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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光洋洋灑灑菡萏上,屋內一派通明,紅燭燃燼已到天明,青絲流徜舖蓋半張書案,鎮紙壓著千堆公書,襯著梨花白的錦衣,林映枕着胳膊已深深入睡。
這幾日,林映查着工部挪用公款的案子,不僅好幾天沒闔眼,就算小憩也只是趴在桌上養神片刻,屋外達達地馬蹄聲傳來,林映轉醒,夏蟬鳴鳴,窗外嫩綠沙沙碎响。
接過家僕遞來幾封書信,目光快速掠過幾個朋友、家人,沒有雲卿的字跡,又一次心裡缺了一塊,他將一疊信放在書案上,秀麗朱紅喜帖映入眼簾,金漆烤字的名字是邵甫,
嘴角噙著笑意他喊著:「阿福!過來看看,有容要成親了,我這個作大哥一定得送分大禮。」
「連邵公子都娶親了,」家僕趁機感嘆一番,瞟了一眼林映的神情:「少爺……老爺這回也會催促您了。」
他含笑,風度翩翩氣宇軒昂,斂去屏風畫上的水墨山河:「我來看看哪家小姐這麼有福分,嫁過去邵家當主母?」
青蔥如白玉的細指展開喜帖,墨上印的是那深入淺出他夢裡的名字,笑意歛去,夏蟬殘荷,喜帖落下猶如半落紅衣,屋內已剩一室清幽,林映駕起快馬奔回闊別三年的故鄉。
流雲纏綿悱惻,暮日染紅穹天,十幾天日夜馬不停蹄,林映怔怔的看著邵家外高掛的結綵囍字,瞳眼裡蒼煙暮靄氾上,紅燈籠模糊一線,往大廳跨出的每一步路,步步煎熬。
「這不是狀元郎?」同窗的書生,驚呼起來。
「請進!請進!」邵家的老夫人,笑瞇了眼、屋內一派和氣融融。
「晚輩景和來遲,還請伯父見諒!」林映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子,愁緒撫下又爬上心頭,瞥眼見著秀美的繡花鞋,語裡一絲顫抖。
「無礙!無礙!」邵家的老爺撚了撚斑白鬍子,指向右旁花雕木椅,其音宏亮:「不如行禮之前,請狀元郎念幾句賀詞,敬酒祝福這對新人!」
林映顫顫地抬起頭,明堂之上,緩緩回頭望向新人,邵甫英姿煥發、黑眸裡透著奇異流光,衣上錦繡鴛鴦晃眼心煩,而他快馬加鞭千里奔回、三年裡朝思暮想想見到的人,金簪绾起雲鬢,南海珍珠串串低垂額前璀璨動人,華燈之下,婀娜多姿站在那,輕而易舉斂去他所有思緒,然而隔著紅蓋頭,看不到她一顰一笑或會因他起紅透雙頰的臉龐。
喉結一哽,他仍須不動聲色的講完:「白頭偕老、鸞鳳和鳴。」
雲卿微微一怔,步履有些不穩,邵甫握住她的手緊緊的,脈脈溫情從他的掌心傳來,眾人忍不住讚嘆好一對金童玉女。
「多謝大哥美言!」邵甫舉起酒杯回敬,笑意融融。
「一拜天地!」堂上,嘹亮響徹每一顆紅燈,林映拾起細緻滑膩的玉杯,細看杯內紅紅綠綠,杯底擱淺着他落寞的微笑。
「二拜高堂!」邵甫向著父母一拜,溫文俊雅,眉間一派春風。
「夫妻交拜!」雲卿款款起身,額間的明珠綻放著日月光輝,盈盈地俯身一拜,酒杯輕灑出點點酒痕,林映並未察覺,美酒香醇濃烈,眼裡霧霧一片,只剩隱隱紅紗。
「送入洞房!」緊緊握著白瓷,抑著心中酸楚、困惑和不甘,那酒杯終究還是打翻,心也亂了,他不忍看,聽著酒水在喧鬧中點滴。
花燭靜燃,薰香滿室,囍字龍飛鳳舞張貼窗櫺,屋內暖暖微光,邵家和雲家是金陵的望族,邵甫必定在外酒過三巡後才能進房,雲卿差遣眾人離去,只剩她孤身一人端坐床。
