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沒有立即赴約，而是先回家把妝化好，她要將自己畫得比平時漂亮。她認真照鏡，堅持直髮最適合自己，從頭到尾，她都沒有順從過王子的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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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他改變，此刻，她應該很想捏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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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YouTube，她先看個半小時。她要王子等，讓他吹吹夏天燥熱的風，反正她是否準時，也掀不起他一點氣息的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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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翩翩出門，到達與王子平常見面的地方，這是商場門前的空地，擺放了很多長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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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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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驚訝，他確是如此，只要在感情上面對不快，便會借酒消愁；但是，絕不能與月對影成三人，必須有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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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訴說公主的野蠻任性，二人又為雞毛蒜皮事情吵架。在翩翩眼中，第一件令他飲酒的事和這件事，有什麼不同嗎？變化的只是：她不再情願聆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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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囉咁。」她漫不輕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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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自問一直都把他當成朋友，至少希望他快樂。她對朋友是很好的，甚至好過她對自己，因此，誤將深化的感情當作真心之外，她站在友情角度真的希望他過得好。然而她不夠盲目，友情應是互相流動的，只得一人真心，就是分了尊卑、有了階級，這是冷酷的制度，而非溫暖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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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得吖，我咪講咗好多次唔想同佢分手囉，你聽唔明？係咪覺得我分咗手，你就有機會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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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語氣由煩躁變成輕挑，盡量減輕認真的感覺，可是聽在她耳內，只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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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翩翩心想，如果將記憶停留在十五歲之時，王子永遠是她失落的初戀，他在她心中便有個遺憾的位置，也許回想起來，還會有種意難平，誰不喜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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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太了解他了，性格、經歷、陰暗面，他變得太赤裸而醜陋，既沒有真心把她當朋友，又借貶低她來獲得自身利益——尚要是別人的感情，與她無關。她看着他的眼睛，不再淹沒在他的眼波裏，反而透視了他的心肝脾肺腎，種種器官的細胞組織結構，裏面沒有任何活物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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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初戀不是動人的，真讓人婉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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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我冇咁諗啊，我知道你咩料。」她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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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笑咋嘛，咁認真做咩？」他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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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係認真㗎，真係冇打你主意。你知道㗎可？我以前細個嗰陣、有段時間好鍾意你，覺得你好charm好吸引，所以暗戀冇辦法抑制我嘅貪念，我對你表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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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做咩突然間講起以前嘅嘢啊？你唔開心？」王子察覺她的異常，溫柔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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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他對很多人都溫柔。因此，在他多年前稱讚她時常見義勇為、後來又說她太過多管閒事時，她相信這純屬他的善意，這是誠摯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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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啊，我最近都好開心，好似鬆一口氣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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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實係完sem開心啦，羨慕你啊——冇嘢煩。我真係對女朋友又愛又恨……」他把話題拉回自己身上，翩翩又聽了他說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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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回應他的話，緩緩地道：「唔係啊，我開心嘅係，我發現原來我一直都唔係鍾意你，好似只係鍾意緊一個幻想。唔係……我一直知道你唔係人哋眼中嘅完美男神——咁人都有缺點㗎，我覺得咁樣先係人，仲因為咁樣覺得自己好深情，偷偷哋用唔知咩身份去包容你，都幾好笑吖可？你知道我鍾意你㗎嘛，至少我睇落係，但你就算知道，都一直當我係兵。我喺度諗，一個人有血有肉雖然係好真實，但咁樣實在太過傷害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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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什麼是真實呢？是否代表她不夠善良、無法包容一個人的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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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講緊咩啊？我平時講笑咋！」王子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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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較鍾意真實得嚟，又唔係太過toxic嘅人……」翩翩哽咽：「我真係當你係朋友，但係同你做朋友有時令我好難受，你好似低看我幾分咁。譬如你會話我唔夠其他人好睇，會借啲意笑我身材，就算有人對我好，你都催眠我話我唔值得。你讚過我對朋友好好，你記唔記得吖？我對朋友嘅標準都係好高嘅，否則，一片真心付諸東流，我都好慘啫。我覺得，你唔係好夠班做我朋友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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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自覺地以哭腔說話，原本想兇惡地批評他，但發現這麼多年的牽絆是催淚的味道。她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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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因為咁，我發現原來除咗細個仲鍾意你嗰陣，之後都唔係鍾意你，我根本唔鍾意你呢個性格。我好似係鍾意嗰個好深情嘅自己，同埋個個都知我好耐之前鍾意你——你爆畀人聽，結果就係咁傳，我都好似洗咗腦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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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吞下了一句沒有說：「我寫文都成日用你嚟做原型，再加啲減啲，但你知道㗎啦，本小姐咁有才華，將你寫得太好，我以為你真人都係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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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忽然想起麥嘜，又想起自己十五歲時因衝動而寫作，竟然有點感謝王子；如果不是他，她不會碰上最蓬勃的網絡小說時代，佔領容易成名的時段。看，之後才開始寫作的人就很難吸引讀者了，因受眾變少，2020年打後，還有誰願意靜心等一部小說連載呢？乾脆看影片、幾分鐘解讀更加生動和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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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相信就算沒有那次契機，她也會寫作的——因為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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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至今不識「偏偏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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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反應不及：「咁、咁冇所謂啊，你唔鍾意我又有咩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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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問題啊，不過你咁自私，又鍾意收兵，我唔要同你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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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冷硬起來。