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赫739年9月1號
今天是第一次上課,我以為在這裡我會交到「朋友」。事實是這裡全是平常不願意和我相處的同齡精靈。即便是其他聚落的、不認識我的精靈們,也早就有自己的小圈圈。這也不妨礙他們畏懼我,我想也是。
今天教的是精靈語的基礎拼音,阿巴早就教過我了。但妮拉沒有稱讚我,也許我該慶幸至少妮拉沒有把惡意展現的那麼明顯,是想要稱讚的我太超過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把什麼紀錄下來,只是也沒有精靈可以聽我說話,就只好寫下來了。這樣寫下去的話,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擁有愛,對嗎?
&歐赫739年9月4號
今天上的是精靈族的歷史,雖然我都記得,但寫筆記很有趣。
現在的精靈王是歐赫狄杰,他在700百多年前的世界大戰中帶領著精靈們戰勝了所有種族,簽定了和平條約,從此帶著精靈們隱居。巴赫特是大家對於精靈領土的稱呼,領地的四周都有結界,外面的種族輕易接近不得,而向來排外團結的精靈也沒有誰想出去。但偶爾也有例外,至今為止有四個精靈擅自踏出結界,他們被稱為活著的亡靈,被族譜除名,沒有多少精靈記得他們真正的名字。
在巴赫特裡,又分為四個聚落,分別是惜今、破曉、莫晞、憐昔。但當然,在哪個聚落裡,像我這樣的紅髮精靈都是世所罕見的。
在我之前,只有過兩個紅髮精靈,傳說有一個總是帶來災難,森林大火、洪水,為了平息眾怒,精靈王親手賜死了他。後來的另外一個,沒有什麼關於他的傳聞,聽說現在也普通的在破曉森林裡生活。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見到他。然而聚落彼此互相排斥,我還不清楚原因,也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
雖然四大聚落互相排斥,但根據紀法,未成年的精靈都得來到首都學習。這也是我現在離家的原因。離開家後就沒有誰站在我這邊了。我早就知道的。
聽說因為我的出生,還驚動了精靈王本王出現,在聽過祭司的預言之後,精靈王向惜今的精靈們表示,我的出現不會帶來任何災害。這番宣示確實讓許多精靈安了心,但也並不常久。
我已經盡自己所能的低調了,但顯然我的頭髮不讓大家這麼認為。今天被一群莫晞精靈圍起來,質疑我到底屬不屬於精靈,非常愚蠢,我不想爭辯。但他們沒有就這樣放過我,開始推我,想逼我說話。
妮拉看到了,但像平常那樣裝作沒有看到。
「我有精靈的耳朵、精靈的魔力,我當然是精靈。」見妮拉沒有要伸出援手,我只能開口。
帶頭的西利給了我一巴掌。
「區區赤鬼。」我沒有還擊,低著頭試圖用緞帶蓋住自己。
「算了,像你這樣,就算真的是精靈,也成不了什麼大事。」西利傲慢且不屑的說完,便領著眾精靈離去。
我沒動,但我瞥見轉角露出的精靈耳朵,那是菲亞,也是惜今的,看見我被欺負的時候偶爾會勸阻,但因為個性柔軟,沒什麼精靈把他放在眼裏。他似乎想接近我,但也只是想而已,他從未跟我說過話,從未對我伸出手。他是比那群欺負我的精靈要好,但對我來說,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不過都是膽小鬼而已,誰也別想攀比。
我轉身離去,他也像往常一樣,沒有喊住我的勇氣。
一切都不值得期待。
一切都值得放棄。
&歐赫739年9月10號
今天是祭祀日,雖然是曦四但是放假。我上次跟維多約好了今天要見面。
我其實是有點忐忑的,在結界瑕疵裡跟我相遇的維多,要是跟我同齡,那現在肯定也在首都學習。他會認出我嗎?如果他認出我了、我們還能是朋友嗎?我什麼都不敢肯定。
懷揣著不安的心我離開城鎮,搭車前往邊境。路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漫長,像是我永遠都無法抵達那裡。終於、車停下來,我緩慢的踏著步伐向神木走去。爬上坡,看見熟悉的樹洞。深吸一口氣我鑽進去,張開眼睛看向孔洞。
