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系列 - ［糖錫］惡傷（一）

教師×學生／一個比較沉重、晦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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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很大，平時未暗的天已呈現墨黑，閔玧其隻身一人在空蕩蕩的教師休息室改作業，雨點從未完全密閉的窗縫衝撞進來，打暈了評語上的紅色字跡。散開，從中間的濃豔到周圍淡粉，化作若無其事的閒散開來。六點準時敲響的老鐘，也悄悄貼進這無聲的世界。

闔上筆蓋，抬眼活絡腰身，坐了一下午也終於把難改的語文作文批改完成。閔玧其沒有按時吃飯的習慣，操勞著也就不那麼餓了，中午食堂裡的飯菜悶過一早上也沒了鮮味，但為了活命他得吃，至於晚上的這頓就顯得沒了它的必要性。所以閔玧其胃痛，他這身就有這毛病，問題不大，但長時間下來也是致命傷。

甩了甩手腕上因濕氣而稍微誤差的老式手錶，鎖緊眉望霧茫的塑膠殼望，指針模糊的劃出顫抖的圓，是無法抹去霧氣的雨刷。

強忍著腹部的飢餓撕裂感，傾身向前去打開辦公桌下的鐵抽屜，學生的試卷疊在一旁，桌面上空出了乾乾淨淨的綠桌墊，天又暗了幾分，閔玧其點開桌前方的桌燈，凝神與教甄題目鬥志。

的確，閔玧其正如所說的是位年輕的代理教師，剛到了鎮裡這所學校，因為年紀，所以肯拼，當初從教就是朝正式教師這個方向走。語文系畢業的他在學生眼裡個性古怪，雖說是新進教師但沒有一個學生敢惹他，底下千奇百怪有關於他的傳聞直指他就是從陰間來的使者，剝奪校園裡青春的光彩，冷灰的表情和僵硬的肢體動作正吞沒整座校園，連光線都逃不過這個無底洞。

這些話傳到閔玧其耳裡他也不以為意，十年前就鑑定過他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憂鬱，那時他也還小，家裡家庭狀況不是很好，在舊街區深鎖的大鐵門裡發生著什麼樣的故事，閔玧其沒辦法將之忘去，每當下課後躲著毛毛細雨衝進低矮樓房的騎樓時，他總是在門前猶豫半天，思索著要如何推開這沉重深厚的大門，油漆斑駁後露出已被腐蝕的鏽鐵，半耳貼在脆弱不堪的欄杆上，盆器傾倒、男女怒罵，震著震著骨傳導。

刻骨銘心。

閔玧其從來沒有這麼疼痛過。

他猜想"往後也不會再比此時痛苦。"

在擺脫了這樣的家庭後，他毅然決然進了教育界，初次來到這靠海的小鎮就寄住在校園後方教師專用宿舍裡。

四海為家。

他覺得自己不需要一片溫室讓自己著地長根，只要避開黑死的過去他都無所謂。

就這麼吃不飽、穿不暖苦撐了一個月，學校正式開學，所有學生都回到了校園，閔玧其按表操課，該到的時間就該到，分毫不差，總在打鐘完後的那一刻推門走入教室。

然後開始講課、抄板書，依循著前日擬過的課綱，一遍一遍在每班講述著同樣的文學成就，然後在鐘響後的那一刻離開。

條理分明，這是最不會出錯的生存方式。

他講課不帶感情、下課不會對一起共識許久的學生有半點留戀，一間一間排開的教室對他來說都一樣，穿梭在大樓與大樓之間也就只有名字不一樣。

這樣很安全，沒有對一個環境的依賴感，這樣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挑不起閔玧其一根汗毛。

習慣了冷漠，也就對於光線有所忌憚。

當鄭號錫冒著外頭的風雨衝進教師休息室時，閔玧其本能的收縮墨色的瞳孔。

「老師…幸好你還在這裡…。」

閔玧其疑惑的抬頭對望眼前這位男孩，鄭號錫他不認識，全年級的學生他都不認識，他只認識點名表上的一號、二號……。

「有什麼事？」

閔玧其微張乾澀的口，冷眼審視著眼前的男孩。鄭號錫還在喘氣，一路跑來連雨傘都沒帶，暴雨淋濕了他烏黑的髮絲，額前的瀏海交錯編織成狼狽的網，水珠沿著髮梢落下，低落在門口鋪著的紙版上，印出了深刻的黑色水漬，包刮了鄭號錫帶泥的鞋印。

