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偏差值 - 第四章偏移的原点

时间跳跃之前，美云在我眼前睡下。现在醒来的却是瑞琪。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睡了多久？”

瑞琪努力地睁大眼睛，抬起头。

刚睡醒，脸颊上还残留着些许红晕。

“不……不对……不是这样……”

眼前的景象太过虚幻，我不住地后退。

几次绊到桌边的椅子，跌跌撞撞跑到值班室外面，靠在墙上。

这算什么情况？

活生生的美云竟然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小讨厌，干吗那种表情啊？”

瑞琪从值班室出来，叫着美云替我起的外号。

从视线的方向看来，应该是对我说话。

“小讨厌……是说我吗？”

我向瑞琪确认。

“讨厌，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啊。”

“不对！小讨厌是美云私下给我起的绰号，你不可能知道！”

“哈？美云？那是谁？”

“她是——”

好像被硬物塞在嘴里，没说出“我女朋友”几个字。

直觉告诉我，说出那几个字，情况就会落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没什么……逗你玩的。”

我奋力在嘴角挤出一抹微笑。

胸腔却被犯罪感填满。

“讨厌！小讨厌果然讨厌！”瑞琪嘟了下嘴，“哼，我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劈腿。”

她和我并排靠在墙上，挽住我的胳膊，脑袋微微靠着我的肩膀。

动作极其自然，就像美云亲近我的时候一样习以为常。

“不行，不要这样……”

我抽回手，退了两步，拉开差不多两条手臂的距离。

普通朋友之间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只有美云可以靠在我的肩上亲近我。

瑞琪满脸疑问地盯着我，似乎是我做了什么让她大惑不解的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小讨厌的？以前都文竹叫我天天……”

“那是好早以前的事了。”

瑞琪再次越过朋友的距离，来到我面前，爱怜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发烧啊……快别吓我了，一觉醒来你就魂都没了。再说你不应该让我睡吧。”

跟不上对话。

融入不到瑞琪说话的气氛里。她说话的语调、姿态都是美云才有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我只有在和美云说话的时候才能感到。

记忆里有个我看不到的断层，导致我和瑞琪之间的对话成了鸡同鸭讲。

那么，就先从最基本的问题问起。

“快别说这些了，你为什么会在司徒教授的实验室？你又没上星大，怎么跑这里来了。”

“再说我就生气了。”瑞琪委屈地撅起嘴，眼圈都红了，“高三时候你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才和你一起上星大的啊。”

她轻轻靠着我的胸口，温情地抱住我的腰。

“快点恢复正常吧。马上就大三了，为什么还说这种话？是不是困了？还是做恶梦了？”

“没……我很好。”

“才怪。满嘴都在胡说八道。真的没做恶梦吗？我很担心你。”

“真的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你经常做恶梦……总是在梦里呼唤你爸……”

瑞琪低下头，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地说着。

“我只知道叔叔在你高中的时候就过世了，没听你说过详细的……”

她悄悄抬起眼球，视线刚刚对上，又逃向地面。

手一直在摆弄衣角，谨慎得让人心痛。

“我爸死了，没什么好说。”

我结束话题。

是的，他死了。

在我眼前死了两次。

第二次还是在所有误会化解之后，连同我所有的希望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

我别过头，避免视线接触。

我从来没有和瑞琪交往过。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条时间轨迹肯定不对；它不是属于我的那条。

靠在我怀里的这个女生既不是瑞琪，也不是美云，或者都是。

不管她是谁，我只看见一个陌生女性。

被双重的违和感困扰，我没法继续面对瑞琪。

“哈哈，我说着玩的。你看你，还是开不起玩笑。”

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边试着回想车祸事件之前我和她一起逛商场那次的感觉，摸了摸她的头。

感觉就像是在抚摸一个陌生人，手指很僵硬，感情没法传达到指尖。

“嘻嘻……以前你也这样摸过我的头呢。”

瑞琪用头蹭着我那只不带感情的手，露出享受的表情。

心里又开始酸得发烫。

“在河边的购物中心那次吧……”

“是啊是啊。”瑞琪点着头，“那个时候想感觉你离我好远好远，和你交往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转眼我们已经交往三年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被幸福射中的微笑，同样的幸福却射穿了我的胸腔，只留下虚无的空洞。

“不敢相信，在那之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

“嗯嗯。”瑞琪的眼角一弯，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在华芳市的购物中心安慰她是时间跳跃之后发生的事。

我好像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现在身处的这条时间线不是我原来的时间轨迹，是被改变过的那条轨迹的延伸。

虽然时间和空间上都回到了2012年的天体物理实验室，但是只要身处这条错误的时间轨迹，我就见不到美云。

没有证据，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假设。

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应对瑞琪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刚上高中的时候你天天瞪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哎呀，别说那个了。”瑞琪娇羞地在我怀里撒娇，“人家喜欢你，看到你就紧张，你居然说我动不动对你发脾气，气死人了。”

她温柔地捶打着我的胸口，触感纵深到了心壁。

“那一次好像我对文竹也说了过分的话呢。忘了后来是怎么道歉的了……”

“不用了。”

好像怕我跑掉似的，瑞琪使劲把我往怀里拉。

怀抱很真实，但我感觉不到。

“文竹其实也是喜欢你的，你对她说了过分的话，她当然生气。现在你是我的，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这话终于引爆我强忍着的悲凉，几乎掉下眼泪。

这是条错误的时间线，她在错误的时间喜欢上了一个错误的人。我不能回应她这份感情。偏偏瑞琪一直喜欢着我，从高中到大学，她的感情不曾变化。

“你一直……喜欢我？”

“一直！以前喜欢，现在喜欢，以后还是喜欢！”

“瑞琪……”

怎么选择？

是将错就错，全当美云没存在过，就这样和瑞琪走下去；还是告诉瑞琪真相，深深地伤害她，然后回到自己的时间轨迹，回到美云身边？

无论作什么样的选择，都会有人受伤。

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不仅是在美云和瑞琪中间做选择，更是选择我自己和她们的未来。

我再次躲避瑞琪的目光。

不远处的星云初号后面，一个银色的人影进入我的视野。

海瑟薇探出头来，刚引起我的注意，马上又躲到星云初号后面去了。

她是时间观察者，关于时间流的问题，没有她回答不上的。

选择题先放在一边，想问她的问题比蚂蚁还多。

我拍了拍瑞琪的背。

“谢谢你……今后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

虚伪地，说了违心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究竟带了多少感情，瑞琪应该听得出来吧。

“小讨厌……”

瑞琪轻轻踮起脚尖，吻了我的脸颊。

还是感觉不到她的感情。

对我来说，那一吻和用手指头碰一下我的脸并没有区别。

我僵硬地把她搂紧怀里，作为对她的亲吻的回应，吻了她的额头。

“去睡吧，这里有我看着。”

“不好吧，司徒教授说了要两个人值班。”

说着，瑞琪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哈欠。

“他是担心其中一个打瞌睡才安排两个人。去吧，我受不了的时候会叫你。”

“好吧……”瑞琪留给我一个担心的眼神，刚转身，又回头说：“快点回复正常啊，我下次醒来不许说奇怪的话了。”

“知道，快去。”

***********

看着瑞琪走进值班室，自嘲地笑出声来。

“今后也会一直喜欢……真亏你说得出来……谢天伦……”

心中的悲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狠狠地锤击自己的胸膛，用物理的疼痛代替感情的伤痛。

