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啊,為什麼要這麼做?」喉間摩擦出的沙啞吶喊,在皎潔月光灑落的森林深處,孤獨地遊蕩徘迴。
被我質問的他,全身染滿的殷紅是我至親的鮮血,唇角勾起嘲謔的笑容,眼眸閃爍著和他手中的森白利刃同樣的冷冽光輝。
下個瞬間,我的世界就被劇烈的痛楚和深不見底的絕望狠狠撕咬殆盡。
* * *
我從朦朧意識中甦醒,努力撐起被沉悶痛覺拖拉住的身體,我茫然的目光遊巡四周。
「這裡是?」狹小的木造房間只夠放我正在躺的稻草床,在牆邊高處的一扇小窗外,柔白雲朵在湛藍天空中緩緩流動著。
「嗚……」我不自覺以左手輕觸隱隱發疼的右肩,悲慘事實瞬間衝擊我的腦袋。
被繃帶包紮的右肩以下空蕩蕩的,整隻右手消失無蹤,強烈的空虛感將我推入深邃的黑暗。
「為什麼?我的手怎麼不見了!不見了啊!」我像在茫茫荒野迷路的受傷野獸,失控嚎叫著。
不久,木製地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漣漪般的細碎話語隱約敲擊我的耳膜。我反射性地衝向房門,驚慌且吃力地用一隻左手將其緊閉。
「我不要,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我的樣子。」像是詛咒的呢喃低語從我唇間飄出。
「不要擔心,我們跟你一樣是阿卡爾人。」緊閉的房門外,女人澄澈的嗓音響起。
我沉默以對,警戒瞪視房門,對來人的說詞並不全然相信。她彷彿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發生那樣的事我深深感到遺憾,都怪我們能力不足。」
「遺憾?」腦袋沉甸甸地嗡嗡響著,彷彿正拒絕我回溯過往的記憶。
她立刻抓住與我對談的時機:「戰士們大部分都被殲滅。」她停頓了下,道出更殘酷的消息:「而被殲滅的戰士中,包含你的哥哥──紅翼之鷹希瓦。」
她的話語頓時讓我醒悟,心彷彿漸漸沉入幽暗的無底深湖,碰觸不到一絲光明。
「原來我已經什麼也沒有了啊!」失去手臂,失去親人,失去生存的意義,只剩下殘留在這無情世界悲鳴不止的靈魂。
* * *
「希瓦哥哥!」剛結束翻耕田地工作的我,興奮地向歸來的人群急奔而去。他們的上半身只披上一件短背心,上面繡有鷹準大展雙翅在天空飛翔的圖騰,是屬於阿卡爾戰士們的象徵。
「嘿!提瓦!」哥哥英挺的臉龐浮現爽朗笑容,響亮的呼喊從山坡下悠悠傳來。哥哥的紅褐色頭髮如茂盛野草在強勁山風中搖曳,精壯緊實的身軀如高聳挺立的大樹,寄宿強韌的心靈。
我向哥哥泛著健壯光澤的結實胸膛揍上一拳,這是我們族人歡迎戰士凱旋歸來的手勢。
「不錯,越來越有力道了呢!」哥哥的碧綠雙眸露出歡愉的光采,厚實的手掌使勁亂搓我一頭粗糙的紅褐色髮絲。
「你哥哥剛剛只用一隻矛槍就打退了十幾個敵人,真不愧是紅翼之鷹啊!」哥哥最親密的戰友──亞述,這時搭上哥哥的肩膀,誠心讚嘆道。
鷹隼是我們阿卡爾人的守護神,自古以來,族中最勇敢強韌的戰士就會得到鷹的封號。哥哥有著跟村人截然不同的紅褐色短髮,因此被族長賜予紅翼之鷹的稱號,並在左臂烙下神聖的紅鷹圖騰。
「哥哥好厲害啊!我也想趕快像哥哥一樣上戰場啊,老是做一些整理田地的工作我快瘋掉了!」我連珠砲似的抱怨,更加深哥哥臉上的笑意。
「這麼快就想上戰場啊,很好!雖然田地的工作很重要,不過等到你十五歲的成年禮,你就有戰士的資格了,那時你就會變成比我更優秀的男人吧。」注視哥哥充滿自信傲氣的神情,我不禁冀望那樣的未來。
「好了,今晚剛好是吉日,我們就要舉行送靈祭了!」哥哥發出愉悅的豪爽呼喊,掀起眾人的共鳴,大家的情緒隨層層堆疊的嘹喨呼喊昇華到最高點。
