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後落筆後，自己臉上不自覺的掉著眼淚，整張信紙都快被眼淚浸濕了，但神奇的是，字完全沒有出問題，一樣清楚，我摺好交給少年，少年又為我到了杯熱茶。
明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但茶仍然冒著白煙。
「請稍等一下，再打開第二封信件。」少年緩緩收入口袋，起身往房間裡面走去。
或許，她就在另一扇門寫著給我的信，又或許在讀著我的信，但我都不能走過去，我知道，我們真的已經分隔兩方了。
在回信中，我告訴她，我並沒有上台致詞，因為我怕一開口就會潰堤，我當然知道她會理解我，只是也有點後悔，所以我把我想說的都寫了上去，算是為她致詞了吧。
拿著少年給我的信，我緩緩打開了第二封信件。
「有點意外你竟然沒致詞。」開頭如此寫著。
「但如果換成我，大概也是吧，或許我連進入喪禮會場的勇氣都沒有呢！還好你有幫我去看現場，我甚麼都沒看到，有點難過。大家都哭了啊，說不定我人緣真的很好呢！有點點自豪自己的社交能力。」
甚麼跟甚麼啊，竟然開始驕傲起來了。
我笑了出來，好像她，卻也是她。
「笑了嗎？現在妳一定很醜，又哭又笑的，我可是知道喔，妳幾乎把紙都哭濕了才寫完這封信，這封信到我手上都皺巴巴的了，還好字沒有暈開，不然我連走都無法知曉妳怎麼看我的。」
聽起來是笑話，卻還是讓我心酸了起來。
「謝謝妳，丹。」
這段話，感覺有些顫抖。
其實我寫了很多，卻總覺得沒有寫夠，我希望我可以花一生去告訴她，我遇到她有多好，我希望她能夠用一生去聽我對她的種種。
「妳告訴我，我是世間的珍寶，是世界最好的人。我教會妳很多事情，妳希望與我一起度過每一次的春夏秋冬，談著每一日的早安晚安，分享著每一刻的喜怒哀樂，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是個很夢幻的人，我知道。但也是個很現實的人。所以我也接受了事實，真的很神奇，我很平常的接受了我死去的訊息，我以為我會多麼難過，卻也還好，只是會思考沒了我，你會怎麼樣，我父母會怎麼樣，我弟弟是不是就會一直與父母吵架，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我也無能為力了，甚至有一種終於不用在意這些分為吵架的放鬆感，是不是因為這家店本來就給人放鬆的感覺呢。」
說是這麼說，但都寫在信上面了，這也是她無法放下的事情吧，她一個人操心太多了，即使已經不用操心了，不是嗎。
我跟她認識了十幾年，而在這十幾年中，她總是為家裡的事情擔心，為我擔心，為學校的事情擔心，擔心不完，卻仍然笑著面對事情，她說能過一天是一天，反正她身邊除了這些糟心事還有其他幸運的事情再發生。
所以她還想活著，這是她說的。
「客人，您在想甚麼呢？」沒注意到店長站在我面前，連上掛著笑容問。
「你不是應該知道嗎？」我反諷的回答。
其實也不是甚麼多大的意思，只是有點責怪對方把我從過往記憶帶回來現實，所以講出來的話有些酸溜溜。
「妳知道嗎？妳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有多好的事情。」
下一張信紙這樣寫道。
「雖然現在開始有點肉麻，但妳要仔細聽好。」
我看著筆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彷彿聽到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有點啞啞的，卻不難聽，反而有點舒服，對了，她曾經是朗讀比賽的選手呢，向她害怕陌生人的人，卻有勇氣在一堆人面前朗讀，她算是有勇氣的吧？
