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偏差值 - 第一章时间旅行者

秋天的黄昏，天空一片金黄，空气因为初秋的高温而扭曲。

我用手挡住直射的阳光，终于看清眼前的奇异物体。

在我前面五步左右的地方，是一台名为星云初号的机器。

外形酷似缩水成赛车大小的迷你航天飞机，饱满而不失未来感的外形，怎么看都是若干个世纪之后的产物。

夕阳的余晖洒在它钢琴黑的外壳表面，反射出一种神秘的金黑色。

星云初号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也不该出现在我家屋顶。

我被不协调的感觉困扰。

搞不清楚情况。

我走上前，把手放在星云初号表面。

冰冰的，光滑的手感，和我记忆中那台星云初号的手感的一模一样。

但是，一小时前的我远在星云大学的天体物理实验室。

“果然是星云初号搞的鬼吗……”

自言自语之后，我稍微提高了音量。

“快出来，不要躲了。”

星云初号的门只能从内部合上，现在肯定有人坐在驾驶舱。

竟然把我从星云大学送到从小长大的华芳市，这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好像是回应我的要求，星云初号里传来电子机械滑动的吱吱声，翼门缓缓上升。

我后退一步，用焦急的目光盯住翼门后面出现的人，心跳不觉加速。

翼门升到最高点，星云初号里走下来一个少女。

十五六岁的样子，银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铺开。碧绿的眼球、端正的五官、高度隆起的胸部。如果给美少女的满分是100分的话，她的容貌和身材都能达到120分的水准。

她的穿着仅限一件尺寸过大的男式衬衫，对她来说就像连衣裙，下摆后面的内裤若隐若现。

一双长腿奢侈地展示在我的眼前，皮肤细腻得一颗痣都没有，说她是造物主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也不过分。

我沦陷在她的美丽之中，双唇因为受惊过度而无法张合。

“欢迎来到过去，时间的旅行者。我是时间观察者（Time Watcher）289号。也可以叫我海瑟薇（Hathaway）。”

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

在那倾城的美貌之下，是一双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的眼球，好像见证过无数人间的喜怒哀乐。

她肯定不是中国人，中国人可没有银发碧眼的特征，也没有那么锐利的轮廓。说她不是中国人吧，又说着流利的中文。

“你到底是谁？你就是星云初号的驾驶员？”

“每次都让我重新介绍，烦不烦啊。”

银发少女投来厌恶的目光，不耐烦地抱怨过后，把双手抱在胸前。

“再说一次，你听好了——”

“我是来自未来的观察者，我的任务是观察时间的旅行者。”

“哦……”

什么观察者旅行者啊。

银发少女的出现让我更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

“偶尔也有你这种搞不清状况的白痴出现呢……”少女喃喃自语，接着大声告诉我，“这样说吧，你就是时间旅行者，我的观察对象。”

“我是时间旅行者？”

强行给我添加了科幻小说里的设定。

这家伙难道有臆想症？

海瑟薇抬起头，以仿佛能洞穿我的颅骨的犀利目光打量我。

“不服的话去看看电视或者报纸，确定了今天的日期再问我问题。”

听完，我照银发少女说的，奔到楼下的客厅，打开电视。

时间是晚上6点55分，五分钟后就是新闻开始的时间。

新闻是具有时效性的节目，最适合用来确认日期和时间。

焦头烂额地等了五分钟。

短暂的片头曲之后，两个播音员出现在屏幕中，男播音员说道：

“观众朋友晚上好，今天是2007年9月6日星期四，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

我关了电视。

好像闯了大祸似的，客厅的光景似乎被罩上一层缺乏现实感的薄膜。

今天是2007年9月6日……

不，我记忆中的今天是2012年7月25日凌晨。身处的地方也不对，几分钟前我应该在星云大学的天体物理实验室才对。

真如海瑟薇所说，我进行了时间旅行吗？

“出发日期是2012年7月25日，着陆日期2007年9月6日，总共四年零十个月零十九天。”

海瑟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客厅，告诉我确切的时间。

“确切地说，你的行为应该叫做时间跳跃而不是时间旅行。”

“有区别吗？”

“时间旅行大概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载人旅行’，你从2012年时间旅行到2007年，2007年会出现两个你，一旦‘你们’见面，就会引起时间悖论。”

那是科幻电影上经常出现的情节，懒得理她。

“第二类是‘时间跳跃’，只是用未来的记忆覆盖过去的记忆，也就是说你的身体还是2007年的身体，但是记忆是2012年的记忆。”

她递给我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就是女孩子上课时也能拿出来照照那种。

“看看你的样子。”

我举起镜子。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分明的轮廓、有型的五官，总的来说还算是张帅气的脸。

然而，镜子里的这张脸比今天早晨照镜子时看到的年轻好几岁。

这是高中时期的我。

不由得有种照了魔镜的错觉。

我不甘心，走到洗手间又照了照镜子。

看到的还是高一的自己。

彻底搞不清楚情况了。

我坐回沙发，身体瘫软得像一团面条。

也许海瑟薇说的没错，我现在想的思维方式和记忆全都是2012年的状态，但是现在我所使用的身体是2007年的。

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导致现在这种状况的呢？

***********

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2012年7月25日的下午。

我在大学的校园里走着。

下班时间早过去了，空旷的校园恬静而舒适。

草坪的自动浇灌器尽职地工作着，湿漉漉的水汽从弥漫在空气中，皮肤表面好像洗桑拿一样有水珠在凝结。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你希望回到哪个时候？”

走在我身边的女性开朗地问道。

虽说已经是十九岁的年纪，但是脸上还是满满的稚气，说她是少女更确切吧。

“喂，小——讨——厌！”

被我无视掉的美云拖长了声调。

她是我的女朋友苏美云，我们今年年初刚开始交往。

从我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一头柔顺的长发，五官清秀，充满了天真活泼的气息，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可爱的女生，如果胸部能再隆起一点就更完美了。

“你在看哪里！”

美云驻足，双手挡住胸部，眉毛挤成一个倒“八”字。

她一向不太会发脾气，就算摆出生气的姿势，也让人感觉不到恶意。

那样子太可爱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盯着女朋友的胸部看不算犯法吧。”

“讨厌，小讨厌好H。”

嘴上虽然在反抗，她还是很享受地蹭着我的掌心。

顺带一说，我的名字是谢天伦，来自南方的小城华芳，小学中学全在华芳上的。

有一次，美云把我的名字的打头字母输进输入法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就是小讨厌，从此小讨厌就成了我的绰号。

美云只有私下里才对我用这个称呼，这是只属于我的亲切感。

“快回答问题啦！”

小脑袋从我的手心里滑掉，她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脸，催促我回答问题。

答案根本不用想。

“我才不想回到过去，我现在很好。”

一边说着，我一边走向百步开外的物理大楼。

“你知道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吧。”

“当天文学家？”

“专门选择全国最强天文专业的星云大学也是这个原因。现在不但来了，还被司徒教授选为研究助手，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我还回到过去干什么。”

我停下脚步，回头丢给美云一个饱含爱意的微笑。

“更重要的是有你在身边。回到过去的话，会不得不离开你吧。”

美云和我都就读于星云大学，是在一次天文系的观星讲座上认识的。

高中时代的我并不受女生欢迎，与美云的邂逅简直像做梦一般。我怎么可能想回到那个她不在我身边的时期。

“小讨厌……”

美云那双清澈的瞳孔里充满了感动的光芒。

她跳上前，扑进我的怀里。

“好开心……”

