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推開門，走進一家酒吧。

  五彩繽紛的光芒充斥在店裡的各個角落。

  高分貝的音樂轟炸著在舞池中搖頭晃腦的人們。

  有些人解下了面具，手中抓著酒瓶，跳舞跳到一半就舉起酒瓶仰頭猛灌，也有一些躲在自以為不起眼的陰暗角落與異性親熱，還有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死亡的人被群眾踢到了夜店牆邊，之後被保鏢抬出店外。

  人們就算看見了自己如同行屍走肉的樣子也不在乎。對他們來說，這裡就是能暫時逃離悲苦生活的天堂。

  少年走到了舞池對面的吧台，拉出椅子，坐下，但是只點了一杯水。

  他的左邊坐著一位推銷員，正在滔滔不絕的對另一位男人推銷從上層走私的最新武器。

  酒保把水送到少年的面前，他喝了一口，享受清涼的水拂過喉嚨的觸感。

  他身旁的椅子被拉開，椅腳拖在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另一位推銷員坐到了他的右手邊。

「先生，最近有在尋找什麼商品嗎？」推銷員開口，「我們從飛艇到槍枝刀劍應有盡有，價錢絕對公道合理，要不要開開金口，問問看呢？」

  少年瞄了推銷員臉上的蓋伊 · 福克斯面具一眼。

「我要一支海藍色的釣竿。」

  推銷員回看了少年一眼，然後站了起來，用手指示意夜店的其中一條走道。

「裡面就有，跟我來。」推銷員轉身就走，兩個保鏢互看一眼，也跟了上去。

  少年在吧台留下點水的錢後，隨著推銷員走入灰暗的走廊中。

  他們越走越深，快到走廊盡頭時，周圍已經完全不像夜店的裝潢風格了。

「停。」推銷員開口，然後他掏出了槍，指著少年的頭。

  兩個保鏢不知何時繞到了少年身後，他們也各自掏出槍，一位指著少年的後腦，另一位指著少年的心臟。

  但是少年不為所動。

「請告知出航時間、區域與目標獵物。」推銷員開口，舉槍的手扳下保險。

「周四晚間六點，南極洋，目標獵物『寧根』。」

「正在辨認身份，」其中一個保鏢用另一隻手將一根針刺入少年背後的肉中。針頭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嗶」。

「辨識完成。」那位保鏢朝推銷員點點頭。他們三人同時收起槍。

「紅狐閣下，歡迎回到獵頭者公會。」推銷員一鞠躬。

  在他身後的牆壁向兩側滑開，出現在牆後的是與陰暗雜亂的走廊完全不同的華麗大廳。

  在白色的大廳內，幾十張白色的石製長椅整齊的排列在地板上。

  彩繪過的天花板垂吊著一盞巨大的水晶燈，閃爍的光芒讓大理石地磚反著微光。

  大廳的兩側裝飾著許多鑲了金邊的吊旗，每一面旗子上都有一個不一樣的圖騰。

  這些是象徵著在委託中喪命的、歷代著名獵頭者的面具圖案。

  紅狐在裡面看見一個綠色、有羽毛裝飾的面具。

  是他曾經熟悉的人呢。

  吊旗下方站著幾位戴著相同的簡單面具、全副武裝的警衛，他們動也不動，就像一座座雕像。

  一座座致命的雕像。

「今天的委託不多？」撇除警衛，只有幾個人坐在長椅上交談，這讓氣派的大廳看起來有些許冷清。

「今日除了您的委託之外只剩下幾件單純的護衛委託。」推銷員回答。

「紅狐小弟，你來了啊！我正想著如果你沒來的話就乾脆搶走你的案子了呢！」

  紅狐看向聲音的來源。是一位戴著灰黑色雕花面具的纖瘦男人。

「莫三比克。」紅狐對著男人點頭打招呼。「時間快到了，回頭見。」

「祝你狩獵愉快。」莫三比克說。

「祝你狩獵愉快。」紅狐回應。

  其中一位保鏢領著紅狐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大廳的盡頭。

  在那裡，一道密門開啟，四條巨大的金屬管出現在紅狐眼前。

  金屬管的底部有著裝飾華麗的大門，門旁的管線還冒著蒸氣。

  這是獵頭者公會自製的電梯，可以通往和平鄉的「地表」──五十一層，到那裡就可以搭能前往更上層的高速電梯。

  紅狐與保鏢進入電梯，保鏢在控制面板插入一串小巧的金鑰匙，按了幾個按鍵，面板上顯示出代表「地表」的字母「G」。

  接著電梯門關起，紅狐感到電梯正在逐漸加速。

  沒過多久，電梯停下了。

  保鏢透過監視器確定外頭沒人後才打開電梯門，一陣腐臭味衝進紅狐的鼻腔。

  外頭是地表的其中一座垃圾場，一個個廢棄的家具、義肢與酸臭腐敗的家庭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垃圾場的邊緣有幾道充滿污漬的閘門，紅狐知道那幾道閘門是通往哪裡的。