现在——是时候找海瑟薇要个说法了。

穿过黑乎乎的实验室，走到星云初号后面。

憋了一大堆话，看到靠在机舱外面的海瑟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差值整整1.0。真是完美，刚好在世界改变的转折点上。”

她说话的语气如同凯旋而归的胜利女神。

强忍住想骂她的冲动。

声音太大会被瑞琪听到。

“我为了控制偏差值……重复的过去都白做了？”

“没有白做。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她转过头来，银色的长发在黑夜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你说只要重复以前做过的事就能回到我的时间轨迹！我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偏差值还是1！”

顾不上扭曲的形象，顾不上愤怒的语气，我手舞足蹈地怒吼。

海瑟薇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周围好像有一道坚不可摧的隐形壁垒，我的愤怒全部挡在外面。

“这是你要的结果。”

无视我的愤怒，她告诉我。

“我要过程，不要结果！”

“结果请问你自己。”

“我……我不知道！”

“问未来的你。”

海瑟薇说完，我的白大褂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非常准时，就像事先计划好的一样。

海瑟薇用威严的眼神看过来。

“接电话。”

我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诡异地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也没有来电人的名字。

好像是恐怖片的情节展开，划开滚动条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不用担心，是未来的你打来的。”海瑟薇说道。

我被盛怒包围，没有心情去揣摩海瑟薇那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无论她在玩什么把戏，先接电话。

“喂？”

“喂……你好，2012年的我……或者应该说我好？”

电话那头的人用让人火大的自信语气说道。

“你是谁？”

我质问那边的人。

“我是二十年后的你。”

脸颊被愤怒的火焰灼痛。

“这算什么恶作剧！”

他没理会我的愤怒，接着说——

“爸爸死的那次，你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你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他化解，可以直到他去世那天也没能开口。我还可以举出几百个只有你知道的例子来，关于你的事你可以随便发问。因为我就是你。”

句句正确，无可辩驳。可是——

“荒唐，这就能证明你是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又说：“我知道你的脾气，现在我没办法说服你。但那不是关键，不如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再思考按不按照我说的做……怎样？”

问题很突然，我回答不上。

用眼神向海瑟薇祈求帮助，她只是耐人寻味地点了点头。

未来的我把我的犹豫当成了默认。

“先说说你对时间机器的疑问。时间机器并不是你旁边的星云初号。司徒教授直到最后也没能研发出跳跃仪，他对时间旅行的否定最后不了了之。”

还以为他能说什么有趣的内容，结果第一句话就在胡扯。

我因为坐进了星云初号，才不小心启动时间跳跃。

换言之，没有星云初号的时间机器功能，时间跳跃不可能发生。

“你够了。没有时间机器哪来时间跳跃……”

狠狠地指出他的错误。

同时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海瑟薇。

你们的把戏有严重的逻辑矛盾。

“时间机器就在你手里。”

好像已经料到我的说法，未来的我打断我的话。

“我手里——”

我的一只手空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和他对话。

“你是说……”

手机一瞬间似乎变得沉重了。

他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地说：“海瑟薇把美云送我……不，应该说送你的触屏手机和我制造的时间机器掉包了。你手里现在拿的是手机外形的‘挖掘者号（Excavator）’时间跳跃器。遗憾的是它还不能实现载人时间旅行，只能通过替换记忆的方式实现‘无人时间旅行’。”

“请说具体点，关于‘替换记忆’的部分。司徒教授苦心研究几十年龄还做不出时间机器，我不相信我在二十年后能造出来。”

“恐怕我说了，以你的知识水平也无法理解吧。”他带着戏谑的口吻说，“我这么说吧。人类的记忆是基于五感的电波信号，关键不是我们‘记得’什么，而是我们看见、听见、闻到、摸到和尝到了什么。几十年前，人类实现了把视觉和听觉的东西转变为电信号进行传送，因此发明了电视机、手机这些。在我这个时代，嗅觉、味觉和触觉的电信号处理也实现了。”

顺着他的话思考，我试着猜测：“你发明的时间机器能把人的记忆转化为电子信号，然后通过手机传送并覆盖到另一个自己的大脑？”

“你说的对。太遗憾了，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司徒教授已经过世。他到死也没完成时间机器，后来的工作都是我做的。”

“既然知道了时间机器的来头，我们就说正事吧。在那之前，请你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郑重其事的语气，好像他本人在电话那头深深鞠了一躬似的。

“道歉？”

“长话短说吧。你知道，我们高中的生活过得非常寒心，我一心想要改变过去。有了这个动机，再加上司徒教授对星云初号的研究基础，我终于把挖掘者号研发出来。我私自利用它改变自己的过去，但是……没成功。沙漏偏差产生了。”

“比如？”

“北京奥运会就是最好的例子。在正常的时间轨迹上，它顺利召开了，一天也没有拖延。但是在产生了沙漏偏差的这条轨迹，奥运会遭到恐吓，不得不延期到2009年。这是千百个例子当中比较显眼的一个，我还可以举出一大票……”

“有这个就够了。”我打断他，“话说你找错道歉对象了吧。要道歉去找北京奥组委。”

未来的我哈哈大笑。

不愧是未来的我，竟然能理解我的冷幽默。

“……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历史被我打乱了，现在只能拜托你来修复时间轨迹……很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

“不要自作主张地决定啊。这种事你自己去做啊，为什么要我来。”

莫名其妙的家伙。

就算我和他是同一个人，也不能把麻烦事往我身上推吧。

“遗憾的是挖掘者号的跳跃时间有上限，最多是五年。我再不甘心也回不到高一那年，所以只能拜托海瑟薇把挖掘者号带到你那个时代，请你帮忙。”

“确实……我生活在2012年……离上2007年上高一的时候恰好五年……”

“还有就是2012年的你已经开始在天体物理实验室工作了，对时间机器有非常粗浅的了解，想法什么的也比之前成熟多了。”

“不对——”我打断他，“时间跳跃的上限是五年，北京奥运会对你来说是二十四年前的事，这怎么解释？”

“你忘了吗？”未来的我淡淡答道，“海瑟薇拥有载人旅行的时间机器，可以把挖掘者号带到任何一个时间点的我的手里。你也不过是成千上万次实验中的一个。”

“这样啊……原来我一点都不特殊啊……”

还以为进行过时间旅行就很了不起，原来在别的时间轨迹上，同一个我已经进行过了千千万万次时间旅行。

这样一来，心态就可以放平和了。

“为什么非回到高一不可呢？你随便回到挖掘者号发明之前，阻止你自己发明挖掘者号不就好了。”

小学生也能想到的逻辑。

听了这话，未来的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心疲惫的样子。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试过了……亲自处理也好，让过去的自己帮忙也好……次数多得数不清……但是，每次回改变了历史之后再回到我这个时间点，挖掘者号还是被制造出来。”

他停了停。

“你应该听海瑟薇说过吧，这是时间的因果律现象。在这条产生了沙漏偏差的时间轨迹，我无法阻止时间机器的诞生。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最后我总结出来，要想阻止时间机器的出现，只有把历史推回那条没有产生沙漏偏差的时间轨迹。”

未来的我点醒了我什么。

有种深入虎穴的紧张感，离真相不远了。

手心烫烫的，有汗水在皮肤下面酝酿。

“难道说……车祸事件也是……”

我看向海瑟薇。

“无法避免的。”未来的我用悲凉的口气回答，“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我想象得出来。就算你打电话阻止老爸那班车，他还是会上别的车，然后车祸死掉。就算不上车，也会因为别的与车子相关的原因死掉。”

