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依舊記得清晰,那是個安祥的夜晚,是個足以讓詩人詠嘆的美好日子。外頭飄著細雪,街坊只剩下三三兩兩前往教堂領聖體的行人,灰濛濛的雲朵讓黑夜看起來比實際上來的更長,但那並不影響人們慶祝節日的興致。
我的房子坐落在城裡最高山頭上,從窗戶向外遠眺的視線毫無阻礙,我和丹妮絲裹著一條深紅色的毛毯坐在壁爐邊,正巧可以看見整個城區的燈火。幾乎每戶人家都用不同顏色的燈光將自己的庭院妝點的閃閃發亮,從高處俯視彷彿置身於黃澄澄的星海。
丹妮絲纖細的雙手擱在圓滾滾的肚皮上頭,靈巧的操弄著棒針,正在縫製一件給嬰兒用的圍兜。自從被告知丹妮絲即將臨盆後,無論何時屋子內都充滿了甜蜜的氣氛,她那精緻的臉蛋上更是無時無刻的掛著幸福的微笑,讓我看得入迷。
我深信我們的相遇是主的祝福,此刻更令我深信不移,即使是現在我也如此篤信。一切的美好都是從與她相遇那天開始的。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抬起頭來對我露出靦腆的笑容,宛若迎接初春的蓓蕾那般嬌羞。
突然她發出一聲驚呼「那是什麼?」我順著她的指頭看向窗外。
眼前那不可思議的景象讓我也忍不住讚嘆。細雪依舊不停,天空比稍早的時候更黑了幾分,月亮的光芒完全被阻擋在天際之外。但是卻有一顆異常明亮的星星正在天頂,像是不受天地的規章所管轄那般肆無忌憚的閃爍,天神啊,這若不是聖蹟又是什麼?它彷彿比厚重的雲層還要更低,甚至讓我想試著伸手把它摘下來。
精緻的雪花隨著微風溫柔的擺動,閃動的反射明星的光輝,像是無數的星點從空中墜入凡間。它超越了我曾見過的任何一本古籍所描述的美景,我相信無論是任何科學都無法解釋我眼前的那片天空,即便那些極富盛名的科學家們也只能苦思良久,套用一切已知的科學及數學理論,最終不得不承認「我的上帝啊,那是伯利恆之星嗎?」我彎下身,輕輕的啄了一下丹妮絲突起的腹部「也許我們的孩子是個小耶穌。」
她被這一吻癢的格格的笑了起來,也跟著開起玩笑,輕柔的呼著「耶穌要復活了!」露出了一排漂亮的貝齒。上帝啊,我情願就這樣看著她直至末日。
丹妮絲的身子一向不佳,自從懷胎後更是如此,即使只是爬樓梯也讓她氣喘吁吁,坐到床邊時雙頰已經泛起紅暈。她用手勢示意我坐到她的身邊,並且側著靠上我的肩頭,一手橫過我的胸前勾在我的肩上。她的面頰貼的實在太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鼻息,頓時開始揣測她那紅潤的雙頰是因為上樓梯的激烈活動還是與戀人獨處的害羞。她的唇緩緩的靠近我的耳根,用那酥軟的語氣悄聲的說:「修,我愛你,你的一切一切……」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撫著我的面頰,食指溫柔的滑過鷹勾鼻凸出的曲線,經過高聳的顴骨,拇指輕柔的拂過下巴消瘦的外緣,最終在那塊可憎的醜陋胎記上來回撫拭。
「我也是。」
如果臉上的這道印痕是惡魔的詛咒,那麼丹妮絲便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我的第一個朋友,我的第一個愛人,我的第一個戀人。
她在我的面頰上落下輕輕的一吻。在那塊噁心的胎記上。
那一刻我有多想贊嘆上帝,那我觸碰她的手就有多溫柔。拉起被子我替她蓋住那足月的大肚子。我知道,只稍把耳朵貼近那圓渾的腹部就可以聽見腹中胎兒的心跳聲,那帶有我的基因序的另一個生命。我想他會和他的母親一樣有一頭依樣漂亮如暖陽般的金黃色捲髮,一雙大大的碧綠的眼瞳,還有水潤的雙唇總是泛著玫瑰的顏色,笑起來就像天使一樣鼓起雙頰......我希望他是個和他母親一樣的美人兒。
想到此處讓我忍不住再次親吻她的額頭。躺在她的身邊,直至她的呼吸聲變的輕柔,我才闔上雙眼。
半夜,我被一種奇怪的聲響吵醒。那有點像是衣料與家具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像是惡魔的耳語,或者它更像是死神的斗篷,在地上拖行的聲響......不,不對那聲音更加詭譎,令人想要仔細傾聽,但是卻因慌恐無比的思緒而無法專心,彷若這細碎的聲音裡藏著某個邪惡而古老的秘密,令人毛骨悚然,讓我的頭皮發麻,冷汗直冒。
我忍不住睜開眼。
老天,我真不敢想信我看見了什麼。
月光照亮了窗前的那一小片地毯,讓我清楚的看見那不可名狀的生物就站在窗邊,月光穿過了它半透明的身體,讓它看起來不該存在在這個空間。那具身體充滿了像是從顏料盤沖洗下來的顏色,不停變換各種我不曾想像過的骯髒色調。更令我想要慌恐的尖叫的,是那未曾見過的樣態竟透出令人感到噁心的熟悉感。它的外貌使我喪失言語,它的存在就像是造物主的惡劣玩笑、演化樹以外的生物、按著自己的步調在進化的物種……我甚至因為與它存在在同一個時空而感到噁心。