「Ovi!」維多笑盈盈的雙眼看著我,興奮的喊著我的名字。
這個唯一會呼喊我的名字的精靈,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我請求你,讓我傾盡一切守護他。
&歐赫739年9月15號
今天遵照阿巴的叮囑,去把頭髮剪短了。我知道阿巴在擔心什麼,雖然他擔心的事不會因為我剪頭髮就不發生。但也許他是對的,盡可能減少紅髮在大家的視線範圍內出現,大家對我的戒心才能降低。
但我真的對減少大家的戒心這件事感到疲倦,他們永遠都不會知足的,只要我還是紅髮,只要我還存在。
今天黎妮拉講課的時候,正好說到遺傳學,就有精靈問,「那為什麼會有紅髮精靈?」
黎妮拉瞥了我一眼,我裝作無所謂看著窗外。
「當然大部分精靈都會是金髮或綠髮,也有少數銀髮,但其實大家身上也都有紅髮的隱性基因,它只有極低的概率會在精靈身上現形。這是正常的基因顯現,不是什麼不詳的徵兆。妮拉知道大家都聽過紅髮精靈的詛咒傳說,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後來連精靈王都出來澄清過,那時候確實是天災氾濫,但與紅髮精靈無關。並且現在就有兩個紅髮精靈同時存在,如大家所知,一個在破曉,一個在惜今。他們生活了這麼久,也沒有引起災厄。所以大家不要被謠言蠱惑,輕易的去傷害別人,這是妮拉最想教會你們的事情。」
黎妮拉是唯一會阻止精靈欺負我的妮拉,像這種澄清的話,當然也只有他會說。
眼眶不知不覺盈滿了淚水,但我沒有讓它墜落。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歐赫739年9月23號
今天我終於看到我所在的這片土地的全貌,雖然以我的畫技沒辦法在這裡畫上一個跟巴赫塔同樣的地圖,但我很喜歡。首都在精靈領地的正中央上方,沒錯是上方。精靈王不知道用甚麼方法造了一座空之島,上來空之島得經過他設下的結界,我們是坐著一輛車行駛過漫長的魔法隧道才上來的,精靈的一生中很有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踏上空之島。空之島上的精靈也很少會去到地面上,雖然我不理解待在上面有什麼好玩的,不過我不理解的事還有很多。
惜今的地形很齊全,妮拉說的我都有見過。中間是巨大神木,再來是精靈們主要生活的森林,森林外圍是一大片草原,草原的左下方有座湖。再往南方走是海,往西方走是沙漠。再出去就都是山了,山被巨大的魔法陣包圍,只能遠遠的望,除非我想成為活著的亡靈,不然不該向山走去。
莫晞除了森林佔地最廣的是沙漠,據說沙漠在逐漸擴大,因此莫晞的精靈對於水源的事總是很敏感。
破曉是精靈有記載以來最古老的居住地,在世界大戰之前只有那裡是精靈領地,那裡全是森林。
憐昔是戰爭後才成為精靈領地的,因此森林很小,在憐昔的北方聽說是會冷到下雪的,我很好奇雪是什麼樣子。
今天西利又來找我麻煩了,我其實偷偷的覺得他很可憐。他總是逮著我痛罵一些別人罵他的事情,比如大餅臉、暴躁鬼之類的。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我的臉有多小,而他那可憐的瀏海根本只是在欲蓋彌彰。罵我暴躁就更不合理了,像我這樣忍受大家欺凌的要是可以被稱作暴躁,我看他真的是沒被我踢過。但也只能在這裡寫寫出出氣,真實世界中的我什麼都不敢做,畢竟我的反擊不能單單被視作反擊,我看說是造反比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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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擊過的。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雖然不暴躁,但也不是什麼受氣包,至少那時候還不是。那時候我還小,我不懂紅髮有什麼好畏懼的,我當然看得出我跟大家不一樣,但作為那個不一樣的精靈,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禁忌都是成年的精靈口耳相傳下壯大的怪誕而已。
