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彼此失望於是討厭自己 我們一樣可惜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6TYVPfBZi
好樂團〈我們一樣可惜〉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V0uQWS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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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她忽然被窗外大譟的吹葉機驚醒。儘管她已經來此大半個月了，依舊沒有辦法適應異國的作息時間。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MRao0ggU
外頭燈火通明、看不見月光的顏色，她恍惚地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感覺到喉頭乾啞得生疼，只好下床到廚房喝水。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kyMUghWG
雖然是由右側下床，她還是習慣使然的屈起右腿先讓左腳掌落地，將身體的大部分重量支在左側顫巍巍地起身。她就這樣像是以左腳為主體的一步拖著一步、像是跛著般輕聲走出了自己的房間。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B5Smkd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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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認識她的人常會誤以為她是身障，直到她說出了那個一般人聽了可能也不會明白的病症名「結節性紅斑」，最後淪為一種只是禮貌起見的「趕快好起來啊」、「會不會很辛苦啊？」的慰問。方始她還會秉持某種捍衛自我的脾性辯駁「免疫系統要好起來沒那麼容易」，隨著年歲增長也被人情冷暖的極端薰陶，她可以隨興支配並且負起責任的詞語也愈發減少，於是她終究只能報以一個像是為善意困擾的苦笑。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GA7FBqYx
她第一次發病是在中學時期，當時玩得比較好的朋友沒有惡意的給了她一個謔稱作「Ariel」，正是那個以絕美音色換來雙足的人魚公主。只惜她不是擁有美好身姿的人魚，也不是嬌俏優雅的公主，只有那每一步都走得艱辛的疼痛，不知道是不是像童話裡寫的痛如刀剮、但確實就像被火焰灼燒過。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9y7PWMr6
父母和她都不知道這病由何而起，甚至一開始還以為是腳扭傷而掛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中醫門診，直到轉診西醫被免疫風濕科的女醫生一眼診斷才知道前些時間搞了多大的烏龍。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ksxi7aIaI
「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鏈球菌感染，也有可能是壓力太大。基本上就是身體的免疫系統在進行持續性的發炎反應，所以關節和下肢的紅點按壓的時候會痛，對吧？」給了這樣解釋的醫生麻利地給她開了滿滿的抗生素藥單，果不其然，吃兩個禮拜後身上那些像是斑點的紅塊就去了七七八八。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O8FjSQQCZ
但她已經無法遺忘那種每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無法理所當然站起身的恐懼感。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iL33M3oiE
她無法遺忘，那段被生理與心理痛楚交織的無力感籠罩的、暗無天日的生活。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taKh58GGf
她無法遺忘，那種憎惡著沒用的自己「怎麼就好不起來呢？」的焦灼感。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2MMmRD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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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楚病因病症後，在她同年的第二次發病時，父母也處之淡然了許多，直問她要不要再去拿點類固醇吃。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v8ESx7KW
「容易發生在十八歲到三十歲的青年女性身上，有很高的機率會復發。」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P87n3PCF
再一次拎著健保給付的一大袋藥物回家之後，她盯著白底的診斷書良久轉頭就將那些藥通通丟進垃圾桶了。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4o5YHI2yL
後來，她就習慣了拖著腳走路，而很多人都以為她是無法正常於行。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3a6mHH9Qf
可能是她這副德性真的太容易招來旁人的側目，父母曾經忍受不住地問她如果會痛的話為什麼不乖乖吃藥，而她只是茫然的回答：「難道我吃藥就會好嗎？那為什麼我每天起床時，都發現自己還是那樣？」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dsMNtL2W
這句話讓母親抱著她哭了好久，而她就像是人偶般杵在原處、小心翼翼的避免往右腳踝上施力，而父親一發不語的在邊上點了好幾支菸卻只抽了最先的一口。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FY0g2cNG8
後來她一如其他同儕的考試、升學、上普通的大學、學會化妝、統會經低空飛過卻也算安穩地度過了四年生涯，病癥反反覆覆，不過她始終如一，因而周遭的人也不知道她何時是真正在犯病、何時真正在忍受疼痛。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x7ZK4eD5i