“不能改变吗？”

“在这条时间轨迹上不行。”

“在他没死的时间轨迹上可以。”海瑟薇插话进来。

“够了，请别告诉我那条时间轨迹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张开五指，对海瑟薇做了个拒绝的手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机。

“说具体点，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来说明。”

海瑟薇无视我的手势，走到我和星云初号中间。

“未来的你利用时间机器修改了历史，导致时间轨迹偏移到了别的线上。”

“他生活的那条时间轨迹是偏差值大于1.0的世界，轨迹定型，改不回来了。”

她举起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

“能把时间轨迹改回正规的只有你。”

右手也举起来，竖起优美的食指。

“你所在的这条时间轨迹的沙漏偏差刚好为1，恰好在可以改变的临界点上。你要做的是在沙漏偏差产生之前，消除掉那个可能使时间轨迹偏移的因素，让世界维系在偏差值为0的时间轨迹。”

竖起来的三根手指弯回拳头，左右归零。

“不是把偏移后的时间轨迹改回正规，而是在直接避免偏移的发生吗？”

“完全正确。虽然结果都是把时间轨迹推回正轨，但是过程完全不一样。”

海瑟薇露出欣慰的微笑。

“哼，你这个结果主义者有资格说这话吗？”

“正因为我是结果主义者，我才讲求最佳方案。时间轨迹偏移就像人生病，未来的你试过了各种方案也没把它治好，所以现在只能靠你来做预防工作。”

“海瑟薇说的对。”未来的我在电话里说，“‘治疗’和‘预防’这两种行为带来的结果都是健康的身体，如果有选择的话，没人会想生病吧。求你了，2012年的谢天伦，我失败了上万次，现在能拜托的只有你——只有你最具备阻止时间机器诞生的条件。”

“我理解你们的想法，问题是可我什么也没做——”

“重现了偷窃事件和车祸事件，还敢说什么也没做？”

“那算什么？到头来美云还是变成瑞琪了。”

“至少能得出一个结论——重复过去发生过的事件无法阻止时间机器的诞生。”

海瑟薇一本正经地作出废话一样的总结。

我和未来的我同时无语。

海瑟薇对我投来鄙视的目光，盘着腿坐到地上，歪过头去闹别扭。

说了半天话，我也有点累了。

坐到地上，伸了个懒腰。

也许是突然从吵闹状态静下来的缘故，夜晚的天体物理实验室分外安静。

我凝视着窗户。

跨越不透光的窗帘，思绪乘着视线飞向远方。

因为想要改变高中时候的痛苦经历，未来的我改变了历史，导致沙漏偏差出现，从而时间轨迹偏移。

我要做的不是修复时间轨迹，而是阻止时间机器的诞生，让时间轨迹没有偏移的机会。

片刻的休息之后，未来的我用疲惫的语气打破沉默：

“我只能告诉你那么多了，总之阻止时间机器的诞生是唯一的办法。具体怎么做还得你去考虑。或许你可以把这当作是一场时间实验，你有时间机器，重复多少次都行，直到成功为止。”

“说得轻松，你能面对老爸的死几次？”

被我一训，未来的我沉默了。

让他愧疚一下是应该的。

篓子是他捅出来的，我现在只不过是在替他做擦屁股的事情。

不是自己的错，却要为未来的自己犯下的错负责。

这种感觉复杂透了。

“我不知道我能面对多少次……至少要在自己麻木之前停下来。”

“说得也是，再悲伤的事，多看几遍就麻木了。”

“现在挖掘者号也送给你了，所有的条件都在你手里。”

“不用说了。我非答应你不可。”我答道，“别人犯错我管不着，既然是自己犯的错，就非更正不可。”

“真的？！你愿意帮忙？！”

听筒里传来未来的我兴奋无比的声音。

“你兴奋什么啊，自己帮自己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耍帅方面，你比未来的你厚脸皮多了。”

海瑟薇站起身，不知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我当然不是那种什么糟糕事都敢揽的老好人，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奥运会推迟这种事太遥远，我无能为力。我只知道我的美云莫名其妙变成瑞琪，都是拖你的福，未来的谢天伦。”

点着自己的大名教训未来的我。

“最后一个问题。未来的你还是没能和美云在一起对不对？”

“你关心的是这种事？”

海瑟薇对我投来怒视的目光。

“……没有。”未来的我想了一会才勉强说道，“我只能说拜托你了。我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还在苦等美云回来。”

等一个女人等了二十年……

这个年代，这么钟情的人已经不好找了吧。不过我特别能理解二十年后的我说的那种感受，似乎我就是那个空等了美云二十年的人。

“交给你了，过去的我。我还是那句话，你有时间机器，就算失败，你还是能通过挖掘者号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自由穿梭。你有无数次机会。”

他说的对，失败了可以重来。

时间跳跃就像是现实世界的即时存档功能，失败了就读档重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知道了。总之能不能把时间轨迹推回偏差值为0的世界，就看能不能把美云变回来。”

未来世界的命运，就这样被悬系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身上。

听到我整装待发的语气，未来的我松了口气。

“海瑟薇，挖掘者号的操作一类的事交给你了。还有，过去的我，美云能不能回到我们身边，全看你的努力。”

“我明白。放心，我就是你。要相信自己。”

***********

挂上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时间很诡异的是2032年7月25日凌晨5点32分。

我缓慢地转向海瑟薇，用带刺的目光看向她。

刚才她死活没提第二个选项，可我早都想说了——

“你还有一个选择对不对？你完全可以在我发明时间机器之前杀了我，这样一来我和未来的我都不存在了，时间机器也就不会在二十年后出现。”

“当然。”她用鼻孔发出窃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早都是时间局的黑名单上的人了。你的死可以把时间流朝正确的方向猛推一步，但是没法回到0偏差的状态。”

毫不掩饰的回答，很有海瑟薇的风格。

“原来如此……如果我失败，你就会杀了我……不成功便成仁吗……”

“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会逼你修复时间轨迹。如果你真的废渣到无能为力的程度……”

“谢谢了，我自己能做。现在还不是成仁的时候。”

了解到自己面临的悲壮现实，只能自嘲地望着天花板。

我把触屏手机形状的挖掘者号放到海瑟薇手里。

“教我设置时间跳跃。”

“急什么？不和你女朋友打个招呼？”

她看朝值班室，示意我去同瑞琪道别。

“瑞琪不是我女朋友。不想欺骗她。”

“不想欺骗她还答应和她交往？”

海瑟薇把我当做玩弄少女感情的卑鄙家伙来教训。

“不要把别人说得好像很恶劣的样子。我又不是故意的。”

“有区别吗？”

撇开中间那复杂的过程不看的话，似乎真如她所说。

不过——

“有很大区别。我又没有这条时间轨迹的记忆，对我来说车祸事件发生的那天到现在为止的记忆都是空白。”

“对你女朋友来说不是。”

不能在斗嘴这种无聊事上面浪费时间，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最后一个问题。”

强行回到主题。

“又要开始婆婆妈妈？”

无视掉她的任性，我接着问：

“这是技术性问题。我想知道我回去之后是回到哪条时间轨迹？是变化之前那条正常的，还是变化之后的这条被改变的？”

“在被修复之前都是变化后的。”

“这样啊……”

