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36分的鬧鐘還未響起,我滿身濕淋淋地在「陌生」的床上醒過來。我所指的「陌生」不是一般所指的,它只是宿舍提供的我「不熟悉」的床。我掙扎著要不要睡回去,畢竟時間是充裕的。我從眼角瞄一瞄室友的床,沒有放著誰,只有捲縮著的薄綿被,被遺棄似的熟睡著。
「唉。 」
最後我還是比鬧鐘早起。
這幢大學宿舍不是專門給交換生住的,所以也會有不少南大的學生。他們大多是是在新加坡出生、在新加坡成長;也有不少是從周邊國家到南大的學生,就像我室友。畢竟新加坡的發展比他們自身的國家要好得多,她是這樣子說。
阿斯是我給她起的名字。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就問我:「你是什麼星座的?」雙子座。「太好了,水瓶跟雙子是協調度90%的星座。」她笑的時候,露出白晢得像珍珠的牙齒。我跟她的溝通大致上是沒問題的,因為她是馬來人,她說基本上所有在吉隆坡生活的馬來人,平常都是用廣東話溝通。只是我聽著她說話,還是沒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我知道是口音的問題,但又說不上有什麼不同。
「阿斯?聽起來好像男孩的名字喲。 」
「阿斯忒里亞 ,是希獵聚神中主管占星,招魂的女神。」我說。
「好酷喔。那好,你以後可以叫我阿斯。這個名字我喜歡。 」
我聽罷寬了心。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就替她取個奇怪的名字,難免會視為怪胎,怕是以後日子不好過。幸好阿斯是個很隨和的女生。她告訴我說她唸的是材料科學,實質上學的是什麼我沒有深究,大概是研究各種原材料的物質吧?不過我實在無法想像,這樣子開朗的阿斯每天穿著白袍窩在實驗室裡混和著各種物質的情境。她和世界距離,還要隔著舊得發黃的防護鏡。
7點24分在宿舍附近的餐廳,吃了土司、半熟蛋和熱奶茶的早餐。不管怎麼說,這邊的套餐的量對我來說都太少了。但我確定,套餐給的是正常分量,只是,對我來說,實在不夠。一會兒功夫就全部吃進肚子裡去,可是卻幾乎沒有吃過的感覺。從來不曾這樣過。從小就屬於高瘦類型的女生,卻曾被朋友嘲笑過說我的胃裡養了蟲,或者說我是「黑洞」,早已認定我是被羨慕著的那種「永遠吃不胖」的女生。就算如此,擁有這種揮之不去的「吃不飽」感覺,還是頭一回。我又再點了份同樣的早餐,老闆娘帶遲疑問我:「再一份?」我苦笑著點點頭,實在無法解釋,便嘆了一口氣。
我用小湯匙攪拌著奶茶,一縷乳白色緩緩在濃茶中浮起,我想起了在實驗室裡的阿斯做著跟我一模一樣的事,一模一樣。沾上半熟蛋的土司沉在溫熱的奶茶中,原本專屬面包的香味消失無蹤。我邊大口大口地吃著這樣子的土司,邊眺望著餐廳外的景色。
我住的宿舍在整個校院的最北,位於與軍隊受訓區相接的邊沿,除了住宿的學生外,幾乎是沒有人會出現在這一帶。儘管如此,這宿舍比南邊的宿舍佔地還要廣,景色一片綠,四周圍著高大的樹。特別是餐廳門外有一株聳立著的橡樹,樹齡大概170歲,或者有更多。站在樹底向上望,簡直像餐廳的屋頂延伸出來的一部分。
車道在大樹前舖著,筆直地伸入各幢宿舍之間的空隙,而我的宿舍就在車道盡頭。車道的兩旁是三層高的鋼筋建築,紅色的磚屋頂,偶爾會見到幾隻黑鳥聚集,又一哄而散。車道的另一頭是伸去中庭,中庭有塊半圓的大草地,草坪裝有自動灑水器,迎著陽光旋轉,揮灑的水珠舞動著。大草地後方是宿舍的本棟,高五層,設備齊全:溫習室、電腦室、娛樂室、音樂室……一應俱存。
我把最後一片土司啃掉,肚子還是覺得空空如也。
突然一陣猛烈的槍聲傳來,餐廳裡的人都沒有驚慌—那子彈著地的距離根本不會到達這裡—他們依舊談笑風生,彷彿那存在於另一個空間似的。過一陣子,一切又回復平靜。所以我也木無表情地餓著肚子,打算到圖書館多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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