  當垃圾場的垃圾累積到一定數量時，閘門就會開啟，把垃圾排到建築物外，這些垃圾就會沿著建築物的外壁一路落到底層。

  說來諷刺，紅狐的確看過幾個在街上被來自上層的大型垃圾砸死的底層民。

「我會在這裡待命。」保鏢說，接著關起門。幾塊垃圾從門上落下，蓋住了電梯口。

  

  那裡看起來就跟其他的垃圾堆一樣。

  紅狐把臉上的面具拿下，收入懷中，接著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白色面具──那是「地表」以上政府配給的面具，每個面具都有獨特的代碼，而這些代碼是在人們出生時就決定好的。

  紅狐現在所戴的面具是他在先前「考察」時狩獵到的，議員其中一位保鏢的面具。

  他今天的計畫跟往常接取其他委託時一樣，是趁著議員獨自一人時的空檔完成委託，之後讓「棋」掌控局面，自己藉機將委託物交給「仲介」。

  這當然是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

  紅狐戴上代碼面具，離開垃圾場，前往中上層最大的運動場。

  從此刻開始，他的身分不再是紅狐，而是在一週前被他殺死的議員保鏢。

＊

  換了一套衣服的紅狐進入運動場的主建築，到處都是戴著純白代碼面具的人。

  運動場是由一個個圓環型樓板所構成的九層樓建築物，一樓的人只要抬頭便能看見十樓的樓底。

  

  紅狐往上瞄了一眼，快速掃過每一層的圍欄，把能夠當成踏腳處的位置都牢記在心裡。

  雖然一般來說在撤退時都會選擇隱密度較高的路線，但紅狐也不敢保證不會有突發狀況，所以他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記下來。

  在一樓的大廳處有幾道門通往不同的運動場地或是其他樓層，不過他還不確定他今天的目的地在哪裡。

  他走到位於大廳正中央的櫃台，那裡有一大票人正準備要預約或是查詢尚有空位的包廂。

「您好，很高興能為您服務。請問我可以為您做些什麼嗎？」當輪到紅狐時，櫃檯的人工智慧用單調的女性合成音問道。

「我想要查詢白朗議員的包廂位置。」紅狐說。

「需要驗證身分。」櫃檯桌子上的掃描儀發出紅光，緩慢掃過紅狐的面具。「身分確認完成！包廂位置的已傳至您的面具中！」

  紅狐透過面具看見的世界自他的腳下出現了藍點，一路延伸到了通往六樓的大門。這是通往議員所在的健身包廂的導航。

  白朗是一位十分注重安全的人，所有私人行動都會高度保密，就連要交班的保鏢也是在上工前才會知道議員現在的所在位置，而且他一次只會帶著一名他信任的隨身保鏢，避免洩漏太多情報給潛想取他性命的人。

  不過白朗應該萬萬沒想到，今天會害死他的，竟然就是他自己所訂下的規矩。

  紅狐踏上六樓，與幾位清潔工擦身而過，紅狐與他們交換了一個手勢，接著就跟隨著藍點一路走到那一排的倒數第三個包廂前。

  在包廂房門的掃描裝置確認完身分後，房門開啟，紅狐走入房間中。

  另一位保鏢看到他來接班了，向他點頭示意，在紅狐低聲說了「辛苦了」之後便離開了房間，出去時順手把門帶上。

  這人從沒懷疑過他就是獵頭者。

  蠢貨一個。

  白朗議員身上穿著被汗水浸溼的透氣運動服，正在跑步機上慢跑。

  他的外套與面具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桌上還有一杯咖啡，不過白朗好像還沒碰。

「議員閣下，您辛苦了。」紅狐向他鞠躬，暗地裡檢查西裝袖子裡面的暗器。

  