双手环住我的脖子。

真是容易感动的家伙。

听到两句称心如意的话就开心成这样。

我无奈地笑笑，抱住她纤细的腰。

刚才的回答并非全是甜言蜜语。

除此以外，我不想回到过去的原因还有一个。

我今天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高中几年付出的代价之上。

初中毕业，我考上全市最强的华芳一中。

通知书刚刚寄到，爸爸妈妈就因为工作的问题不得不去别的城市赴任。我不愿意放弃上重点高中的机会，决定一个人留在华芳市的家里。

高一的一个星期天，小偷趁着我外出打工的机会，洗劫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最宝贵的笔记本电脑。我从小喜欢做简单的物理实验，所有的实验数据都存在那台电脑里面。电脑丢失的那天，我的童年也被偷走了。

高二的一段经历更是撕心裂肺。那个“十·一”长假，一年多没回家的爸爸决定回家看我。然而就在他回家的路上，车祸使他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舌根处有什么咸涩的东西爬上来了。

视线模糊，呼吸紊乱，思维中断。

好像被从现实世界隔离到另一层未知空间。

“哎哎，小讨厌？小讨厌？你怎么了？”

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异样，美云投来担心的目光，推着我的肩膀。

“没事，鼻子痒痒。”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这股悲凉的情绪噎回心里。

总之，大学之前发生的都是些让人忍不住叹气的往事。

现在，我考上了星大，成为了司徒教授的助手，当天文学家的梦想即将实现。

心爱的女朋友就在旁边，我没有理由回到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们是去值班，稍微严肃点。在实验室里我们是同事关系，不要这么黏人。”

我握住美云娇嫩的手，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继我之后，美云也被推荐到天体物理实验室当研究助手。

实验室每天晚上需要两个人通宵值班，今天恰好轮到我们两个。

“知道了。”

美云答应着，俏皮一笑。

“手机借我。”

她对我伸出手，踮着脚尖。

“用你自己的就好了啊……”

话说如此，我还是把我的触屏手机放到她手里。

美云熟练地解锁，打开照相功能，胡乱把我朝身边一拉，咔叽一声，一张合影就被拍下来了。

“喂……我完全没有准备……”

“谁管你，我照好就行了。”

美云把手机屏幕放到我眼前。

背景是绿油油的校园和通红的天空，照片上的美云挂着天真活泼的笑容，好像从来不会感到烦恼。我则是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嘴巴倒张不张的，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行……删掉！”

我夺回手机。

打开菜单。

删除该图片。

确定？

手指正要落到“Yes”按钮，忽然感到来自前方的视线压力。

美云委屈地哭丧着脸，漆黑的瞳孔像在说“你要是删掉我就哭给你看”。

校园里吹起一股温暖的风，拂动了她柔顺的长发，与作为背景的树枝一起摇曳，洗发精的清香扑鼻而来。

那一瞬间的美云变得美丽无比。

她不太会说拒绝的话。哪怕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肯在嘴上说出来。

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似乎化为一根树枝，抵在我的大拇指和手机触屏之间。

“……知道了，不删就是。”

迅速地点了“取消”，然后保存到相册。

“满意了？”

把保存后相册的图片展示给美云看。

“真的？真的？”

看到被我保存的照片，美云委屈的表情烟消云散，又露出活泼的微笑。

真是一根筋的家伙。

手机塞会兜里，又走了两步。

物理大楼已近在眼前。

一栋中规中矩的方形大楼，只有八层，不过由于每一层都很高的关系，站在下面看依然很有气势。

拉开玻璃门，走进电梯。

伴随着短暂的失重感，电梯朝着八楼的天体物理实验室前进。

银色的电梯里，美云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向没有烦恼的她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那个……刚才是不是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啊……回到过去什么的……”

好像是在在意进屋之前的问题。

“不是，只是想到些往事而已。别在意。”

我笑着安慰美云。

拥有那种不堪的过去的人，谁都笑不出来吧。只不过我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与其被过去所束缚，不如坚强地面对明天。

何况，现在还有美云在身边。

“我错了！那个问题是从微博上看来的，我不是故意让你去想……”

美云慌慌忙忙地道歉。

也只有少根筋的美云，才能脱口就问这种少根筋的问题吧。

“都说了，别在意。你也不用多想。”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咬着嘴唇道歉的美云，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那就罚你今晚通宵站岗，我嘛，就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睡觉好了。”

“遵命！”

美云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

“笨蛋，开玩笑的！你想我被司徒教授骂啊！”

我敲了她的脑袋。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一股凉气袭来，天体物理实验室的空调在认真地工作。

电梯出去是个小小的讲台，下面的大厅才是实验室的主体部分。

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足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成排的电脑和仪器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尽管在这里工作了一年，每次进来，都感觉像是走进了科幻电影里的宇宙飞船控制室。

美云的眼里射出孩童般的好奇目光，看向大厅中央那台最显眼的机器。

它的名字是星云初号，有着流线型的外壳，前端像海螺一样尖出来，尾部是刺状造型，看起来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飞车。

因为是实验状态，星云初号的底部连着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上百根数据线。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电脑终端。

下班期间来到天体物理实验室我还是第一次。

窗户后面的黑窗帘都降下来了，阳光和声音都被挡在外面。

白天的实验室里到处是穿白大褂的研究院和助手，满屋子都是说话和器械的噪声。

习惯了白天的喧嚣，有点不适应晚上这种静谧的气氛。

“哇，晚上看星云初号也好可爱。”美云像孩童般笑着向星云初号指过去，“快看，快看，白天是奶油泡芙，晚上是巧克力泡芙。”

她根据星云初号的造型和色泽打着比方。

我噗嗤一笑。

“司徒教授听到你这比喻会折寿的。”

“真的很像嘛。”

美云把双手背在身后，挂着俏皮的表情，头一伸一伸地走到星云初号旁边。

“你说，司徒教授的研究真的能成功吗？”

她侧过头，天真无邪地问。

了解美云的我知道这只是个无心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对于年过七十的司徒教授来说绝对是禁语。

“这话可千万别在司徒教授面前问啊。”

“嘻嘻……所以才现在问的嘛。”

美云吐了个舌头。

“拿你没办法……”

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告诉她：

“虽然我是司徒教授手下的助手……还是他亲自提拔的，但是说实话，我觉得教授的研究方向错了。”

“不会成功吗？！”

美云瞪大了眼睛。

“不，成果当然会有的，毕竟他研发的是时间机器。”

我把手放在星云初号那泛着奶油色泽的外壳上。

因为空调制冷的缘故，外壳摸起来冰冰的。

“光是有这个胆识就很难能可贵，何况研发这种了不起的东西，就算不能成功，研发的过程中也能总结出不少珍贵的科学经验。这些都是科学成果。只是……”

话题一转，我叹了口气。

“他想借助制造时间机器来否定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怎么想都是自相矛盾。星云初号的制造基础是是基于虫洞原理的假设，虫洞原理本身就是基于相对论的一套假设啊。”

“司徒教授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美云眼球上扬，做了个可爱的思考动作。

“我觉得他多半就是想打出否定爱因斯坦的噱头。你想，如果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研发时间机器，资金、人力这些哪来？”

“反过来想，如果打出否定相对论的旗号，多多少少会引起社会关注。星大提供场所和人力，外面的大企业提供资金支持，结果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了搞实验的物质基础。”

“哇哇，好深奥，难道说司徒教授在欺骗社会？”

“不是骗人，这应该叫……广告效应。”

想到了一个好词，我打了个响指。

“原来如此……”

美云夸张地点着头，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装的。

可这个回答并没让她满意。

“那你为什么说司徒教授不会成功呢？教授听到这话多伤心啊。”

“所以这话不能在教授面前说嘛……”

我换了个站姿，背靠着星云初号，双手抱在胸前。

“虽然当教授的助手当了一年，但是关键部分的数据教授都是保密的，整个实验室也只有他知道。”