* * *
熊熊燃燒的橘紅色篝火竄升至夜空邊際,不斷散發灼人熱度,以曼妙姿態在涼爽秋風中搖曳。
不分男女老少,族人們炯炯有神的眼瞳映照著炙熱火光,隨鼓動心臟的強烈樂聲歡欣起舞,清澈悠遠的響亮歌聲躍升至遼闊星空,讚頌孕育我們的綿長大地以及勇猛先祖的魂魄。
戰績最彪炳的哥哥當然被封為座上嘉賓,跟其他戰士盡情豪飲栗米酒,大啖烤熟的鮮鹿肉,並和亞述大哥高聲談論今天激烈的戰事。火焰如夕陽彩霞的溫暖光輝披灑在他們身上,更襯出他們因醉浸於美酒而泛紅的雙頰。
從小父母雙亡和異於常人的紅髮,我和哥哥總是遭到其他村人欺負恥笑,甚至被認為是帶來不祥災厄的惡魔。但哥哥不因此頹廢喪志,反而更加勤奮鍛鍊自己。
哥哥立下不少戰功,加上他不居功的直率性格,不但得到紅翼之鷹的崇高榮譽,化解村人對我們的偏見,也有真誠相待的摯友。
哥哥是我的憧憬,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暗自以靈魂發誓,總有一天要成為哥哥最重要的依靠。
當大家享受著歡樂喧騰的氛圍,突然映入我眼簾的是如幽靈透明淡薄的存在。
她看似與哥哥同樣年紀,十七歲左右的少女,她的長髮如夜色流瀑披散在削瘦肩膀上,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配上她穿著的潔白裙裳,彷彿全身透出皎潔月亮的淨白光華。她薄薄的紅唇微微輕啟,佇立在火燄光芒無法觸及的陰暗角落,茫然望著歡騰喧囂的我們。
我訝異幽靈少女病態卻懾人的美麗,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我轉身向哥哥稟報,哥哥回應我爽朗豪邁的笑聲:「哈哈哈,提瓦你居然覺得她是幽靈啊。」哥哥起身向少女走去,我緊張地嚥了下口水。
「怎麼,你現在還覺得她是幽靈嗎?」哥哥將少女帶到我面前,並遞給她一塊滴著鮮嫩肉汁的烤鹿肉。少女呆愣了下,然後謹慎接過跟她腦袋一樣大的鹿肉。
似乎是無法抵禦鹿肉的撲鼻香氣,少女用纖細玉指撕下小塊鹿肉送入嘴裡,她的清麗面龐浮現驚喜的神采,將櫻桃小口湊近鹿肉大吃特咬一番,在溫熱火光的照耀下,少女冰霜似的漠然表情融逝無蹤,有了屬於生命的暖度。
「哥哥,她到底是誰?怎麼會在這裡?」我將腦中浮出的無數問號丟給哥哥。
「她似乎是敵對士兵的俘虜,今天我們潛入軍營時,我剛好看到有幾個可惡的傢伙想對她施虐,一怒之下我就砍了那些傢伙。我看她沒地方可去,便把她帶來這裡,雖然很多人反對,但我總不能把一個弱女子丟在那種危險的地方啊。」哥哥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我了解正義凜然的哥哥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不知道她是不是啞巴,還是因為不懂我們的語言,我還沒看她開口說話過。」只見少女已吞下整塊鹿肉,心滿意足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彷彿不知道我們正在談論她。
「可是,她是異境之人吧?」我吐出摻有憎惡的話語。
異境之人據說是居住於世界盡頭的異國人,有著白皙膚色和漆黑頭髮,十幾年前他們來到這裡,大肆掠奪我們的資源跟土地。縱使我們的戰士驍勇善戰,武器銳利堅韌,我們阿卡爾人還是和他們的強大兵力纏鬥許久,被逼到貧瘠山地求生,即使山腳下廣闊的豐饒平原已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仍對我們趕盡殺絕。
