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教學樓裡,文理站在歷史系助教室門前許久,始終沒有推門進去。
現在是午飯時間,沒有學生來找教授、教授們也埋頭苦幹般沒有離開。於是,走廊上只餘斷斷續續的紙張翻閱聲。文理待聲音停下數秒,終於把缺了小指的右手放到門柄上,但依然未有接續動作。他一直看著貼在助教室門前的紙張──寫上裡邊三位助教名字的紙張,瞳孔則定格在「海澄」兩字上。
走廊的空調吹到他身上再移開,待冷氣再次曬在身上時,文理收起殘缺的右手,改用左手輕敲大門,暗暗吸了口氣再推門進去。
坐在門邊是身材略為圓潤的女助教,兩人視線接觸後,文理說:「對不起,我找海澄師姐。」
女助教扭頭對室內喊:「澄!有學生找妳!」
座椅移動的噪音靜止後,屬於平底鞋的獨特腳步聲才慢慢由遠至近傳來。文理感到自己的心跳與那腳步的韻律融為一體,在耳邊徘徊不散,直到不久後留著鬈曲長髮的女生越過辦公室屏風出現眼前,文理彷彿立時失去聽覺,只餘失控的回音停留。
把焦點轉移到視覺上,文理確定對方依然是那位海澄。除了戴上眼鏡外,還是帶著骨感的中等身材,仍然散發著獨有的優雅與文靜,鬈曲的秀髮掩蓋不住她的知性。
海澄認得站在門前的這位男生。可是她驚覺腦袋活像阻礙她翻查所有記憶般,切斷了一切感知。腦裡是一片空白。她跨過面前的障礙,搜索著收藏往事的資料庫,躍過剛剛的課堂、畢業致辭、大學迎新……終於她回想起某些事情,而且一發不可收拾,那些故事充斥著本來白朦朦的空間,她努力整理時間線,然後,在確認了一切時,她剛好走到男生跟前。
心底那旋渦般的暗湧纏繞著胸口、控制著呼吸,海澄表面沉默,內心卻不知所措。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RCxlf5Q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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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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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理似乎早已預料到這種氣氛,也可能是剛剛在門外作了充份演練,只見他俐落地從手提袋拿出文件,遞給海澄。海澄機械式地接過紙張,定眼一看,才知道文理是她導修的學生。
「對不起,功課晚了。」他淡淡地說。
「啊……沒關係……」她依然看著文本,然後抬頭。
兩人對望。未幾,文理轉身離開。
海澄穩定了呼吸,倒算收拾了心情。她放下功課在文件匣上,托了一下眼鏡,拉過大門步出走廊,見文理仍在走廊盡頭,便從後追問:「要一起午餐嗎?」
文理回望,雙眼仍舊冷澈,最後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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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沒有交流,並肩步出歷史系教員室,文理很自然往樓梯走,但在他踏出第一步後,立刻停步。他轉身看了看海澄,再望一下升降機,接著收起右腳,回身步向升降機大堂。
海澄微微笑著。
從三樓來到地下,兩人沿著樹蔭走,空氣帶點涼意卻吹不走某種隔膜。也許是本身相對無言、也許是對遷就的不適應──文理故意走得很慢,可是海澄需要的該不是這一種遷就。
走過一棵大樹後,海澄問:「我們多久沒見?」
「五年吧。」見對方默默點頭,文理問:「妳躺在醫院多久?」
海澄愕然,雙唇微啟卻答不上話。那段難熬的日子……她閉上眼搖過頭,沒再回憶下去。沒事了,已經熬過去了,所有不好的事已經消失了。她回到正常生活中,拿到獎學金、大學一級榮譽畢業,現在也如願修讀碩士。不過、真的是不過,她真切理解消失了的過去始終彌補不了。
「一年,」海澄最後淡淡地說:「然後一年時間物理治療,學著重新走路。」
文理轉身看著她,她沒有想繼續回話。身邊學生們穿插,他們才發現已到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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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餐廳坐下來,各自吃著不甚味美的食物。學生們喧嚷在後方走過,噪音卻打不進這兩人之間的冷空氣。偶爾有同學上來跟文理寒暄幾句,海澄覺得對方好像已回去普通人的生活裡邊。
飽餐後,海澄終於問:「你父母他們……好嗎?」
「不知道。」文理頓了頓後,續說:「生活算這樣,但大概心情不會好。」
海澄低頭,她對兩位慈祥的老人家帶著內疚。
「爸之前身體有些毛病,動了小手術,現在多在家休養,我想他也快退休了。」
「那以後由你養家嗎?」她故意把話題帶到輕鬆點。
左手拿著杯子的文理回應:「我在醫院半年,然後見了兩年心理醫生。」他聲音仍然冷淡,「我跟妳一樣,沒了兩年時間。」
兩人預見的靜默再次流過。
海澄不知道他為何故意提起,也許不過是隨意說說、沒特別意思,但對她來說,這揮之不去的經歷像是地殼破裂一樣痛苦,那痛感積聚於右小腿,隨著血管蔓延,速度慢慢加快,然後直傳至心臟……胸口一緊,心臟像要逃出來般跳動。
文理伸出缺了小指的右手:「大概我比妳好運,他只是抽走了一隻小指。」
「我現在也沒失去甚麼……」海澄暗地錘了一下胸口,然後撥弄一下長髮,幽幽回應:「不,該是說我找回了。」
文理點頭,然後看了看手錶。
「要上課了?」海澄問。
「嗯,」他面帶微笑,卻好像故意讓對方知道那是面具:「我想學業上,要多多向學姐妳請教了。」
海澄笑,她也樂意投入這種角色:「好啊!但導修的分數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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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循著剛剛的路,重新踏進升降機,回到三樓的歷史系教員室。文理按著開門鍵讓海澄先離開,本來要上九樓的他最終還是一同步出升降機。
走廊仍是沒有人。文理從後瞄著海澄雙腿,心想確實看不出任何破綻。
似乎知曉他的想法,海澄停步,回望他說:「謝謝你。」
「謝我甚麼?」
「你讓我只沒了一條腿。」
「但我做了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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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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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重新再來,我坦承……我可能不會做甚麼……」文理抽了口涼氣後說:「然後帶著內疚自殺……」
沒等話說完,海澄衝前擁著他。
她右耳貼著文理胸膛,聆聽著他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這是她首次給予對方擁抱、包含著一切意思的擁抱。
文理再一次話別,她說:「別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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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海澄把長髮紮成馬尾、脫下眼鏡,揉著充滿了紅筋的雙眼。身材圓潤的同事這時走了過來,卻突然停步。
閉目的海澄知道同事為何驚訝,也沒有放回頭髮的意思。她脖子後那一條傷疤,也算是「他」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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