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赫749年5月30號
明天就是成年禮了,菲亞還在我身邊囉嗦著要做什麼準備。我沒有告訴他其實約瑟會幫我準備好一切,這也不是我想逃就能逃掉的場合。明天阿巴也會出現,我希望他可以看到我好好完成這個儀式,然後安心一點。他總是沒辦法放心,擔心我在哪裡受委屈。
我和菲亞都通過高塔考驗,之後我會正式成為羅森的學徒,黎妮拉為此悶悶不樂很久,菲亞也會一起在高塔當見習祭司。我要繼續留在空之島這件事阿巴似乎不太開心,雖然這是早成定局的事情。回惜今根本就沒有我可以做的事情,既不可能在店裡幫忙,也沒有地方會願意雇用我。高塔的精靈對我的接受度還比惜今的精靈們高,畢竟他們早就見過維多了,這些年黎妮拉也常常帶我去,以羅森學徒的身分想來之後也不會有誰招惹我。
我不太清楚聯軍的事情談到哪個地步,但蘭卡說過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其實我原本以為會在高塔考驗前就會有定論,畢竟雷諾早就提起這件事了,但馬納果達的首領非常聰明,他們會在聯軍即將商定前偃旗息鼓,銷聲匿跡到風頭過去後再開始襲擊。
阿巴還不曉得我可能會被聯軍徵召的事情,我不敢跟他提。
&歐赫749年5月31號
歐赫狄杰站在台前說著陳腔濫調,我忍住不睡著,這都多虧黎妮拉凶狠的目光,還有菲雅會毫不留情地捏醒我。終於輪到我作為首席代表出列,台下悄然無聲,可以感受到大家的視線都緊緊盯著我。終於我站到歐赫狄杰身前,低下頭他為我戴上花冠,用著算不上開心的語調,「恭喜你。」
我揚起嘴角,「真的嗎?」
沒有等到他回答,轉過身從手掌竄出火焰,幻化成龍形盤旋在空中,吐出火球在半空炸裂,在驚呼中火光變成花瓣緩緩落下。我彷彿聽見歐赫狄杰的聲音,「我希望是真的。」
我鞠躬下台。流程走完之後大家散開,我找到阿巴拿下花冠踮起腳尖戴在他頭上,他欣慰地看著我笑了。接著他從盒子裡拿出金色頸鍊,上面垂掛著藍色寶石,他替我戴上,摸摸我的頭,「恭喜你成年了。這是很早之前我和莫瓦娜一起挑的禮物。」
「藍色是珍貴的意思,因為你永遠都是我們珍貴的孩子。」
&歐赫754年6月7號
所有簽定和平條約的契約國都同意組成世界聯軍討伐馬納果達。
&歐赫754年10月12號
今天是進宮的日子,我坐在餐桌旁,氣氛異常沉重。歐赫狄杰不發一語,羅森坐在我斜對面面色凝重,黎妮拉坐在我旁邊食物幾乎沒怎麼動過。今天是聯軍自願徵召的截止日,如果沒有足夠的參戰者,就意味著我必須要加入。結果是怎樣我們都心知肚明。
「不說正事嗎?」我打破沉默,同時,大家停止動作,只有蘭卡不動聲色的繼續進食。
「......今天是截止日。」歐赫狄杰說著毫無用處的廢話,又停下。
「自願的參戰者,並不多。也就是說,要從成年精靈裡選出參戰者,而在上書的一千多份參軍建議書裡,有一個高度重合的名字。」歐赫狄杰默然了許久,於是蘭卡開口。我放下餐具,擦拭嘴巴,「這樣啊,說完了嗎?」
沒有回應,我推開椅子站起來,歐赫狄杰抓住我的手,又不說話,在我使力想要掙脫的時候他忽然問,「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如果沒有我就無話可說。」
「怎麼?你一直堅持讓我學劍術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還是說我不要你就可以把我從名單剃除?說我害怕就可以逃跑?都不是的話你想聽什麼?」
