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登王睜眼，看見地上的屍體，看見血液在腳邊流淌，只覺那隻給小乞丐種子的手、那隻已洗去紅字的手正隱隱作痛。
他看不透洛登。
「他是誰？」洛登王說。
他又是誰？
巫站在洛登王身旁，從開始到結束，一直看着，看着王的護衛襲擊洛登，看着黑暗找上洛登，淺色的眼睛波瀾不驚。他一直靜默不語，這時，他終開口打破沉默，回答洛登王：「他是洛登王，他是你。」
「不可能！」洛登王視線移離屍體，銳利的目光盯住巫，像是想要看透這個沒有表情的面具下的那個表情，「你在背後動了甚麼手腳？」
「我沒有。」
洛登王笑了，心情卻毫不愉快。他說：「我的手從沒施捨過小乞丐，我的手也沒被刀劃破過，這個人的手，為甚麼在我身上？」
為甚麼，他的手也在這個人身上？洛登王知道，洛登在最後看到甚麼，知道了甚麼。他以為他是洛登王，他也以為他是洛登。他知道他的一切，他也知道他的一切。但是，他們的一切不會、也不可能同時發生。
他是誰？
「因為，」巫說，「他就是你。」
那個沒離開過弗勒基的洛登，那個沒有成為洛登王的失敗者，那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怎麼可能是他？
洛登王心裏充滿憤怒，可是隔了一個面具，他的表面沒有憤怒。他語氣平靜：「他不是我，我才是我。」
「現在，他是你，你卻已不是你了。」巫說，「他曾經是不存在的你。那個你，沒有離開過弗勒基，那個你，沒有創造黃金聖樹的傳說，那個你，不是厄爾比的王。他是你無數可能性之一，造就他的事情沒發生過，他從沒有存在過，直至，你發現了他，你找到他，讓他存在，讓他成為你，讓他給黑暗找上。」
不管最後給黑暗找上的是一個可能性，還是另一人，只要他自己仍在，沒給黑暗找上，便是他想要的結果。想通以後，洛登王微笑，嘗試讓自己心情愉快起來：「如此，他便死得其所。今後黑暗將永遠不能找上我，我將永遠是厄爾比的王。」
巫的眼睛散發奇異的光芒，像能看透洛登王。他說：「厄爾比的洛登王已給黑暗找上，已不存在。你，已不是你，已不是洛登王。」
給人看透，卻看不透人，是洛登王最難以忍受的。為了那種超越凡人的力量，他忍受了整整四年，現在，洛登王認為他快不必再忍受。若巫跟他一樣，逃脫過黑暗，他又能否操縱黑暗，讓黑暗找上他？
洛登王說：「那又怎麼樣？你我都知道，給黑暗找上的洛登王將再次擺脫黑暗，重歸厄爾比，永遠統治這個地方。」
巫抬手，碰了碰面具。手停留在空氣中，掙扎了片刻，終於還是放下來。巫說：「黑暗，不可被擺脫。」
有這麼一瞬間，洛登王彷彿看見巫淺色的眼睛被一層黑霧籠罩，眨眼之後，又恢復如常。他心頭一緊，忽然很想把自己面上那個令人不適的面具取下來。
巫說：「拿走面具，看你現在是誰吧。」
面具離開臉龐，呼吸依舊不順，空氣依舊凝滯，像一潭死水，只是，沒了面具，他的某種感覺卻更敏銳，他感到血液在腳邊，他感到屍體在腳邊，靜止不動，卻像活的一樣。
洛登王低頭，看見洛登的血，在血裏面，看到黑暗的倒影。
黑暗也在血裏面看着他。
手一鬆，面具落在地上。他舉高手，看不見自己的手，只看到一團黑暗。
「你已不是洛登王，」巫說，「現在，你是我們之一了。」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rFdTOHxJ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