「伊瓦,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哥哥的面容漸漸凝結嚴肅的怒意,並直直瞪視著我。被哥哥震懾住的我噤若寒蟬,身邊其他族人紛紛低頭竊竊私語,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凍結。
「不管是異境之人,還是阿卡爾人,我們同樣都是人啊。而且,有時同族的人會比其他人更加殘酷。」哥哥的語氣沉痛且哀傷,重重敲擊我的心。我望向不遠處的少女,她如澄淨琉璃般的雙眼摻雜些許困惑,凝視著我跟哥哥。
哥哥所說的話,小時候就飽受欺壓的我早了然於心。眼前的少女有著我們悲慘回憶的影子,她纖弱的身軀可能背負更沉重的過往吧。
「對不起。」我向少女坦然道歉
我的話語剛落,少女綻放如雅潔百合的美麗笑顏,捧起酒瓶湊到哥哥身旁,作勢要幫哥哥倒酒,哥哥的怒火瞬間被澆熄,臉頰還迅速抹上一層緋紅。
「哈哈,我們的紅翼之鷹居然臉紅成這樣,像個情竇初開的傻小子。」亞述大哥的風趣玩笑逗得其他族人開壞大笑,融解了瀰漫在周遭的凝滯空氣。
「亞述你這傢伙,居然在這時開我玩笑。」哥哥的面龐染有微微紅暈,堆滿了笑意。
「哈哈哈,如果導師還在這哩,一定也會跟我說同樣的話呢!」亞述大哥笑著說道。
「大家安靜,大巫祝來了。」一名前導巫祝身披棕熊皮毛,色彩鮮豔的木雕面具掩蓋了她的面容。她沉穩渾厚的聲音迅速將現場的喧鬧氣氛給擊碎,降下沉厚的莊嚴肅穆。族人們的笑容瞬間褪去,換上虔誠的靜默,並紛紛雙膝跪地。
今晚的送靈祭是慶祝戰爭的勝利,也是悼念死者的重要祭典。
大巫祝的身影漸漸從深沉黑暗中顯現。巫祝們是阿卡爾族裡負責與神靈溝通並執行儀式的要角,其中以大巫祝的地位最為崇高。
用各色鷹羽編製成的長袍,將大巫祝的佝僂身軀完全覆蓋住,她的臉上只戴著不加雕飾的樸素面具,伸出長袍的四肢如細長枯枝。雖然大巫祝是邁向風燭殘年的矮小老婦,全身卻散發凜冽且不可侵犯的神聖威嚴。
只見她默然佇立在篝火旁,炫目的炙燙火光,從大巫祝的瘦小身軀拖曳出深邃的巨大陰影。大巫祝開啟她身前的木箱,然後小心翼翼捧起某樣東西。
那是一顆人頭。
大巫祝高高捧著的人頭屬於異境之人,她微啟乾癟雙唇,以清澈的嘹喨嗓音編譯出古老的祝禱詞,連綿不絕飄升至深遠夜空中。
我們是天之國偉大父靈的眷屬
接受慈愛大地之母孕育
生命之河流斷絕乾涸之時
暗夜之火熊熊燃燒
冰冷軀殼回歸於地
炙熱靈魂回歸於天
摯愛之同胞
可恨之仇敵
我們都為其獻上虔誠之祝福
願地之母溫柔擁抱他們的軀體
願天之父接納寬恕他們的靈魂
吟唱完祝禱詞,大巫祝把人頭丟入火中,炙熱火燄緩緩將其吞噬,吐出消弭於天際的裊裊輕煙。
阿卡爾人深信頭部是靈魂寄宿的地方。戰爭過後,我們會割下戰死敵人與同胞的頭帶回村莊,在送靈祭的夜晚,以熊熊烈火讓他們徘徊的靈魂回歸天國,得到永恆的安息。
周遭空氣沉寂莊嚴,唯有大巫祝的祝禱詞迴盪其中。我用眼角餘光偷瞄身旁的潔白少女。她跟我們族人一樣拜跪在地,雙手竭力高舉,彷彿要碰觸頭頂璀璨閃爍的清冽星空。
* * *
「百合姐姐!」在佈滿山野的潔白花海中,我向漫步於其中的雅潔少女朗聲喊道
百合姐姐抬起頭,遞給我一個和煦的微笑。她漆黑如夜的柔亮髮絲紮成兩條長長麻花辮,輕盈垂掛在雙肩,她的靛藍連身衣裙繡上繁複的紅黑圖騰,更襯出她白皙剔透的肌膚。
她當年被哥哥救起帶回村莊,因為宛如白雪的膚色,無名的她被族長賦予「百合」這個名字,和我們相處已有兩年歲月。依然無法開口說話的她,原本削瘦病弱的身軀已豐腴健康許多,也完全融入村中的生活。