“不过……有几次我去教授的办公室交报告，看到他在办公桌前面一筹莫展，嘴里小声地念叨‘就差一步……就缺这个……’之类的话。”

“只差一步而已？”

美云靠过来一步，身体前倾，用好奇的目光看进我的眼里。

动作太逼人，我解开抱在一起的双手，撑在星云初号的外壳上。

“但是看教授那个样子——”

我试着回忆教授的那种表情。

年过七十，长满老年斑的脸上布满阴云，愁眉苦脸，视线下垂，神经质地念叨同样的话语。

与其说是遭遇瓶颈，不如说是陷入无底的绝望。

“——其实司徒教授挺可怜的。听前辈们说教授卡在那一步很多年了，一点头绪也没有。”

说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教授好可怜……早点解决那个关键问题就好了。”

好像是为教授感到遗憾，美云低着头，肩膀也垂了下去。

“但愿吧。不过，就算不能把星云初号变成彻头彻尾的时间机器，花在星云初号上面的心血也够他拿诺贝尔物理奖了……他愿意公开研究成果的话。”

“呵呵，你去劝劝教授啊。”

美云对我投来天真的笑容，我只能以无奈的表情回应。

“我可不敢，我还不想被扫地出门。”

离天文学家的梦想已经很近了，现在被赶出天体物理实验室的话，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包赔不赚的事坚决不干。

“那个……我们明天去游泳吧！”

“啊？”

话题转得太快，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值夜班的人第二天放假一天啊。天这么热，正好去游泳。”

美云耐心地给出理由。

“哦，我当然没问题。你行吗？今天通宵，明天不会想睡？”

“睡觉什么的早上解决就行了，下午确定去游泳！今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值班！”

美云兴致勃勃地宣布。

然而到了后半夜，这个玩忽职守的家伙就趴在值班室的电脑桌上睡着了。

我坐在旁边，端详着她的睡相。

小嘴微微张开，刚好可以放一粒樱桃进去，嘴角挂着一丝性感的唾液。

看到那张可爱无比睡脸，我哪里忍心拍醒她。后半夜的工作就交给我一个人吧。

电脑会自动记录数据，人守在旁边的目的仅仅是确保电脑没有断电或者出错。就算遇上停电，大楼也有备用电源。人守在值班室基本上是多余的，只不过是加一层保险而已。

***********

没有美云陪我聊天，很快就厌烦了，瞌睡趁着我无聊的机会发起强势的进攻。

视野有些蒙眬，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还是去外面走走，提提神比较好。

除了各种仪器上忽明忽暗的信号灯，深夜的实验室总体来说是相当暗的。没有人工作，一个人走在半个足球场大的空间，不但冷清，还稍微有点恐怖。

下到大厅，又来到造型奇异的星云初号旁。

指尖摸过光滑的外壳。

“星云初号……”

自言自语过后，我心血来潮。

掏出触屏手机，启动录音软件。

想扮演一次电影里做古怪实验的科学家——就像发明科学怪人那种；学他们边做实验边录音的帅气动作。

“2012年7月25日凌晨3点23分，编程员谢天伦开始对星云初号进行初次检查。另一位值班人员苏美云正在偷懒，检查只能由单人进行。”

我坐到星云初号里边。

纯手工制作的真皮座椅，耐高温、奶凝冻、耐腐蚀，软硬适中。缺点是造价昂贵，无法量产。

白天想进来享受这座椅是不可能的，司徒教授把星云初号看得比亲儿子还宝贵，只有当班测试员才有坐进来的福气。

“绕过了司徒教授的审核，开始对星云初号进行初次检测。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发现司徒教授没能解决的关键问题。”

按下左手边的绿色按钮。它是星云初号里我唯一敢按的按钮，作用是……开关门。

别的按钮我不敢动。万一搞坏部件，甚至引起爆炸，就等着被司徒教授踹出天体物理实验室的大门吧。

翼门响着吱吱的电子声，合上了。

我把触屏手机横放在星云初号的视窗玻璃后面。

这既是看前方用的视窗玻璃，也是星云初号的主屏幕，里面埋着透明的等离子显示器，开启的时候就像透明的液晶屏。

我自娱自乐地闭上眼睛，享受着万籁俱静的深夜，这是隔音效果的结果。

避开星云初号作为时间机器的功能不看，把它当做睡觉场所的话太合适了。

手机突然响了，铃声被星云初号的封闭空间放大，吓了我一跳。

仔细一听，手机里传来的并不是手机铃声，而是一种噪音，好像是快放录音的声音，又尖又快，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把抓过手机，主屏幕上显示着“无信号”的图标。

噪音还在继续，催得人心慌。

电话坏了？

在我眼前，待机画面从城堡的图片变成了一大堆变化莫测的线条，像丁达尔现象一样反射出万丈光芒，似乎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我害怕了。

安静的夜里，一个人坐在密闭空间，听到意外的噪声，看到异样的色彩，我毛骨悚然。

不行，得赶紧出去。

按下手边的绿色按钮，门纹丝不动。

怎么搞的！

惊慌的情绪在增加。

按了第二次，仍然没有反应。

这是拍恐怖片还是巧合？坐进来之前还好好的按钮，想出去就失灵了？

不，绝对不是灵异事件，一定是我操作失误。

借助手机微弱的背景光，我看准了开门的绿色按钮，第三次按了下去。

翼门依然没有反应。

“美云！”

我扯破嗓子呼喊，猛踢星云初号的门。

求生本能被恐惧激活。

被开除出实验室也好，断送前途也好，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出去就好！

“美云，开门！我出不去了！”

像发疯一样踹门，但是星云初号的主要材料是特殊合金和有机玻璃，能防备一颗小型核弹的直接攻击，我的捶打就像是蚊子叮大象皮肤一样无力。

加上完美的隔音效果，我的声音根本不可能传出去。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理智渐渐从意识里流失。

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的线条开始呈现出规律，不再杂乱无章地变幻，光束开始朝着中心的黑点汇聚，形成旋涡状。

怵人的噪音回来了，不仅从手机里，也从星云初号的扩音器里发出。

星云初号的音响效果世界一流，坐在里面听噪音，不像是耳朵听的，更像是直接灌注到大脑里的声音。

“不，不要，不要！！”

我开始猛锤星云初号的主屏幕，管它会不会坏，先出去再说！

“放我出去！！”

漩涡旋转的速度加快了，噪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好像是被完全催眠，思维能力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被夺走。

视野完全被斑斓的线条占据，脑海里只有加速的噪音，很快连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了。

***********

一段时间之后，噪音从耳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课铃的声音。

视野一片模糊，漩涡里的线条化为万花筒一般的奇异色彩。脑袋里好像被塞了块木炭进来，干疼不止。

经历了几十秒的缺氧状态之后，光条条化为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发带，只见老师离开教室，全班五六十个同学在闹哄哄地收书包。

这是——

看到眼前的画面，我的时间流陷入停滞状态。

这是我高中的教室。高中的教室、高中的旧桌椅，放学后的夕阳为这一切披上一层惨淡的金色。

走出教室的每一张脸都我记得，他们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他们全是我的高中同学！

笔记本电脑被偷和父亲的车祸都发生在高中，因此高中生活的每一个画面都在我的记忆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一切都如同昨天刚看到过一般熟悉。

不会错的，我回到了……高中教室。

“谢天伦！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

怒斥我的，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少女。

表情凶神恶煞，粗野地瞪着我。看那清秀的五官，如果做出文静一点的表情的话，应该满可爱的。

她是我高中的班长叶瑞琪，高中时总是对我凶，被我背地里称作男人婆。

“叶瑞琪……是你吗……”