隔著大紅頭紗,所及的視線一派昏暗不明,沉重光彩奪目的鳳冠壓疼她雪白脖頸,忍住想摘掉她的衝動之舉,這裡不是雲家再也沒人無法無天的慣著她,舌尖輕吐芳菲。
還有什麼她不能忍的,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多想掀開蓋頭看那朝朝暮暮所思的面,指尖輕顫,邵甫的手牽著她,只能見裙花擦過一雙黑鞋,不知哪來的肯定,雲卿只覺那雙素雅繡上銀絲芙蓉的黑鞋就是林映,心好像放錯位置深深地悸動。
拜天地父母的那刻,雲卿突然想起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那對才子佳人的故事,她輕輕朝著邵甫俯身一拜時,瞥見那沒跨過半步的黑鞋,原來她不是卓文君,他亦不是司馬相如,從頭到尾本就不是讓人暢談的才子佳人,原來這才是做了三年深深淺淺的夢裡,夢醒的結果。
門外一陣聲響,打破打碎她所有的思緒,如今她已是邵家少夫人,有如潑出去的水不可收回,她打起精神笑盈盈的說道:「有容,這麼早就回來了。」
走近的腳步聲一滯,凝立不動,心中的酸澀連氣息也聞出味道,林映靜靜地看著雲卿端坐在紫檀木床上,隔著軟煙羅,重重遙遠的距離,他往後退了一步,倏然酒也醒了。
「雲娘,」他落寞地輕吐出她的名字,朦朧的輕煙亙在兩人之間模糊不清:「是我。」
雲卿微微一怔,萬萬也想不到會是他,心頭湧上各種情緒,她緊閉雙唇漸漸慘白。
「我……頭一熱就跑了進來,」他看著她,撐起難看的微笑,好聽的嗓音輕顫:「真是個傻子,對吧?」
他望著窗櫺外扶桑火紅依舊,模模糊糊記憶裡的身影籠在眼前,那時,他快走在她前面折下一朵鮮吐芳艷的朱槿,那時她有些嬌羞滿懷期待的伸出手,他卻一偏沒給他,笑著說鮮花是用來贈美人,如今美人近在咫尺,卻已天崖。
白皙的節骨折下一朵窗外的朱槿,她仍舊不語,林映微微一笑:「為什麼不等我了?雲娘?」那話語撫過荷塘蕩起一圈又一圈化不開的漣漪。
冷冽氣息在兩人間迴盪,紅彤彤洞房內無稍許暖意,他壓抑著酸楚的心潮,他看著她仍是一貫溫柔的笑,說道:「為什麼都不連個隻字片語也不對我說?雲娘。」
林映走近,沉沉穩穩的腳步聲響在耳畔邊,醉人的女兒紅香氣濃厚,一步一步悶打在她心上,最後兩人只剩隔著紫煙羅帳裡外的間隙,雲卿聲色俱厲:「你做什麼!」
指尖輕顫,林映掀起薰帳彎下腰,眼底一派悲然,溫熱的呼吸在耳畔邊起伏,沒有吹散兩人的寒意,即使兩人靠得如此近,她還是隔著紅蓋頭看不到他眼眶裡打轉的淚,他強撐起笑意,好似他仍是以前那西湖畔活脫瀟灑翩翩公子:「沒做什麼。」
髮間淡淡馨香,他的手拂過鳳冠雲鬢,將那朵剛摘下艷紅朱槿插在她雲鬢間,察覺她隱隱約約的顫抖,林映一笑,話語極輕縹緲如煙,蟬薄羽翼:「還記得欠我一項餞別禮嗎?」
他一伸手將她的綰髮上的金釵抽離,落下一句摸不著頭緒的話離去:「這樣就兩不相欠。」
雲卿仍舊緘默不語,屋外的門輕闔,朱唇微微抿了起來,似笑似哭,她的手輕撫上雲鬢間那朵朱槿,上面好像殘留著他指間的溫度,赤熱燙手,一不小心那花落在地上,她掀起蓋頭征征地盯著它許久,火紅依舊。
一滴淚,落入絲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