如我所料，那就好办了。

“拜托你送我去2007年9月6号下午，第一次时间跳跃后的那段时间。这次我不打算用时间跳跃，麻烦你用你的时间机器送我过去。”

海瑟薇嫌恶地瞥了我一眼，双手抱在胸前，满脸写的都是反对的表情。

“那算什么？”

她投来蔑视的目光。

“不行，你和2007年的你见面回去会引起时间悖论……”

“我说回去！修复历史是我的事！需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你老老实实站在旁边观察就可以了！”

头一次用比海瑟薇还强硬的态度抢过讲话的主动权。

“白痴！”

海瑟薇狠狠地咂了下嘴唇，还是带我来到实验室另一端。

这里本来是留给工作人员休息放松的区域，现在被海瑟薇那台黑色的星云初号给占了。

翼门吱吱升起，海瑟薇率先坐进去。

她带来的这台星云初号虽然是未来的产物，但是外形的设计理念还是基于司徒教授的星云初号。为了节省空间，机舱内部只能容纳一个人。

对于单独乘坐来说相对还算充裕的空间，在我坐进去之后显得非常拮据。

“不要坐我旁边，够不到那边的按钮了。”

海瑟薇拼命朝我这边挤。

“将就一下，要不我没地方坐！”

“去另外一边！”

“那你就够不到那边的按钮了！”

一番争论之后，我坐在座位上，张开腿，让海瑟薇坐我的腿间。

很容易让人想歪的画面，总算是解决了空间不足的问题。

狭小的封闭空间里总体来说是比较暗的，操作台上的各种灯亮着昏暗的光。

安全警报的按钮、警示灯的位置、大红色的启动拉手，以及别的按钮遍布操作台。

“这个操作舱和星云初号一模一样，但是好像没那么未来化啊。”

“本来就是基于星云初号的产物。就算是在未来，研发时间机器也必须秉承谨慎原则。”

所以牺牲了外观吗……

坐稳之后，星云初号把淡蓝色的全息键盘投影到空气中。和现代的实体键盘没有多大区别，键位的排列方式完全一样。

海瑟薇开始在全息键盘上设置着陆时间。

“2007年9月6日下午？”

“对。”

“具体时间？”

“不知道！就是你在我家楼顶着陆那段时间！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后你还对我自我介绍！”

出发工作确认完毕，海瑟薇拉下启动拉手。

咣当一声，屏幕上出现5分钟的倒计时。

4:59

4:58

4:47

脚下传出引擎高速旋转的声音，有点像波音飞机起飞时引擎高速运转，比那个声音更尖锐，没有伴随风声，但不刺耳。

“开始了。第一次乘坐时间机器多少会有点不适，做好准备。”海瑟薇冷静地告诉我。

与此同时，空气里有泛着淡蓝光芒的光点在凝结，光点之间保持着十厘米左右的距离，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既不旋转，也不移动。

眼前突然出现水纹，就像一滴水滴进空气，激起一道道涟漪。

涟漪带来一股电线烧焦的臭味，心脏被什么东西麻痹了，肚子里传来恶心反胃的感觉，呼吸也接不上，就像在恶梦中垂死挣扎。

我不断切换姿势，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眼球转到前视窗的时候，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瑞琪站在时间机器外面，使劲捶打着前视窗的玻璃。

满脸都是泪水，小嘴拼命地张合，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那只手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她可能用上了最大的力气，但是声音丝毫没有传达到时间机器内部。

在里面的人看来，就像是在演哑剧。

我的思绪回到了第一次时间跳跃之前——我坐在星云初号里，想逃出去，结果孤立无援地被送回过去。

努力了，却没有回应。

我讨厌那种感受。

“打开舱门！海瑟薇！”

“不！现在打开舱门会引起时间混乱！”

“我叫你打开！”

“你想被时间黑洞吞掉吗！”

时间旅行的实现是基于虫洞理论，而虫洞的产生是基于黑洞。

被卷入黑洞的话，任何东西都会被压成比纸还薄的形态，包括人体。

“可恶！”

不顾海瑟薇的反对，我按下左手边的绿色按钮。

机舱里亮起红色的警告灯，一闪一闪，同时响起嘟嘟的警报声。

“你干什么！这是自杀行为！”

海瑟薇挥手就是一肘击，腹腔里传来强烈的冲击力，险些岔气。

翼门开了，星云初号仍在报警。

红光被投影到整个天体物理实验室，黑暗的密闭空间里一会红，一会黑。

我心惊肉跳，惊悚程度不亚于走进老医院的停尸房。

“找死！！”

我没理会海瑟薇的愤怒，直接跑向瑞琪。

催促人的警报声在身后远去了。

到了瑞琪面前，正要伸手去抱她，她却停下脚步。

“果然……这一切都是假的啊。”

双手攥着拳头，泪流不止。

“你都……听到了吧。”

直到走进时间机器为止，我和海瑟薇还有未来的我的关于修复时间轨迹的对话。

“看到星云初号……我才相信……”

“瑞琪……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

她擦了把眼泪，走近我。

双手好像被拴在地上，没法抬起来替她擦眼泪。

“我知道了……我只是你女朋友的替身。我在错误的时间线上……我以为和你交往了……”

她泣不成声，摇摇欲坠。

时间机器的报警音加剧了。

手臂粗的闪电拍打着天体物理实验室，不时落下白花花的电火花。

“黑洞正在生成！快回来！”

身后传来海瑟薇的呼喊。

“不……我不能哭。”

瑞琪的哭泣像关水龙头一样突然止住。她站定，推开我，用手背拭去眼泪，用一副我不敢看的微笑看着我。

之后，强行挤出一丝令人心痛的微笑。

“就算是冒牌货，我也不能输给她。至少在这条时间线上的三年，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紧紧咬着嘴唇，无法回应瑞琪的话。

“回答我，小讨厌，你回去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

过去被改变之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应该实话实说，还是撒个善意的小谎？

“只要记得我喜欢你就够了。好吗？”

这句话攻破了我心里最后一层防线。管它是谎言还是真话，至少让瑞琪的感情得到应有的回应……哪怕就时间旅行之前的三分钟。

“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我把她搂入怀中。

这次，瑞琪也对我释怀。

闪电出现的频率加剧，实验室里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是数不清的实验器材掉到地上。

纸片全部朝身后飞去，白大褂好像被真空吸住，拉着我的身体向后扯。

“快回来！黑洞打开了！”

我回过头。

黑色的星云初号的顶部有一个黑点，所有的纸片都在朝那里飞，进入黑洞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掉。

“瑞琪！”

我抱紧她。

柔弱的身体在我的怀抱里轻幅颤抖。

“我保证……再也不说你是男人婆，保证从高一开始就对你好。我保证……保证不犯同样的错误。你瞪我也好，对我乱发脾气也好，再也不给你白眼看了……”

“够了！”瑞琪在我背后抓了一把，“我只是个替身，不要对我这么善良……像以前一样无视我吧……不要理我，不要对我好……最好永远不要走进我的生活……”

“不是替身！”我不顾瑞琪的反抗，继续说道，“这条时间线上没有别的可能，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们一起上大学就是我喜欢你的最好证明！喜欢不能被代替！既然生活在这条时间线，就不要去考虑别的时间线！”

“小讨厌……”

瑞琪露出感激的微笑，泪水再次沾湿她的脸颊。

她不住地抽泣，嘴唇已经合不拢了。

我替她擦去泪水，可是脸马上又湿了。

“哪怕一次就好……就算是骗我也可以……能不能说一次喜欢我？”