「百合姐姐,妳在摘靈水白合嗎?」我走入花海,輕輕捏斷百合的淡綠花莖,凝視著被雪白花瓣包圍的嬌小棕蕊,淡淡的清雅芬芳滲入鼻腔。
「為了籌備妳和哥哥的婚禮,村裡的女人們不是早已採了滿屋子的靈水百合嗎?為什麼還要特地來摘呢?」我轉動手中的靈水百合,靈水百合是阿卡爾族的聖花,開花後直到結成種子才會凋落,因其高貴堅韌的形象被稱為「堅貞之愛」,是阿卡爾族婚禮的必用花朵。
戀慕對方許久的哥哥和百合姐姐,終於要在下個月結為連理。雖然遭到許多族人反對,認為紅翼之鷹與異族女性結合將為阿卡爾族帶來災禍,但連同我在內的更多人認為他們是對天成佳偶,打從心底祝福他們。她們婚禮的吉日也是我盼望已久的成年禮。
只見百合姐姐默默搖了搖頭,在我眼前比出六的手勢。
「難道百合姐姐是想找六瓣百合嗎?」我訝異地張大了嘴巴,平常靈水百合只有五枚花瓣,但傳說中有種六枚花瓣的靈水百合,永生不凋。只要找到這六瓣百合,相愛的戀人會得到天之國神靈的祝福,死後靈魂也能永遠相依。
百合姐姐微笑點頭,隨後卻收斂起笑容,吐出一聲嘆息。
「百合姐姐找不到嗎?沒問題的,我一定會幫你找到!」我握緊拳頭向自己額頭搥了下,這是阿卡爾族立誓的方式。
夜幕低垂之時,我跟百合姐姐依然尋找六瓣百合的芳蹤。
「找到了!」我竄出喉間的驚喜呼喊,使百合姐姐湊到我身旁。
「沒想到這百合居然會生長在這種地方。」在離花海有大段距離的地方,我輕輕摘下獨自挺立在腐樹爛泥間的六瓣百合。
躺在我手心的百合花,散發綿長悠遠的凜然芬芳。不染塵泥的六片純白花瓣,在深邃黑夜中流閃著銀河般的晶透光輝,其花梗及花葉皆是少見的紅色,如同我跟哥哥的鮮明髮色。
「我實現承諾了。」這朵珍稀的六瓣百合以及我的笑容,便是我給百合姐姐的衷心祝福。
百合姐姐接過我手中的花,用纖巧手指將頭髮撥在耳後,小心翼翼把花朵別在她漆黑鬢髮邊,盛開的六瓣百合,在她的髮上如高掛在夜空的皎潔滿月。
百合姐姐緊握我沾染泥塵的雙手,遞來陣陣暖意,鑲嵌在她白淨面龐上的水藍雙眸蘊含欣喜光采。她的雙唇彎成美麗的弧度,對我綻放純真笑顏。
我想,就是這如此絢爛的笑容,將哥哥的心帶到她身邊。
我們晚歸的結果,換來哥哥的一頓說教,此時哥哥似乎成為嘮嘮叨叨的母親,我和百合姐姐則是調皮貪玩的姐弟。我和百合姐姐不約而同對彼此露出會心一笑。
* * *
夜沉靜得彷彿時間停止流動,睡意朦朧的我,被隱隱傳來的細微腳步聲驚擾。
「百合姐姐?」百合姐姐披上夜的幽暗,悄悄步出房門。看身旁哥哥睡得安穩,禁不住好奇心的我,獨自緊跟著百合姐姐。
不知不覺,我們越過村莊邊境,深入樹林之中。百合姐姐停下腳步,我趕緊隱身在一棵大樹陰影下,周邊的蟲鳴鳥叫此起彼落,我望著百合姐姐浸染於夜色的背影。
不久,另一人的腳步聲響起,從樹縫間灑落的清亮月光,將來人的輪廓清晰描繪出來。一個男人穿著戰士服裝,深棕色短髮微微捲起,雖然身形不高大,身體卻精悍結實。
「亞述大哥?」我壓下自己差點破口而出的呼喊,屏息窺看兩人的動靜。
只見亞述大哥面帶深深笑意,逐步走近百合姐姐,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對方的呼吸。
然後亞述大哥輕輕捧起百合姐姐的淨麗面龐,雙唇湊近她的耳邊,彷彿傳遞溫柔的呢喃。
眼前上演的親密場景瞬間衝擊我的心,我轉身逃開這一切。落葉及野草不斷在我腳邊窸窸作響,彷彿在抗拒我對它們的猛烈踩踏。
「不會的,亞述大哥和百合姐姐不會背叛哥哥的。」飄逸而出的連綿低語,被我胸口的劇烈心跳掩蓋住。
* * *
「那女人果然不是善類。」「红翼之鷹居然被她迷得團團轉。」族人們憤恨的話語,如毒液滲入胸口,隱隱作痛。
百合姐姐已失蹤整整七天,連同阿卡爾族的聖物──聖鷹之刃。