驚懼使我反射性地從床上跳起,厚重的棉被遮住了我的視線。但是當我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窗邊,那詭異的生命體早已消失。我小心地爬下床察看,窗外的雪已經停了,而風依然敲在窗上,比傍晚時更加猖狂,像是躲藏在黑夜裡的魔鬼正在叩門。雖然眼前的世界完好如初,而且祥和的讓我不得不相信剛才的一切可能只是我自己眼花了,但心臟卻像是想警示什麼那般,劇烈的顫抖著。
我在窗前佇立許久,久到我的心跳再次恢復平靜,才轉過身去,返回床鋪。
但是,當我的目光落到床上,我的心跳再次驚恐的衝撞我的咽喉「丹妮絲?」我呼喚愛侶的名字,但是回應我的只有呼嘯的夜風。
床鋪上空無一人,原本該屬於丹妮絲的地方此刻整齊的像是不曾有人躺過。
「丹妮絲?」我走出臥房再次呼喚,但我聽見的答覆只有無數的回音「丹妮絲?丹妮絲? 丹妮絲?」我開始焦急起來,像隻迷路的小狗在樓梯間來回狂奔,瘋狂的呼喊丹妮絲的名字,但每一次的呼喊,只能讓我更加確定丹妮絲不在屋子裡。
丹妮絲還挺著大肚子啊,到底是上哪去了?即使出門了也應該走不了多遠才對,我隨手捉起兩件大衣便衝出門去。
街上已經已經空無一人,路面因夜晚的寒冷而結冰,而且覆蓋了一層嶄新且潔白的雪花,看似過去幾個鐘頭都不曾有人從此處經過。寒風直竄進衣服的縫隙中,把我的骨頭凍的格格作響。
我沿著街一路吼著丹妮絲的名字,但是一整夜一無所獲,只能看著天空逐漸明亮,早市的攤販一個接著一個開始營業,而我無助的再次走過這條一街和那一條巷。
幾個好心的路人發現了我,並帶我到警局去,看著眼前面容嚴肅的警官我只好把昨晚所經歷過的一切告訴他,希望能夠從他那兒得到一些協助。不過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清楚的表達我所看見的一切「你說你看到有人闖進屋裡?」
「ㄜ……不是……不是人……」
「不是人?」棕色短髮的警官從桌上的紙堆裏抬起頭來,那原本已經深鎖的眉頭糾的更緊了「那是什麼?」他的語氣透露著些許的不耐煩和怒氣,讓我忍不住緊張的搓起手來。
「是一個…..」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它,絞盡腦汁只能擠出一個不大適當的詞彙「生物?」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連我都無法明白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生物?」他對著我挑了一下眉頭,緊握著筆桿的雙手冒出青筋,似乎覺得自己被呼弄了,那透露著火光的眼神似在對我怒吼。
這時坐在另一邊的警官放下手中的咖啡,對著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想他可能是想說-蟑螂。」
一陣笑聲登時以他為中心幅散開來,原本肅穆的警局一下子變的亂哄哄的,和門外的早市沒有什麼區別。
我的老天,要是這時候丹妮絲妳在的話那該有多好,妳一定知道要怎麼讓這些該死的無賴變成有教養的傾聽者。
「你們在做甚麼?」一個老警官從裡頭的房間走出來,手背大力的扣了幾下門板,讓局所內安靜下來。他似是這裡的長官,托了托鼻樑上的老花眼鏡掃視著所有的人,剛才縱聲大笑的警官們趕緊把帽子壓的低低的假裝忙於成堆的公務中。當他的目光經過我時,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歐,修先生。」
我認得他,一頭灰白交雜的短髮整齊的浮貼在額頭上,醒目的淚痣在眼簾的下方,些許皺紋偶爾出現在表情的變換之間,他是馬他.尤格,就住在對街,似是擔任局長的職務。
「尤格先生。」我起身回禮。
據我所知,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我曾在教堂裡與他打過幾次照面,雖然沒有談過幾句話,但也不算是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簡單的和我打了招呼後,便坐下來認真的聆聽我昨晚的遭遇。他著實是為稱職的聽眾,即便說到那令我也備感困惑的部分,他也沒有對我的敘述表示任何看法,只為丹妮絲的失蹤感到難過,並且答應會盡力幫助我尋找她的下落。
他與兩名警官來到我的住所,想要從我的屋子開始尋找有關於丹妮絲的任何線索。