「無所謂啊，那也是妳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嘛。」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lFrOIYEs6
大二一次在聚餐上時不知道誰提起了這麼個不討喜的話題，其中一個走得比較近的學伴試圖緩頰的說了這麼一句，卻讓她怔在那。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zAhEFO4g
那天夜裡她從公車站獨自緩步走回住所的路上，突然很想去看海。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2oHxDL2rS
她的思緒凌亂著，時而反覆播送學伴那句無心之語，時而感覺腳上那一點又隱隱作痛起來，近秋的風颯爽卻帶不走分毫蒸騰得混亂的情緒與疼痛的灼熱感。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CbByvsb6L
她痛並堅定地走著，就像要化作泡沫的人魚公主。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Rjumi0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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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沒有成功走到海邊，就在路上遇見了騎車準備要回家的學長並被載回了住所。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sNJSBrj4C
「如果真的很痛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了吧。」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Mv1IUCX1a
學長摸摸她的頭，在這樣沁涼的夜裡，那樣的眼神有著不一樣的溫度。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nKCS296qM
繼那晚之後，學長儼然成了她的護花使者。若非參加研究生的seminar或實在無法推辭的聚會，學長每天堅持載她回外宿的住所，偶爾也會彆地扭拿出兩張看起來就不像是「剛好多出來」的電影票和展覽門票邀她一起去。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VERBsrSa
朋友不多的她不曾拒絕，卻也未曾邀他上樓喝杯茶。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X7oZk2ZqU
整個系所都知道他倆的曖昧關係，她並沒有直面過那些試探性的流言蜚語，倒是耳聞過學長義正嚴詞的表示「喜不喜歡也是我們兩個自己的事」。儘管那乍聽相當具紳士風度，她卻近乎冷漠想著，這未嘗不會被解讀成一種欲蓋彌彰？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XWtIygddl
有點意外又不是那麼意外的，在那一年的系卡上，學長帶了一把木吉他──她知道對方會點樂器，但不知道是能完整彈出一首曲子的程度──在一眾學弟妹起鬨的歡呼下，以一種極為溫柔的演奏自彈自唱了張震嶽的〈思念是一種病〉。整場表演學長都只看著站在牆邊的她，而她只覺得窒息。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HhDtfbuN
是真的窒息。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j3S2uBz2
她沒有等到最後一個音彈完就走出了演藝廳。沒有理會上前來向她擠眉弄眼或者調笑的同儕，難得不管不顧地逕行至圖書館裡的廁所隔間躲著，大聲地喘息著，像是擱淺的魚一樣、盡可能攫取更多更多的空氣讓自己活下去。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dyyzsOqiP
在她近乎脫力癱坐在馬桶座時，帆布袋裡的手機不停震動著。她隔著淺色布料看裏頭的手機螢幕不斷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沉默冷淡得就像個局外人，直到對方不再打來才慢慢地將它拿出來：四通未接來電、兩封簡訊、二十一條Line（包括系上的群組）跟十三條Messenger（包括朋友）。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1C5e6ZOrq
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去回復眾人更如圍觀群眾以「關心」為名的好奇心，她關掉了還在接收信息的行動數據，先讀了不會顯示「已讀」的簡訊。果然是來自學長。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qhCw3rdi
──嚇到妳了嗎？對不起，這個點子是真的很糟糕。不過我真的很喜歡妳，我是不會為這件事道歉的。我寫了一封信給妳，如果可以的話請讀讀Line，好嗎？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8tbIG9uop
──我知道妳現在還在生氣，但我們可以談談嗎？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FiaZyCxGS
她的手又因呼吸困難而瑟瑟發顫，艱難地在拼錯了好幾個字後才勉強編輯出了一封短信，發送。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9m1aRcjX
她感覺自己的腳踝疼得難以忍受，於是將雙腳屈上了馬桶蓋，將臉埋上膝蓋。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iX8n54R8
──謝謝。對不起。信我會看的。不要來找我。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LDbhKMP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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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到圖書館開始播放〈晚安曲〉才緩緩走回了住所。仲冬夾雜小雨的海風就像清晨的冷水澡冷到了骨子裡，連外套拉鍊都沒拉的她卻好似毫無感知般單薄地走著，像是隨時都會在空氣裡消失不見。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qiN45wV9
