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祥出了大樓，打起黑傘，黑傘上的黑膠零星脫落，十點半的陽光就這樣被篩漏成一頂星空。這是打小的教養，母親說陽光有毒，皮膚會老，黑傘是隨身必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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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號公車遲五分鐘。打算不去學校要回家，先在樓下的早餐店買漢堡配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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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爺，怎麼在這。」李春基背後摟住何若祥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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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這時候上課。」何若祥不太高興地斜了一下肩，他知道意思，識相地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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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基是成衣廠老闆的兒子，他父親就常來招待所消費。長得土氣，濃眉蒜頭鼻，校服沾有油汙與染料，勳章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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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你。」何若祥叫了一份一樣的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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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拉好兄弟，等下我載你去學校吧，我看公車剛剛走了。今天早上有大客戶來我們家，我爸讓我自己上課。」他說完話都要笑一下，像在替他無聊的話語做裝飾音，比較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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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沒搭到車就算了，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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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堅持，一定要給我載。難怪別人都叫你大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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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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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你好......忘了那個詞是什麼，反正我堅持一定要載你。」李春基發出豬吃得急了哽住的乾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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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免強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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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兄弟。」李春基再次手臂摟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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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聊了一下。李春基說他交女友了，是隔壁鄉高中的女孩，家裡開車輪餅店，放學李春基都會去幫忙，父親開車接送。他說：「我爸開bmw，都會叫他停在遠一點的地方我走路過去，怕他們家看到覺得不好意思。」說話間步伐輕快起來，像做了了不得的事，「喔，是呢，真貼心。」何若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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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基家的母狗生了，一窩五隻，純正的黑土狗，說要分一隻給何若祥，他婉拒了。沒多久到了路口小七，李春基牽來他的車，白鐵烤粉色漆的淑女車，前頭的菜籃鏽得厲害，底部彎折了一小半，人行道下來時發出惱人的撞擊聲，手把警示鈴淒厲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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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見此情景，倒吸口長氣，收起黑傘，坐在了後座。他敢打賭，後座絕對綁過無數市場買來的豬肉魚蝦。「我媽媽早上借我的車。」李春基解釋，一邊費勁站著踩動腳踏板。淑女車沒有避震，一路顛簸地騎到學校，足足花了二十來分鐘。何若祥屁股生疼， 一路聽李春基講述他家的黑狗李若望、李錢德是如何如何的聰明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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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門守衛發覺有人騎進校園，慌張地起身要盤問，但見後座的何若祥，又一副了然地坐回原位。何若祥給過他好處，說白了也只是春節禮盒，上面印著卡通圖案，他女兒很是喜歡。這樣就夠了，沒有人對他如此上心過，施點小恩小惠自然感恩戴德。對他這種人，太殷勤、送的東西昂貴，遠不比一次送進他心坎來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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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到教室吧。」何若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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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到教室？」李春基回頭用唇語發問。他大可說出聲來，畢竟車子風馳走廊上，厚重的鐵架子一路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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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提議騎車進電梯，他起初不肯，直到何若祥拍了拍他的肩說了聲「好兄弟」，他瞬間有了底氣，拍胸脯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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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闃靜地密閉空間，李春基的尷尬病又犯了，「你真的不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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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iZ2uGK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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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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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車停在教室門口。這節是歷史課，老師周捷怪聲怪氣地說：「你們是來學校吃飯的嗎？都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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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他不吃學校的飯。」一個好事的同學說。的確，中午他都會出去找餐廳吃，兩三點才闌珊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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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吃什麼？」老師隨口問。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Lo2eFG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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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聽得出來是李澤明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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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哄堂大笑，調皮的男同學紛紛喔齁地叫喊起來。李澤明是誰？百大企業老闆的兒子。中分捲髮，漂亮的下頜線，冷峻的細長唇線猶如不曾說過話，一說話必定是脣紅齒白。嚴謹，善於社交，奇怪的是卻沒人會推心置腹地稱他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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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何若祥他家的事班上傳開了。高二，比何若祥預估的時間晚了。身為妓女的兒子，從小沒少被揶揄、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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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鬧中，李澤明眼神透露古怪，何若祥猜他知道父親的作為了；兒子知道，想必母親也會知道；母親都知道了，家庭多半起過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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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捷狀況外，只道是小男生的瞎起鬨。「安靜，你們兩個去後面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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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眼睛一轉，心裡孵出有趣的打算。也不理會老師，自顧到講台，黑板上寫上他們家的住址。「歡迎各位同學今天下課來我家玩，我請客，聽過璃月居嗎，我家開的。我會在班上群組開表單，歡迎各位一定要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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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點燃歡鬧的花火，全班同學炸開地鬧。璃月居當地有不小的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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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什麼？玩你媽！」李澤明冷著臉，他的聲音浮沫般浮出沸騰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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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瞬間安靜。他的跟班劉茗志尚在叫喊「玩你媽！玩你媽！」驚覺獨獨他有反應，尷尬地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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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想到平時穩重的李澤明會說出這樣的話，都眼巴巴等著何若祥的反映。對別人母親說三道四，他們還是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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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捷大力拍了拍黑板，「好了，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何若祥、李春基去後面罰站。」李春基乖覺，到後面罰站。何若祥默不作聲，打了通電話，把手機畫面正對著老師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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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捷先是詫異，接著疑惑，抬眼看看何若祥，又看回螢幕顯示的名子，一張老臉被熬成了醬紫色。何若祥頭往門口處擺了擺頭，周捷強憋著氣，話語含在嘴中，如被歹徒塞了臭襪子，嚥吐不得，惡狠狠搶過手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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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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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你來。」何若祥坐在老師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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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聽你的？」李澤明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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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那我就在這裡直接說，應該不會後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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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咬著下唇，看了眼頭頂的天花板，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大概有灰塵落在了他眼睛，淚汪汪地。走到講台前的那一小許路，彷彿鋪了紅毯，打了聚光燈，走得僵硬，走得鏗鏘有力，每一步要經過大腦的計算方能邁開步伐。到了檯前，不發一語，未敢看一眼何若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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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喜歡貴族學校就在這，大部分人都是聰明人，會審時度勢。「靠近一點。」趨著身子靠近李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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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明深深吸了口氣，不情願地也靠近他。何若祥在耳邊說道：「我希望我能在表單看到你的名字，作為交換，我會保守你的祕密。」李澤明還在看天花板，灰塵落得更嚴重了，眼珠子的水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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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可以回去了。」何若祥說，「李春基，我的早餐，你拿到後面幹嘛。」李春基乾笑，耳根子脹紅，把早餐交給何若祥，又趕回後面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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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捷講完電話回來見座位被霸佔，怒視何若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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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請坐到我的位置，這節是自習課，大家要討論下課要不要來我家玩。」何若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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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同學，你好樣的。」周捷走進桌椅布成的方陣，側坐何若祥的座位，對面的徐蒨裝作沒看見的快速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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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何若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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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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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機。」何若祥手向前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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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捷自通過電話後臉色就沒那麼難看了，交回手機，班級這才開始有了交談聲。此起彼落的叮咚響，手機班上的群組已經被建立好表單，是班長建立的，幾個同學穿梭教室，觀切沒有做表單的同學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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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祥喝了口豆漿，冰豆漿已然溫了，有點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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