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羅羅是2019年的動畫,如對其班底有認識,就知道這套動畫好難輸:進擊的巨人動畫製作組,劇本是小林靖子領軍(筆者最喜歡的編劇),其實沒可能不好看,結果整套劇看來,看得出劇組的立意很好,但因為處處「收斂」,反是顯得不上不下,水準夠但不突出。
說起多羅羅事實上是手塚治蟲在六十年代的作品,據說是為了對抗《鬼太郎》所出的「模仿作」,多年以來改過不同版本,多羅羅與百鬼丸應該各有詮釋,於是這次劇組很聰明,將重點放在百鬼丸的家族,而將主題訂在百鬼丸的弟弟多寶丸身上,也隱含了小林靖子近年很想討論的世代鬥爭問題。
劇中重筆之處,當然就是醍醐景光,原作只是剝削人民的壞蛋,到此處卻是一個「能令國家風調雨順的好領主」,這真是最大的諷刺。以醍醐景光為出發點來講,他正正集齊了現在當權者的行為:將自己私慾與國家公利綑綁,勒索並利用順從自己的人,徹底殲滅被自己用作犧牲的下一代。
從他情緒勒索多寶丸就能看出:「正因為透過與鬼神契約,剝削你的哥哥我們國家才有幸福,如果你認同你哥哥奪回身體,也即是奪走現在享有幸福國民的幸福。」他以全國人的「收成期幸福」作為擋箭牌,促使他人憎恨百鬼丸,令自己兩個兒子對立廝殺。他對百鬼丸的忘情絕義令人齒冷,編劇為他編排的對白,例如「如果你繼承了這個國家,我讓醍醐國繁榮的願景……」何嘗不是隱含著這樣的意思:
「說不定待到百鬼丸以其雙手建設,這個國家也會在日後繁榮──」
也即是說著:
「醍醐景光與鬼神交易,在見到百鬼丸的出現後,才覺醒自己當初只是希望繁榮出現在自己眼前,而非國家以後的繁榮。」
這或許是對「收成期世代」刮一巴,指他們口口聲聲各種建設繁榮大義,不過就是透過吃掉後代的幸福與資源來達成,那這樣是不是值得炫耀呢?
到最後百鬼丸留下醍醐景光一命,就是讓他「好好為自己國家負責,償還自己的過錯」。
而被奪走一切的後代又如何呢?編劇以百鬼丸遭遇去訴說,他們確有奪回自己身體的正義,百鬼丸自出生以來被奪走所有感官、甚至被奪走認同與存在,就算奪回自己所有會令國家「攬炒」,編劇也認為百鬼丸取回身體是一種正義,也很相信其他人能夠和百鬼丸一樣,能在不斷掙扎中,維持著人的道路。
在這裏要拉一拉小林靖子舊作《幪面超人亞馬遜》來談,當中第二代的角色千翼,他是個缺乏母愛,被父親認為是罪孽元凶,被秘密組織用作實驗的小孩子,他一路反叛,到最後發出「就算是懷著被詛咒而出生的孩子,生存的欲望也應該被認同」的訊息,與《多羅羅》似乎一脈相承,從此也看出,世代問題何止發生在香港。比起坊間許多人一聽到「世代鬥爭」就聞之色變,認為在推動仇老,實際上,如果只是一味為了和解,就只會得到《多羅羅》劇中大部份人的結論:為了保持現有的人享受繁榮,那些被遺棄的後代,是理所當然被犧牲的,人人都這麼想,卻也只驅使百鬼丸一樣的孩子行修羅之道。每一次百鬼丸陷入瘋狂(或言變成怪物),都是僅有而想守護的東西一點一點消亡在自己眼前:自己的身體、美緒、多羅羅,有一次他因為身體殘缺,差點救不到多羅羅,便憤恨地去虐待鬼神屍體。大義凜然的陳腔濫調,人人都會講,但當中有幾多人願意像多羅羅一樣呼喊:「你們根本不明白大哥(百鬼丸)被奪走一切的痛苦!」?
至於百鬼丸的兄弟多寶丸,則是另一個被父親玩弄的下一代,而事實上本劇也「偏心」得很明顯,這個原本在原作只是近乎配角的壞蛋角色,得到編劇的大力提升。多寶丸出生在一個風調雨順的領主家庭,擁有一切東西,除了父母的愛,母親永遠懷著罪孽看著被犧牲的哥哥,父親也因為哥哥坐立不安,儼如雙親的注視都被奪走,他要討伐自己悲劇一樣的哥哥,除了是作為一個下代領主的責任外,其實跟父母所欲望的有所關聯:
能夠討伐掉百鬼丸的話,母親就會死心,不再懷著罪咎,父親也會認同自己守護國家的功績,在此就可以見到他的欲望其實是來自需要父母的注視。雖然討伐哥哥百鬼丸也是痛苦,但在成全國家與父母,與犧牲那個從不相識的哥哥,也許是最正常的做法。而當他一路為此而戰,卻一路敗給百鬼丸,原本風調雨順,小確幸的一切一點一點因百鬼丸出現而逝去,因此他也有了行修羅道的心,認定百鬼丸是終極的仇人。由此可見劇本的「愛之深虐之切」,同時間,這裡也隱藏另一個對下一代的哀嘆:做一個正直、乖巧,承受父母願望的孩子,又得到些甚麼?醍醐景光表面上看重多寶丸,實際上他或者想多寶丸想繼承自己的光環與榮耀,令其可以流傳,到最後,醍醐景光在地獄堂,一句對於多寶丸的懷念都不曾有過,可能醍醐景光愛的只是自己功績,對家人則不屑一顧。
最終兩兄弟的仇恨化解,靠著兩兄弟的母親──縫夫人。百鬼丸想要被理解與認同的存在,多寶元希望自己被父母注視,兩個欲望皆不相同,而解決的鑰匙是落在縫夫人身上。縫夫人將「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這一祝福重新賜與百鬼丸,認同了其誕生於世的價值。然後將一直永遠伴隨直到死亡的溫暖,賜與多寶丸,兩兄弟的欲望因被理解,從而對立的仇恨也消失了。只是去到最尾,為了各樣遷就,草草收結,是為敗筆。
當然多羅羅還有很多主題可以探討,但礙於主題範圍,就補充一點個人感想:雖然編劇及製作方說現在的動畫少了很多想像力,但這套多羅羅自己本身也不見得很有想像力(比起舊版百鬼丸的各種武器、多羅羅的身份),很平實,只是主題值得探討思考。在角色上,多羅羅從小偷變成一個聖母角色,其實讓人有點煩躁。兼片中常常在講「要不要變成怪物去戰鬥」,這對於經歷過一年的香港人而言,沒有討論空間。
本作的作畫不算特別好,兼劇中比較次要的故事,都寫得很「次要」,導致整套劇都有點失色。此外也因為坊間也會投訴多羅羅過於黑暗殘酷,也許是令多羅羅變得沒這麼放膽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