徹夜的奔波讓我疲憊不堪,但是不安的情緒卻讓我連稍坐在椅子上歇息也無法做到。
局長似乎看得出我的困擾,只指揮另外兩名警官上樓去,自己則留在客廳陪我坐在火爐邊。那裡原本是丹妮絲的位置。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有兩個孩子。」他和藹的微笑,眼角的那顆淚痣被皺紋所吞噬。
「真的嗎?」這讓我有些驚訝,因為我不曾聽說過局長有娶妻生子。
他始終保持溫柔的微笑,對我不禮貌的問話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溫和的對著我點點頭,表示自己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親切的態度讓我放心不少,於是我請求局長多告訴我一切有關於孩子們的事。
「他們倆個是五年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個這麼高,」他將四指併攏比了比腰部的位置,讓我遲疑了一下「另一個這麼高了。」這下讓我感到更加吃驚了,因為他的手指頭已經指到胸部的高度。
「5歲?」
「是的。」他無視了我疑惑的眼神,仍沈浸在自己美好的記憶當中,開心的補充道「兩個都和他們的母親一樣淘氣呢。」他的兩撮白鬍子因為他咧嘴發笑而一陣一陣的顫抖著,那笑彎的雙眼,讓我想起丹妮絲,他們擁有一樣明亮的碧綠色眼瞳。
「我真該抽空去拜訪才對。」
「歡迎你來,修先生。不過,如果你想見到他們恐怕點困難,因為他們生了一種怪病,被”醫生”告誡過,不能與陌生人接觸。」他的眼神稍微黯淡下來「我擔心,再過不久他們就要回到天堂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阿,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見到他們活潑的樣子。」他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架「他們可真是上帝的恩典。」他微笑著告訴我,在他眼中我看見了那屬不盡的歡喜。
如果,丹妮絲在的話,她也會是這種眼神。
兩個警官在屋子裡上上下下的折騰了許久,但是直至日落什麼線索也沒有發現。
局長答應我明天一早便再次拜訪,並且派遣幾個警官到城裡搜索丹妮絲的下落。
「好好休息一晚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離去前,他雙手合十為我祝禱。
當他替我把大門關上,我才意識到這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這樣的空間對於我而言實在太大了,我知道若是此刻轉過身去面對廳堂,那襲來的空虛感將會是多麼的巨大。少了丹妮絲的空間,讓我變得不知所措,保持著與局長道別的姿勢,我痴痴地站在玄關前好幾個鐘頭,彷若屋子裡的時間停止流動。
當教堂敲響了二十一點的鐘聲,我才想起局長的話「好好休息一晚吧。」他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該好好的歇息否則明天怎麼有精神去尋找丹妮絲呢?移動僵硬的四肢,我盡可能的快速的返回臥室。期間,我不敢四處張望,深怕挑高的天花板會讓我被龐然的孤獨感給吞噬,因此我低著頭走到臥房,並早早熄了燈。
躺到雙人床上,雖然疲憊已經透過脊椎擴散至四肢,但是我的眼珠子卻像是軀幹以外的事物,無法受大腦的疲憊所控制,瞪得又大又圓。大約過了一、兩個鐘頭,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天花板發愣。
這全是腦袋惹的禍。若不是它不斷地浮現那詭異生物的模樣,我鐵定不會這樣神經兮兮的。但即使我如此埋怨,我無可否認的是,那如樹酯一樣的肌膚所建構出的輪廓,竟然讓我萌生出想再見到它的想法。
腦袋裡的記憶不可思議的清晰,彷若與它相識許久,甚至連最枝微末節的部分我都能用筆描繪出來。
而且令我為之一顫的是,我竟隱約從它模糊不清的輪廓看出了熟悉的人形,某一個轉瞬間,我甚至看見它那扭曲的身軀有一頭黃綠色的長捲髮、由紫紅色與祖母綠所混和出來的瞳色與暗紫色的小嘴......「丹妮絲!」我被自己的聲音嚇得從床上跳起。
冷得令人發顫的空氣讓我激動的情緒迅速平復,呆望著眼前積雪的窗臺。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行為太過愚蠢。
是因為對丹妮絲的思念太深了嗎?我怎麼可能從那種噁心的東西上找到丹妮絲美麗的影子?
