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造成的宿醉迫使志光起了個大早,天剛矇矇亮,他模糊的記憶中只餘下一句話:
明晚到城南姑娘廟來,我給你答案。
他問過昨天一起喝酒的朋友,沒人說過這話,甚至沒有人知道城南姑娘廟在哪兒。志光也從沒聽說過城南有姑娘廟,連在Google地圖上也查不到。
不會是變嚴重了吧,變成幻聽、幻覺?志光發了條訊息給一個叫葉岑的人——他的心理師,志光被轉介給他,根據上個心理師的說法,是因為他更能幫助現在的志光。但數年的諮商歷程,兜兜轉轉換過幾個心理師以後,志光其實並不相信還有誰能夠幫助自己了。即使見過幾次面,他對這個總是笑吟吟的心理師還是沒有信心。
在志光前往諮商所的路上,關於昨晚的記憶逐漸回籠:那個聲音不只對他說了一句話,甚至,前往城南的指示,還是自己跟她對話的結果。這讓本不應該影響他思緒的耳鳴聲,在此刻成為一種魔音,在他耳中縈繞不去,每一道聲音都竭盡全力地撞擊耳膜,震耳欲聾。
「所以,你的意思是,耳鳴聲在昨天突然變成一個人對你說話,而且不是他單方面的說?」葉岑煮了壺花草茶,並給志光倒了一杯,說是能幫助他鎮靜情緒。
「對。」志光沒有碰那杯茶,他的心緒紊亂,只迫切地要知道答案。
葉岑早已從資料和這幾次會面裡知道志光的性格——嚮往平凡的生活,但好奇心總會殺死他的平凡。他順著志光的話又問:「你還記得對方跟你說了什麼嗎?」
「記憶有些模糊,我記得……她說我終於能聽到她了,還有,她叫我到城南姑娘廟去找她。」
「這個聲音是男的還是女的?」
「一個女生,大概吧?但也可能是男性……」志光微微皺眉,像是努力回想那個聲音,又像是對葉岑的問題感到困惑,「這很重要嗎?」
「不,這是我個人的好奇,抱歉。」葉岑笑了笑,「那……你怎麼看待這個聲音和指示?」他猜測,不論這場談話的結果如何,高志光都是要去這姑娘廟看一看的。
怎麼看待?他沒有馬上回答葉岑,而是望著那杯已經不再冒著熱氣的花茶,「花茶涼掉了,但它還是花茶,對嗎?」
「對,但它是涼的花茶。」
「我還是會喝掉它的,謝謝。」
這一問一答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卻讓葉岑確認了他的猜測。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跟志光約了下次會談的時間。就像是志光對尋求答案的堅持一樣,他也有自己信奉的原則:要先讓個案嘗試過他想做的事,那些諮商手段才有效用。當然,自傷或傷人這些事,他還是會阻止的。
「隨時保持聯繫。」葉岑眼裡含著笑,目送志光離開。
◈
從諮商所離開時已近正午,他搭計程車去往城南,縱然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但志光已經沒有辦法再等。
或許是宿醉,也或許是耳鳴聲在志光的耳裡逐漸變得清晰,成為不著邊際、沒有邏輯的一言一語,使他今日在課堂的表現不如往常,整個人渾渾噩噩,像是失了魂。
在他耳邊響起的聲音眾多,志光分不清楚哪些是講台上的教授、回答問題的同學,又有哪些是所謂「鬼話」;分不清楚昨天那個人是否還在對他說話,可能有,也可能根本不屬於其中一道聲音。
他想過是自己喝醉了才胡思亂想,但又像是真正發生過的事……也許他還是該去城南看一看。
「司機先生,這裡停就好。」他在城南一所高中門前讓司機停車,姑娘廟當然不在這裡,但他總覺得冥冥中有個指引,強烈地要求他隻身前往,用他的雙腳,一步一步地走上那條前往姑娘廟的道路。
正午時分的陽光特別炙烈,附近的車聲人聲交雜在一起,使志光本就有些渾噩的心緒更受到干預。
人們都以為正午陽氣最盛,卻不曾想陽極則生陰。陰陽相交,正是逢魔時刻。
志光逕直往那所高中旁的小道走,像是他早就知道該這麼走。只是,他感覺自己走了很久,這條巷子卻怎麼也走不到頭。
「志光,到我這裡來。」又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蓋過那些嘈雜,「志光,到我這裡來。」
「是你嗎?」他還不知道怎麼稱呼那個聲音的主人,只能這麼問。
「當然是我,不然還能是誰呢?」那聲音帶著笑意,語氣如昨夜一樣輕柔。
這是要引導他去到那神秘的姑娘廟吧?高志光忽略了心中那股不安,這些改變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他急需要見到這個能給出答案的人,遂問道:「我該怎麼走?」
「你順著重陽路一直走,」志光步伐一滯,生生轉了方向,隨著指引朝重陽路走去,他腳步堅定,神色卻有些渙散。週遭事物跟著模糊起來,僅有他眼前那條道路是清晰的,那人繼續說道:「你會看見一條小巷,雜草蔓生,但不必害怕,我就在盡頭等你。」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高志光!」一聲疾喝從志光身後傳來,「醒來!」
這些字句如同驚雷,劈散志光眼中的迷茫,更安神止惡,讓他完全清醒過來。
原先在他耳中響起的聲音太輕遠,分不清性別,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志光才知道,那聲音的主人是一名女子——看上去有股十七、八歲的青澀,又有二十六、七歲的沉穩氣息,以至於判斷不出年紀。她不算是標準的美女,更有火紋自左頰至脖頸,蔓入衣襟,但那雙眼睛卻十分靈動,眉目間挾著英氣,令到志光移不開眼睛。
這尚稱不上有禮的注視,使她再開口:「道心不堅。」短短四字,又劈上志光心頭。
「抱、抱歉。」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耙了耙頭髮,顯得有些窘迫。
女子將手中的燈籠——志光才發現她手上提了個小巧精緻的燈籠——塞給他,「你且隨我來。」
說也奇怪,當志光碰到那盞燈籠,右耳那些細碎言語便瞬間化為死寂,靜得不可思議,他卻感到無比心安。他甚至沒有懷疑,大中午的,為什麼要提著燈籠?
「此燈名為靜心。」女子走在他前頭,「執燈者可避邪祟紛擾。」她領著志光拐過幾條小巷,在視野逐漸開闊之處坐落著小小的廟宇,雖肅穆,但三面壁、無廟門,想必便是那姑娘廟。志光回想來時路徑,竟與他直覺要走的路相去不遠。
「本想著在這裡等你,但我心頭隱隱不安,才決定親自去接你。所幸沒有讓你被邪祟牽引去。」她領著志光進入廟中,接過燈籠,又點了一柱香交給他,「先向姑娘打聲招呼吧,我在,她不會怪你。」姑娘廟一般是不允許男子祭拜的,雖如今已沒有多少人在意這些禁忌,她仍這樣寬慰道。
志光雖遭遇奇異,但心中對神怪之事的不信要轉為相信,並不這麼容易,只是在琬華的注視下,他還是煞有其事地向那姑娘神像拜了拜,將香插進爐中。
看著眼前的女子,志光心中疑問不減反增,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我姓林,單名一字珩。」像是知道志光心中困惑,她主動開口道:「不過,你叫我琬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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