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花開時節,江山如畫,林映一身高雅的紫緞走在熙熙攘攘的市集,歲月忽已逝,他看過疏蕩的大江大海,狀麗的名山大川,仰觀天子之宮闕廩大,然而這一切仍抵不過他家鄉那一抹清麗的影子蕩舟滑過片片綠葉。
三年了,當他試著再一次從心頭上重重抹去她的倩影,林映才知道原來他的心就是那被撥開的荷葉微微顫抖,兒女情長這樣字眼落入他心底,他一笑,卻不知道為何而笑。
七彩繽紛紙鳶晃入他眼底,看著那作工精緻的圖案,憶起雲卿老是跟在他身邊苦苦哀求要他畫一個紙鳶給她的事,答應做一個很容易,可林映總喜歡看她生氣不理他的樣子,兩三天後,等他心慌了才拿出早已畫好的紙鳶哄她高興。
他功名已取,卻留在帝都沒有回去,前兩年他和雲卿沒斷過魚雁往來,有時他很忙碌,只能寫些隻字片語,但雲卿總將她的生活鉅細靡遺地寫下,她今日讀了什麼書、聽了什麼戲曲、彈了什麼曲子,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林映也不是背信忘義之人,但他不知道原來進城容易,想走卻身不由己,經過孫將軍明示暗示之後,他也得陪著將軍府上的千金出遊,儘管名義上是「仰慕狀元郎的文采,小女也是少見的才女想和狀元郎切磋琢磨。」
「林公子,平日喜歡聽什麼詞?」孫綾走在他身後,輕問一句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他漫不經心的回答: 「念奴嬌,蘇學士詞。」
孫綾含笑有如牡丹初放:「公子喜歡蘇子激盪、豪邁的氣魄。」
「不,」林映淡淡一笑卻不知孫綾心跳慘烈,「曾經有位故人唱過,我很喜歡而已。」
「那他是位氣宇軒昂的關西大漢,抱銅琵琶,執鐵綽板?」
林映靜自微笑卻不再回她,看上遠方的青山如黛,那歌聲卻跨過千山萬水異樣清晰。
他十又七歲時和邵甫兩人駛著一葉青舟越過浪花荷葉,遠處傳來的歌聲飄渺,如一點騷動便無影無蹤的魚兒。
待划近一聽疊疊層層綠葉中一艘畫舫,少女青澀稚清唱蘇子詞「念奴嬌」,那圓潤輕柔的歌聲唱不出「滾滾流水」的波瀾壯闊,那仍舊稚嫩的聲音無法表達「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但,那剎那,那清越的嗓音如泉水自山頭淙淙流出,挾著驚人的氣勢和傲氣,再他的意識還沒抗拒之前,深深地讓他從頭到腳臣服。
他正想開口,看見有容也是一臉癡迷,此時一陣爽朗的男子笑聲自畫舫內傳出,「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這等話,早就拋到九霄雲外。
「哥,你真是太過分了。」少女拉高了音調,聽起來頗不高興:「不過是唱個歌,用著讓我難堪?」
「我向你陪不是……」男子忍住笑意悶悶地道:「一個小女孩唱這詞……也太有趣了。」
「雲集!」少女聲漸大,突然畫舫內一陣劇烈搖晃,「噗通」在船邊濺起一大片浪花,水藍色的衣裙漸漸下沉,下一刻,嘩啦一聲,林映想也不想直直跳入湖心,拉起咽水的雲卿,單薄的嬌軀縮在他懷裡,還在昏迷,男子和邵甫合力將兩人拉了起來。
遠處,他望著那男子抱起雲卿走進雲府,水藍綢緞襯著她白皙的臉龐,清清冷冷,煞是好看。
春風十里吹皺滿苑庭花,少女的父親對他待如上賓,寒門的他才知道,救起的是金陵雲家的千金,林映什麼賞賜也沒想要過,只想和那少女更加親近一分。雲集將他留下,進了雲家設立的書院。
日子悠悠一過,清風上重重桔梗搖曳婀娜多姿,林映從學堂門外步出,剛走沒幾步,一個鵝黃錦衣的女子擋住他的去路,明眸裡秋水湧動,艷麗動人,朝思暮想的面容騰地出現在眼前,林映愣了一愣,默默盯著她。
少女看著他的反應,有些不以為然,她嘟著嘴說:「聽哥哥說是你救了我?」
她看著他沉默良久又直直的盯著她看,神色一冷:「你看什麼?」
唇邊露出一抹微笑,他定定看著她:「姑娘是不是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都好看。」
「貧嘴。」巴掌般的臉蛋騰地一紅,朱唇淡浮笑意:「救命恩人該如何稱呼?」
「林映,字景和。」
「景和,」重複地也念了一次,她抬起頭望向他深邃的眼眸,直直沖著他一笑,籬上淡
鵝黃扶桑盤著釉綠屋瓦一點一點又一點迸開花心,她含笑道;「春和景明,寓意甚好。」
心跳慘露了幾拍,林映溫潤如玉的嗓音自喉間響起:「姑娘的芳名是……」
她唇畔笑意漸盛,輕快的語調她道:「雲卿。」
千里因緣一線牽,世間情語一語間。
回想到這,林映難掩心裡潮水起伏,將注意重新注回形形色色的東西上,一個花梨木的胭脂盒屏除所有物品,映入他的眼底,他拾起這小巧精緻的胭脂盒打量着。
林映暗自想著雲卿收到時的神情,些許,她會笑嫣如花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林公子是要送哪家姑娘的?」輕柔的語聲,打斷他的想像,孫綾繞過他旁邊,也拾起了一個,看著他輕聲笑道:「金和泉家的胭脂是全京城最好的胭脂。」
「送……」林映正要啟口,倏然心裡頭隱隱發澀,猛地想到什麼般,驀然回首,雲卿的身影一閃而過,已消失在重重人人海中。
「怎麼?看到故人嗎?」孫綾也回過頭,看向絡繹不絕的人潮。
有那麼轉瞬之間,林映以為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面前,但轉念一至,這裡是距離金陵一大截的帝都,那倩影恐怕是他思之至疾,將他人身影誤會罷了。
「不。」林映重新望回孫綾,溫潤如玉的嗓音開口:「孫小姐,在下還有些事,不如在下送孫小姐回府吧……」
言下之意如此明瞭,再不點頭允首,不就不夠識大體,她臉色沉下,孫綾也只得作罷回府,心裡也只想和他親近那麼一點點,儘管他溫柔有禮但孫綾知道總有一層看不清的疏離硬是橫在兩人間。
當然,孫綾不知道的事還很多,她不知道送完她後,林映折返回去買了那個胭脂盒。
林映握著那花梨木的胭脂盒,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雲卿毫不意外的浮現在心中。
欲寄相思千里月,溪邊殘照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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