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容易想起埃文斯。
提姆·埃文斯,長著張以男人來說太過清秀的臉。他的身子跟臉龐一樣孱弱,散發著長年見不著陽光的氣息。
埃文斯出現時,你們都止不住地搖頭。
英國政府瘋了,為了對抗威廉二世和他天殺的無限潛水艇政策。他們竟然讓這樣的人出來送死。瞧!他連左輪手槍都握不好,要他開槍還不如叫德國直接投降呢!明眼人──你是指沒有慘遭毒氣荼毒的士兵──都看的出來,比起砲火連天的戰地,埃文斯更適合被放在學院,和數列或隨便什麼戰爭以外的科目纏鬥。
「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你盯著埃文斯,和同梯的華倫泰交換了不解的神色。
「我想有所貢獻。」埃文斯一臉嚮往。「我不想躲在你們身後,我想替國家戰鬥。」
「所以你就簽署了兵單?大老遠飄到了法蘭西?」華倫泰挑起眉毛,做出「傻子」的口型。
「也不是這樣的……我有個親戚在法國。我以前常來。」埃文斯說。
「這不是渡假,老兄。」你好笑的拍了拍對方單薄的肩,感到有些悲哀。「看見泰勒了嗎?前兩天他一個不慎,踏錯了地方。碰!一條腿沒了,比瘸了還慘。」
「Dulce et decorum est pro patria mor.*我相信上帝會看顧我、看顧大英的戰士。」
「得了吧!上帝現在看顧的可都是德國佬,他老人家要不是不存在,要不就是不幫忙。」
用10英鎊打賭,我覺得埃文斯活不過一個星期。你說。
30!華倫泰回覆。我賭他撐不過三天。
你跟華倫泰沒有分出勝負,事實上,埃埃文斯大概真說中了,即使對武器一竅不通,卻深受天上那位的庇佑。
戰爭能使一個人改頭面,把男孩焠鍊成男人。但埃文斯就是那個特例。即便戰火稍稍抹去了對方天真,他總算不再把Dulce et decorum est 掛在嘴邊,埃文斯仍樂觀的過分,彷彿那是他的天性。他甚至有閒情逸致去研究土壤,去槍柄翻攪地面,觀察那一粒粒渾圓的黑色種子。
老天,誰會在意腳下踩的東西,除了是否有炸彈。
「這是罌粟。」埃文斯興奮地說。「一種生命力堅韌的植物。在地底深埋八十年還能發芽。」
「可以做毒品的那個嗎?」一聽到罌粟花,華倫泰也來了興致。「你如果能弄出毒品我就把一個星期,不,一個月份的肉都給你。」
「怎麼可能?它們甚至都還沒發芽。一定是戰爭攪亂了土地,把它們從地下翻了上來。如果陽光充足,這裡會成為罌粟花田。喔!這不就是了嗎?有幾朵正在綻放。」
你望著鮮花,感覺一陣反胃。他們讓你想到了國旗上的紅色,又像爆炸的火光和傷患的鮮血。開在屍體旁,好似以死去的士兵做為養分,才紅的如此艷麗。
「難看死了。」你憤怒的拔起花瓣,就像斬去德國佬的首級。用粗糙的雙手蹂躪,直至剩下汁水。
「有這個時間不如趕快練習怎麼戴上防毒面具,可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埃文斯聳了聳肩,拿起防毒面具。你注視對方僵硬而笨拙的手指,探了口氣,替他戴好。
有時候你不禁想著,埃文斯大概把太多心思放在了榮耀,放在了花朵上。才沒能學會如何駕輕就熟的套上面罩。隔著玻璃,你望見他被無邊的綠色淹沒;嘴角掛著一絲殷紅,被毒死的人死狀一致,那是肺部的血水,他們是被自己的體液嗆死的。
你和華倫泰在他的左胸各放了朵罌粟,代表著他曾經奉為座右銘的高貴和榮譽。埃文斯說的對,如今的法蘭德斯已然是一片罌粟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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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你還是會夢到埃文斯。在冷戰時期、在絕望的時候,想起那個有過交集的士兵。
你想起埃文斯胸前的罌粟,血一般的綻放。
*為國捐軀是光榮而神聖的。
罌粟是一戰的國殤花。我主要取這個意象,再帶到花語高貴。我感覺我跟其他人格格不入(つ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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