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煙微雨,庭院深深,東風乍暖還寒,吻過檐上艷芳吐蕊的木槿花,沒有暖意更加清冷。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到近,打斷雨的靜默,俄頃,雲集焦急的面龐出現在雲卿的門房外,他用手背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心煩意躁。
「你……」他剛開口,卻氣到不知道該從哪說起,一雙眼只能睜得圓圓的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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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冷冷抬眼,好像這時才發現有人站在她門口,她唇動了動:「哥!」
「雲娘!」雲集板起臉沉聲叫她的名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一個女孩子家的,獨自一人上什麼京……」
她慢悠悠道,好似少了三魂七魄,好看的眉眼添上一層霧雨嵐嵐:「我不是好端端的坐在這兒?你和爹到底生什麼氣!」
「你以為你能好端端的坐在着是誰的功勞!」雲集不滿的看著她,長長地呼了一口胸中鬱悶已久的氣,再接再厲繼續說道:「是有容看你駕著快馬奔出家門,一路跟著你護著你,又怕被你發現,還暗自讓他們邵家商隊請的鏢局跟著你,否則你以為你一個女孩子家,不帶一人出去個十幾天,能平安回來嗎?」
過了半想,雲集薄唇微扯,一字一字琢磨加重:「爹知道這事後,沒再幫你推遲婚事,收下邵家的聘禮了。無論如何我們都欠人家這個人情。」語畢,雲集打量雲卿的神情,細長的眼睛微瞇,然而她卻恍若未聞,只是凝視著窗外。
移時,雲集越發越覺得不對勁,擔憂之情浮現心中,正要啟口,細水流淌過的聲音響在靜謐深院裡,雲卿言極輕,落下的隻字片語杳渺即逝,但那話仍究無礙地傳入雲集耳裡。
「三個月,再等三個月就好。」
雲集微仰起頭,同她看滿院芳艷赤槿,其實雲卿的心向著誰作兄長的他何嘗不知,少女晦澀的心思逐漸攤在赤陽下,林映的消息也從邵甫那略知ㄧ二,他回過頭來,雲卿仍望向窗外,纖瘦身影獨自一人在陰影下切成落寞,輕嘆,春寒料峭,替她掩上門。
林映也許遍讀古今中外、九流十家的書籍,學問更是當今一等一的好,終究沒明白這個在煙花巷弄吳儂軟語或是杳寂空房閨怨詩裡都懂的道理。
紅顏暮遲,歲月不待人,如木槿朝開暮落,紹華仍從緊緊握密的指縫中流走。
雲集觀望遠方緜延蔚然秀山,他輕語,盼著東風寄語到千里之外:「景和,雲娘可再等你三年,甚至更久,但她的韶光不會為誰而等,而你有大好的前程美景,有佳人相伴,這樣太不公平。」
雲卿眸子裡幽幽水色,窗外枝葉盤書院扶疏,赤紅的木槿不請自入眼底,煞紅的身影、錦織羅衣,再一次她的平靜的心又因為那身影打亂,那個跟在林映旁的佳人。
這一趟去京城原以為是給他個驚喜,再者,也是因為對他的思念氾濫成災。
不顧丫鬟的勸阻,馬蹄聲促起,輕塵飛揚,來到京城,憑著信裡林映提及的客棧,找了過去,川流不息的人潮裡,雲卿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挺拔的背影,林映一襲雪百錦衣立在店鋪前,她提裙正想越過車水馬龍到他身邊,他身後血色羅裙的女子走近,揀了一個精巧的胭脂盒,纖細婷婷的身段,一舉一動風姿綽約。