  議員頭也沒回，依然專注在跑步上。

「你也是，站崗辛苦了。你看看窗戶外面，今晚的夜景真美呢，好像可以從這裡一路看到底層。」

「我們這些體力活的勞累程度還是不比議員的工作辛苦。」

「哈哈，你想太多了。」白朗笑道，「我的工作就只是講講話而已。話說今天在議院裡頭，有個傢伙竟然提出了『救濟底層民』的法案草稿，真是讓人頭痛。」

  這句話吸引了紅狐的注意。

「救濟底層民？具體的提案是什麼？」

「反正就是要頒發補助給底層民、分配多餘的居住地給底層民、將警官的執勤樓層下調之類的。」白朗訕笑道，「下賤的人本來就不應該活著。」

「再怎麼說，下賤的人，也還是人吧？」紅狐覺得很困惑。

「他們是一群沒有良心、狼心狗肺的東西，根本沒有資格稱之為人，甚至連夢想都不配擁有。」白朗一臉嫌惡地說。

「的確呢，為了貪圖眼前的利益而不擇手段，奪取他人性命的人，沒有被拯救的必要。唯有為他人著想、為他人的利益而活的，才是最高貴的存在。」 沉默了一下後，紅狐回答。

「對！我就是這樣跟他們說！」

「所以呢，白朗，最高貴的存在啊，」紅狐在白朗的耳邊吐出這句話，手上的電熱刀沒入他的胸腔，「請你為了我的利益，去死吧。」

  他將刀柄一轉，白朗想放聲尖叫，但是紅狐比他早一步用金屬製成的小指破壞了他的聲帶。白朗嘗試掙脫紅狐的箝制，但是因為失血過多，身體逐漸失去力氣。

  紅狐的雙手架起白朗癱軟的身軀，拖著他走到落地窗邊，然後把手上的干擾器貼在窗戶上。型若玻璃的透明屏幕瞬間失效，強勁的夜風吹動白朗無力的四肢。

「您剛才說過的吧？『今晚的夜景真美呢，好像可以從這裡一路看到底層。』」紅狐看向白朗無神的雙眼與慘白的面孔，自己也脫下了代碼面具，感覺到大衣的衣領因風拍打在他的臉頰上。

  他放開抓住白朗的手。

  議員就這樣往下墜落，身形逐漸消失在和平鄉那被科技佔據的，喧鬧而刺眼的夜空之中。

「永別了，議員閣下。」

＊

  在把白朗扔下樓後，包廂的房門被敲了幾下。

  房門開啟，剛剛那群清潔工走了進來，鎖門。

  紅狐從口袋掏出一枚金幣，把金幣彈給了領頭的清潔工。

  領頭的老人接住金幣後，帶著其他人經過紅狐身邊，開始一系列的善後工作，中間沒有任何交談。

  這群人就是來自獵頭者公會的「棋」，也就是負責清理委託現場、在交貨給雇主的空窗期假冒成目標的專業人士。

  獵頭者這一行看似單純，其實他們的工作分配並沒有世人想像中那麼簡單。

  隨便一個獵頭者的委託其實都是由一群專業人士分工合作而成。

  在雇主提出要求後，「仲介」接觸雇主，並且在獵頭者公會大廳刊登委託內容，由「獵頭者」接取委託並完成暗殺。在獵頭者的暗殺完成之後，「棋」出面負責善後工作。

「棋」的工作不只是打掃環境、抹滅證據，他們還會讓其他居民甚至親近目標的人不會察覺到「目標已經死去」的異樣。

  最後，由「獵頭者」帶著委託內容的面具與「仲介」見面，交付面具並取得報酬，「仲介」再負責把面具交到雇主手中。

  其他的獵頭者組織還包刮負責保衛公會大廳、同時擁有保鏢以及軍團兩個身分的「刃」與接待獵頭者進入大廳、負責管理獵頭者公會的「引路人」等，先前紅狐見到的推銷員就是「引路人」的主管。

  紅狐看著棋的人們清理著地板及跑步機上的血跡，自己抓了白朗放在小茶几上的面具，一口氣喝乾了那杯冷掉的咖啡。

  下賤的人，也能為了「活著」而努力吧？他邊感受咖啡的苦味，邊在心中想著。

  最後，紅狐把議員的面具收好，戴上自己剛剛拿掉的面具，離開了包廂。

  他一路回到自己剛才離開的六樓大門，想前往與「仲介」約好的地點──天台。

  這時，他發現一件事。

  他進不了門。

  紅狐皺眉，用手試圖穿過大門，但是他的手被一層與包廂窗戶相同材質的薄幕擋住。

  這時，大門的周圍閃出紅光，以整棟運動場都聽得到的聲音撥放著警報。

  他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太在意白朗所說的話，現在帶著的竟然不是白色代碼面具，而是代表著「紅狐」這個身分的紅色狐狸面具。

「在六樓Ａ側偵測到通緝犯『獵頭者．紅狐』！請保全盡快前往現場！通緝之罪名為『涉嫌謀殺』！處置方式：允許就地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