「事到如今還想減輕自己的愧疚感嗎,你才是那個有選擇權的,不要假裝我也有。 我不會感謝你,也不會原諒你。」
你先是精靈王,才是歐赫狄杰,我早就知道了。我當然早就知道你的選擇。我早知道的。
&歐赫754年10月20號
「我們逃跑吧。」阿巴沒頭沒尾的說,我還沒搞懂他就繼續說下去,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成為活著的亡靈也沒什麼不好。」
愣了一下我笑了,我知道我無處可逃,「那樣是行不通的。」
他無助地看著我,接著潸然淚下,我抱住他,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也許紅髮真的是一種詛咒吧,至少對我的父母而言確實是的。
&歐赫754年11月1號
「你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是參與聯軍的軍前演習地,我瞪著眼前的菲亞憤怒地問,「你以為這裡是哪裡?給我回去!」
「我是自願參戰軍,二等祭司。」他非常冷靜,不顧我的咆哮,「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盯著我沒有要解釋,身邊聚起愛看熱鬧的精靈,他衝上來抱緊我,「我不會拋下你。」
&歐赫755年1月4號
精靈王站在前頭對著將士們喊話,我沒有在聽,我只是站在第一列看著前方。
肅靜的廣場突然一陣騷動,精靈王突然走下台,他站在我面前。我盯著他的胸口,沒有抬頭。視野猛地縮小,他把我緊緊擁在懷裡,魔力竄進頸前的藍色寶石,「這只足夠保護你一次。」
「我等你回來。」我知道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出格的事,真卑鄙。
&歐赫755年1月7號
廢墟底下隱隱約約還有微弱的呼救,營地已經擠滿了傷者,空氣中瀰漫著鐵鏽味,我努力讓注意力集中在漂浮魔法上。耗盡魔力後我回到營地,幫忙簡單的包紮。膿皰、血水、斷肢;哀號、嘶吼、働哭。
赫特上尉要我去休息,我爬起來,蹣跚地朝樹林走去,遠離那個噁心的地方,腿軟的跪趴在地,反胃的嘔吐起來。感覺體內的所有液體都在叫囂著想逃離這副軀殼,眼淚、鼻涕、唾液、胃酸。
「奧薇 ?」洛頓擔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是同梯隊的人類魔法師,我沒有回應他的力氣。過沒多久他捧著一盆水蹲在我面前,把乾淨的毛巾遞給我,「你連這個都怕可不行。」
「......要你管。」接過毛巾我低聲嘟囔,他坐下來嘻皮笑臉的回應,「關心一下狼狽的戰友合情合理吧?」
「人類都像你一樣多管閒事嗎?」「精靈都像你一樣尖酸刻薄嗎?」
「那倒不是,那比較算是我的特質。」他呆了一下大笑起來,真奇怪,完全搞不懂笑點在哪。
&歐赫755年1月19號
「就這樣放著不管嗎?」赫特一臉疑惑地回頭,似乎沒聽懂我在說什麼,然後恍然大悟,才明白我指的是屍體,「你看我們像是有人力去處理嗎?」
「......至少得燒掉吧。」我不忍地說,他轉過頭不置可否,「範圍很廣喔?還不能讓周邊起火,辦得到嗎?」
「我可以。」他瞥了我一眼,給了我許可,「那就試試。」
確定大家都退到我身後,我握緊雙手虔誠的跪下,焚化之火不會波及任何有生命的東西,洛頓在我身旁跪下,「也教教我。」
一些魔法師跪到我身邊,其他人也紛紛找好位置跪下。
Hinc itur ad astra.
