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貓的孩子還是山貓。」
躲在隱蔽地方獨自保養保命工具的尾形頓了一頓,停下擦槍的動作,眼睛骨碌碌的瞟向聲音的來源——剛才於劍道練習得到讚揚、可惜在射擊訓練中讓鶴見把稱讚收回去的鯉登少尉。被兩顆烏黑無光的眼珠子給盯著,鯉登頓時冒起一陣雞皮疙瘩,但還是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眨了眨眼,尾形把目光收回,專注在槍枝保養上。從參軍那天開始,圍繞自己身世的流言蜚語從沒停過,尤其在眾人得知尾形生母的職業後,議論和嘲笑便燒到最高點,哪怕話題主角尾形百之助本人對此一句話也不曾回應過,沒有助燃物,群眾還是討論得高興——事實不容反駁,而且尾形不知道「出身」這沒法自行選擇的東西,到底能帶給他們什麼優越感……如果是因為技不如人而惱羞成怒的話,怎麼不去好好努力,反倒在那邊講些無聊垃圾話呢?
早已對這種等級的挑釁免疫(畢竟身邊還有個宇佐美,一天不踩一下尾形地雷就渾身不舒暢),所以尾形真的沒辦法對鯉登的話給予任何反應,只當是耳邊風,吹過不留痕,怎料鯉登卻把尾形當示弱,用鼻子哼了一聲,得意地重複了遍方才的話:「山貓的孩子還是山貓。」
因優秀的射擊能力而獲得「孤高的山貓」這稱號的尾形,有時候真的搞不懂想出這句話的人,到底是不是在稱讚他。實在懶得理會,但眼看月島並不在場,只有自己和這大型麻煩一對一,於是他便冷淡地回了句「多謝讚賞」試圖打發掉,但理所當然地把鯉登少尉氣得吱吱叫,大聲反駁道:「誰在讚你!」
連木製槍托都擦得光亮,往常這個時間尾形便會背著步槍,假裝沒溜走過般,悄悄回到兵舍,融入一眾準備就寢的士兵之中,可是眼下他並不認為鯉登少尉會放他走。尾形用力嘆了口氣(鯉登見狀更生氣了),把步槍背起來,打從內心覺得麻煩般問道:「所以說,左一句山貓右一句山貓的,鯉登少尉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他瞟了眼鯉登肩上的章,然後才抬眸望向鯉登的臉。他故意皺起眉頭,一副困擾的樣子續道:「如果閣下是想找那種『山貓』服務的話,煩請向鶴見中尉申請外出許可。」
鯉登起初不明白尾形的意思,幾秒後才意會過來,頓時氣得薩摩方言都飊出來了,臉紅耳赤的指著尾形不斷罵著,可惜對方本來就聽不懂方言,再加上鯉登講得又快又急的,半隻字都沒聽明白的尾形只得當對方在唱歌。
「我還以為你有那種傾向呢。」,尾形瞇著眼睛打了個呵欠,「不然怎麼無論我做什麼——哪怕只是站著呼吸——你都會在我身後『山貓』、『山貓』的喊……」,他頓了頓,像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般,僵硬地彎起一邊嘴角,「畢竟有些人真的是那個意思。軍中嘛,跟監獄也沒什麼兩樣,朝夕相對的全是男人,忽然好男色了大概也不意外。」
語畢,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鯉登。
他當然清楚以聯隊旗手標準衡量自身的鯉登音之進,從靈魂到骨髓都充斥著童貞的味道,思想保守程度和那規規矩矩的扣到喉頸的鈕扣一樣密不透風。連健康教育都能使鯉登家的小少爺臉紅耳赤、望到字典上的「房事」二字都要疾呼猥瑣,所以別說嫖娼了,連性交這種人類生理發洩活動肯定不在他的字典之中——正因如此,尾形才要提起這種話題,望能快快嚇跑煩人的臭少爺。