她愣住,尋尋覓覓他千山萬里,萬里重山,只差那幾步路、一路相隔的距離,就可以見到他好看的眉,透徹黑玉的雙眸,俊挺的鼻梁,溫潤如玉的微笑,是她在夢裡想見到的容貌,然而雙足卻不由自主地往他的反方向離去,快馬奔回金陵,臉上帶著微涼的濕意,冷月拉長影子。
回過神來,窗外一人的身影遮住另她躁煩不堪的木槿,梧桐樹下,俊美翩然的男子佇立在那,兩人的目光對上,她正要啟口,那顧長的身影慢慢走近。
「你不快樂,」他看不見底的黑瞳緊緊鎖着她,淡淡的講着,近似嘆息:「雲娘。」
朱唇乾動了一會,她想不出該如何回應,一抹苦笑映在嬌顏上,抬手用衣袖偷抹去臉上淚珠,她道:「有容,你來找我,就是來同我講這晦氣的話嗎?」
邵甫的眼神又暗了幾分,他淡淡地道:「別揉了,眼睛會紅的。」
「有容,」雲卿直直盯著他,有件事兩人得澄清清楚,儘管雲卿知道,今日若不是嫁給邵甫,她爹也會將她許配給他人,她冷冷地道:「是你向雲家提親是吧!」他點頭,她眉眼間更冷,:「為什麼?」
邵甫淡然一笑,心頭那被剮下一塊肉,語氣虛無縹緲:「每天睜開第一眼就是想見你,入睡前也想看你的眼。雲娘,即使知道在你心裡的那個人是景和,但我仍繼續等著,就像你等景和無冤無悔,對你心意永遠隱藏在心底。」
半响,他接著講,目光幽遠迷離:「但那一日,我看你騎著雲兄的馬從雲府奔了出去,想也沒想也跟著上去,一路暗自保護你到京城。」
「雲娘,」他笑笑,強顏歡笑,艱難的喚著她的名,:「為什麼你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認出了他?卻沒認出幾十天內跟在你身邊的我?」
「有容……」她心裡頭發澀,因為早已住滿那人。
他微微一笑,打斷她要說的話:「我看著你往景和走去,走幾步後你卻停下來,順著視線望去,繡工精美的紅衣女子在他身邊,巧笑倩兮,你奔波幾十天的路才到京城,歇也不歇就忡忡返回去,淚珠一顆一顆滑落,你不在意,任由它點點滴滴。」
「但我……無法不在意,我不想你再為他掉淚任何一滴眼淚。雲娘……他不值得你等他,那女子是當今護國將軍的千金,美貌和才智兼有的孫綾,景和是將軍親自看上的女婿,親自為他女兒牽的紅線。」邵甫沒看著她,只怕多看一眼,他的心就無法平靜好好說完。
「你還要繼續等他嗎?雲娘。」終於說完,邵甫抬眸看了一眼不語的她,不知何時,她看著窗外的雲捲雲舒。
然後,雲卿輕輕笑了,精緻的唇角如白梨花綻放:「有容,我等了他三年了,我要一個結果。」,她彎過身拿起毛筆在硯台上沾了沾,秀娟的字體躍然於紙上,她道:「我曾許諾過要等他回來,現在,我得知道,他到底還要不要我的等待。」
「這封信,請你交給景和。」她遞給他,朱唇微微抿了起來,對上他的目光:「這樣……三個月後……我才能心無旁鶩的嫁給你。」
「好。」除了好之外,有容說不出任何其他話來,轉身離開雲府。
親耳聽到她允諾的婚事,腦子裡亂哄哄地放著煙花,唯一清醒的一塊是他手裡緊緊揣著那封信,他將那封信收進一個藏得很隱密的玉匣,玉匣裡藏著千堆雪白的信,都是他收買雲家的僕人一封封攔截下林映和雲卿往來的信。
他指尖走過江蘇最有名氣萬錦閣製成的嫁衣、精緻絕美的鳳冠光彩奪目:「小李,這全都給我撤回去要她們三個月內重做一件。」
有容盯著婢女僕人手忙腳亂得把衣飾拿出去,他低聲道:「雲娘,別怪我。」
三個月彈指而過,雲卿輕撫過金絲銀線的鴛鴦名貴緞子,滑順的觸感輕覆在心上,丫鬟嘰嘰喳喳談論華貴的飾品,院裡熹光映入盛夏千枝萬葉,如同她等待的心明瞭,沒收到雁信,不言而喻,他終究不需要她的等待。
星眸半閉,不讓淚水掉下,那時她一言嬉笑,要他不要作陳世美。
原來,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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