連我都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我再次躺回床上並且告訴自己這絕對是一場夢,以遏阻自己的思緒再次失控。
但是仰躺著的我卻依然無法入眠,也許是因為身畔空空如也吧。即便我知道那是一句謊言,我依舊閉緊雙眼,在心裡這樣喃呢。
相較於我狂跳的心臟,這一晚很平靜,靜謐的讓我相信昨夜的所看見的都只是我眼花了,今天的一切都是腦海編織出來的夢境,而丹妮絲還躺在我的身畔安睡,今夜還是聖誕夜……但是一伸手身側那空蕩蕩的床鋪讓我一再失望。這美好的寧靜直至破曉時分,我再次聽見一些細碎的聲響,但是和昨晚的完全不同,就像是某種柔軟的生物正在地面上爬行並留下水痕的聲響,期間還夾雜幾聲咂嘴的聲音。那濕潤的聲響沿著屋子的邊角緩緩移動,似是正在細細的察看屋內的擺設那般。
我趕緊睜開雙眼。天空已經泛起魚白肚的顏色,雖然光線依然微弱,但是家具的輪廓已經稍微可見。不知事是出於好奇還是恐懼,我躡手躡腳的下了床,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推開臥房的門板。門外的走廊因為缺少對外的窗子而顯得幽暗,封閉的樓梯間讓從一樓傳來的詭異聲響更加清晰,看著眼前那漆黑的長廊讓我沒來由的心跳加速,原本要踏出去的腿懸在半空中不斷發顫。
突然,那詭異的聲音消失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因為那發出怪聲的東西已經消失,又或者它停止移動。無論是什麼原因,那些詭異聲響的消失讓我壯起膽子,將身子移出陽光所能及的地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我小心翼翼的彎著身子,緊握著扶手,踮著腳尖巡照並踏穩每一個台階。
當我終於爬到足夠低的位子,能夠看見客廳的全貌時,同時襲至心頭的是噁心、恐懼、厭惡......所有的負面情緒。那劇烈的情緒反應,讓我忍不住想要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樣,那東西真的在屋子裡四處亂爬,而且糟糕的是它的足跡是我見過最噁心的顏色,一道道像是跑道一般的歪扭曲線佈滿了地板、牆面甚至,天殺的,誰知道那東西到底是怎麼在天花板上行走的!
當我的目光從遠處收回,我忍不住尖叫出聲,天神啊,那傢伙就在樓梯口的不遠處,那半透明的生物,似是早已待在那裡等我下樓,即便並不知道它到底有沒有眼睛,但是我感覺到了它可怕的目光,我敢打賭自從我將房門打開後它就站在這兒看著我像個傻瓜一樣小心翼翼的爬下樓梯。
還好的是,它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像是一具寫實但是悲慘的蠟像。
忍著強烈的厭惡感,我仔細的打量它一番。它的身體似乎是液狀的,從頭頂往下流躺,模糊不清的輪廓無法休止的變動,有時我在它的身上看見鷹勾鼻凸起的曲線,再一眨眼便出現了一個消瘦的下巴,而過了幾秒鐘後過高的顴骨從它液狀的身體裡浮出……
我想收回目光,尤其是此刻,某些令我感到恐懼的想法不斷的想要衝破心靈的那道屏障。但是我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情不自禁的被它那詭異的樣貌深深吸引,雖然越是看著它,便越痛苦,好像有什麼想法想要從我的腦袋瓜子裡衝出來。
看著我因苦痛而扭曲的表情,那傢伙竟然笑了......對,不知為何,從它扭曲的五官中我看的出來,它在笑。
它的笑容是歪斜的,畸形的嘴角邊有一大塊虛無的黑色,像是連結到另外一個空間,隨時會有不明物從裡頭竄出的感覺讓我覺得無比的厭惡。它從身上伸出一對看似如人類的手一般,有五隻修長觸鬚的物體,觸鬚的尖端沿著那形似鷹勾鼻的輪廓往上,經過下巴再至顴骨,最終輕柔的在那一片那虛無處來回撫拭「修,我愛你,你的一切一切……」記憶中丹妮絲的聲音讓那一切我不敢想像的事物再次湧上心頭,即便我曾經不斷逃避那些恐怖的想法—那個怪物是丹妮絲與我的孩子。那恐怖的面孔、那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樣態、那令人作嘔的存在感......都來自我的基因,來自暗藏在基因序列內的邪惡集合體。