「從剛見到妳時，我們可能本身有意見不合或是價值觀不合的部分，妳還記的我們第一次大吵架的事情嗎？只是單單看電影後的觀想不同，我們就能冷戰這件事真的很好笑，我從來不知道我對妳有那麼大的怨氣沒發，但仔細一想，可能是我本身的忌妒心在作祟吧。」
我回味著這幾句話，確實，當時我們甚至不到十五歲，根本沒想過會成為過了半輩子的朋友。
「之後是大大小小的架幾乎是我挑起的，而我們也很奇蹟式的講開解決，最好笑的是，每次我們吵架，都有其他朋友幫忙調和，每次他們都會幫忙我們和好，甚至還出現了，我們吵架，大家為我們說話的情況，而最後，妳竟然就這樣成了我最重要最重要且密不可分的朋友。」
是啊，想想也很好笑，竟然我們吵架，動用到很多人講和，也可能是這樣，我們的緣分才源源不絕吧。
「我無法想像妳從我身邊離去的樣子。」
她這句話像是低喃的晃過我耳邊，我閉上眼睛，想捕捉下一個片刻。
我心臟也有些紛亂。
我是真的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無法想像妳從我身邊離去的樣子，我大概會一蹶不振吧，別看我這樣，我非常非常重視妳，妳能理解嗎？但我希望對你來說不是這樣，我希望這次的離去你不要太過悲傷，你可以把我當作回憶當作不再見面的朋友，就這樣就好。」
隨後可能想到了甚麼，她發出了清爽的笑聲，多久沒聽到了。
「店長告訴我，不能說違心言論呢，不然會一直無法離去。」
「抱歉啊，我說謊了。」
她的筆觸停止在此，就沒再寫下去了。
我拿出紙筆要準備寫下去時，店長搖搖頭。「這不是為了讓客人回信，小姐還有寫下一封。」
我聽完，趕緊拆開了另一封信紙。
「我想活下去。」
第一行如此寫道，這句話彷彿說盡了她對生命無法預測的無奈以及想活下去的痛苦。
「我想看盡所有風景盡頭，想玩遍所有遊戲，與許多人交朋友，我更想與妳成為無話不談的親人，我愛妳，我愛我的家人，不管說幾次都無法訴說完這一輩子我所遇到的溫暖，我想親口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告訴妳，謝謝妳成為我的朋友，謝謝妳讓我知道我身邊那麼多愛。」
她溫柔的筆觸寫著。
「我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甚麼都沒體驗就離開了世界，不甘心還沒去看任何一場演唱會，不甘心沒玩到高空跳傘，但這些的不甘心其實都無法讓我有如此大的遺憾。」
「我最大的遺憾是，妳們所前進的未來中，已經沒有我的身影了。」
「我看不到同學們各個走向夢想的樣貌，也見不到我弟弟出社會後意氣風發的模樣，見不到父母偕手走過最後一程，當然還有我寶貴的妳，我無法知曉妳未來會跟誰在一起走過一生，妳的喜怒哀樂已經不再能與我分享，我再也見不到妳堅強而拚搏的一面，也無法與妳吵架和好，妳的未來，已經沒有我的存在了，也說不定再過個幾年，我已成為回憶的砂礫，不再牽動妳的心情起伏。」
讀信時，我聞到了只屬於她專屬的味道，有點甜果香帶著稚氣的小寶寶味道，因為喜歡用花草類型的洗髮精，因此總能聞到清淡的茶花香，令人安心，太過於懷念了，使我抬頭望向前方，我的眼淚又再次從酸腫的眼眶中滴落。
她就坐在我面前啊。
她紅著眼眶低頭認真寫著信紙，有些炸毛的長髮隨著起伏飄動，她穿著最後為她選擇的衣服，還好走了還是如此漂亮，不然她難過的點又會多一個了，如此活生生的人，也不是活著的人。
我知道我們不是同個世界的人，因為她呈現半透明狀態，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我，但我知道，她在寫信時會習慣唸出來，這一點，現在也不例外。
「丹，我好想妳，我多麼希望我受傷喊痛的時候，我能打電話給妳，我多麼希望還可以在接到電話的時候，聽到妳安慰我的聲音，說不定當時我可以稱久一點，但我沒力氣了，大概連手機也摔壞了吧？」
「我好想與妳去吃遍所有好吃的店家，談論著喜歡的人，與妳看著星星聊天，妳知道嗎？在我規劃清單中，有好多好多未完成的事項，都有妳的身影，如果有做完，或許我會深刻於妳心中吧？但沒辦法了，我的遺憾是再也無法實現的遺憾，不是不想實現，而是無法了。」