难以置信，几分钟前我还在天体物理实验室，现在竟然看到高中同学站在我面前。

伸出手指，戳了戳脸皮。

没破。

揪了揪。

还是没破。

是真皮。

“哇啊——这是性骚扰！”

瑞琪拍开我的手，脸红透了，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美云呢？星云初号哪去了！”

环顾四周，别的同学都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瑞琪两个。

“星云……什么？你在说什么胡话。”

瑞琪防备的表情后面透出一丝困惑。

那眼神好像看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的时间旅行者。

“你逃几次值日了，这次休想找借口！”

总之，先确认一下情况。

打开手边的书包，拿出课本。

不敢肯定这个书包就是我的，它和我过去用过的一个书包很像，既然在我手边，就应该是我的吧。

胡乱扯出一本笔记本。

封面写着：

学校：华芳一中

班级：高一（2）班

姓名：谢天伦

检查了别的教科书，写在封面的都是相似的内容。

时间是高一，地点是华芳一中……吗？

还是不敢相信现在的处境。

我上高一是2007年的事。

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高一的教室？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凌晨，确切说是2012年7月25日的凌晨，我和美云一起在星大的天体物理实验室值夜班。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强逼我的大脑把记忆吐出来。

黑乎乎天体物理实验室……

星云初号舒适的座舱……

几个画面闪过，引发了剧烈的头痛。

“哎呀，你脸色不好。”瑞琪走上来，“想用这种借口逃值日……绝对不行！”

“我没事！”

后退一步，避开瑞琪伸过来的手。

瑞琪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把手缩回去，抱在胸前。

在她看来，我简直是在逃跑吧。

我走到窗边，观察放学后的操场。

夕阳西下，到处走的都是学生，窗外的校园开始变得嘈杂。

对，噪音。

几分钟前，我在星云初号里用触屏手机录音，然后手机发出噪音。

接下来，看到了丁达尔现象一样的奇异线条，先是手机里，然后出现在星云初号的大屏幕。

最后……就来到了高一（2）班的教室里。

难道是……时间旅行？

不敢想下去。

太滑稽了，竟然以为自己进行了时间旅行。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拧起书包，逃命一样地跑出教室。

学校到家这段路被我走了三年，踩着过去的足迹，一步路没错就回到家。

走进客厅，躲到客厅的沙发背后，双手捂头。

“回到过去，根本就不可能……”

星云初号是时间机器什么的，完全是笑话！

“呵呵……这是个梦吧。”

对自己荒唐的想法发出嘲笑。

“快醒来……快醒来……”

“一定是值班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和美云一样……”

“快醒来……”

当班的两个值班人员都睡着了，明天肯定会被司徒教授训吧。

管不着了，现在只要能醒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就在我无助地缩成一团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强烈的噪声，好像有上万把锤子在不断捶打钢铁的脆响，比没有预兆的雷声还恐怖。

只过了短短几秒，轰隆一声过后，脚下地动山摇，客厅里回响着玻璃颤抖的声音。

“地震？！”

嘴里漏出声音。

噪声的来源貌似是楼顶。

我家的房子就在顶楼，屋顶基本上是私人领地。

没有多想，我跑上楼顶，推开通往屋顶的门，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星云初号。

流线型的线条、充满未来感的外形，唯一与我脑海里的星云初号不同的是它钢琴黑的颜色，而天体物理实验室里那太星云初号是象牙白。

接着，海瑟薇走出来自我介绍：“欢迎来到过去，时间的旅行者。我是时间观察者289号。也可以叫我海瑟薇。”

***********

以上就是时间旅行之前最后的记忆。

现在的我仍然躺在沙发上，思绪如一团乱麻。

“时间跳跃……”

真如海瑟薇所说，记忆就像电脑里的文档一样可以被随意替换吗？

眼下我不关心时间机器的工作方式，我只在意一些更为实际的问题。

我正襟危坐，问海瑟薇：“你刚才说时间旅行和时间跳跃有区别，说我是时间跳跃有什么根据？”

海瑟薇噗嗤笑了，好像听到了很幼稚的问题。

“你坐汽车去了某个地方，然后问别人，为什么你进行的是公路旅行而不是水路旅行？”

“也就是说我乘坐的时间机器是属于‘时间跳跃’的类型？”

“这不明摆着吗。”

回答得相当自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我无法接受。

如果时间跳跃不是梦，那就是一个比恶梦还难以接受的现实。

高中几年先是家里失窃、接着父亲车祸身亡。

回到高一时代，难不成要我重新体验一次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太荒唐了。

我必须回到属于的时间轨迹。

“把我送来过去的就是星云初号吧。我来到这个时间流之前确实坐到了星云初号里面。”

“你一直念叨的那个什么星云初号是时间机器？”

“可是星云初号在星云大学，我在华芳怎么找！就算找到了，2007年的星云初号也没有完工……不，2012年的星云初号应该也没有完工……”

“想清楚了再问我问题。”

“我不知道！”

想不明白。

一拳砸向茶几。

等一下，眼前这个自称时间观察者的少女不就是乘坐星云初号出现在我家的吗？

“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抓着海瑟薇的肩膀前后摇晃，央求她，“你是乘星云初号来到这个时间流的对不对，就用你的星云初号送我回去吧。”

海瑟薇推开我的手，理顺被我弄乱的衬衫。

“很遗憾，办不到。”

开口就一盆冷水泼到我头上。

她拍开我的手，那爱莫能助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的时间机器只包含了时间旅行的功能。我可以免费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时间，但是……”

听过了时间旅行和时间跳跃的区别，我反应过来——

“但是送我回去之后会有两个我……”

“一个是那天的你，一个是现在的你。两个你要是见面就会产生时间悖论……”

岂止是时间悖论，那就天下大乱了！

“可我找不到送我回来的时间机器啊，我回不去了吗！”

必须待在2007年，再经历一次过去的惨痛时刻吗？

“你也不要灰心，只要找到了跳跃式的时间机器，你就可以回去了。”

“哪有这么简单……我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星云初号到底是不是时间机器我都不敢肯定……”

下一刻，以为海瑟薇会替我想办法的我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她非但没有表示同情，还无所事事地蜷缩到沙发上，不太雅观地把两条美腿搭在沙发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走光的画面。

我注意到她的衬衫口袋里有个黑色的触屏手机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重。把那种东西放在衬衫口袋里不觉得难受吗？

“饿了。快做奶油蛋糕。”

她用一句的话就破坏了之前的说话气氛。

“什么？”

“奶油蛋糕。最好是草莓口味。”她重复道。

“没搞错吧，草莓味的奶油蛋糕哪是说做就能做的东西。再说我不会做蛋糕！”

等一下，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话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光说个时间观察者太笼统了吧。”

“你总是对我很感兴趣呢……我们来交往吧。”

“交往……？”

是么，能和她这样的美人交往也不错……

不对，我在想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

“烦死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嫌恶的眼神看过来，坐直身子，用然后用快得我几乎跟不上的语速说——

“我和你一样是人类，只不过我是来自未来的人类，所以请你不要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看待我的存在，不然你会被打击到体无完肤的程度。”

“给我下命令的是未来的时间局。”

“不要试图多问时间局的信息。因为全部都是秘密，绝对不会对外公开，尤其对你这样的时间旅行者。”

“我的任务是记录时间旅行者的行为，写成调查报告上交。你可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也会无视你的存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看与被看。”

“只有一点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喜欢吃你们这个时代的奶油蛋糕。听明白了的话就赶快去做。”

“不可能听得明白！”

不讲道理又不打标点的说话方式通常会引起人的反感，也许是被她美丽的外表迷惑，我竟然没有感到气愤。

总而言之，她的意思是除了喜欢吃奶油蛋糕以外无可奉告。

“叫我观察者289号或者海瑟薇都可以，反正海瑟薇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我起的？！我又没有见过你，怎么可能给你起名字！你是我未来女儿吗！”

