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巧娘 - 下

想起剛剛琴妓說到的鍾大漢屍體手腕上未消失的綁痕。此刻的他留心著船夫的手腕，確認他的手腕上沒有任何一絲痕跡後，袁崇禮這才放下心來。

突覺自己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這豈是在方才跟眾人臨別之時講過不信鬼神的他會有的想法？

許是水面上點點閃爍的水燈迷失了他的心智，才會把柳樹旁的粉色花誤認為女子背影，更甚是懷疑船夫是故事中的鍾大漢了。

意識到自己的荒謬，袁崇禮不禁失笑。

「客倌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在笑嗎？」船夫好奇地問。

「沒什麼，想到剛才的酒席上，有人說的一個故事，覺著有趣便笑出聲來。」

「哦，不知是什麼故事讓客倌回味至今？」

講到故事，袁崇禮便興致勃勃。他問船夫：「你可聽過太平坊巧娘的故事？」

「西湖這的人應該多少都聽過巧娘這號人物吧！只是對她的故事了解的甚多甚少罷了。」

「方才醉仙樓的琴妓對她的故事甚是了解。還向我們講了七夕放水燈的由來，原是跟巧娘有關。」

趁著記憶還清楚，袁崇禮對船夫大致講述了巧娘的故事。

「原來湧金池七夕放水燈是這樣的典故啊⋯⋯巧娘跟她父親也是可憐。」船夫感慨地說。

「關於這個故事，我還知道點後續，這後續可能是琴妓都不知道的，因為她沒有講到。」

「哦？客倌知之甚多，在下願洗耳恭聽。」

於是，袁崇禮便講了他知道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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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秀才並未拋棄巧娘。

赴京前，他信誓旦旦的跟巧娘說自己必會考取進士，到時會風風光光的來迎娶巧娘。

誰料應考失利，秀才並未入選。

此後，秀才一蹶不振，自覺無顏回去面對大恩人鍾大漢及巧娘，於是在京城沈寂了數月之久。

但秀才隱隱覺得不妥，他深怕自己的無消無息讓巧娘擔心，卻又尚未準備好面對巧娘對他應考失敗的失望神情。

於是秀才只得委託在京城巧遇的舊識老友。

該舊識原是蘇州人，和秀才是同鄉，也曾在西湖邊居住過一段時日，對湧金池、太平坊知之甚熟。

舊識欲返回蘇州，秀才托他繞行至湧金池，帶話給巧娘，告知她稍待時日他即會備妥聘禮前去迎娶。

秀才還給了舊識身上的隨身香囊，作為給巧娘的信物。

待舊識到了湧金池，尋到鍾家處所。鍾大漢外出工作，巧娘聽到敲門聲來應門。

舊識一見巧娘的容顏，便驚為天人。世間豈能有這樣如此貌美之人，有如洛神出水一般。

儘管巧娘大著肚子，舊識仍想著該如何讓她成為囊中物。

舊識把秀才的香囊交與巧娘，跟巧娘說，秀才已應試中舉，他在京城租借了棟宅子，就待朝廷通知就職。

他央舊識通知巧娘，要巧娘跟著舊識進京與他相聚。

巧娘一聽大喜，原來秀才並沒有拋棄她，還要接她進京同住。

巧娘要等父親回來後，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

但舊識推拒。他說，其一，巧娘的肚子已是鄰里間的茶餘飯後閒話，眾人皆等著看巧娘生下沒爹的孩子，巧娘已丟盡鍾家顏面。其二，因此，鍾大漢已對音訊全無的秀才懷恨在心，若巧娘跟他說要去京城找秀才，必遭反對。不如就先備妥簡易行囊，現在就隨他離去，馬車都已在外等候。

到了京城見到秀才，先安心把孩子生下。等時日到了，身子恢復，再和秀才一起回家面對父親也不遲。

巧娘也覺有理，父親對秀才的憎恨她是親眼所見，不如就照眼前男子所說，先隨他前往京城，待孩子生下後再回鄉和秀才求得父親原諒。

巧娘備好行囊，留了張字條在桌上，告知父親她隨秀才的好友前往京城尋秀才。舊識深怕鍾大漢會循此字條進京找到秀才，於是先將巧娘帶上馬車，他來幫巧娘將門關上，尋隙進去巧娘的家將字條撕碎帶走。

遠離杭州的當晚，不顧巧娘懷有身孕、不顧巧娘的苦苦哀求、極力抗拒，舊識迫不及待的強佔巧娘的身子。

豈料這名舊識，竟是那毫無德行之人。

事後，他唯恐巧娘告官，影響仕途，又不敢親自下手殺人滅跡。便將懷胎六月的巧娘賣予人牙子。

舊識返回京城，吿知秀才，他到了湧金池後，獲知的卻是巧娘失蹤的消息。

秀才不疑有他，仍是答謝他的幫忙。自此，舊識與秀才就此別過後，再無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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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知道的後續。」袁崇禮講完後，低頭望著水面上的點點燭光，道：「由此便可知，巧娘並非葬身於此湧金池。或許是被人牙子轉賣於妓樓，此時也許正在某間妓樓送往迎來恩客呢。」