「不用害羞啊,想幹我可以直說的,鯉登少尉。」,仍然掛著那生硬的微笑,尾形往前踏了一步,把一副資訊太多消化不良的鯉登逼到樹幹前,「想我怎樣做?用口還是用手?」,帶有刺鼻保養油的味道的食指按到鯉登唇上,尾形繼續演了下去:「屁股的話要等明天喔,因為今晚不是沐浴日。」
鯉登嚇得整個人往後縮,但退路被樹幹堵住了。背脊抵著樹,退無可退時鯉登倒是冷靜下來了——仔細想想,他為什麼要慌張?不知羞恥的人又不是他,而且尾形方才的話裏訊息量大到令他在意起來。
緊緊蹙起眉頭,鯉登握著尾形的手腕,瞪著對方臉上那古怪的笑容,言語吞吐地問:「你說的『有些人』……指的是誰?」,27聯隊也就百來人,一想到朝夕相對的某些同袍會抱著這頭臭貓翻雲覆雨的畫面,鯉登頓覺消化不良。
眼看鯉登竟然上當了,尾形便笑得更加歡樂,向來如同兩溝死水似的眼睛載了些嘲弄。「你很在意嗎?」,他明知故問地裝傻。
「這不是當然的嘛!」,鯉登立刻回答道。
骨碌碌地盯著鯉登,尾形收起笑,正色地道:「人名我說什麼都不可能交給你吧,鯉登少尉。」,頓了頓,尾形瞄了眼被死死攥住的右腕,試著抽回手,但以自顯流劍術自傲的鯉登手勁大得紋風不動,嘗試了數遍仍失敗後,尾形便放棄了,只是臉上明顯浮現出厭煩——按照他的預想,在他開始講這種話題、指頭碰到對方嘴唇的時候,鯉登便應像個被摸到手背的良家婦女般尖叫著逃跑,活像走慢一步都會被削下一斤肉來。
「打個炮便要遭受懲罰這種事,不覺得太殘忍了嗎?」,尾形單手整了整槍帶,微微低著頭的,帽簷與其陰影遮去了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語氣冷淡地反問:「男人想發洩的時候就會發洩,這個道理想必鯉登少尉也明白的吧?」
鯉登真的好想回答他不明白。
可是如果軍中真的暗地裏存在這股風氣的話,那麼守身的他也許才是異類……鯉登偶然也感覺到他人對自己的輕視,多半是因為自己的顯赫出身,再加上一畢業便是士官,年紀輕輕的便站到管理階層,自不然有些流言蜚語在質疑一介公子哥兒哪懂戰爭;哪怕是最熟稔的月島,也時常流露出看小孩的目光,像在為鯉登的天真和年輕而嘆謂。雖然明白月島(應該)沒有取笑他的意思,但每每因為比他們晚出生好幾個年頭便要被瞧不起的,都讓鯉登好不服氣。
於是乎鯉登他有點困惑地遊移著目光,但嘴上還是表示贊同,假裝明白那些自己尚未接觸的領悟。
「少尉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尾形微微彎起兩邊嘴角,敷衍一笑,「那麼可以請你放開我了嗎?」
經尾形這樣一說,鯉登才發現自己還握著尾形的手——都怪對方講的東西太衝擊性了——鯉登也就剛稍稍鬆開點力道,尾形便急不及待般立即把手抽回。尾形揉了揉隱隱作痛的手腕,左右張望了眼,「相信已經到了就寢時間。」,他說,「再不回去恐怕會很麻煩。」
這場鬧劇便這般虎頭蛇尾的結束了,當中既沒有人童貞失守,亦沒有人受到傷害——除了鯉登的腦海內宛如神奈川沖浪裏般翻起千層巨浪波濤不斷,每每看到有兩名士兵湊得近一點都覺得像看到什麼秘密般,尤其是有人接近尾形那混蛋時,他都會忍不住想對方是不是「有些人」的一員,想著想著便臉紅耳赤起來,看得在旁的月島一頭霧水,心想自己也就一晚沒看著鯉登少尉而已,怎麼這人又變蠢了幾分……應該說,這人怎麼還有空間能變得更蠢?
——總括而言,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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