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賭局世家,祖父向遊走於賭場,不問世事,也沒有被世事奪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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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沙士,白茫茫的四面壁與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對我倒不可怕,因為才那麼小的年紀,哪來嗅得出的絕望。 倒是有兩幕比較刻骨銘心:護士一雙雙冰冷的眼睛,以及祖父走前左手握住,從賭場拿回來的黑桃二,半面被染上血紅。祖父第一次輸,便輸得徹底,輸了數十萬高利貸,與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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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賭聖,只有莊荷,忠言逆耳啊。」這是他最後的覺悟,說罷便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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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的祖父是一種朦朧:好幾次他恰巧在家翻著馬經,父親便問他天是陰晴圓缺,看看老頑童的腦筋有沒有什麼病痛,可總是對牛彈琴。他似懂沒懂,然後答:「看我一招刀仔鋸大樹!」然後作勢把泥碼推出去,笑得不亦樂乎。那時我想,傻乎乎的,也許是種福氣吧。又記得他說以前家裏潦倒,沒一兩門得以糊口的術業。如是一來,他發財一路只有賭,賭馬,賭球,賭撲克,世世代代,總練成一門賭的技藝,賭場也就成了我們的根。好幾次以小搏大,為家裡掙了幾餐。耳濡目染之下,父親與我的賭術也毫不失禮,輪盤,老虎機,廿一點,賭大小全押的時機都在我們的如意算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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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祖父離世,賭的責任落在父親身上,他接上那張黑桃二,有了前車之鑑,家人自然力挽狂瀾,哭的哭;跪的跪,皆抵不過一家之主的執著。倒是他還剩下點惻隱之心,承諾道:「不賭外圍,只賭有牌的。我不是賭聖,但我是賭神,放心。」說罷,便踏上我們認為的骯髒之地,後來的安葬之地,沒再留下一片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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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一開始還好,父親偶爾會寄一塊錢回來,說是相中了良馬。然後那包裹越來越重,然後又變得輕飄飄的:一塊錢,幾塊錢,幾十塊錢;一張大鈔,幾張大鈔,幾十張大鈔。後來誇張得以兩算,銅錢變成金塊。直到確認下半生足以無憂,母親便請父親歸來。誰知寄出的每封信件也得不到回音,猶如石沉大海,無影無蹤。後來母親生怕父親重蹈祖父覆轍,著我四處奔波打聽,才知什麼馬匹足球,麻雀番數,橋牌老虎機已不是父親的寵兒。他玩的是最波譎雲詭的百家樂:回報可觀,但風險極高。不只與賭場對賭,其實除非所有賭客皆下注同一方,否則暗地實在存在互賭,是敵是友,無從得知。聽道中人云,世上廿一點被黑名單者多不勝數,而百家樂卻沒有之一,此謎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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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獨闖龍潭,亦有人結伴前行,多落得唏噓可惜的下場。下注越多;待場越久,不捨得離場,更不得離場。因為手中泥碼,早已全數在桌上任命運魚肉,任人魚肉,此刻一走,滿盤落索,狼狽至極。殊不知賭場能營運之久,因其管理有道:或是正途,或是旁門左道,兵不厭詐,自有其方,小賭客亦難以左右。心裏再不憤,實情也已踏足他們主持的局。同理,賭過外圍,嘗過該賠率的甜頭,自然不屑小賭怡情,繼而大機會落入被迫越賭---越輸---越多的無盡循環。若不是財大氣粗者,能與之分庭抗禮,享受大賭局的樂趣,還是適時抽身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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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賭神,更沒有莊荷。自詡神聖的,是愚者;自稱莊荷的,是棋子。贏家,只有背後下注的局外人。」以為能賭得高明,技藝高超而沈迷不知,都只是在星羅棋布中的一介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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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離開前,決意帶孩子經過一些賭場看看,讓他知道這裡雕欄玉砌,五光十色,燦爛非常,亦是曾祖與祖父放下年華之地。我向他遞上一張黑桃二,然後他天真地問要否進去歸還。 我告訴他:「這張牌不屬於賭場,而屬於你自己,你便是自己的黑桃二。你在哪裡,屬於你的賭局亦當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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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於賭局之家,賭場是我的根,但我不一定要活於賭局。我要讓孩子遠離瘋癲的賭局,但不要讓他討厭賭局,反要讓他知道賭局,清楚賭術,了解世代賴而生存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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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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