“我……”

说不出口，这非我的本意，我说不出口。

不……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最后的机会，哪怕骗骗她也好。

只是个善意的小谎。

“我……”

这样好吗？明知我不是出自本意，还去骗她，真的好吗？

海瑟薇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瑞琪身后，对我竖起挖掘者号的屏幕。

液晶屏幕上显示着最后20秒的倒计时。

时间隧道打开了，光线渐渐聚为光条，朝着一个似有似无的点聚集。

说话加速的噪声隐约传来。

各种超自然现象都在时间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这是瑞琪唯一的机会，就算只是骗她，也应该回应她的心意。

不，就算到最后还是不能骗她！虚假的善意不能算是善意！

“果然是我的小讨厌。”瑞琪充满感激地扎进我怀里，“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撒谎，谢谢你……”

可恶……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能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你究竟有多喜欢我……究竟对我有多好……

“谢谢你……”我把全部的感情放在手心，摸着瑞琪的头，“谢谢你的心意。也许过去改变之后，我会真正喜欢上你……这条时间线上的我能被你喜欢……真是太幸福了……”

“我会努力。”瑞琪蹭了蹭我的掌心，“无论在哪条时间线，我都会努力让你喜欢……”

***********

光点幻化成为刺眼的光芒，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在一片白得什么也看不见的世界中，只看见海瑟薇朝我伸出手……

头晕目眩的感觉之后，时间机器发出一阵颤抖，和坐电梯上到顶楼的感觉差不多，但比那种感受强烈十倍。

“到了。”

“没有……出现时间混乱吧。”

“还好没有。”海瑟薇凶神恶煞地看过来，“没被黑洞吞掉算你运气好……下次要是再乱来，就直接把你杀掉。”

这家伙是认真的。

“对不起，是我不对。”

“纯粹白痴！”

说完，海瑟薇撒气一样，拍下左手边的绿色开关。

翼门刚刚打开，一股强烈的风便灌进舱内，发出呼呼的声响，焦臭味被冲淡大半。

出现在眼前的是我家楼顶的天台。

我下到地上，扶着时间机器的外壳干呕。

胃里刚刚好受一些，楼下便传来噔噔的上楼梯的声音，那是刚回到2007年的我在跑上楼。

和之前的情况一样，那时我还没接受自己进行了时间旅行的事实，回家之后，时间机器着陆带来巨大的声响，我跑上楼查看。

“你像初次和我见面一样下去跟我打招呼，我就在上面等你，有机会再上来，我告诉你我的计划。”我告诉海瑟薇。

“嘁！”

翼门缓缓下降，把海瑟薇那嫌恶的视线挡在后面。。

与此同时，上来楼顶的门开了。

又是“吱——”的电流声，时间机器另一侧的翼门开了。

“欢迎来到过去，时间的旅行者。我是时间观察者289号，你也叫我海瑟薇。”

海瑟薇向过去的我自我介绍。

“你到底是谁？你就是星云初号的驾驶员？”

过去的我听得一头雾水。

那时我第一次回到过去，还在不敢相信自己进行了时间旅行。

海瑟薇的出现一开始搞得我的思维更加混乱，好在经过一番令人火大的谈话之后，她帮助我认清了自己进行了时间跳跃的现实。

“每次都要我自我介绍，烦不烦啊。你挺好了，我再说一次……”

海瑟薇已经把挖掘者号带到不同时间点上的我的手里无数次，自我介绍也介绍过了无数次吧……

“辛苦了，海瑟薇。”

不禁自言自语。

海瑟薇和过去的我说了几句之后，就把他被打发到楼下去了。

她转回时间机器背面，看我的目光……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

刚打算宣布接下来的计划，就看海瑟薇的手里握着某种黑色的物体。

漆黑的枪口对准的是我的脑门。

夕阳退到山头，我和海瑟薇的影子都被拉到大楼之外的地方。

空气里刮着让人不舒服的热风，吹开我的头发，额头冒出冷汗。

“杀了谢天伦，就能把时间轨迹推回正规。”

海瑟薇面无表情地宣布她恐怖的计划。

“不！”

我闭着眼睛吼道。

接下来的对话，海瑟薇都是带着眼泪说的。

就像对自己心爱的宠物实施安乐死之前那种表情。

“已经没有……选择了。”

“杀了我也不能把世界推回正轨，你知道那是最后的应急手段！”

“结束了！一起都结束了！你没有找到修复过去的办法，一切都完了！”

“不，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一声枪响划破天空。

比雷还响，只是短短的零点几秒。

胸腔里传来滚烫的感受，身体脱力，跪倒在地。

脑海里并没有出现所谓的“走马灯”。

人临死前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浮现，都是骗人的吧。

用手捂了一下胸膛，呼出人生中的最后一口气。

翻开手心，肉色的一片，掌纹沾满汗水。

没看到血。

胸腔里也没有痛感。

“我没死……”

我还活着，难怪脑海没有走马灯的现象产生。

“海瑟薇，你……”

我抬起头。

海瑟薇的手臂上扬，和身体形成了大约120度的夹角。

她故意打偏了。

射出过子弹的枪口热得发烫，光看着就能感觉到那温度似的。

这家伙，还是下不了手啊……

确认了海瑟薇手下留情的现实，心跳依然很快，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不到时候……”

海瑟薇的话语被呜咽的声音吞没。

她跪倒在地，枪掉在地上。

“海瑟薇……”

伸过去扶她的手被拍开。

“不要你管！你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

“时间局已经判你死刑，二十四小时之内执行。”

“死刑！”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灰色。

事先就知道，万一我改变过去的行动失败，作为备选方案，海瑟薇就会杀了我。

还以为那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我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了吗？

“死刑……”

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会被判死刑。

还以为这种事对从不违法乱纪的我很遥远。

“我也会……背叛死刑啊……”

我看向天空，发出自嘲的笑。

果然，人类在时间面前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啊。

“时间的欺诈师必须全部处死，在他们改变历史之前。”

带着惋惜的语调，海瑟薇说道。

不再是事不关己的语气，听起来她很在乎她现在观察着的这个时间欺诈师。

“你被裁定是欺诈师……我无法说服他们……”

“这样啊……”

以一己之力不可能与未来的时间局对抗。

他们有时间机器，完全可以把过去的我抹杀在不懂事的年龄。

“我尽力了……”

海瑟薇哭了。

不可一世的时间观察者，喜欢用看待下贱动物的眼神看我的少女哭了。

“可恶……可恶……可恶……”

每隔一两秒，她会重复这个词。

她不甘心。

也许是不甘心自己没有后说服时间局，也许是不甘心修复历史的行动失败，也许是……不甘心我就这样被抹杀掉。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为了我，她尝试过说服时间局。

事到如今，我对海瑟薇做过什么？

她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向我解释沙漏偏差、时间轨迹、回到属于我的时间线的方法。时不时给我一个点醒，在我可能犯错的时候提醒我注意。

除了奶油蛋糕，她别无所求。

可那能叫需求吗？

我呢？我到底为她做过什么？

出了点小差错就对她发怒，总是对她态度不好——

在死刑执行之前，我还有一次机会。

“海瑟薇……给我二十四小时……让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没有对你撒谎。”

我跪到坚硬的地面，把海瑟薇抱进怀里。

“我就是那个……修复时间轨迹的人。”