第一次挨打的時候我很生氣,瑪姆都不曾對我動過手,他們憑什麼打我?我只是想加入他們的遊戲,我很久之後才明白那有多可笑。我發誓,我只是因為他動手才推他的,真的只是推他一下,周圍明明有很多成年精靈的。但沒有誰相信我說的話,阿巴和瑪姆也是,這才是最讓我傷心的事情。甚至都沒有誰來問我是事情是如何發生,所有精靈都只在乎維特亞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大哭說我弄傷了他。接著精靈們開始聚集,傾聽維特亞的哭訴。我只是窮途末路的困獸,被圍起來指責。瑪姆和阿巴聽到風聲趕來現場,他們也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一句話都沒有。瑪姆抱著我擋住圍觀的視線,但我還是瞧見阿巴瘋狂的鞠躬對大家道歉。然後瑪姆狼狽地抱起我逃離現場,那是我第一次理解逃跑是什麼意思。
回到家瑪姆抱著我跪在門口痛哭失聲,我不曉得為什麼事態會演變成這樣。接著阿巴也回來了,他反手關上門,抵著門緩緩地滑坐在地,大手蓋住眼睛。那一刻我很想道歉,想說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好委屈,我想說不是我先動的手。但瑪姆哭了,是因我而哭,看阿巴和瑪姆頹喪的樣子讓我很難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想到這我也哭了出來。
「別再這樣了。」阿巴走過來抱住瑪姆和我。
我聽不懂,但我沒有選擇。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就是禁忌本身,無關乎我的意志。
&歐赫739年9月30號
今天上語文課的時候,妮拉誇獎了我寫的文章,在他還沒看見我的名字之前。但我想也許也不是我寫的有多好,只是同齡的精靈們大多來到首都才開始學習,平日耽溺於玩樂。一個人能完成的娛樂也不是那麼多,有時候我只能寫些東西自娛娛人。即使如此被妮拉誇獎還是讓我感到開心,畢竟那是我少數從他人那裡接收到的好意,就算只是看到我的紅髮便會退卻的好意。
「這位同學寫得很好,妮拉等會貼在後面公告,希望大家都看看。」當然他看到名字後就沒有那樣做了。我不應該感到失望的,畢竟當妮拉念出我的名字的時候就代表我寫的東西不會被視作正面的訊息來看待,他們只會盲目地像唾棄我的頭髮一樣唾棄我所創作的東西,不公平,但我無法改變。我多希望我寫的東西可以不被跟我掛勾,讓它就像是一個正常精靈寫出來的文章,普通的被稱讚、或否定、或評論,都好,只要它能夠被普通的當作文章。
這是我今天才意識到的事情。
我想寫,同時也想讓它被看見。
莫拉迪卡(一個偉大的精靈作家)說渴望作品被閱讀是作家無法避免的本能。但作為一個紅髮精靈,我有資格成為一個作家嗎?但說到底我也不知道我能有什麼資格,按西利的話說我就不應該活著,可是要是依照他的建議來生活也太讓精靈不痛快了吧。
也許我可以從給維多看開始?維多會喜歡嗎?我總是在期待與他約定的日子。
&歐赫739年10月2號
「維多。」我倚著樹側著頭向洞口問。
「嗯?」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地回。
「我是不是,這一輩子,都不能反擊?」抬起手我看著新添的瘀青,沒頭沒尾的說,維多又不知道我是紅髮精靈,他肯定覺得很奇怪吧。他沉默良久,「Ovi,不要反擊。」
「我們可以讓自己變得強大,但千萬不能濫用那份強大。如果有誰攻擊你,你可以躲、可以威嚇,但不能反擊。一旦反擊事態就會變得糟糕,我想顯然是不利於你的糟糕。」他緩慢地說,我沒有同意,「一開始可能連威嚇都會造成反噬,可能沒有誰會聽你解釋,雖然會很痛苦,但如果你成功建立起你的底線,對方就會退縮。這不是一個能跟精靈友善相處的方法,但我可以肯定,至少你可以不再被欺負。」
我摘下頭飾,撫摸著金色雕刻。這是瑪姆很久很久以前送給我的,他謹慎小心地幫我別好,囑咐我不要輕易把它拿下。我之後才知道,那大面積的綠色蝴蝶結有什麼用。它是用來遮掩我的紅髮的,就像阿巴總讓我把頭髮剪短一樣,都是為了減少紅色在我身上出現的痕跡。在我被打的時候它可以代替我不夠長的頭髮遮住我的表情。