「逝去的生靈啊,願你們的靈魂,都能夠抵達仰望之處。」
&歐赫755年1月31號
明天要去前線了,這一個月我們部隊都只是在支援後勤,我其實還沒真正上過戰場,雖然後援的那些已經足夠讓我害怕。菲亞知道我在想什麼,握住我的手。「會沒事的,魔法師不會離一線太近。」
我拿出一直夾在日記裡,未曾打開的維多的信。
&歐赫755年2月15號
「為什麼要留短髮?方便戰鬥?」 我拿出短刃削斷頭髮,洛頓倚在樹上。我因為這個荒謬的問題笑了出來,他不解地看著我,我只好解釋,「精靈覺得紅色是詛咒的顏色哦。」
「這裡又沒多少精靈,你的頭髮多漂亮啊,赫特!你說、奧薇是不是感覺很適合長髮呀?」「同意同意。」「我也覺得。」「短髮也挺颯爽的啊。」「不不不還是長髮比較有氣勢吧?」「扎馬尾感覺就很帥氣。」
「請問有誰在徵求你們的意見嗎?」
&歐赫755年4月21號
走在屍體中間我尋找著有沒有生還者,突然一隻手抓住我的腳踝,是個獸人,他下半身血肉模糊,上身穿著馬納果達的軍服,側著臉用盡全力試圖說話,「請你......殺了......我......。」
我蹲下,蓋住他的眼睛,「願你的靈魂,能夠抵達仰望之處。」
&歐赫755年7月6號
維多,我竟然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太可怕了。
&歐赫756年3月4號
「洛、洛頓......」我拖著他到牆體後,壓住他胸口的傷口,語無倫次。他邊笑邊咳出血,握住我的手,「真可惜,還沒等到你答應我、把頭髮留長呢......。」
「你在說什麼!」我氣哭了,血止不住,指縫感受得到血液還在瘋狂地湧出,我什麼都做不到。他還是繼續笑,另一手顫顫巍巍地抬起來擦去我的眼淚,「欸,你把頭髮留長嘛,好不好?」
「好......你也答應我,你會沒事的,好不好?」我想要寬慰他,可是哭到喘不過氣的我聽起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他當然比我更清楚狀況,「太好了,那樣一定、會很好看......真想看到......。」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我無能為力,只能叫著他的名字,希望他不要閉上眼睛,「奧薇......對不起......。」
&歐赫756年4月1號
我站在懸崖上看著下面對峙的軍隊,等待開戰的號角,拉起弓瞄準馬納果達的將軍。
「我們的神教會我們大方,只要你們願意信仰我們的神明,我就會大發慈悲放過這座城市!並且允許你們加入我們的聖戰!殺死異教徒、靠近天堂!」他大吼,身後的軍隊還不斷點頭並附和的喊著,「為神而戰!隆斯大人萬歲!隆斯大人萬歲!」
遏制不住怒火,就為了這種理由?僅僅是因為這種理由嗎?我隱忍著不讓手顫抖,對準他沒有穿盔甲的喉嚨,我只有一次機會,不能失誤。
「開什麼玩笑啊!你們真的以為腳下踩的屍體越多、你們就越能接近天堂嗎!」他轉頭看我,同時箭矢射穿他的喉頸,他摔下馬。我第一次真的想殺光站在對面的所有物種,「別傻了!就算你們腳下踩的屍體再多!你們也不會因此而離天堂近一步!」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OhQhaPRJ7
&歐赫756年5月7號
「只有這封嗎?」我歪頭,信使點點頭,「真奇怪,這次只有一封呢。」
我沒放在心上,走回帳棚打開那封有著皇宮戳記的信,是精靈王的落款。
卡爾染疫,不敵,756.3.25亡。
我看了那行文字很久,抓皺信紙,埋頭浸溼。
不見也好。
&歐赫756年6月30號
像往常一樣,戰爭告一段落之後,我們在戰場上尋找生還者,突然我聽見遠方驚喊著我的名字,「奧薇!」
轉頭,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朝我撲過來,鋒利的劍閃著光。周遭的一切突然變得緩慢,我就這樣看著劍朝著心臟的位置襲來。還有站在後頭的,我的戰友們伸出手向我跑來,但一切都為時已晚。躲不過了。也好。
「劈啪。」
寶石碎裂的聲音,精靈王的加護阻擋了矮人的攻擊,劍被彈開,我抽出腿間的小刀,耳邊彷彿聽見他的叮囑,「面對迅速的敵人不要執著於攻擊心臟,脖子才是最容易讓他致命的地方。」
舉起手劃開他的喉嚨,鮮血飛濺而出,濺上我的眼球,世界變成紅色的,我感受著血滑落,刺痛我的神經,但我不敢眨眼,直到他重重摔在地上,沒有了聲息。
紅色當然是詛咒,就像你是真的希望我活下去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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