「我…我暫時無處可去，老師您說怎麼辦？」

漆黑的夜晚只有兩雙眼睛在對峙，從鄭號錫驚慌的神色和這身濕透的落湯雞樣，這個說詞很具說服力，閔玧其頷首，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鏡。

他大可以聯絡社服人員去安排這可憐的小子。

可這次閔玧其偏偏沒有這麼做。

他決心領養這隻渾身濕漉漉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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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七點的這段時間裡，鄭號錫都很安靜，自己打了張桌子在閔玧其對面坐下，從書包裡拿出一疊半濕半乾的作業簿，硬是拿著筆就在皺得不像話的紙面上計算力學公式。

是一個很乖的小孩。

說什麼話之前都會加"老師"、認真凝神不吵不擾專注在自己的課業上，到了閔玧其闔上自己的書頁時，才想起眼前這人存在的問題。

「你吃飯了沒？」

鄭號錫顯然也是被嚇到了，他渾然忘了自己今天的晚餐還未進食。

「啊！…對欸，我忘記了。」

閔玧其搖頭，明明自己也是三餐不準時的人，看到眼前消瘦的男孩卻有想出言責備的衝動。

「那你吃泡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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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師宿舍的途中，閔玧其和鄭號錫繞道先去了趟便利店，閔玧其打開自己的荷包掏錢為鄭號錫買了晚餐，自己從櫃裡拿了罐燒酒。然後兩人再次步入雨中，閔玧其提著塑膠袋子，右手撐了他的那把傘，鄭號錫則是背著自己所有的家當跟在一旁，雙手有些畏寒的縮進口袋裡，一大一小走在昏暗的橘紅街燈下，拉長的背影被雨點叮叮噹噹的敲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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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好奇我為什麼無家可歸嗎？」

用熱水沖了杯麵後鄭號錫坐在小椅凳問對面的閔玧其。

「明天我會通知你班導，會由他來詢問你這個問題。」

閔玧其在杯裡斟了酒就往喉裡倒，他不知道空腹喝酒會對身體有多大的損傷，但是他忍痛。

痛只要忍忍就過。

每個人都是這樣。鄭號錫應該也要是這樣。

「是這樣的：今天回到家後，我發現平常和我相依為命的爺爺不見了，他有重度行動不變，我知道他不可能自己亂跑，結果十分鐘後就有人自己開門進來，你猜猜是誰來了？」

鄭號錫顯然沒有聽閔玧其的話，繼續自顧自的訴說，熱騰的煙霧從泡麵碗裡曲折而上，刺激著閔玧其已快失去知覺的食慾。

「哦！老師你還沒吃飯嗎？太不好意思了，您要不要也吃幾口？」

鄭號錫看閔玧其盯著自己也已經十多分鐘有了，後知後覺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將泡麵碗推向閔玧其。

「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

閔玧其這句話是拒絕，他不接受別人予他的施捨，他沒有必要被可憐。

「什麼？！老師您這樣對身體不好，以後絕對要按時吃飯！」

鄭號錫強硬的將手裡的泡麵碗塞進閔玧其手裡，瞪直雙眼逼迫閔玧其要嚥下一口。

「然後就是我以前的媽媽帶著新男人回來了，他們說爺爺不會再回來了，他被送去很遠的療養院。」

閔玧其推拒的手停了下來。他忽然覺得在鄭號錫身上看見了以前的他，那個他試圖抹去的自己。只不過鄭號錫和他很不一樣，也許是因為第一次離家出走就遇到像他這樣好心收留的大善人。

「我把我的秘密講完了，現在老師你要吃這下這口麵作為籌碼。」

熱辣辣的湯麵被送入腹中，過多的胃酸終於找到何適的消化物，重新正常的攪動翻滾著。

「你真的管好多。」

閔玧其喝完最後一口湯汁後嘖嘴面向鄭號錫。

但他只是微笑。

像一團無窮無盡的光火，照亮了閔玧其凍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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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錫］惡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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