聖鷹之刃傳說有鷹靈棲身其中,是守護族人並給予族人正確裁決的神聖短刃,是我們阿卡爾族的精神依歸。
聖鷹之刃在阿卡爾族的婚禮及成年禮時,將給予受禮之人祝福。戰鬥時,戰士們會在高舉聖鷹之刃的鷹之戰士領導下,上前奮勇殺敵。聖鷹之刃自古以來由被賦予鷹之名的戰士持有,所在地也只有戰士本人知道。
但現在聖鷹之刃跟百合姐姐一齊不見蹤跡,幾天後的婚禮和成年禮當然無法舉辦了。族人們一致認為百合姐姐偷走聖鷹之刃,甚至謠傳是哥哥被百合姐姐迷得神魂顛倒,親手將聖鷹之刃交給她。失去聖鷹之刃的阿卡爾,等同失去鷹之神靈的守護,將會邁向滅亡。現今族裡人心惶惶,戰士們毫無鬥志,處處瀰漫恐懼不安的氣氛。
「我相信百合。」面對大家的怨懟指責,哥哥只有這句回應,毫無迷惘且堅定。但村人們對哥哥的信心逐漸崩壞瓦解,提議除去哥哥红翼之鷹的名號。一直在哥哥庇護下的我,害怕村人看待我們的目光,充滿鄙夷跟厭惡,就像我們以前被視為惡魔的時候。
不斷咒罵懦弱無力的自己,我跑出村子,來到當初我找到六瓣百合的所在。
腐泥溼冷的氣味,高聳林木的濃郁綠意,穿過葉縫的清靈月光,樹葉跟夜風的高聲合唱,一切都跟那時一模一樣,映在我眼底的景色漸漸模糊。
身後響起某個人的腳步聲,我懷抱期望轉過身。
「提瓦。」
「亞述大哥。」我抹了抹濕潤的眼框,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無波,卻仍帶有些許沙啞。
個性穩重和善的亞述大哥是大巫祝之孫,深受村人敬重,他不但是跟哥哥一起長大的摯友,也是一同在戰場出生入死的戰友。我一直把亞述大哥當成我第二個哥哥,唯有他在百合姐姐消失後,仍支持著我和哥哥。
「我們回去吧,希瓦跟我已經找你找很久了呢。」
「亞述大哥,百合姐姐她……」百合姐姐消失前跟亞述大哥在林中相會,那景象依然烙印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也沒告訴哥哥這個秘密。
「提瓦,想問什麼?」亞述大哥眉間微皺,最近我有意無意避開亞述大哥,敏銳的他應該察覺到了吧。
「你認為真的是百合姐姐偷走聖鷹之刃嗎?」我還是沒有勇氣傾吐出深埋於心的真正疑問。
「我相信她,不只是因為我自己的感覺。更因為她是你哥哥選擇的另一半,你不也是一樣嗎?」亞述大哥安穩的話語滲入心肺,化作一陣清風,掃去迷惑不安的濃霧。
我反問自己,不是早已經決定要相信他們了嗎。
「亞述大哥,哥哥的朋友是你,真好。」我向亞述大哥衷心說道。
「哈哈,我也是你的朋友啊,提瓦。」亞述大哥鬆開緊皺的眉頭,愉悅地放聲大笑,我也跟著放心地笑了。
「那麼提瓦,換我問你問題了。你對成為戰士這件事會感到恐懼嗎?」亞述大哥的神情瞬間變得嚴肅,深綠色雙眸穿透劉海直直凝視著我。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害怕呢?」成為戰士守護族人是阿卡爾族男性的天職與榮耀,我無法理解為何會感到恐懼。
「成為戰士必須承受許多痛苦,不只是身體,還有心靈……更令人恐懼的是,你不知道自己的犧牲到底有什麼意義。」亞述大哥彷彿正眺望遙遠的彼方,冷凝月光在他身上印下深邃的黑影。當我要詢問亞述大哥這句話的涵義,卻瞥見絕望的景象。
「亞述大哥,你看!」我指向在村莊開始漫燃的火焰,像是潛伏在森林暗處,猛獸眼瞳散發的不祥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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