我抱緊頭顱,想要阻止那恐怖的思想蔓延至全身,但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正為此戰慄,腦門像是裂開那般抽痛,彷彿有人正在搬開我的頭骨,暴力的將那些不可理喻的事實注入我的腦袋。
看著我痛苦的靠在扶手上喘息,它笑的更開懷了,我甚至在它的嘴中看見丹妮絲可愛的貝齒。它那似是嘴巴的窟窿張了又張,似在說話,但是我沒聽見它說什麼,因為一聲淒厲的慘叫穿透我的耳膜(也許是我在尖叫,我不確定),我倉皇的奪門而出,用盡畢生的力氣狂奔,並且尖叫。
我已無法停止慌恐的腳步,一路上,我不敢回頭,因為我無法面對那異樣的存在,更無法抑制內心那些恐怖的想法。
街燈在風雪隻中搖曳不已,路面因此昏暗不明,但我似乎看見數不盡的半透明軀體出現在無數的巷口、窗台……經過局長的家門口時,我忍不住朝那裡看了一眼。天殺的,如果我沒做出這種愚蠢的舉動該有多好?我看見兩個半透明的生命體站在外凸的陽台上,其中一個歪著那似是頭部的東西望著我……如果……如果那是臉的話……我在它的臉上看見局長眼角的那顆淚痣。
我奔出了城鎮,結冰的路面使我滑了一跤,地面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衫親吻我的每一寸肌膚。與地面的劇烈撞擊讓我的膝蓋疼的發麻,只能爬到街燈旁,扶著燈柱撐起顫抖不已的身子。剛才所見到的那些影像在腦海裡徘徊,像是在嘲笑我那般揮之不去,過渡到刺激讓我的胃部劇烈的抽痛,體內的臟器像是想要翻身似的,我半蹲著往另一側對水溝乾嘔。
我想試著呼救,但是當我抬起頭來掃視四周時才發現寬闊的街道連一棟房子都沒有更別說是人影。
圍繞在四周是綿延的雪丘和無法滋養草木的岩石,我張大嘴巴,呆立在道路的正中央,任憑夾帶細雪的狂風拍打我的面頰。回望那荒漠中唯一的城市,在漫天的飛雪中透著朦朧的燈光。就像是修格斯的眼睛,不停地變換著絢爛的色彩。
迷霧之中,教堂頂端高聳的十字架是唯一可以辨識的物體,透過「伯利恆之星」強烈的光芒,我清楚的看見十字架的輪廓還有......天神啊,我確信那鬼東西不屬於那裡,但是它卻偏偏在那兒讓我看見。原本只由兩根木片交疊而成的十字架上此刻竟然有一個人......不,不對,那不是人,而是那令人作嘔的半透明生命體,頭戴著荊棘冠冕被釘在十字架上。
讓我再次發出驚叫的不是那遙遠但令人發狂的景象,而是道路的不遠處那個逐漸靠近的黑點。我看的出來是那駭人的生物—我的孩子,伏在地上,如蝸牛一般擺動著身體前進。
我忍不住向後退,試著再一次起身奔逃,但是濕滑的地面卻讓我再次摔倒。發軟的雙腿無法再支撐身體的重量,我只能舉起顫抖不已的手,高聲呼喊,試圖阻止它繼續前進,即便那一切都只是徒勞。
它已經滑行到我的面前,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挺起前身。那比我足足高出半個頭的身體被城市七彩的穿透。無視了我的恐懼,它柔軟的身體開始轉換型態,無數隻畸形怪異的手肆無忌憚的朝我伸過來,像是躺在嬰兒床裡的嬰孩那般討要著父母的親吻。我哭喊著想往後退,但恐懼吞噬了一切,失去力氣的身軀不允許我這麼做,我只能坐在原地,看著它蠕動的面部發出讓我再次慘叫的聲音「爹地」。
加註:
“醫生”:doctor原意是指”傳道者”
恐怖的本質: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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