“是未来的你给我起的名字。你说什么‘时间观察者289号’太老土。哼，你也不见得有多洋气嘛。”

她开始打量我的穿着。

我一向不太懂衣服的搭配，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t恤衫和牛仔裤，想要从我这里看出什么时尚潮流那就怪了。

“要你管！”

“海瑟薇”这个名字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几周以前。正值期末，我和美云一起在自修室里紧锣密鼓地复习。

“小讨厌，考完试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美云小声问我。

“好啊。想看什么？”

我小声回答，一边用眼球扫视自修室，确认在这里说话没打扰到别人。

“不知道名字……”美云眼球一转，“听说安妮·海瑟薇出演的一部新片要上映了，就看那个。”

美云说到安妮·海瑟薇就露出破绽百出的崇拜表情。

“你是为了看人啊……”

我忍不住吐槽。

“不要瞧不起安妮·海瑟薇。”美云不满地用食指抵了我的脑门，“以后我们要是生个女儿，就起名叫海瑟薇。”

“起码也叫谢海瑟薇吧……”

我好歹姓谢啊……

大概是因为这段对话，未来的我才给这个来历不明的银发少女起名叫海瑟薇。

……她真的见过未来的我的话。

“这么说你见过未来的我？”

“不要问我你未来老婆是谁一类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

海瑟薇妄自猜测我的下一个问题，可惜猜错了。

“也就是见过了对吧。”

“我的目的只是观察你，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看过了。”

海瑟薇淡淡答道。

“关于我的信息你都了解了？”

“差不多吧。”

“那就好，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

我坐回沙发，撑着下巴思考。

我没有寻根究底的欲望，就算追问下去恐怕也无法理解她的话。

先整理一下思路。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我人还在2012年的星云大学的天体物理实验室，坐在星云初号的船舱里对着触屏手机录音。一小时后的现在我回到了2007年的华芳的家。

说来荒谬，但我好像真的做了时间旅行。

即便如此，我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这一切不是现实，只是一场梦。

只要老老实实待着，梦就会醒来，场景也会变换。

高中时代的坎坷人生在我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疤痕，上大学以后，像现在这样梦到高中时家里发生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也一样吧……”

我躺了下来，静静看着天花板，等待梦醒的时刻，就像以前梦到回家时做的那样。

海瑟薇看来没有离开我家的打算，她离开沙发，朝我房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

在客厅的沙发上趟了很长一段时间，屋里已经黑到不开灯就没法看清书上的字的程度。城市的灯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在地板和屋顶留下扭曲的窗户形状。

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好像有气泡从胃里冲出来。

检查了冰箱和橱柜，剩余食材非常有限。

我就着现成的丁点材料煎了个荷包蛋，顺带泡了包方便面。

也许是因为香味四溢，神秘少女海瑟薇被食物的味道牵引，来到厨房。

差点把她忘了。

赶紧补上她的一份晚餐。

“这不是免费的哦，以后要把生活费给我补齐。”

两份泡面和煎蛋端上桌，银发少女和我面对面坐下。

“没有奶油蛋糕？”

海瑟薇一句话就破坏了我欣赏美少女的心情。

“今天没买，我又不知道家里会来客人。”

“下次记得买。”

她不客气地抓起筷子，夹起面条。

作为一个外国人，她使用筷子的熟练程度不亚于我。

“你会用筷子？”

“没有我不会的餐具。”

一边吃面一边讲话，声音怪怪的。

跟海瑟薇狼吞虎咽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我咬了一口煎蛋便没了食欲。

下午一直在争论时间跳跃的话题，我竟然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在我家混吃的目的是观察时间跳跃后的我对吧？”

“明知故问。”

我放下筷子。

“这件事我还没告诉过任何人，你怎么知道我进行过时间跳跃？”

“因为你身上出现了沙漏偏差（Hourglass Deviation）。”

“沙漏偏差？”

又听不懂她的话了。

我歪起脑袋。

海瑟薇无奈地放弃刚夹到筷子里的面条，抬起头来：

“没办法，这是必要解释。听好了——”

她似乎不喜欢说明。正因如此，她作的解释更显得重要。

我竖起耳朵，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沙漏偏差是时间局提出的一个相对概念，没有什么特别定义。”

“时间流的分界点就像是圆心，时间轨迹就好比由圆心延伸出去的射线。”

她举起一支筷子，食指把玩着筷子的底端。

“所谓偏差指是相对于原来的时间轨迹来说的。指的是改变后的时间轨迹与原时间轨迹的夹角。”

她把两支筷子并到一起。

“两条轨迹开始几乎是重合的，但是随着时间轨迹越的延长，两条线之间的顶点之间的距离就越远。”

她把两支筷子分开一个夹角，底端仍然结合在一起，但是越往筷子的顶端走，两支筷子之间的距离越远。

也许是看我一脸迷茫，海瑟薇接着说：

“打个比方，你上学的路虽然只有一条，但是你每天走的足迹都是不一样的。假设你过去的今天留下的足迹是偏差值为0的时间轨迹，那么现在回到过去的你哪怕一步没走对，也会导致时间轨迹的改变，产生沙漏偏差。”

我把身体靠上前，迫切地问：

“然后时间轨迹会偏移原本的时间轨迹？我未来的人生会被改变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一切看沙漏偏差值的大小。”

她把筷子插回盛着方便面的碗里。

“如果你做的和原来的事实不符的事太多或者太大，导致偏差值上升到1.0或者更高，你的人生就会发生与原来的轨迹截然不同的变化，甚至影响整个人类社会的历史。这个时代的人把这叫做连锁效应，或者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我靠回椅子靠背。

“一只蝴蝶在海岸线上扇一下翅膀，可能引起地球另一面一场海啸。”

海瑟薇一脸无聊的表情，一边用筷子在碗的边缘敲出叮叮的声音，一边解释蝴蝶效应。

“说通俗易懂点，可能你在路上摔了一跤，导致你错过一个约会，而那个女人是未来与你结婚生子的女人；进而错过结婚、生孩子……这个孩子又是未来的某个改变历史的大人物。只因为你摔了一跤，就导致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因而历史没有被改变。”

“你是说……我考起星大、认识美云、获得进天体物理实验室工作的机会，是偏差值为0的状态。如果我现在改变了过去，我可能就进不了星大，认识不了美云，也不可能在天体物理实验室工作了？”

把我过去的人生用蝴蝶效应来解释的话，应该是这样吧。虽然有种生搬硬套的感觉。

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就像小学生看老师。

“可以这么说吧，总之未来是过去和现在的事件导致的必然结果。”

看到海瑟薇略略点头，我稍微安心下来。

“改变过去就意味着改变未来吗……”

我的未来刚刚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不想放弃当天文学家的梦想，不想放弃美云在身边的日子。

“不行，我要回到我的时间轨迹。”

“你要重复过去？”

海瑟薇的眼里闪过诡异的光芒。

不改变过去，就得看着小偷偷走我宝贵的笔记本电脑，看着爸爸出车祸死掉……

我不敢想下去，光是产生看着爸爸死掉的想法就已经有很严重的道德问题了。

命运真是开了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不禁露出凄苦的笑容。

看似面临着世界上最艰难的选择题，可我的想法没变。

用坚定的目光看向海瑟薇。

“我明白了，只要我保证我的沙漏偏差值在1.0以下，我就能回到原来的时间轨迹。”

“那是不可能的。”

心脏好像挨了重重一拳。

“为什么！”

“下午才说我不能用你的时间机器回到未来，现在又说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回到未来。这算什么！我到底回不回得去！”