「好精彩的後續，正巧揭開了巧娘失蹤的謎團。」船夫邊搖著槳，邊感慨地說。

片刻，船夫問袁崇禮：「客倌可有興趣聽我所知的後續呢？」

「喲，你也有不同版本的後續呀！那我還真想聽聽看。」

「嗐，湧金池流傳了多少鍾巧娘的故事，諸多版本，各不相同，卻又有各自的精彩。」船夫訕笑道：「那客倌就還請洗耳恭聽，細細聽我所知的後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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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識與秀才別過後，秀才日夜難以入睡，他擔憂巧娘的下落。半個月後，他終於決定啟程返回湧金池尋找巧娘。

待他回到湧金池，這才得知巧娘懷了他的孩子，無奈人已失去蹤跡，甚而鍾大漢都因瘋癲喪命於湧金池。

秀才悲痛萬分，他非但無法報恩，甚至還失去了至愛及親生孩子。他痛責自己，不該為了面子，久久不與巧娘聯繫，這下失去了巧娘，害死了恩人。

他荒廢了一段很長的時日。幾年後，還是無法走出喪失至愛的傷痛，他決定浪跡天涯。每到一處地方，他除了找尋可謀生的雜工，便是尋蹤覓跡的打探巧娘的下落。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某處妓院，他得知了巧娘的行蹤。

原來人牙子果真將巧娘賣予妓院。可嘆的是，該妓院的老鴇子，是一個極度狠心、一心只為求財的惡毒之人。

面對懷胎六月的巧娘，老鴇子不顧人牙子囑咐：待巧娘生下孩兒，休養一段時日後再讓她接客。

花了大筆銀兩買下巧娘的老鴇，怎麼能忍受這賺錢工具空置半年之久的時間呢？

於是老鴇子請來產婆為巧娘引產，然而已經六個月的胎兒，豈是輕易能引產？

產婆花了三天時間，胎兒都未落下，反倒胎死腹中，而可憐的巧娘受盡折磨，也隨著胎死斷了氣。

狠心的老鴇子，派了妓院的小廝們，欲將巧娘的屍首拋置荒野。她連讓巧娘屍首停留在妓院都不肯。她嫌晦氣，這樁買賣讓她虧了錢，怎還肯幫巧娘置辦喪事呢？她可不是什麼造橋鋪路的大善人。

所幸這些小廝們還算有點良心，他們同情巧娘的遭遇，或許更多的是怕這樣一屍兩命，不好好善待屍首，會牽連自己。

他們挖了個墓穴，將巧娘安葬，還幫她跟腹內胎兒立了個墓碑。

秀才便是找到其中一個小廝，才能打探到巧娘的下落。

這位小廝領著秀才，找到巧娘之墓。

秀才抱墓痛哭，沒承想，巧娘竟是如此悲慘遭遇。生前該遭受多大的苦痛折磨啊，都是他害了巧娘。

秀才掘墓，將巧娘的屍骨挖出，就地燒成骨灰，取了甕，把巧娘帶回西湖，帶回湧金池，將她的骨灰灑於湧金池。

所以客倌的版本是錯的，巧娘還是葬於湧金池中。

而秀才，在湧金池找了份工作，日日夜夜守在湧金池，滑著船槳，送往迎來的載運船客穿梭於西湖與湧金池間。

如此，他便能與摯愛巧娘在湧金池以另外一種形式相守。

客倌啊，是的，秀才在這湧金池成為了一名搖槳的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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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袁崇禮終於明白些什麼，他神色不安的看著船夫的臉。因背著月光，亦或是搖曳燭光的關係，他始終看不清船夫的表情。

他打起精神，故作強硬的開口說話，無奈脫口而出的聲音中氣不足，可明顯感受到他的心虛。

「胡⋯⋯胡扯！秀才不諳水性，怎麼可能成為船夫，萬一落水他可怎麼辦才好！」

「客倌怎麼不會想，秀才抱著必死的決心成為了船夫，除了能在湧金池與巧娘相守外，萬一真不幸落水，不諳水性的秀才便可圓了他畢生心願，沉入湧金池底，真正的到了巧娘身邊。」

聽到此話，袁崇禮竟不知該回些什麼了。

戴著斗笠的船夫繼續搖槳，邊說：「日後，秀才得知他的昔日好友，他曾經委由帶話給心愛之人的故舊。那位舊識蟾宮折桂，謀得官位，成為了官拜六品的江南清吏司主事。他很為他欣喜，真的，由衷的為他欣喜。」

船夫停下手中的槳，望著面前的袁崇禮。

透過月光及水面上的點點燭光，袁崇禮看到船夫的眼淚落下臉頰。

袁崇禮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船夫卻突然高高的舉起槳。這讓袁崇禮即將開口說出的話又吞下無法言說。這種如鯁在喉的滋味真不好受。

船夫高舉的槳落下，隨後，原本平靜的池面，突起好大一陣水花，水花濺出之處的水燈盡數翻覆，導致船身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

此後，湧金池下，又多添了一樁無人知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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