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嚮往 - 第三章完

喪禮後數天。

外頭的毛毛細雨，在窗戶上繪出一條條水痕，葉子上的水珠悄悄匯聚在一起，隨後沿著葉脈滑下，被淋濕的鳥兒，躲在樹下甩著身子將羽毛弄乾。

乾爽的房間內，一男一女坐在一張辦公桌後，各自忙著手頭上的事。

桌上的螢幕發出刺眼的光線，連接著電腦主機的鍵盤被不斷敲打，像是要譜出一首交響樂般，幾乎沒有停下的瞬間。

叩叩叩。

熟悉的敲門聲傳進耳中，兩人同時在鍵盤右側的鍵帽敲了兩下後，雙雙停下動作，抬起頭看向門口，一口同聲地說道：「請進。」

「李少爺，周小姐。」趙軒翔推開門，手中抱著一疊文件走進房內，並對兩人微微鞠躬行禮。

男子一如往常地向李牧凱的方向走去，周寧雅的視線再次回到電腦上，稍微停歇的鍵盤聲再次被敲響。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將文件交予後應當直接離開辦公室的腳步聲卻朝著自己走來，在辦公桌前方停下，一道淡淡的黑影照在桌面上。

周寧雅抬起頭，與那名老管家對視，他伸出戴著白手套的雙手，將一個潔白的信封遞到女子眼前。

「周小姐，這是給您的。」

周寧雅接過信封後，趙軒翔便將手收回，一隻緊貼著大腿，另一隻撫在自己的腹部，對女子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踏著規律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周寧雅」三個大大的字在信封上展開，其次是家裡的地址，信封的右下角寫著另一個地址及姓名「謝欣柔」。

拉開抽屜，拿出拆信刀，劃開信封封口，一張信紙及另一個信封袋掉到桌面上。

攤開被折成三分之一大小的信紙，黑色的墨水在潔白的紙上留下了一行一行的文字。

「

致：周寧雅

哈囉，我是謝欣柔，謝謝你來參加林洛凡的喪禮，她很開心喔。喪禮後的事項也進行得很順利，洛已經，離開了。

」

最後這幾個字的字體稍微變得有些潦草。

「

最近我在整理她的遺物時，翻到了一封信，那上面寫著你的名字。

」

看到這裡，周寧雅下意識地拿起跟著信紙一起掉出的信封袋，將它翻到正面，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上方，女子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字跡。

「

這封信跟她高中的畢業紀念冊還有一些其他高中時期的東西放在一起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從高中畢業後就沒有聯絡，但我覺得洛一直都很想再見你一面。這樣做可能有點對不起洛，但我想這裡面應該有洛想告訴你的話，所以就擅自把這封信寄給你了。總而言之，我認為這封信是屬於你的。

那就祝你一切順利，有空我們再約出來聊聊天、逛逛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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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欣柔

」

放下手中的信紙，拿起那還未拆開的信封，手指不自覺攥緊，心跳的速度莫名加快，像是想從胸口逃脫般瘋狂鼓動著。

懸空的信封被放到桌上，握著拆信刀的手在刀鋒扣住信封後停了下來。

女子一動不動地盯著信封，牆上時鐘的分針仍在前進。

閉上眼，微微張開的嘴深深地吸了口氣，憋在胸口幾秒後吐出，吞了口口水，張開雙眼，握著拆信刀的手稍微用力，信封的邊緣被劃開。

攤開被折起的紙張，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跳又開始躁動，耳朵及脖頸後方熱得有些刺痛。

「

嗨～寧雅，昨天回家後，我想了好久，果然還是沒辦法，對不起啊，謝謝你。原因的話嘛，你看看，你可是千金大小姐，而我只是一個家裡很窮很窮的平凡人，我們站在一起的畫面，怎麼看都不和諧，對吧。而且，我們兩個都是女生，怎麼可能在一起呢？再說了，一個千金大小姐喜歡女生，傳出去了該怎麼辦啊？還有就是，我喜歡的是男生，我對女生是真的完全沒有興趣的。

」

信上的墨水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潦草，抓著信的手指在紙上捏出了壓痕。

「

但，就算拋開這一切，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

」

換了一行的句子，字跡變得更加凌亂，就好像每一筆都是在手臂顫抖的情況下寫出來的。

「

因為，我討厭你，最討厭你，最討厭周寧雅了！

」

寫著最後這句話的紙張，像是被什麼液體滴到過，紙的表面起了幾撮乾掉的小毛球，寫在紙上的墨水有些被暈開。

雙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著，咽喉處感到酸痛，眼眶因刺痛而瘋狂眨著。

「寧雅？」察覺到女子的異樣，李牧凱停下手上的動作出聲喊道：「沒事吧？」

聽到男子的聲音，周寧雅鬆開緊扣著信紙的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看向李牧凱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不，沒什麼。」李牧凱搖了搖頭回答道，再次將視線移到自己面前的螢幕上。

