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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過去,沒有度日如年,也沒有白駒過隙之感,春風襲人,院裡的桃花瓣瓣循著各自舞步翩翩旋轉落下,暮春後的微雨,濕冷混著桃花的氣息,雲卿水藍的春衫薄袖抵不住寒意,她吸了一口冷氣,繼續提筆整理著成堆的帳本。
林映已是顯赫高官,邵甫的小妾又懷了第三胎,雲集也繼承家中的事業,連她院底的那株桃花儘管年年花開花謝,每年的面孔仍舊有些微的差距,唯有她獨自留在原地打轉。
朱唇一抿,擱置的墨筆提起繼續奮筆疾書,婢女敲門走進,雲卿輕抬起頭,綰起雲鬢微微散亂垂下。
婢女恭敬的道:「夫人, 屋外有一位林官人要見你。」
抄算了好幾個時辰,她有些倦意,一時也沒想過是哪個林官人,幾年下來,她與官府交關不少,早已了解這些偽君子貪的利益,否則邵家財大氣粗早已不知令多少人眼紅、不悅。
她提起裙裾走入內庭,院子中央那株桃花,嫣紅亂紛紛,白衣的身影靜靜佇立在那,落花沾染他寬大衣袖,添染他十年下來不減得蕭灑,雲卿停下腳步,這畫面似曾相識。
林映衣上繡著雪白梨花是那樣風流俊雅,挺俊的鼻梁好看的薄唇,眼神溺著微笑像和煦朗朗清風,雲卿止步又或著她忘了如何往前一步,落花瓣瓣颳落在兩人之間。
他朝著她微笑,沉沉令人安心的嗓音啟口:「雲娘,別來無恙。」
雲卿一瞬也不瞬盯著他看,半响,啟口:「你來做什麼?」
林映笑得真摯,忽略她的質問,他道:「還記得我們邀月飲酒的日子嗎?」
她聞言沉默半响,緩緩言道:「年少的事我早已忘了大半。」
他臉色如常,花瓣嫋嫋娜娜落入掌中,頓了一下,仍是溫文如言:「其實忘了也好,如此也不用牽掛。」
她正打算偏頭走掉,他半閉雙眼,撫上掌心的桃花,嬌嫩的好似一掐就能掐出水似的,他淡淡盯著花道:「今日來是有求於你,雲娘。」
雲卿揣度著他的心思,然而他眼神一片清朗,只能靜待他把話說明,他續道:「岳父大人功高震主讓皇上提防,又被小人羅織的罪名誣陷,如果消息沒錯,四月底,我們全家將因謀亂罪而入獄抄家斬首。」
她一怔倒退了幾步,注視他半刻,雲卿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言道:「這就是你所謂輔佐明君?以天下人為己任?!到頭來如我當初所言成枯骨一副。」
「雲娘,」不反駁她所言,林映凝視著她微慍泛紅的雙頰,他接言道:「一事相求,望你能答應我。」
「請你照顧我的妻兒。」他的眼神毫不掩飾,直辣辣望入她眼底。
雲卿聞言一愣,心裡頭微恙起伏,抿嘴一諷:「我何德何能庇佑你的妻兒?你們可是朝廷要抓的人!」
「雲娘,」林映微仰起頭,看著枝上桃花,靜默半响,沙啞沉穩的嗓音如微風般飄過她全身,令她渾身一顫,他一笑看著她:「你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也是值得我託付的人。」
毫無緣由,眼眶裡泛起模糊的濕意,朦朧間只見粉桃倩影,雲卿知道這約她推不了也不想推,輕點頷首算是答應,心中混著酸澀、不甘,就像還未向這人討債,反道又讓這人欠了一大筆債。
靜默好一會,好似時間凝住、風也歇止,直到林映輕嘆了一口氣,東風又起捲起地上落紅,他嘆道:「如果有來世,欠你的這一切我會還你的。」
「來世的路上……」她沒有回頭,語氣清冷清冷如山上冬雪剛融化的小溪,刺骨冰寒,她緩緩一字一字琢磨吐言:「還是毫無瓜葛好。」
隨後她抱著難解心思走開,直到一兩滴的雨珠落在臉上,涼濕雙頰,她恍然醒悟這一走和他是訣別,卻什麼話也沒好好講,她回首一看,妖嬈桃花,那人已不在。
接下來的日子,雲卿著手修了幾間府邸,安排了幾個玲瓏忠心的家僕,一切只為了守著她對他的承諾,在見著孫綾的那刻,原以為來自京城大小姐可能會對挑三揀四對住所有所不滿,她卻是賢淑寧靜的和她談話,輕哄著她九歲大的兒子入睡。
「夫君不只一次提起過你冰雪聰明。」孫綾總是笑著,那笑有如京城天姿國色的牡丹初放,每回雲卿聽到這總是強撐起笑臉,想起她被拋棄、辜負的感覺又強忍下來。
這樣的感覺沒有持續很久,四月底在聽到林映的死訊後,孫綾便不再言語,飯菜也沒什麼動過,一個涼薄的夜晚,雲卿驚醒,屋外雨聲淅淅瀝瀝,隔天她接到孫綾上吊的消息,遺書只簡單留下請託照顧她兒子的話。
好一個烈女子,這是雲卿聽著廚房下人對她的評價,她指示下人細細打點孫綾與林映合葬的新墓,然而落成後,她一次也沒去祭拜過他們,所有的不甘瞬間化成煙霧橫於綠水上,孫綾對林映的愛無庸置疑,起碼眾人嗟嘆不已,駛著一葉扁舟,雲卿看著兩岸翠柳。
面對他的兒子,沒有了父母,小小的林曄卻異常的沉卓懂事,偶然乍看,雲卿便覺得林映好像就站在她面前般,她囑咐下人準備妥當收養義子的禮儀,正好撞見邵甫。
黑瞳裡閃爍過微光,邵甫正準備發言,她搶先一步,臉上堆起笑顏:「聽說冬兒妹妹又懷了第三胎,可要好生養著。我看過幾日差人去京城養生堂拿幾帖藥回來補補才行。」
「你……高興就好。」邵甫看了她一眼,無頭無尾不知交代什麼事,轉身離去。
雲卿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緩緩提起裙裾行雲流水,另一側廂房傳來邵甫和冬兒瑯瑯笑聲,她凝住腳步,正想回頭,微風吹起,裙旁幾片枯葉捲起,又輕飄落下,她翩然離去。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她一人悠悠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