天天也提著。

「你是否真的這般痛？」

長途跋涉跑到這兒來見您，花錢費時之餘，不見得有娛樂性。

算了，反正鋼條已在大腿住了九個多月，即使被逼遷也並無不妥，盡管孤注一擲。

進手術室前，仇鴻大駕光臨，並坐了在我的病榻旁。

「我想不到你大腿的痛楚跟鋼條有啥關係。」

我也並非百分之一百肯定兩者有關連。

「如果現在把它拆掉的話，斷骨的機會很大。」

這可能，不獨您一人猜得出來。

「趁還沒進去，再考慮一下，可別爲了一切已準備妥當而錯下決定。」

這是一趟皮肉之苦，我對它絲毫好感也沒有，它也不見得愛我。

「不後悔？」

又是這個問題。可否讓我的耳根清靜清靜？

從手術室出來時，我發覺大腿很輕省。

「情況怎樣了？」媽媽見了到來的仇鴻就問。

「放心吧！要是不穩當的話，我也不會給她拆。」

一星期後，我踩到地上去，大腿相安無事；站著好躺著好，刀刺的痛抑或撕裂的痛也再沒有撒野。

只是，大腿內翻和膝患這兩個老頑童帶來的問題，仍不容任何人寫個「完」字。

汪涵再次領著隊伍離去，仇鴻再次站在我的病榻旁賴著不走。他朝隊伍望了望後，視線轉到我身上來。

我怕自己會累，所以讓手肘壓了在床欄，把腦袋擱在手掌上。

「根據文獻，腦癱患者有膝痛是免不了的事。」

呵，竟搬出文獻來了。不當演員去委實把他浪費掉。

「要它們完全不痛，不是沒可能，但我覺得，最好還是你能改變一下自己的想法：路途短的就走路；長的，坐輪椅好了。」

然而我覺得，最好是您馬上滾蛋。

「在我而言，膝蓋只能屈曲至九十度抑或一百二十度，分別不大 —— 我情願它能替我多幹幾年活。」

幾年？太多了，現在它連一天的活也不想幹。從穿衣穿鞋等動作可以自理，到現在要假手於人才可成事；從筋腱鬆弛得可令我蹲立自如，到現在多坐幾分鐘，膝蓋已被火燒、被刀刺得不知往哪兒擱才好；從以前只要給我一對拐杖，就可以遊走天下，到現在被牽著走十來分鐘已忙喘著氣，分別，的確不大 —— 至少我沒把命也丟了。

他看了看我，又說：「好好想想我的話啊！」

他走了以後，我發現鼻子有點酸 —— 我恨，恨自己即使滿腹的回禮，也無法向他多倍奉還！

「大修」快要進入一周年紀念之際，汪涵找了另一名大國手把我研究研究。然而，蹉跎了兩日一夜，他也只是攤攤手板。

絕望的淚水正在淚腺內蘊釀，口才專家又出現了在我的眼前。

瞭解過那大國手幹了些甚麽後，他驚訝道：「甚麽？你是右膝內側痛啊？我還以爲你整個膝蓋都疼。」

過去的三百多天裏，是他聾了，還是我啞了？

我的希望站了在病榻旁細閱那大國手留下的字句，然後，把我領了去跟磁力共振、電腦掃瞄和骨掃瞄打交道。

「主人，大腿骨被矯枉過正！」報告說。

那一刻，我的感覺就像已在刑場上被槍口對著腦袋的囚犯，聽到自己無罪釋放一樣，幾乎要瘋掉。

不過，我還有關口要過。

「如果再矯形的話，大腿就會被打回原形的了。」仇鴻說。

「當然不會！手術只會替你把多矯了的度數糾正過來，膝蓋的壓力也會減少。」我把那句話告訴汪涵後，他說。

「總算還你清白了。」決定動手術的那夜，護士搭搭我的肩膀說。

還我清白。我望著萬裏無雲的夜空，長歎了一聲。這樣的長嘆，原來並不比痛哭一場來得讓人舒服。

爲了令度數更爲準確，汪涵決定以螺絲和鋼片代替那大腿般長的鋼條。右腿終與左腿成爲天生的一對。

至於膝大哥嘛，生來就與我一樣，小器至極 —— 好歹也是右腿重生的日子，但它就是不能給點面子，讓大家一同高興高興，還要借用大夫的口告訴我：「我可以好殘忍地告訴你，情況會每況越下，直至不能再差爲止，但需時多久，則只有天曉得。」

然後，把一大堆的消炎止痛安眠藥往我的嘴裏塞，免得聽到我的罵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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