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也想學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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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揮舞著明顯不適合孩子的大把鐮刀，優希頭上戴著一頂過大的草帽，彎著腰，不斷將手下的作物割下來收成，同時帶著幾分試探向自己身邊正忙著收割作物的爸爸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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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問妳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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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汗衫貼在背上，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滴落，男人的聲音不憂不喜，也沒有任何不滿或不耐，只是淡淡的，毫不猶豫的開口，一句話便澆熄了優希所有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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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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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強勢的女聲傳入耳中，抬起頭，綠油油的菜田邊站著一位插著腰，橫眉怒目的女性，那就是優希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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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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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還握著那把鐮刀，優希在田埂間搖搖晃晃的朝媽媽跑去，過大的草帽在奔跑間被風吹起，又被防風繩固定住，落在優希烏黑的後腦隨著動作不斷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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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妳說過我要做事，叫妳不要跟妳爸下去收菜嗎？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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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草鞋剛踏上鋪著碎石的地板，手臂便被媽媽拉住，優希被拉著向家裡前進，腳步踉蹌，卻還要努力穩住身體避免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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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看起來很累，我只是想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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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累，我就不累了？叫妳做事還有一堆藉口，真不知道養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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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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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甚麼？我告訴妳，妳別搞得好像我虐待妳似的！叫妳做個事都做不好，一點小事就哭喪個臉，要不是妳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我都要以為妳是別人家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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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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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媽媽嘴裡還在念著甚麼，但優希已經完全沒在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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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帶著幾分困惑、幾分鬱悶，還有一絲委屈，乖巧的在媽媽的拉扯下回到簡陋的屋內，撲在那堆前幾天剛曬乾的稻草堆裡，木然的動手編起草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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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快點，我還有好幾個訂單要趕，要是趕不上看我怎麼收拾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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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陳舊的木椅，就著殘破的木桌，媽媽拿起桌上編到一半的草鞋繼續往下編，嘴裡卻沒有讓優希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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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優希也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上編織草繩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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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一片不算大的農田，由爸爸照料，滿滿當當的種著不少好養活的蔬菜，媽媽平時的工作就是編織草鞋或草帽之類的物品拿去售賣，再換一點白米或生活用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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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希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孩子，她從有記憶以來就住在這間簡陋的房子裡，並在爸爸媽媽的要求下在田裡或屋裡到處幫忙，但身為大家長的媽媽似乎對優希並不滿意，雖然從未讓優希餓到冷到，卻也從來沒有給過優希好臉色，更不曾答應過優希的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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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單調、壓抑且僵硬的生長環境下，優希漸漸的話越來越少，也不再對爸爸媽媽提出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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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從頭頂逐漸下落，在橘紅色的夕陽將屋內鍍上一層刺眼的光芒時，媽媽總算將今天的訂單都做完了。靠在椅背上，放鬆的長吁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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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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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草鞋被扔進懷裡，優希愣了下，看了眼草鞋，又看了下滿臉無所謂的媽媽，這才慢吞吞的脫下舊草鞋，並將新草鞋套到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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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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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腳上明顯大了好幾號的草鞋，優希開口道謝的語氣是既開心卻帶著幾分不合年齡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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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從爸爸媽媽那裡收到過任何合身的衣物，剛開始她還曾向媽媽撒嬌問道為甚麼不能做一雙剛好的草鞋，在得到媽媽一臉嫌棄的表示小孩子長得快，穿剛好的衣物過沒幾天就要換掉也是浪費的回覆時，優希不知道為甚麼安靜了。或許那時候的她便已經模糊的感覺到自己並不討爸爸媽媽喜歡，後來，她便再也沒有提出對合身衣物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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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衣服是媽媽穿剩下的，頭上的草帽是爸爸淘汰下來的，只有草鞋是因為太大雙了穿起來會掉，媽媽才不得已給她編全新的，只不過就連全新的，也拿不到剛好的。總要等到原本新的草鞋變舊了，合腳了，才能得到下一雙不合腳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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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想學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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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爸爸的話，優希即使知道沒什麼希望還是開口了，帶著對知識的憧憬，她鼓起勇氣久違的開口提出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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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優希卻看見媽媽的眼神在一瞬間冷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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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想法是哪來的？