她没有抗拒我的拥抱，哇啦一声倒在我胸口，哭个不停。

身体热热的，银色的长发散发出一种天然的清香。

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在外表之外的地方看到她少女的一面。

“无论如何……谢谢你……”

我用最最温柔的语调说。

“不……你恨我吧！”

海瑟薇攥紧双手，背后传来被指甲陷进皮肤的痛感。

“还没有结束，海瑟薇。”

“不对，都结束了。你已经被叛死刑……”

“没有。你听我说。”

我把嘴唇放到海瑟薇的耳边，放轻语气。

“司徒教授花了一辈子也没能研发出时间机器，未来的我只花了二十年就办到了，原因肯定在我身上。司徒教授一直在说‘只差一步’这样的话，未来的我十之八九注意到了那个司徒教授错过的地方，用它完成时间机器。”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找到司徒教授没能注意到的那个点。只要把它消灭，时间机器就不可能被研发出来，历史也不会改变。”

“太迟了……这条时间轨迹偏移的幅度太大了……”

海瑟薇不断用悲观的语调泼我冷水。

可能是少年时代的经历太丰富了吧，这种程度的打击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那个不是问题。只要不让未来的我制造出时间机器，历史就不会被改变。我们要做的不是修复被改变的历史……是不让历史被改变。”

“可以吗？你可以吗？”

海瑟薇抬起头来，深邃的眸子深深地洞察着我的眼睛。

“是我不好……我什么也没观察到……”

海瑟薇开始自责。

被我抱住的身体在颤抖。

“不，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是我害你被判死刑！”

我被海瑟薇反抱住。

非常用力的拥抱，像是想把我压进她的体内一样。

继续说原谅她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吧。

“既然如此就负起责任来，海瑟薇。我不太会用语言安慰别人……请让我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猜测。”

我咬紧牙关。

“回来这个时间点之前，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未来的我受到过去的我做的实验的启发，创造出时间机器。那么在他看到那个之前，把那个实验的记录删掉，他就永远制造不出时间机器来了。”

“不对，这是时间悖论。他必须知道那个实验才能发明挖掘者号，他不可能反过来利用挖掘者号获取所需的实验数据。”

“你说得对。如果把历史看成单一的时间轨迹，‘先有挖掘者号还是先有实验数据’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样的悖论。可是——”

我轻轻抓住海瑟薇的肩，把她推开一臂左右的距离。

面对那双被泪水装点得晶莹剔透的碧眼，我告诉了她我的推测。

“因果律。”

听到这个词，海瑟薇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我接下来的话吧，以防万一还是和她交换一下想法。

“无论在哪条时间轨迹上，未来的我总能得到那个实验的数据。就像我无论怎么努力，电脑总是被偷，爸爸总是因为车祸身亡。”

“你可以随时杀我。反正我回不去属于我的那条时间轨迹，这条时间轨迹也不需要两个谢天伦。别忘了，这是最后手段。杀死我并不能完全消除时间轨迹的偏差值。”

“一天的时间够了。只要在实验数据落到他手里面之前删掉他需要的那一个就行了。实验总共有几十个——”

“全部删掉！”

海瑟薇毅然决然地说。

我露出苦笑。

笨蛋，你是海瑟薇啊，怎么给出和美云一样外行的建议？

“傻瓜，把数据全部删掉太明显了，未来的我肯定会察觉。但是如果只是删掉几十个实验记录中的一个……情况就不一样了。”

“想暗度陈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别的办法了。”

太阳落山，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金色泼洒到海瑟薇的银发表面。

她用衬衫袖子拭去两边眼角的泪水，女王般的锐利眼神回到了那双清澈碧绿的眼中。

下一刻，她露出女王般威严的坏笑。

“这样一来，我们是同犯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同犯……

有种偷尝禁果般的罪恶感。

同女人一起犯罪……光是想想就兴奋起来了。

不过，眼下我还不能失去理性。

“你就帮我当好时间观察者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去再做一次……如果能把沙漏偏差解释得更浅显易懂一些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海瑟薇点点头，“你呢？”

“今天做不了什么了吧。明天我会趁下面那个我去上学的机会用电脑。实验数据不多，一个白天够了。”

***********

我在时间机器里睡了一晚。

我不习惯坐着睡。时间机器的靠椅再舒服也无法把我推到梦乡。

整夜都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徘徊。

第二天，趁着过去的我去上学的机会，我悄悄摸进自己家。

进自己家应该不能说是偷偷摸摸。时间旅行之后情况变得过于复杂，就不多想。

我把笔记本电脑从卧室搬到客厅，接好电源。

开机画面刚刚过去，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这副身子是从2012年回来的，上一次进食是和美云在校外的快餐店的晚饭，算下来已经过去了超过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不饿才怪。

但我没有吃饭的时间。脸上的皮肤很油，头发乱得像鸡窝……全都顾不上了，查看实验记录要紧。

点开存放实验记录的文件夹。

这时，海瑟薇端来一碗方便面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递过来一杯牛奶。

“海瑟薇……”

平常都是我在伺候她，今天她居然做起这种女仆的工作，实在让人意外。

海瑟薇也在试着做一些改变自己的事。

想到这里，心里暖滋滋的。

抓起筷子，我无奈地笑了。

面块冷冰冰地泡在凉水里，调味包也没有撕开，原封不动地躺在面块上。

“过来，我教你。”

我撕开调味包倒进冷水里，把整个碗端到厨房的微波炉里，合上盖子，按下“5”“0”“0”和“开始”。

微波炉发出嗡嗡声，开始对方便面加热。

“我来看着，你回去工作！”

海瑟薇一脸认真地建议。

我瞟了一眼微波炉的计时器。

“不缺这五分钟。”

早餐下肚，我紧锣密鼓地开始工作。

时间是早上9点40，离我的最后判决还有大约九个小时。

身为发明时间机器的未来科学家，生命竟然只剩下不到九个小时，真是天大的讽刺。

海瑟薇既没有缩在对面的沙发上，也没有看杂志。

她并着腿坐在我旁边，抓着我的肩膀，像是偷窥一样从我肩膀后面微微露出头来看电脑屏幕。丰满的胸部顶在我的背后，稍微有点让人分心。

“第一个是关于大气压的实验。”

我一边浏览电脑里的资料，一边对海瑟薇介绍。

“在玻璃试管里加上半管水，堵住试管开口的一头，塞子上插着长短两根细玻璃管，长的一根伸进水里，短的一根在水面之上。加热试管，看水汽和水哪个先冒出来，以此总结是气压大还是水压大。”

我边看边笑，这个结论在今天看来是多么滑稽。

“接下来是第二个实验……‘彩虹实验’。名字还满好听的。”

我对着和电脑屏幕笑了笑。

“实验只能在有阳光的地方进行。把一块镜子扔进装满水的杯子，杯子放到阳光下，镜面反射的光就不再是白光，而是像彩虹一般的五颜六色。”

海瑟薇皱着眉毛，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看。

那认真学习样子，就像是补课老师面前的初中少女。

第三个实验，第四个实验……

每个实验都得仔细地看，仔细地思考。

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联系，也决不能放过。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总共看了十个实验。

“这个时间的你快回来了。”

“我去楼上，你继续应付他。”

说完，我合上电脑就走。

“等下……”

海瑟薇在身后叫住我。

“怎么了。”

我回过头。

“没……没什么。”海瑟薇红着脸别过眼球，“你要……小心。”

“哈哈，我还用你操心吗。”