將手中的紙張沿著原來的折痕收起，揣在胸前，周寧雅站起身，踏著一如既往的步伐走到門前，轉動門把。

「那個，」李牧凱突然起身，被推開的辦公椅撞到他身後的牆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周寧雅停下動作，頭稍微撇了一點，用餘光看向身後的男子。

想說的話卡在喉嚨，女子靜靜地等著，房間陷入沉默，只聽得見窗外細碎的雨聲及時鐘繼續前進的滴答聲。

幾分鐘過去，周寧雅將頭轉回來，拉開門，踏出房間。

「小心⋯⋯肚子裡的孩子。」

聽到李牧凱的話後，周寧雅在門外頓了片刻，沒有任何回應，她關上門，踢躂的腳步聲遠離房間。

倒坐回椅子上，一旁的窗戶淡淡地映照出男子的臉，他依舊沒有表情，眼神散發著不屑，像是自己所做的事情都不過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罷了。

胸口竄起一股煩躁，腦中不斷回憶著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李牧凱面向著窗戶，用手指扯了扯那毫無反應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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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的細雨在地上的水窪中綻放一朵一朵白色的花兒，微涼的空氣輕刺著肌膚。

女子踏出敞開的大門，同一時間將手中那把黑色的傘撐開。

鋪著整齊紅磚的道路，兩旁的花圃結著一球球還未盛開的花苞，些許泥土被沖出，在紅磚上留下泥濘。

撐著傘的手同時拿著信，另一隻手將腳上的高跟鞋脫下，女子赤腳踩在濕冷的紅磚上，少許軟爛的泥土沾黏到肌膚。

在花園中漫步，朝著中央的噴水池靠近，攀上腳掌的少許泥土因為落雨而被沖刷，卻又再次爬上肌膚。

她看著手中折起的紙張，路過那停止運作的噴水池，池內積累的水蕩漾著一層層大小不一的漣漪。

路過中央的噴水池，女子朝著花園的深處繼續前進，鋪著紅磚的地面慢慢被泥土取代，當花圃不再延續時，豎立在眼前的是一面一面大約有兩層樓高的樹籬，那些樹籬以人工的方式排列出迷宮的樣子。

入口處掛著一張俯瞰的地圖，迷宮的周圍沒有其他出口，只有中央立著一個被漆成黑色的不明物體。

走入迷宮，很快地，從迷宮入口已經看不見女子的身影。

雨水在撐開的傘上跳躍，發出答答答的聲響，沒有了紅磚的阻隔，泥濘輕而易舉地攀上雙腿，儘管落下的毛雨努力地沖刷著，卻仍無法將纏上的髒污去除。

女子繼續往迷宮的深處前進，頭也不回地，一刻也沒有停下，捏著信紙的手在不自覺間越來越用力，幾滴從空中撒下的雨水闖到傘下，沾濕了紙張。

左轉、右轉、右轉、左轉、左轉，不知過了幾個彎，眼前的畫面幾乎一成不變，女子卻像是腦中畫有一張地圖般，堅定地前進著。

又轉過幾個轉角，終於，路的鏡頭不再是樹籬，而是一個開放的空間，遠遠看去，那空間中肅立著一個黑色的巨大物體。

穿透雲層的微弱光線撒下，女子步入空間，終於能看清那黑色的巨大物體是什麼。

一個巨大的黑色鳥籠，籠子的底部沒有隔板，而是裸露的土地，雨水穿透鳥籠，將其內部的地面弄得一片泥濘。

未鎖上的門敞開著，儘管籠子的空隙足以讓人直接走進去，女子還是特地繞了半圈，跨過鳥籠底部薄薄的一片檻，順手帶上籠門。

因為鳥籠所在的位置相對低了些，地面的泥土更加軟爛，她的雙腳已經陷入其中，每走一步都要花費不少力氣。

抓著信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放到胸前，紙張被捏得快失去原本的樣子，女子的身體顫抖著，雙唇微微張開，空氣急促地從嘴巴進入肺部又快速地離開身體。

一瞬間，她停止了顫抖，雙唇緊緊合上，屏住呼吸，心臟的跳動聲咚、咚、咚的，在耳中騷動著。

下一秒，女子張開嘴，喉嚨用力到顫抖，原本的毛毛細雨在一瞬間轉成傾盆大雨，轟隆的雨聲掩蓋了所有。

捏著紙張的手抵住額頭，刮起的狂風怒吼著，手中的信發出撕裂的聲音，從女子手中逃走，飛出了籠子。

瞬間，吵雜的雨聲消失，耳朵像是被堵住，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放開捏在手中的紙屑，伸出手想將那飄揚在空中的紙奪回，但在雨水的攻擊下，那張紙就這麼落入泥濘之中，大雨的喧囂再次闖進腦袋裡。

雨水，打濕了大腿以下的肌膚，每當腳下的泥濘想向上攀爬時，就會被冰冷的雨滴給沖掉。

手中的傘，保護著女子不被淋濕，但她的臉頰已經被打濕得一片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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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濘嚮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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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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