淚來不及流下，便被風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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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有呀？我真係當你係friend㗎。」王子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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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係嘅，我相信相處咁耐，唔會全無真心。」翩翩凝視他：「之但係，有唔真心嘅時候，我已經頂唔順——朋友喎，應該要真心㗎嘛，唔係真心，唔好勉強。你係咪會同你啲兵講你根本唔care樣？然後好似佐證咁攞我張相出嚟，話我哋拍過拖。係咪真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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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不大，眼白和眼珠卻非常分明，此刻不摻雜其他感情，十分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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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沉默，輕輕點頭，她又說：「對你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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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冇講大話吖，唔係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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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鍾意點樣行事做人，係你嘅事。點解要拖人落水呢？我到底做錯啲咩，要被你、一啲我唔識嘅人label？明顯講我相貌唔夠人好睇，然後係你大恩大德唔介意，係咪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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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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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少發脾氣，基本上，就算生氣亦從不顯露，一直都是大家眼中的「好好小姐」。王子第一次見到她條理清晰地說一大輪，還要在指控他。他有感這是叛軍謀反，不解為何她忽然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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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唔接受你嘅道歉，我覺得好hurt，希望你唔好再咁做，對我又好，對其他人又好。」她將字詞清楚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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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惱羞成怒：「你點解會突然變成咁？係咪識咗嗰個太子爺，佢咁樣教你？佢存心破壞我哋嘅感情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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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乎有多少人喜歡自己，不願人輕易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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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嚟你唔太了解我性格，佢又唔識你——佢點睇你，唔會影響我點睇你。我只係覺得攰啦，仲好嬲添。係人都有自尊㗎先生，你咁樣係有啲太過分。」她稍稍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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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不接受人侮辱她——在網絡世界的成功讓她明白世界很大，有時不需委屈自己、刻意討好他人，因她某些面向也能得到喜愛；哇，真是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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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不解：「點會無啦啦就變咁多？明明之前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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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斷他，用極度溫和的聲音說：「屌你老母臭閪係唔係聽唔撚明廣東話呀？有契機就會引起事件改變㗎啦戇鳩仔，之前唔知你咁對我，所以咪唔覺得你咁過分囉。點知你條仆街咁賤格啫，收兵還收兵，借踩低人嚟抬高自己品格。我以前咁笨柒唔知先至同你friend咋，你有冇當我係朋友呀？含撚啦你，我不知幾正。」她的聲音和說話內容完全不符，甚至沒有一點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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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跳很快，雖然真實的她並非斯文溫婉可人兒，但確實未曾當面責罵人——要知道她連學生抄功課也毫不生氣。所以，一下子夾雜粗口、燃燒感受，滾燙的心跳快要比她的說話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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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悲哀，毫不體面地結束交情，這更像是一種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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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被她震懾，卻深深不忿，她有什麼資格以惡劣態度和他說話？五年前尚不敢正眼看他。他忽略了人會變、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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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對唔住囉，你唔好咁惡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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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你個頭，我不知幾soft。你有冇嘢否認？我有冇嘢係冤枉咗你？」她抱着一絲絲希望，希望多年好友並不會真的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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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良久，仍然不答。她便死心，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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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嘢想同你講啦，拜拜。同埋我拍拖啦，唔好再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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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嘖嘖，就算翩翩平時不會「嘖」出聲，此刻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腦，像有很多個新細明體、粗體、紅字擠擁於她體內。她感到煩躁。將王子做過的事統統名狀後，她為自己的初戀正式逝亡而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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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的酸楚幻化成踏實的跫音，她決意遠離一個只會貶抑她的「朋友」，多年過去，她無法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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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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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更清晰的眼眸回頭看他，為着自己的一切感到驕傲。她真的很喜歡自己的眼睛，即使它被王子嫌棄不夠深邃，可是，無減她一分一毫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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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雙眼睛十分透亮，因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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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曾和她說，希望她永遠開心，這一種祈願無論出於何種情感，都十分可貴。她想到自身，她也希望「四朵鮮花」、阿謙、甚至是補習學生鋒少、小宅不會遭到不開心的事——人與人的親愛，便是如此體現。可是王子將自己看得太重要，因此放輕了所有人，寧願別人受到傷害，都要保存自己的「地位」；她想保護自己，於是，無法再與他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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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只是她生命的過客，從此路遙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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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突然發現，她真的很喜歡阿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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