海瑟薇并没有因为我的情绪而动摇，她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今天的日期是2007年9月6日，你本来应该和你的同学一起值日，但是你选择了一个人回来。这是与过去不符的事，所以现在你的沙漏偏差值是0.0002。”

“还好……才这么点。”

我发出安心的感叹。

“小数点后四位，离1还远着呢。”

“不过如果你做了背离原来发生过的重大事件的事，偏差值就会突然变大。”

她夹起煎蛋往嘴里送。

“那不做不就好了。”

煎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说得轻松……时间局里的数十亿份记录里没有不改变过去的例外。你懂吗？如果你能一成不变地重复你的人生，你将是空前绝后的一个。”

“我就是那一个！”

热血沸腾地说出这句话。

“每个人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

海瑟薇又一次用老练的腔调泼我冷水。

她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这样我就可以揍她了。

“不过……”她把煎蛋扔回碗里，“试试也是可以的，说不定你真是那个完美地重复过去，把偏差完全值控制在1.0之下的人。那样的话，这次的观察过程肯定会非常有趣。”

话虽如此，从她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期待。

但是，对于我这种过惯独身生活的人来说，任何期待和鼓励都是多余的。

“总之小事是没有办法的对吧。我不可能记得过去五年每顿饭吃的什么。告诉怎么界定重大事件。只要大事件不出错就好了。”

海瑟薇以慢镜头回放般的速度抬起眼球，说道——

“你最想改变的事。”

之后的几秒，万籁俱寂。

不能改变我最想改变的事。

想回正确的时间轨迹，笔记本电脑被偷事件和爸爸的车祸事件就成了必须重现的两件事。

家里被偷还好说。明知爸爸在未来的那天会出车祸的情况下，还眼睁睁看着他上车不采取任何行动制止？

胃里传来一股厌恶的感觉。

天然的、出于人性本能的厌恶。

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身父亲去死！

我咬住嘴唇。

很用力，牙齿好像要扎进嘴唇似的，带来淡淡的刺痛。

“即便如此也要重复过去发生过的事吗？”

“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时间旅行者？”

“目前没有。这条时间轨迹上只有你身上出现沙漏偏差。”

“那就好，既然没有人打扰，重复过去就方便多了。”

我当机立断地回答。

海瑟薇不以为然地露出窃笑，重新着手她的晚餐。

***********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我身心疲累，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并消化我时间跳跃后的情况。

为了确认手头的情报，我最后问海瑟薇：“我怎么知道沙漏偏差的变化？”

“只有时间观察者才能看到。”

“我看不到？”

“看不到。”

“那就是说……”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只能问你？”

“你哄我开心的话。”

海瑟薇回过头来，露出坏笑。

银色的长发、碧绿的眸子，美丽得让人不好意思直视的面庞。

明明就在眼前，她的存在却遥不可及。

“呵……真是个赖在我家不走的绝好理由啊。”

“没错。”

我不知道她的话有到底几分可信。如果我真的进行了时间跳跃，那么她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帮我改变过去或者回到原先的时间轨迹的人。

已经不是不能把她赶出家门的程度了。说严重点，我必须采取一切手段把她留在家里。

好希望目前为止的困境都是一场梦。

希望一觉醒来，我还在天体物理实验室里。

认识美云是大二的事，距离高一大约是四年时间。

接下来的四年都见不到美云吗？

不敢肯定四年后我对她的感情还像现在一样深刻。

不要说感情了，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对她的记忆都会变得模糊吧。

就在我为现在的窘境而苦恼的时候，海瑟薇掏出那个她一直放在衬衫口袋里的东西交到我手里。

“送你的礼物。”

东西落到我手里，掌心就感到熟悉的重量。

它是我的触屏手机。

“我的……手机？”

“顺便从未来带来的，不用谢。”

“啊，谢……”

“不用谢！”

滚烫的情绪在身体里涌动。

我双手捧着触屏手机，跑回房间，扑倒在床上。

解锁，看到的是我亲手设置的待机画面。

菜单栏里也都是我亲手下载安装的软件图标。

这种时候看到这些熟悉的画面，倍感亲切。

一股奇异的力量趋势我的手指打开相册。

照片列成表，满满的都是美云的自片。照片里的她天真、开朗，摆着不同的姿势，喜欢舌头，每一张都是那么上镜。

最后一张照片是白天我们去值班之前才在校园里拍的。照片上的美云开朗地笑着，我却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谢天谢地！

还好当时没删这张照片。

我翻身坐到床沿。

整理一下当前的情况。

我认识美云是2011年的事，这款手机也是2011年的产品。

如果现在真是2007年，就意味着来自未来的手机里记录了来自未来的画面。

既然如此……

打开录音软件，按下重放按钮。

“2012年7月25日凌晨3点23分，编程员谢天伦开始对星云初号进行检查……”

听到自己对录音软件说的头一句话，我浑身战栗。

每一句话都是我几个小时之前在天体物理实验室里录的。

“……今晚就能发现司徒教授没能解决的那个问题。”

这是我回到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录音也到此为止。

太好了，通过美云的照片和录音，我敢确定我的记忆没有出现混乱。

我确实上过星大、确实认识过美云、确实在天体物理实验室工作过、确实坐进了星云初号，然后……回到了2007年的华芳。

“谢谢你……”

感谢的多半不是海瑟薇，而是这部手里那些相片和录音，它们使我确认了美云的存在不是我的想象。

我软绵绵地躺下。

晚饭之前海瑟薇好像在这张床上睡过，被单上还残留着一股少女的香味。

女性的香味唤起了我的记忆。

美云好像也用过类似味道的香水……

那是2012年3月的一天。

具体日期想不起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春天伊始的季节。

校舍和物理大楼之间有一处非常适合情侣去的地方。

那是个人不大的工湖，湖水绿绿的，湖畔被桃树包围，春天一到，绿水之上满眼都是桃红的色彩。

美云约了我在湖边见面。我到的时候比较早，找了张空的长椅坐下，静静地欣赏桃花。

走在湖边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高中时我多半会在心里嘶喊“情侣去死”吧，不过现在的我有了美云，没资格说那话。

也有一些来写生的学生，还有纯粹来欣赏风景的老人和小孩。

风一过，浓浓的桃花香沁鼻而来。

“嘿！”

带着天真活泼的笑容，叉着腰的美云沐浴着桃红色的花瓣雨出现在我的眼前。

粉红的衬衫让她看起来小了几岁，因为天气还不是很热的缘故，牛仔裙里里套上了黑色的健美裤，修长的双腿大方略微张开。

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迷人的美少女竟然是我的女朋友。

“怎么样？”美云淘气地转了个圈，“怎么样？”

“哦……很好看，我喜欢这件衬衫。”

我对她的打扮发表评论。

“谢了。”

美云不太满意我的回答，嘟起嘴。

“不是问你这个了。”

“那是什么？”我困惑地想了想，“今天的发型也好看……”

“和昨天一样。”

似乎找错了评论点。

“拿你没办法，过来。”

她伸开双手，做了个抱抱的动作。

“不好吧……”

我转着头确认周围。虽然有牵着手或者挽着手臂在走的情侣，但是当众拥抱还是太羞人了。

“人那么多……”

美云把脸扭朝一边，抱手嘟嘴。

“小讨厌太迟钝了，没闻到什么吗。”

闻到什么？

“闭上眼睛，仔细闻闻。”

我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桃花的香味充满鼻腔。

花香之余，还有一股芳香的味道，充满了清纯可爱的气息，非常适合性格活泼的美云。

“啊啊，香水……嗯，不错，好香，我喜欢。”

“哼，现在才发现。”

