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列禦寇》：「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古時候，有位仁兄散盡家財，花多年光陰苦學，終於學識屠龍絕學。不過學識之後，根本冇龍可屠，白費心血。A記得，中學讀書嗰陣，中文科有篇文言文閱讀理解，好似係唐代散文，其中提到呢個典故。做嗰篇閱讀理解嘅時候，A只係覺得個典故幾得意，並冇細想，做完就拋諸腦後。而家回想返起，如果當初有記住呢個故事，咁就好喇。
殺龍巴斯學院，係香城某大專院校裡面嘅學院。創立目的，係為香城培育殺龍嘅人才。今日係一年一度嘅開學聚會，名義上所有學生都要參加。不過，由於開學聚會唔佔學分，亦唔喺畢業要求裡面，其實你唔去都冇任何事會發生。只係學院辦公室每年都會照send email，通知你個聚會係compulsory。你厚住面皮，就係唔出現，就係唔覆email，根本就冇任何punishment會enforce到。
不過A自己身為研究生，唔見人老師肯定會注意到，當然唔能夠缺席。企喺演講廳之內，望住一大班大學新鮮人，歡欣雀躍，對事事感到好奇，不免唏噓。
香城對上一次有魔龍肆虐，係幾時呢？大概係A好細個嗰陣。嗰陣時爺爺仲帶佢去觀戰。現場火光熊熊，魔龍口吐火焰，面目猙獰。屠龍勇者圍攻魔龍，同心合力，於長街之上斬殺魔龍，喺年少嘅A腦海裡留下咗深刻嘅印象。之後魔龍喺香城絕跡，A再冇親眼見過一條魔龍。全球嚟講，通常一年有一兩宗目擊魔龍嘅報告，之不過報告嘅可信程度都成疑。
即使如此，殺龍巴斯學院依然不斷發展，爭取相關部門支持，擴大收生。望住眼前今年又一大班新生，嗯⋯⋯
背後人聲聳動，將A思緒拉回現實。轉身後望，原來身後幾位老師正陪同巴斯教授進入演講廳。巴斯教授當年一手一腳，從零開始，建立殺龍巴斯學院，如今接近退休年齡，一副德高望重嘅模樣。學院裡面嘅老師，尊稱佢為香城屠龍之父。
眾人入座之後，典禮正式開始。典禮內容年年大同小異，不外乎幾個老師分享屠龍之學嘅重要，吹噓一下課程認受性之高，再順便刷幾句巴斯教授鞋底。A早已聽到厭，喺演講廳冰凍嘅冷氣之下，思緒又再飄遠⋯⋯
A細個嘅時候，屋企住喺地舖民生區之上。每日買餸時間，樓下商舖老闆都會用擴音器叫賣，「埋嚟睇、埋嚟揀」之類，害A感到幾煩厭。偶爾老闆入到啲新奇貨品，例如咩陶瓷刀、鈦金屬鑊咁，就會針對貨品特色嚟叫賣。叫賣內容新奇有趣啲，A就唔覺得煩，反而會細心聽吓佢講咩，當做娛樂。
聽完之後，偶爾貪得意，覆述俾老竇聽。老竇聽完笑住話：「佢推銷啲咩，通常就係冇啲咩。佢話『有人話好用』，即係除咗佢可能聽到一兩個人話好用之外，就冇人話好用。佢話『而家坊間好興用呢種鑊』，即係一啲都唔興。真係興嘅，使咩佢講你先知？佢話『好有認受性』，即係實際上冇認受性，不過佢搵到某啲機構，on paper話佢件貨有認受性。真係有認受性的話，佢使成日咁着緊提醒人？你唔見香城大學要提醒人佢有認受性，得啲不知名學校就成日講唔夠幾句，就提醒人佢有認受性，係咪？道理都係一樣啫。啲人咁都信，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聽完似懂非懂，不過嗰陣年紀細，冇再細心思索。
「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
而家搬離開咗嗰頭，但有時都會過返去買嘢。A上一次去時候，係為解剖去豬肉檔購買豬肉臟。路過細個長大嘅街道，依然聽到熟悉嘅叫賣聲。望向叫賣緊嘅老闆，老闆正眉飛色舞咁推銷。講嘅內容雖然係亂噏，嗯，至少佢冇扮出一副道貌岸然嘅模樣。
呼一口氣。思緒歸位。
掃視演講廳內嘅學生。除咗部分新生有認真聽之外，大部分學生都心不在焉，目光呆滯，對台上講解學院對香城嘅重要程度毫不在乎。「⋯⋯巴斯教授⋯⋯香城屠龍之學之父⋯⋯偉大貢獻⋯⋯接見市民⋯⋯社會應該更加重視⋯⋯報章訪問⋯⋯⋯⋯令到我哋嘅學生可以發揮所長⋯⋯」