前脚跑到楼上，过去的我就回到了家。

我轻轻合上通往楼顶的房门，在时间机器里休息了一个中午。

下午，过去的我去上学之后，我回到笔记本电脑前，重新投入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眼球不留间隙地扫视电脑屏幕，眨眼的时间也被省下。

每过一分钟，就离死刑的执行时间更近一步。

很在意黄昏的到来，那是我生命的最后期。

这么想着，心跳不觉加速。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时间……”

海瑟薇欲言又止，她咬着嘴唇，慌慌张张的表情，比我还着急的样子。

“不要催我，我也着急。”

说完，我点开下一个文档。

背后传来温和的触感。

海瑟薇轻抚着我的后背，柔情通过指尖传达到我的内心。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打算搭话。毕竟同居了一个多月，一起与时间的偏差值斗争，多少还是磨合出了一点默契。

感觉安心了一些。

“第十一个实验是利用马达来制造悬浮效应的实验，当时完全失败。不过这是目前为止最大胆的一个实验，也是最有可能应用到时间机器上的……”

“就是这个吗？”

“还不一定……先看下一个。”

关掉旧文档，打开第十二个实验的文档。

“第十二个实验，镜像实验。”

读到这个实验的记录，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把两面镜子面对面摆放，中间放置一根点亮的蜡烛。从与镜面垂直的角度看，烛光被两面镜子无线反射，成了两排烛光。”

我一字一句地读着自己六年前写下的字。

“由于材料的不足，实验并没有最终完成。我在实验的结尾推测：如果能做一个完美的球形镜面把蜡烛包在里面，那么烛光会被全方位复制到镜面之中。”

读到这里，我感到由内而外的恐惧。

我站了起来。

嘴唇发抖，牙齿碰出响声。

与未来的我通话的时候，他这么说过：

——“人类的记忆是基于五感的电波信号……在我这个时代，嗅觉、味觉和触觉的电信号处理也实现了。”

“哈哈哈……”

我重重锤打茶几桌面，发出欣喜的狂笑。

“未来的我就是受到这个镜像实验的启发，把人的记忆‘镜像化’，挖掘者号的原理就是传送镜像化之后的电讯号，通过电波来覆盖之前的记忆。未来的我亲口说的！”

海瑟薇俯下身，从头到尾读了一边镜像实验的记录。

“这就是促使你发明时间机器的转折点？”

“不会错的。”

我做了个深呼吸。

“星云初号作为时间机器一直少一个关键零件，那个零件就是基于这个镜像实验发明的镜像系统。现在只要删除这个实验的数据，未来的我就看不到它，也就发明不了镜像系统和时间机器。”

海瑟薇点点头：“言之有理。只要阻止时间机器的诞生，历史就不会被改变。”

“上了！”

我坐回沙发，摆正电脑，关闭文档。

全身热血沸腾，滚烫的波浪不断冲击我的心腹。

所谓胜利的琼浆玉液，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终于可以和错误的时间轨迹上的一切说拜拜了。

激发未来的我创造时间机器的灵感、导致历史被颠覆的原来是初中时做的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实验。

切身心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蝴蝶效应。

“见证历史的时刻，海瑟薇……”

删除，关闭文件夹，清空回收站——

“这就行了？”

海瑟薇睁大眼睛。

碧绿的眸子如同猫眼石一般美丽。

“只能赌一把了，如果这样也不行，我就彻底没办法了！”

我像疯子一样大叫，把笔记本电脑抱起来，高高举在空中。

点击“确定”。

电脑里传来撕纸的声效。

“不好！”

海瑟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起我的手腕。

“哎啊……”

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被海瑟薇拉着手，匆匆跑上天台。

笔记本电脑当场掉到了地上，家里的东西也没整理，过去的我回家肯定会起疑心……

“喂……海瑟薇……”

她无视我的话，把我扔进时间机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迫切地询问。

翼门缓缓下降的同时，海瑟薇目不转睛地盯着全息键盘，她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拍打。

“这是去哪！”

“回2012年！”

“为什么！太突然了……”

空气里开始有光点凝聚，涡轮加速的声音带来刺眼的白光。

“不为什么！你不能留在过去……”

时间旅行将海瑟薇的话语淹没。

白光遮蔽了我的视野。

顾不上刺眼的光芒，我使劲睁大眼睛，想多看看海瑟薇。银色的长发和碧绿的眸子一点一点被光芒吞蚀，时间走得很慢，不过是几秒钟，感觉像是过了几分钟。

最后被白光夺去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传来肉肉的触感。

“……”

有人在对我说话，没听清说的什么。

“小讨厌……”

是个女人的声音，在叫我的绰号。

“醒醒，小讨厌……”

这是……美云的声音。

睁开眼睛，眼前雾蒙蒙的。

一个人影在我眼前动来动去，一只手在我面前左右摇晃。

“哈哈，笨蛋，居然在星云初号里面睡着了。”

眨了几下眼，终于对准焦距。

看见的是一个女性，带着少女般的纯真表情。

一头又长又顺的长发，真想去摸摸。清秀的脸上挂着天真活泼的笑容。她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在盘算着做什么淘气的事。

“美云……是你吗？”

真的是美云吗？不是做梦吧？

捏她的脸颊。

温热的、软软的、很有实感。

手指梳过她的发丝。

稍微有些干涩，不是很顺。但绝对是真实的感觉。

“真的是你……美云……”

心里积蓄着一股情绪，我尽了最大努力去控制，不让自己哭出来。

“哈哈，看你，一副刚刚时间旅行回来的样子。做什么梦了？讲来听听。”

“我……”

脸颊和手背几乎同时传来冰凉的感觉。

眼眶湿了，眼泪滴到手背，视野里的一切都被泪水模糊。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这是属于我的时间轨迹，没有产生任何沙漏偏差的正确时间线。

美云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抱住美云，失声痛哭。

美云愣了一下，轻轻抱着我的脑袋，抚摸着它。

“没事了，小可爱。”

温柔的音调，像是在哄小宝宝。

“没事了，我就在这里……”

拍打在我背后的每一下，都是救赎般的呼唤。

哭了很久。

“不哭了……”

美云一直耐心地哄我，告诉我没事了，她就在我身边。

就在我身边——这对差一点就无法回到这条时间轨迹的我来说是多么宝贵的礼物。

“我……回来了。”

美云无奈地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但是不要太当真了。”

“哦……”

或许真如美云所说，时间跳跃不过是我躺在星云初号里做的一场梦罢了。

不过，回到过去的那段经历是梦还是现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重新经历了过去的人生，知道了一些过去被我忽略的事，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美云也回到了我的身边，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下班了下班了。好困，回去睡觉吧。”

美云牵起我的手，走出实验室。

离开物理大楼，来到绿油油的校园。每一根小草上面都沾着露珠，空气湿湿的，很凉爽，让人神清气爽。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物理大楼。

这是我的时间旅行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可是——

时间轨迹在哪里？沙漏偏差在哪里？我看不到。

回到天体物理实验室的员工宿舍，美云头一粘床就睡着了。

轻微的呼吸声传来，看来正在享受香甜的梦境。

不知道我被美云戳醒之前睡了多久，我还不困。

我走到走廊，迎着清凉的晨风伸了个懒腰。

好不容易回来，有些非做不可的事。

摸出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瑞琪的号码。

高中毕业后瑞琪去了外地的一所大学，现在刚放暑假，应该在家里睡懒觉吧。

“喂……”