美云又嘟了下嘴，再次绽放出百合般的微笑。

***********

第二天一早，我在催人的闹钟声中醒来。

不急着睁开眼睛。

时间跳跃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就看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星大的天体物理实验室，还是在华芳市的家中。

“一定是星大，一定是星大……”

一边睁眼，我一边碎碎念。

“呜呜……大清早拜托你安静点好不好？”

床上传来具有女王气质的少女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

掌心传来松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像座脂肪堆成的小山。

“嗯嗯？这是什么？”

捏捏。

戳戳。

微妙而令人喜爱的手感，越揉越想揉。

“哼，胆子不小嘛。时间跳跃的第二天就敢对时间观察者进行袭胸。”

女王再次发话。

睁开眼睛。

睡在我怀里的是一个银色长发的美少女。

只穿了一条内裤，上半身全裸，如牛奶般嫩白的肌肤一览无余。

我的手不偏不斜就放在两座坚挺的山峰中的一座上边。

“啊！”

被吓了个措手不及，手一滑，整个人滑到床下，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到衣柜。

顾不得后面传来的闷痛，我单手指向海瑟薇——

“好痛……你你你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海瑟薇揉着眼睛地坐起来，用被子挡住胸部。不过，那性感的锁骨和雪白的肩膀还是露在外边。

面对这撩人的光景，不知道该把眼睛往什么地方放。

“大清早就把人弄醒。你女朋友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我们还没有发展到一起睡觉的地步！”我吼回去，“再说关你什么事啊！为什么在我床上啊！”

“话真多。早饭呢？”

海瑟薇完全不理会我的发言，一边背过身穿衬衫。

强烈地意识到，在她目中无人的态度面前讲道理是白费力，还是放弃反抗比较明智。

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个现成的葡萄干面包，倒上两杯牛奶。

一边做早餐，我一边整理思绪。

今天我是在家里的床上醒来，身边还睡了个女朋友之外的裸女。

现实全乱套了。

实在说不清时间旅行和美少女主动爬进我的被窝哪个更难虚幻。

和昨天一样，海瑟薇完全把自己当做我家里的一员，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早餐席的行列。

我吞下干面包，问海瑟薇：

“早餐后我得去上学。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海瑟薇狡黠一笑，“真是乖孩子啊，这种处境还不忘记上学。”

“并不是为了读书，只是在做和过去做过的事，尽量把沙漏偏差压在一个比较小的数值。”

喝光最后一口牛奶，把玻璃杯放回餐桌。

“你乖乖在家待着，不许出门，我一放学就回来。”

“有书看就可以。”

“书嘛……哈，对了！”

爸妈以前喜欢看杂志，家里的杂志书比山还高。

我把他们卧室里的过时杂志搬出来几摞，堆在沙发旁边。

“这些够吗？”

“你还没走吗？”

“……”

冷静，吵架是吵不过她的。

不能和任性的时间观察者一般见识。

“你慢用。不够卧室里还有。我走了。”

***********

时隔两年，又一次来母校华芳一中上学。早晨的风凉凉的，但不冷，吹在脸上非常惬意。

虽然已是秋季，这南方小城依旧保留着夏天的气息。树叶依旧翠绿，花坛里开着各色鲜花。

我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用转脖子就能把黑板看全。

走过座椅间的过道，目光不小心扫到第三排的少女。

略微卷曲的长发很配上完美的鸭蛋脸型，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五官，身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竟然有一番点外国人的风味，绝对是个美女。

她的名字是文竹。

每个班都有一个像文竹这样的大美女，人长得好看，又很会打扮，基本上是全班男生暗恋的对象。

之所以会在意她，是因为我当时也是暗恋她的男生之一。

高中毕业时我试过对她表白，结果当然是被发好人卡。

高中阶段果然没有美好的回忆。

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美云，文竹那边不用太在意。

“喂，谢天伦，前两节怎么没来？黄老师来过，你被记名字了。”

刚回到座位，瑞琪便气匆匆走过来问。

真是尽职尽责的班长啊。

说起来，昨天好像到我值日。那个时候还没有接受时间跳跃的现实，在瑞琪面前拔腿跑了。

“记就记吧，早上睡过头了。”

我只是扮演高中生角色，哪还关心被老师记名字这种小事。

“你……你说什么……”

班长的威信受到挑战，瑞琪鼓起腮帮子。

“这算什么态度！迟到两节课就算了，态度还那么恶劣！”

“关你什么事，我迟到你又不少块肉。”

“说这种话的人太糟糕了！””糕你什么事，我迟到你又不会少至少得给个诚恳点的态度道道歉吧洲人

“男人婆闭嘴！”

我拍了课桌表面。

瑞琪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她退了一步，两只手握在胸前，眼圈有点红。

声音好像太大了。

迟到两节课已经够显眼了，还说话那么大声，立刻成了全班同学视线的中心。

不妙啊……高中时代一向低调的我竟然成了全班人注视的对象。

“谢天伦，话不要说过分了。”

文竹站起来帮瑞琪说话。

这两人是闺蜜关系，互相帮助并不让我吃惊。

但是始终是被高中时暗恋的对象吼了，感觉怪怪的。

我转回瑞琪。

她只是在尽到班长的责任，我吼她是没有道理的。

太过专注于思考时间旅行的事，忽略了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

为了防止偏差值上升，绝对不能做多余的事。

总之，先息事宁人吧。

我垂着肩膀，全力做出悔过的表情。

“对不起……早上家里发生了些事耽误了……”

我移开眼球，看向窗外。

“具体什么事我不方便说……老师那边我过后去解释。”

“这……这样啊……”

瑞琪用将信将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时间旅行回来的人，现在心情烦躁所以不想来上课……

……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荒唐的是，把这个作为迟到的理由说出来，八成会被请家长。

“好了瑞琪，他都那种表情了，别为难他了。”

文竹小声对瑞琪说完，转向我。

视线刚刚对上，她就洋溢出恶作剧的笑容。那是文竹的招牌笑容，让人感觉她肚子里随时都有什么坏主意，盘算着怎么作弄你。

“你也是，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好啊，下次要是再吼我们家瑞琪我不饶你。”

“可是……”

瑞琪欲言又止。

我看错了吗？她好像在用关心的眼神看我。

“这种事放学再问吧，马上上课了。”

文竹推走瑞琪，回头对我挤了下眼。

那个动作让我感到不安。

拜托，千万别捉弄我，就算你是我喜欢过的人也不可以！

***********

放学时间一到，我抢在瑞琪上来搭话之前奔出教室。

一路跑回家，大汗淋漓。

海瑟薇还在蜷在沙发上看杂志。

只穿了一件大号男式衬衫，光滑的玉腿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让人一饱眼福。

隔着茶几，我坐到她对面的沙发。

“海瑟薇……关于偏差值的问题我大概明白了。”

我试着搭话。

“我得随时做好准备应对一切突发情况。想避免偏差值上升，最好的办法是尽力去想我高中阶段发生过的事，然后去重复它们。最好制定一个重复大事件的计划，才有备无患。”

海瑟薇翻过一页书，没有理我。

“你住在我家可以，但是不能老是不穿衣服。今天就和我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我出钱。除非你有‘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看不见你’的设定。”

已经默认了她是未来人，要求她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不过分吧。

“不可能，时间观察者也是人类。人类没有隐形技能，这种常识你也没有吗。”

还是拒不妥协的任性态度。

不能输给她。

“女生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比如梳子、吹风机什么的你可以用我妈留在家里的。衣服算我倒霉，我给你买。还有什么别的想买的东西你只管说，我好算账。”

我打开书包，拿出一盒奶油蛋糕。

这是放学路上顺道买的。

“作为穿上衣服的交换，请你吃奶油蛋糕。”