游魂正酣，唔知遊咗幾耐，發現此時嘅台上講者目光掃到呢邊，A馬上扮出專心嘅樣。畢竟自己係研究生，唔可以咁失禮。台上嘅講者，正正係A自己嘅指導老師。此時指導老師正以成功校友嘅身份，同新生分享。冇錯，成功校友就係殺龍巴斯學院本身嘅老師。唔單止係咁，連學院網站上面寫嘅成功校友，每一個都係學院而家嘅老師。安排網站內容嘅人，似乎唔認為咁樣有咩問題。
接住落嚟嘅講者，分享佢點樣同香城政府，商討提高撥款額度，增加學位，令屠龍學問喺社會嘅地位得以提升。講吓講吓，又分享吓佢搵記者做訪問，如何令大眾注意到學院嘅心得。
每次聽到呢度，A都不免氣血翻湧。冇錯嘅（ge2），由台上講者角度嚟睇，真心相信屠龍技術需要傳承同發展的話，隱惡揚善，向記者誇大其辭，爭取多啲資源，都無可厚非。相信壯大呢個學院係神聖嘅任務的話，伙同相熟記者，吹噓學院嘅使命同出路，令本來可以入到更好學科嘅學生嚟到呢度，確係理所當然。但對於呢度一班一班嘅學生呢？再多好聽嘅說話，再多嘅使命感，令佢哋相信學習屠龍學係神聖嘅學問，都改變唔到事實，改變唔到連放得上網站嘅成功校友都只有幾個老師本身。
轉念又諗，街市老闆推銷貨品，當然只講好處，唔講壞處。「咁都信，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冇錯，係A自己蠢啫，係呢度咁多位新生蠢啫。
A仲記得，仲係undergraduate嗰陣，同屆同學，冇一個出自中產或者傳統名校。梗係啦，父母有學識的話，點會俾仔女信啲咁嘅宣傳。連學院裡面嘅老師，都係將仔女送去外國讀書。講到推廣屠龍學再偉大，又唔見佢哋叫自己仔女嚟讀。幾多努力讀書嘅學生，出身低學歷家庭，唔知白領世界點運作，信錯宣傳。入到大學，入到嚟見識多咗，先知唔對路。但一切已經太遲，志氣終於被消磨殆盡。
「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
當然，大學學位只係入場券。讀專科唔一定要做專科。冇錯嘅（ge2），只係呢度好多學生本來可以入到更好嘅學校。加上喺其他大學生做緊intern、或者磨練緊language skill嘅時候，呢度嘅學生就忙於教學時間極長嘅屠龍訓練，連一份meaningful嘅專科以外實習都唔可能安排到。當初同樣嘅成績，你嘅起跑線卻已經被移到好遠嘅後方。
咁你自己揀嚟呢度㗎嘛。
「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
學院網站嘅成功校友只有學校嘅老師。路只有一條。研究生。做研究。做老師。唔可以停落嚟，唔可以刺穿真相，否則一切努力就白費。
冇錯，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
剛剛開始研究生生涯嗰陣，每次買完解剖用嘅內臟，返嚟路上都會不斷懷疑自己，懷疑自己做嘅一切究竟有何意義。唔可以再係咁。
要呃人，先要呃到自己。
呢一切絕對係有意義嘅。呢一門學問，絕對係世界所需。
A睇見工作人員指示，輪到佢以研究生身份上台分享。
吸一口氣，昂首挺胸。步履平穩，不徐不疾，行到台上。冇錯，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好榮幸有機會⋯⋯而家等我以過來人身份⋯⋯分享呢門學科大學幾年嘅樂趣⋯⋯使命⋯⋯責任重大⋯⋯」
唔可以停落嚟，否則過去一切付出就毫無意義。
唔好諗。
頭皮發麻。
繼續照稿讀咁就得。
保持笑容。
放棄思考。
從心底裡感到愉悅。
台下新生一對一對閃亮嘅眼睛。
心頭一緊。
俾人水到係你自己蠢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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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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