渾渾噩噩地洗個熱水澡暖了身子，她的四肢依舊終年發寒。吹過頭髮後在書桌前坐定，她卻覺光是要摁下電腦的開機鍵都嫌困難。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UtjwZWViE
她終究還是開機讀了那封信。可以看出那是費了許多心思寫成的一封信，裏頭有很多兩人相處的片段，有很多她的好，有很多他的愛，有很多包括她的未來藍圖，有很多他想要但來不及親口交付的承諾，有很多「他們」。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3OzcX4HQz
但是她感受不到自己會參與「他們」的生活。學長一無所知，那是她自己的問題。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WmRPbdhj
從小她就常常感覺，自己像走在一條有點暗、有點涼的灰色長廊，在裏頭無論如何呼喊都只會產生回聲，而不是回應；其他孩子們都在長廊外的、陽光眷顧的草地上跳舞歌唱、打鬧嘻笑、難過哭泣，一切鮮明且閃閃發亮。兩個世界隔著一層肉眼無法辨識卻實質存在的隔閡，她只能很微弱地感知到，那些跟灰階稍有重疊的情緒卻無法切身體會。然後，她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長大了。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lH88FgJRm
她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也知道那種不一樣不代表是「不好」，但她更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直「好不了」的部分。因此，無關乎自卑情結那些神叨叨的心理學說詞，以客觀事實來說，她離「好」有很大一段距離。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S9uSihJX
她不需要別人來提醒她的「好」，也不是試圖去治癒她的「不夠好」，而是接受並且擁抱她的「可能永遠不會好」。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Lfjnx7mAb
於是她打了電話回家。母親其實已經睡了，卻還是接起電話聽她言不由衷說一些根本不需要半夜十二點講的日常瑣事。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tOUfu67ZW
接著，在某個心有靈犀的停頓，母女倆突然都鼻頭一酸，於是整段通話剩下的十分鐘裡，話筒兩方的聲音聽來都有點哽咽。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qsE4jX19m
她斟酌著問了一句：「媽，我想到國外讀書，可以嗎？」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zBAZ5yzCz
對頭沉默片刻，最後傳來的是父親的聲音。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8inIr2Kbd
「本來就幫你準備一筆出國的錢了，不用擔心。」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WS3mFdkp
她終於忍不住哭了，眼淚像是要淘洗掉那些淤積於心頭的、踝上的苦楚般流駟。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IbrMnQ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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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那個學期過得不太好。稱她是「把學長當工具人的綠茶婊」的風聲風語在系上頻傳，但她本就習於形單影隻，加上開始準備出國的時間晚了也自顧不暇，自是沒時間去迎合大眾樂於看熱鬧的惡習。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RyLrj0Un
後來東歐的一間學校接受了她，於是秋天一到，她就飛到那裏展開了新的學期。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hFGFxSfuY
學校裡的亞洲學生比她想像中的要多，縱使寒冷使她的右腳復而隱隱作痛，學生餐廳裡每日例湯的濃湯與阿姨的微笑總能給她滿滿的熱量和溫暖。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ZKexjPiSv
某天坐在餐廳裡望落地窗外頭的廣場飄著雪，她想到，巫婆和人魚公主的交易僅限於聲音的返還。也許這代表著，只要小公主一朝想要維持人型，必然得承受那種步履如走在刀尖上的苦痛，無關乎王子有沒有認出她、選擇她的愛。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oIHXHXi1
這麼想著的她忽然釋懷了，因為這種難耐更如通往那個、她想要在一起的人的路，這更凸顯了她的「不好」。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v7DMFRx4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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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唯有接受這樣不完美的她，才有資格得到人魚公主最美妙的吟唱，而非一簾泡沫幻影。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1Bltas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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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qQ1jEr3nd
文中的主角的「病」除了顯性的結節性紅斑之外，還有隱性的輕鬱症，所以她顯性的疾病是隨著隱性的疾病嚴重程度而波動，在文中也才會說出那樣的話。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zvy0CjQ5
鑒於網路上的醫學論壇是說一般結節性紅斑單次的發作時長是1~3周，但以個人的經驗是要看身體狀況，有時長達一個月都有可能，所以跟這種疾病和平共處是很大的學問。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TC1rgW2S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