用尽手段让少女脱下衣服才是一个正常男高中生的想法吧。说来有点可悲，我现在做的完全是相反的事。

“愚蠢的人类，居然想用这种小恩小惠收买时间观察者。”

海瑟薇投来蔑视的眼神，好像是看下水道里的老鼠。

我捏了把冷汗。

奶油蛋糕失去效用的话，我要被她骑在头上了。以后万一家里来了客人，看到她露着大腿走来走去，我怎么解释我和她的关系啊……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海瑟薇的手朝蛋糕盒伸了过来。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蛋糕盒，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海瑟薇没有善罢甘休，俯身上前，发起第二轮进攻。

我再次后退，没让她得逞。

一只手抢不到，她双手并用。

抓拿。

躲避。

抓拿。

躲避。

这家伙动作很快，但我也不慢。

紧张激烈的奶油蛋糕攻防战往复了几个回合，我始终没失守阵地。

最后，我一手托着蛋糕盒，另一只手抵住海瑟薇的脑袋，阻止她接近蛋糕。

“没和你开玩笑。想吃蛋糕可以，每天把沙漏偏差值报告给我。”

只有时间观察者才看得见偏差值，所以只能拜托她告诉我每天的数值变动。

“那种事不穿衣服也能做。”

“不要说奇怪的话！”我清了清嗓子，“咳咳，总之，只要你乖乖穿好衣服，把偏差值报告给我，我就天天给你买奶油蛋糕。”

说这种话怪羞耻的，总觉得……有种喂食游戏的感觉。

海瑟薇硬抵住我的手压到沙发上，像只大猫一样爬在我跟前。

以这样的姿势面对我，前胸难免敞开。白皙的锁骨、丰硕的胸部和粉色内衣清晰可见。闪着绿光的眸子近距离看进我的眼里。

已经是可以闻到她呼出来的气息的程度了。

脸颊传来烫烫的感觉，托着蛋糕盒的那只手有些发抖。

“你就那么想回到原先的时间线？女朋友比你爸爸的生命还重要？”

海瑟薇在咫尺的距离问。

“不对！”

我摇头否认。

“作这种比较就错大了。笔记本电脑被偷和爸爸的车祸我都接受了……我不是不在乎这些事。但是……否定了它们就等于否定了我过去的人生，我做不到。”

“你是自虐狂吗？好不容易有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为什么选择再折磨自己一次？”

“我当然想改变过去。不过……那之后是什么样的未来？比我已经经历过的那些好还是坏？”

“谁知道？”

一边给了个暧昧的回答，海瑟薇又凑近了几厘米。

压迫感加剧，托蛋糕的手就快脱力。

“因为自己命不好就想改变命运……是逃避现实。我的梦想是成为天文学家……哪有一次实验失败就放弃的道理！”

“我不是懦夫，我要遵守对美云的承诺。我和她约好了明天去游泳，绝不食言！”

“还有，我还没搞清楚我到底是怎么启动时间机器的。我不喜欢过没有答案的人生，我要回到我的时间轨迹，自己寻找答案。”

听了这番话，海瑟薇露出钦佩的微笑，似乎很欣赏我的发言。

“哼，有意思的男人……想法很有趣。”她妖媚地笑了笑，用指尖托起我的下巴，“我的任务只是观察你。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可以解答的我尽量回答，但不会帮你的忙。”

“我没期待死赖在别人家里不走的女人帮忙。”

我以冷眼看待海瑟薇。

忍了她这么长时间，终于出了口气，太过瘾了。

我只不过是稍微放松了一下警惕，蛋糕盒就被夺走。

海瑟薇挂上欠揍的奸笑，舔着嘴唇，撕盒子的气势如同扯破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女的衣裳。

无辜的蛋糕最终落到她的手里。

一口咬下去，手和脸上全是奶油。

“慢点吃，我不抢你的。”

她伸出细舌，舔掉嘴角的奶油。

“我观察过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坚持要回到自己的时间轨迹的。别的人多多少少都想改变一些过去。”

“你还观察过其他人？”

“数不清的人。”

“历史上有很多人进行过时间旅行？”

“这是秘密。”

海瑟薇抿了下手指，挂上神秘的笑容。

我耸了下肩，靠回沙发靠背。

“说得也是，既然我可以进行时间旅行，那么别人能进行也不奇怪。”

“问你个问题。”海瑟薇的笑容由神秘专为戏谑，“你认为‘现在’在哪里？”

“现在？”

她说的是中文吗？

海瑟薇把剩的乒乓球大小的一块蛋糕夹在食指与拇指之间。

“打个比方，我要吃掉这块蛋糕。在还没吃之前，‘吃蛋糕’这个行为都是还没发生的事。”

她吧蛋糕扔进嘴里。

“吃掉它以后，‘吃蛋糕’这个行为就成了过去发生的事。对于下一个‘吃蛋糕’的行为也一样。那么，‘现在’究竟在哪里？”

说完，她抓起盒子里的第二块蛋糕。

对于文科成绩勉强及格的我，这种哲学一样的问题回答得上才怪了。

“太深奥了，我文科不好。别说那么哲学啊。”

海瑟薇暧昧一笑：“只有哲学是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的学问。”

传来熟悉的电子铃声打断了海瑟薇的哲学话题，是我高中时候用过的手机铃声。

带着淡淡的违和感，我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找过去。

在我的房间的写字台上，高中时候用过的旧款滑盖手机正在闹腾。

3寸大的液晶屏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爸爸

四年前死掉的爸爸。

看到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个字，我不寒而栗。

内心的某一部分非常喜悦——马上可以听到爸爸的声音了。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我，爸爸四年前就死了，死掉的人不可能打来电话。

我该说什么？告诉他他四年前就死了，不要来烦我？还是告诉他我的大学生活，说你儿子找到女朋友了？

不，都不对，那些都是2012年的我才可能说的话。

现在，我得假装我是2007年的我，假装我没有2007年之后的记忆，只能谈2007年为止的话题。

手指抵在滑盖边缘，滑盖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抵住，使了很大的力气还是推不开。

犹豫不决的过程中，匆匆的电铃声停了，屏幕上留下一个未接来电提醒。

我松了口气，正准备扔开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手机抓在手里像条活鱼，几次从掌心滑掉。

最后还是接了电话。

“喂，爸爸……”

“儿子，吃过晚饭没？”

一句简单的问候，像剪刀一样绞碎了我的心脏，复杂的感情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

爸爸的声音和四年前一样，还是那么老练低沉，熟悉得让人心痛。

我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四年前，国庆黄金周之前的那个晚上。

“吃过了……”

“一个人生活到底适不适应？不行还是来我工作的这边……”

“不用。我可以应付。”

一个人生活了五年，早都习惯了。

不过在2007年的爸爸眼里，我一个人的生活才开始不久。

“打工如何？累不累？又不是缺钱，还是学习为主……”

“不，不累，还能应付。”

再累也得坚持。

为了重复我在过去的时间流里做过的事。

“哦，那注意不要累垮身体。”

耳朵听到的每个字对我来说都是煎熬，胸腔像充满液氮般恶寒。

明明是四年前就死去的人，现在为什么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好像你还活着一样。

可以的话我真想改变父亲车祸身亡的事实——可是我已经接受了他去世的现实，现在为什么又让我听到他的声音！

“喂，喂，天伦？”听筒里传来爸爸的催促，“断线了？喂？”

“喂，我在听。”我赶紧回答，“我在做作业，有点忙。下次讲吧。”

我匆匆挂上电话。

接电话的那段时间，时间似乎处于静止状态，挂上电话之后，终于喘上气。

够了。

把手机扔到床上，我离开房间。

最好尽量减少与爸爸的接触，以免增加对他的思念。

不然到了明年的那个时候，我可能无法面对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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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间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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