我看著她一掉落淚一邊書寫，我不想哭，我想記住現在最後她活生生的模樣，即使是半透明狀態也沒關係，我想記住現在的她。
我努力擦拭著無法停止的珍珠，但怎麼努力，她仍然在我眼中是模糊的樣子，我哽咽地哭出了聲音。
然後她抬起頭來，看到了我。
她激動地站起來往前傾。「丹！妳、妳看的到我或聽的到嗎？」
「聽都到。」我哽咽的話都說不好了，我吸了吸鼻子，讓自己振作。「小靈……我也想妳，真的很想很想妳，妳怎麼那麼不小心，這一別，我們要見面就得到下一輩子了。」
她破涕為笑。「這麼肯定下一輩子還見得到。」
「見不到我就把妳從棺材拖回來。」我惡狠狠地說。
她坐回了位置上，像是閒話家常一樣對我說：「有看到那個帥氣的店長嗎？」
「……有啊，妳怎麼都喜歡這類型的男孩子。」我還是很難過，但仍然回復她。
「沒辦法，我喜歡的類型從沒變過不是嗎？」她淡淡地說。「不過真可惡阿，店長明明說我們不會見面了，卻還在最後給我們這樣的福利。」
我用力盯著她。
「別這樣看著我啦！平時也沒見妳那麼認真看我。」她被我的表情逗樂了，不再哭，反而像平常一樣開玩笑了。
「沒辦法啊，這已經是最後一次能看到妳的時候了，如果不珍惜真的就看不到了。」我說。
這一句話一出，我們都沉默了。
秋靈手放上了桌上，就像是平常我們在咖啡廳聊天那樣。「丹，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大概知道她想做甚麼。「過的不太好。」
「這樣啊，那麼我們來聊聊吧。」我聽著她有些鼻音的說著。「可要好好珍惜現在了，之後我就不給妳回應了。」
「……我工作上遇到了灰心的事情，總是做不好卻也不知道怎麼調適心情，客戶甚至說出我只是長的漂亮根本不用甚麼勞力之類的話。」我輕聲道出最近沒聊的話題，但這些事情在此刻其實都無所謂了，我只是想與她分享難過的事情，然而可笑的是，令我最難過的事情卻是坐在我面前默默聽我說話的她。
「還有阿，妳知道我有喜歡的男孩子吧？他竟然送了禮物給其他女孩子，而我是順便的，當下我忙得很，聽到時，我心臟難過地都痛了起來，當天我們對話也沒超過多少，我知道沒有交往都沒關係，但我真的好難過。」
隨後，秋靈大力槌了桌子一下，氣呼呼地說道：「太令人生氣了！妳長的漂亮是本錢啊，那個人怎麼說話的，而且妳怎麼就不努力了！妳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忙得早出晚歸，為了妳的事業還努力考證照，不僅沒多餘時間歇息甚至鬧脾氣都沒有，真的太氣人了，這種人才是，除了一張嘴叭叭的喊叫，其餘都沒有特點啦！所以才攻擊他沒有的東西，太好笑了。」
好熟悉的打抱不平方式。
「還有！放棄那個男人！既然是順便，那就不要放在心上，確實沒有交往都沒關係，但是他知道妳對他有意思吧！他還這麼做，在你旁邊這麼做，不就表示另類的拒絕嗎？別為這個人花心思了，當朋友可以就好。」小靈說完，閉上眼睛調整了呼吸。
「但如果妳想繼續追，我支持妳。」她說。「人生當中太多不確定性了，尤其在感情上，如果妳不是那種容易受傷無法癒合的人，那去追阿，反正都是人生經歷，我會生氣是因為對我來說妳是寶貝，但有些事情還是要盡全力拚拚看才好玩不是嗎？」
我看著她，就如同之前一樣給著我建議與安慰，雖然有時候真的沒安慰到甚麼，但跟她相處，會有一種放鬆的心情。
「還有呢？」她淡淡地笑著。
我搖搖頭。「其實這幾天的事情現在想不起來了。」
她一頓，有些無奈。「也是啦，事情太多了，那麼我們最後來個結尾吧。」
我聽著她悲傷的語氣，不知道她想怎麼做。
「丹，我們絕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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