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丁丑年花月,驟雨初歇,和風宜人,遠山如黛,籬上扶桑初放,雲卿老早就坐在井口旁,手持一卷《紅樓夢》,正讀到薛寶釵作的《臨江仙》。
薛寶釵是那樣溫柔可人、落落大方,可一生終究如柳絮般飄泊,得不到她心裡頭的歸宿,眾人只常記林黛玉和賈寶玉那場鴛鴦蝴蝶夢,有誰曾注意到這關係裡的薛寶釵,她豁然大度,不似女子般驕矜、哀怨,即便賈寶玉不是她的良人。
雲卿闔上那卷本,柔聲道:「紹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她閉上雙眸,飄飄欲羽化成仙,想像自己遨遊天際之間,萬頃美景盡收眼底。她倏地一笑,笑的是自己的自以為的風流豁達,卻逃不過心底「寄蜉蝣於天地,渺蒼海之一粟。」之感,這等無力無奈,正似她現在的處境。
雲卿出自金陵雲家,自小就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而今她就要舉行及笄之禮,然而,這一切本該沒什麼變化,假使她那天沒來到湖畔、高歌一曲「大江東去」、惹得兄長發笑,
那麼這一切恍如一夢兮。
遠處,疏影橫斜輕水淺,等的人行如疾風,她看著他低吟太白的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青杉男子輕聲問一句:「雲娘,你等很久了。」
雲卿掩下心中微微的起伏,抬頭看著林映,佯裝不高興,他愈發愈緊張、手足無措。
他好看的睫毛微微下垂:「雲娘,下個月初十我要赴京趕考。」雲卿原本到口的話,又生生吞回腹內,她微微一愣,直覺問為什麼。
他微笑,雙眸清澈如玉,男兒志在四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正似他年少熱血的抱負,一手持著長劍、一手拾起書卷,一時間氣魄皆入了懷,英氣逼人,蕩起千里浩瀚煙波。
豪氣風雲盡收眼底,雲卿幽幽輕問了一句:「漢初韓信、宋朝岳飛、明朝劉基……哪一個不是輔佐君王卻成一副枯骨。」功名利祿又有哪個賢能之人能與皇帝共享福。
他詫異的看著她,輕笑:「難怪世人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家書念多了,果然不是好事。」
下一刻,林映壓低嗓音,目光嚴肅:「雲娘,這等話切記只能在我面前講。」
雲卿甚覺好笑,此刻的林映正是懷著鴻鵠之志的年紀,想挽留他的話,出了嘴卻截然不同:「景和,我家中有事耽誤,無法替你餞行。」
林映一愣略顯失望,卻仍溫柔微笑:「有容會替我餞行。」
「那……很好,你……一路順風。」雲卿不知道離別時該說什麼,也不敢看他墨玉般的雙眼,盯著地上他和她的鞋子。
兩人沉默,白雲蒼穹漫渡過井底煙花柳岸,然後,他看著她說:「我送妳回去吧!省得雲兄又大街小巷地找你。」
「等等!」雲卿有些慌亂,她從未離開過金城,不知道他這一去,春來冬去多少年或越過多少山川江河,掏了掏身上的荷包,第一次,她想送人東西,一樣他可以讓帶走、可以睹物思人、可以有下一次約定謀面的信物:「我送你一項東西,當餞別禮。」
雲卿忘了,老天不曾從過她的願,也遺忘身為家裡的千金是沒那個習慣帶錢出門。
林映看著她臉上紅雲愈來愈深,心中大概也猜到幾分,他語氣透著笑意:「雲娘,是不是沒有東西可以送我?」雲娘低垂著眼,耳根卻早已火辣辣似的燃燒,輕點點頭。
他的扇子輕敲了一下她的前額,他笑道:「回去吧!」
「不行!」雲卿抬起頭,回答地迅速且強硬。
「有何不妥?」林映撐開扇子輕搧,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雲卿暗暗咬舌,一時間心直口快,瞟了他一眼,她據實以報:「我怕你不回來金城了。」
頓了一下,她難以啟齒:「我怕如果沒有約定的信物,從此你就一去不復返。」
林映「噗哧」一笑,解開繫在腰間的玉珮,然後他拉起她白纖的細手,把玉珮放在她的手裡,他說:「這是我娘的遺物,你要收好。」他微微一笑,又道:「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代表我信守承諾兩年後會回來,雲娘,你可放心了。」
雲卿將玉佩放進荷包,突然想起前幾天看《鍘美案》的戲曲,她看著走在她前面的俊朗的背影:「景和,你不會當陳世美吧!」
聽了她的話後,林映停下腳步回頭,笑的一臉燦爛:「雲娘,多跟雲兄學習,省得下次再見,你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好。」雲卿一本正經的回答他,這是她對他回來的承諾,原本她想告訴他,下個月是她的及笈之禮,雲集說從那天後她就算成人、可以嫁人,人家會上門來提親。
「景和,你一定要守時回來。」
再見是何夕?自古傷別離。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