是不是安德森旁邊那個臭小鬼鼓吹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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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是媽媽交貨的一個商人，身邊總是帶著一個比優希大上幾歲的兒子，由於自家周圍沒有一戶鄰居，安德森父子相當於優希唯一能接觸到的外人，因此優希也經常跟在媽媽旁邊，趁媽媽交貨時跟那個男孩講過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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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頭，優希不願回答的態度恰恰證明了媽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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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長大了就想造反了是吧？去學認字之後是不是還要去人前拋頭露面，跟所有人說妳家在哪，把人都帶來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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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以為妳能長這麼大都是因為誰？要是我生妳那天狠下心把妳丟在雪地裡，妳以為妳現在還有那個命在這裡跟我談條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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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辛苦苦把妳養大，一句道謝都沒有還想拖我後腿，妳要真有能耐就滾出去！我就當沒妳這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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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眼裡寫滿厭惡，她瞪著優希，說出口的話字字句句都打在優希尚且幼小的心靈，留下一道道帶血的傷痕。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搞不好還要以為是跪坐在乾草堆裡的優希做了甚麼錯事，讓坐在椅子上的媽媽要這樣居高臨下的教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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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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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巴巴的開口，優希低下頭，她沒有哭，她只是不想跟媽媽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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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正好，明天下午有個人會來作客，到時候妳給我好好表現！要是讓他生氣了我就讓妳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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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妳到八歲這麼大，總要給我一點回饋，成天帶著一個賠錢貨，都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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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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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又開始編織那不管編了多少都幾乎無窮無盡的草繩，優希很清楚，當媽媽開始自言自語時就不會再理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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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拿去收著。明天不准給我做甚麼多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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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的、草繩編織成的小娃娃被扔到腳邊，優希拿起那個小娃娃，輕輕撫摸娃娃頭上點綴的紅色小花，幾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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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晚風鑽進身前的縫隙，撥動額前零落的碎髮，優希睜開眼，面前是黑白條紋的浴衣夾雜著幾縷金色髮絲，眼神從迷濛回復清明，優希這才想起，她現在跟美羽一起住在溫泉會館，而且正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勢縮在美羽懷裡一起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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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娃娃……好像沒有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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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回憶在夢中滾滾襲來，優希還記得那個娃娃是她第一次從媽媽手裡收到的禮物，平時就算媽媽要她做事，也從來不會拿出甚麼東西來交換。因此收到那個娃娃時，優希感覺心裡暖暖的，彷彿透過一絲來自媽媽的關愛，看到了未來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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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希，是曾經期待過來自父母的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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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如不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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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帶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厭惡，優希抬起頭，在零星月光的照耀下盯著美羽閃閃發亮、近在咫尺的睡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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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睫毛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輕柔勻速的鼻息呼出，一波波穩定打在懷中的優希臉上，柔軟的朱唇不似平常總是帶著勾人的弧度，抿起的唇瓣結合精緻的五官卻帶著某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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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羽需要的睡眠並不像成長期的優希那麼多，平時大都是優希還在睡覺時美羽就已經醒了，因此在優希的記憶裡，她完全沒有看過美羽睡覺的樣子。此時看著美羽毫無防備的睡臉，優希並沒有打擾的意思，只是在這靜默的時間中，像個被美貌俘虜的奴隸一般一動不動的盯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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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次見面那段耗盡她所有勇氣的自我推銷開始，再到她作死般的大蒜試探，最後被收為類似食物包的存在，雖然現在暫時沒有被當作食物，但優希還是不得不承認，美羽對她而言就好像某種毒品，越是接觸就陷的越深，直到最後萬劫不復，無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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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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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大概是美羽毫不猶豫的答應教她認字的那個瞬間開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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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悄悄撫上肩頭，原本已經快要看不見的傷口在洗澡時被狠狠覆蓋，留下了一個更深的傷痕，透過指尖還能感受到正在結痂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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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她們的生活中只有彼此，優希很少會在美羽身上感受到近似於「佔有慾」的情感，唯獨這兩次傷痕真真切切的讓優希感受到來自美羽的強烈情感，而優希也擅自將這份情感定義為佔有慾並為此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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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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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著美羽的浴衣，優希又往美羽懷裡鑽了些許，嘴裡喃喃，將夢裡的鬱悶和木然通通掃去，而後帶著滿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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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撫在優希腰上的手在優希不知道的時候又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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