果然，瑞琪以刚睡醒的那种疲惫的声音接了电话。

“早上好，瑞琪。”

“哈？”

听起来她被什么东西惊醒了。

吃惊是当然的。虽然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是高中毕业之后，除了一次同学会之前通过电话之外，完全没有联系。

“早上好。”

我重复道。

“谢谢谢谢谢……谢天伦？！大清早打电话来……”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说声谢谢。”

在那条错误的时间轨迹上，第一次回到天体物理实验室的那个夜晚，美云变成了瑞琪。

我无法理解那条时间轨迹上的瑞琪喜欢我的心情。那个时候，明知我是回去修复时间轨迹，她还是对我保持微笑。我做的是跟她说永别的事啊。

“你谢我……干什么？我做了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

“没事……你不可能记得。不过我还是得说声谢谢。”我苦笑了一下，“高中时叫你男人婆真是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都误会你了。”

“啊！”瑞琪尖叫了一声，马上又换回平常的口吻，“唉，都是过去的事了。呵呵，还真是怀念高中时候呢。”

“是啊……高中时候……发生太多事了。”

“你不是早都走出来了吗。”

“心情是一回事，发生过的事始终无法改变啊。”

就算是时间跳跃之后获得了人生重来的机会，还是重复了过去发生的事。

“……什么时候再请我去你家吃顿饭吧，你做的饭还过得去。”

“不是吧，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啊。”

偷窃事件过后，瑞琪和文竹去我家看过情况，当天顺带做了顿饭给她们吃。

在这条正常的时间轨迹上，那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第一次去你……哦不……是去高中同学家吃饭啊。”

“我好像自从上了大学就没回过家。什么时候回家再请你吧。”

“不是好像，你就没回来过。你啊，也该回趟家了。几年没看到你了，同学会也没来。大家都在说谢天伦当了大科学家就瞧不起我们了。”

听她这么一说，想回家的心情涌了出来，抓着我的心朝家的方向拽。

“争取这个暑假吧。”

“好啊，等着你哦。把你女朋友也带来让大家看看。哼哼，我倒要看看你是被什么类型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和你有点像的。”

“得了吧，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念着高中同学了。”电话那头传来几声轻快的笑声，“呵呵，真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我也是。”

道完谢，我深深地吐了口气。

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

虽然瑞琪不可能知道那条偏差值为1.0的时间轨迹上发生的事，可她始终帮助过我。

从她刚才说的话看来，这条时间轨迹上的她，也曾经喜欢过我吧。

很遗憾，不论在正确还是错误的时间轨迹上，那份感情都结不出果实。

走廊上吹拂着清冽的微风，金色的阳光撒上翠绿的草坪，眼前的世界增添了鲜艳而明亮的色彩。

发了几分钟呆，我把菜单拉到文竹的电话号码。

“喂……”

她接电话的声音比瑞琪的还困倦。

“起床了，女王大人，太阳照屁股了。”

“……呜呜……照就照，你又看不到。”

“没人想看你屁股……”

很快就大三了，喜欢恶作剧的性格还是没变，刚睡醒就逗我吐槽。

“怎么？大清八早的，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表白了？”

声音听起来稍微清醒了一点，现在估计在揉眼睛吧。

“得了吧你，你不是已经把我拒绝了？”

“呜，难道我就这点魅力吗？”

“知道你是万人迷。不过今天打电话给你不是表白。”

“无聊……”

我故意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要道谢。谢谢你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提醒我一些重要的事。”

“哎呀哎呀，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文竹厚着脸皮接受我的道谢，“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道谢，不过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了，哈哈哈……”

“哼，受不了你。”

谢谢你们。

在这条正确的时间轨迹也在，在偏移后的时间轨迹也好，都无私地提供我帮助。

没有你们，我绝对不可能完成修复历史的工作。

在联系人列表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徐富贵的号码。

也对，在正常的这条时间轨迹上，我和他还没来得及做朋友就各奔东西了。

不过，通过错误的那条时间轨迹，我知道他已经把我当成朋友。

我长叹一气，自言自语：

“再见，兄弟，我们后会有期。”

最后还剩下……海瑟薇。

我望向远处，目光停留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早晨9点多，城市正在忙碌，远远传来密集的喇叭声。

“海瑟薇……”

见到她的第一天，我就倾倒在她美丽的面容之下。

银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球，近乎完全的身体曲线，美得无法直视。

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对我帮助最大的就是海瑟薇。

她不要求任何回报，只想观察我的行为。

时间轨迹被修复的那一刻，坐进时间机器坐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就和她分开了。

现在，我回到了自己的时间轨迹，如果这一切不是梦的话，我没有让她失望吧。

说到梦……究竟现在是梦，还是我的时间旅行是梦？

参不透这个问题。

***********

下午，我如约和美云一起来到大学的游泳池。

虽是大学的游泳池，暑假没什么学生，也对公众开放。

7月这种炎热的季节，前来消暑的人还是不少。浅水区积满了人，吵得要命，到处是哗啦啦的泼水声和小孩子乐呵呵的笑声。

最后我们在人最少的深水区找到放衣服的地方。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挂在天边。

空气里吹着暖暖的风，浅水区池那边持续传来热闹的声音。

有多久没有这样细心体会过生活了？

“我先去换泳衣，你先看一下东西。”

美云对我挥了挥手，朝更衣室跑过去。

那家伙为了今天还特别买了新的泳衣。

会是什么样子的泳衣？很期待。

只要是穿在美云身上，不管什么款式都会好看。

终于履行了和美云一起游泳的约定。

为了这个约定，我重新经历了一次自己惨痛的人生。

不过，只要能看到美云的微笑，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站在跳台下，池边忽然挂起轻风，几根杂草被吹进我的拖鞋。

我弯下腰，扯出夹在鞋里的杂草。

重新抬起头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异国风情的少女。

银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球，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只穿了一件大号的男式衬衫。尽管如此，还是遮不住她那夺目的魅力。

“海瑟薇……”

“回来了。你开心了。”

那调侃人的口气一点没变。

“呵呵呵……果然时间旅行不是梦啊。”

海瑟薇的出现就是我进行过时间旅行的最好证明。

“谁知道呢？”海瑟薇用她善用的模棱两可的语气回答，“你的想法没错，你的那个破实验被删掉的瞬间，偏差值降得好快。不赶快把你送回来，你就回不来了。”

“哎呀，那太谢谢了。”

我露出感谢的微笑。

那是只有时间观察者才能体会的惊心动魄吧。

“那么，今天专程来找我的目的？”

“最后一次告诉你，偏差值是……”

她故意放慢语速，时间流似乎也随着她嘴唇的张合速度减缓了。

“零。”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暂停了，这个字听得异常清晰。

“终于降到0了……”

听到这句话的话，心被带上了头顶的碧空。

海阔天空的感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

偏差值为0的时间轨迹，毫无偏移的世界。

不需要再去考虑重复或者改变。

这是个充满可能的世界。

“海瑟薇……我想我稍微理解了‘现在’的含义。”

“说来听听？”

海瑟薇露出动人的微笑。

“我想，所谓现在，就是指这个我既能回顾过去，又能展望未来的瞬间。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存在就是存在，和不存在是有明显区别的。”

“答对了一半，现在其实是……”

“不用说了……我文科不好。”我笑着回答，“现在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能生活在现在。”

“就猜到你是这个回答，无趣的家伙。”

她转过身，消失之前，留下的是一个淡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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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偏移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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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偏移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