我沒有非要和精靈相處,我對不喜歡我的精靈也不是那麼感興趣,我只是想不被欺負。
我沒有回答,轉頭念起我的文章給維多聽。我問他喜不喜歡,他說他很常看書,但他覺得即使他看過那麼多,我也是裡面寫得算好的。我很開心。他讓我再念一遍,他想寫下來。當然,我照做了。
樹洞外颳起一陣風,捲起一片片落葉,我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下來,永遠也不要繼續走下去。
維多念著他寫下來的我的文章,我從沒見過維多的臉,孔洞只能偶爾瞥見他黃色的眼睛。閉上眼我聽著他的聲音想像他的樣子,想像中他是年紀跟我相仿的少年,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標準精靈會有的豐饒金頭髮,更耀眼的是他香檳黃的眼眸,溫柔地看向我伸出雙手。
他是這樣美好的精靈。
&歐赫739年10月10號
我可能得用盡全力之後才能夠相信自己真的無能為力吧。我不想像維多說的那樣威嚇他們,那麼做的話我就絕對不可能成為精靈的一份子。我知道自己這麼想很愚蠢,但我還是,偶爾期待真的有誰可以回心轉意。希望有誰可以像維多一樣,好好地跟「我」說話。
我該安安靜靜地活著。我每天都會這麼提醒我自己。
&歐赫739年10月12號
今天是妮拉帶著大家參觀破曉森林的日子,一大清早我們列隊跟著妮拉走上列車。下了車眼前是破曉唯一的草原,草原過去是沒有盡頭的森林。今天會在破曉的城鎮過夜,我們跟著妮拉緩慢的走,妮拉一邊講些以前的歷史,我猜根本沒有精靈在聽。爬上小小的坡,前面突然一陣騷動。
本能驅使我上前,前方有個小小的湖,湖邊有一棵大樹,樹上蕩著紅紅的東西。我再往前走了幾步,想看清楚樹上是什麼。
那是一個精靈。
看出來的精靈開始尖叫,妮拉狼狽的安撫大家,帶著大家繞過湖畔遠離那具屍體朝城鎮走。
我脫離隊伍,一步一步朝湖邊走去,風很大,沙子眯進眼睛,一定是因為這樣我才開始流淚。終於、終於,我站到了紅髮精靈身前,他的身體無力的掛在繩子上,晃著。也許,這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是嗎?
「你好呀,紅髮精靈,我一直...很想認識你。」我輕輕呢喃。他的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樹根旁邊散落著書信,應該是他的遺書吧,我這麼想著,瑪姆、阿巴、葉爾,意外的有很多。忽然、我被一封信吸引了目光,上面寫著我的名字。他認識我?一個可怖的想法盤旋在腦海。我抬起頭再次看向紅髮精靈。
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從妮拉帶領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我回頭,森林的邊緣站著一對男女,應該是他的父母,他的瑪姆跪了下來,哭吼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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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
&歐赫739年10月28號
為什麼?
&歐赫739年11月10號
維多,我很想你。
&歐赫739年11月25號
我恨你。
&歐赫739年12月15號
不要拋下我。
&歐赫739年13月4號
外面好吵,我一直不懂為什麼13月值得慶祝。一年的最後四天難道比之前的時間都還要珍貴嗎?
歐赫狄杰想說服我出門,我沒有理會他。
我不知道我需要多久的時間來為你哀悼,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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