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年裡平凡的某一天,初夏的微風不燥,某國小校園南側的那排高大的榕樹,如一排整齊列隊的教官,戍守著校園邊防,蟬筆挺的站在樹梢枝頭上,鳴奏著氣勢萬鈞的嘒嘒聲。
樹下三個身著明黃色體育服的女生竊竊私語著。
古銅色的皮膚下顯得本就纖瘦的身影更加嬌小,女生雙手交叉在胸前,標緻的瓜子臉,淡淡的眉毛,狹長的狐狸眼對著眼前的小胖妹問道「我們是朋友,對嗎?」
與其說是問,但是幾乎能篤定對方的回答。
「是呀!」女孩粉雕玉琢的臉蛋,杏眼桃腮卻寫滿了恐懼。
聽到預料之內的回覆,女孩接著蠱惑道「那朋友是不是應該互相幫忙?」
「可是…」女孩想反駁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打斷。
「沒有可是!」女孩的話如惡魔的低語「如果你不幫忙就不是朋友,那我們以後都不理妳了。」
「我……」話還沒出口,又被打斷了。
「好啦!」語氣彷彿施恩般道「我答應妳,這是最後一次了,我要那個粉紅色的,當然如果能越多越好。」
蔚藍的天空,和煦的陽光透過稠密的樹葉灑落下來,成了點點金色的光斑,卻照不進京墨心中
女孩名叫京墨,目前是小學三年級學生,和她說話的是她的同班同學,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她們讓她去偷英文老師準備的課堂小禮物,有時候是筆,有時候是橡皮擦。
因為是朋友,就要去幫忙偷東西嗎?!
這一次京墨直到午休時間開始始終沒有鬆口同意,其他兩個小姊妹也只能悻悻然回班上睡午覺。
卻在轉身前不輕不重的說道「妳在班上只有我們這兩個朋友,妳最好想清楚,如果不幫我們,以後也不用當朋友了。」
直到兩道身影奔跑離開,徹底看不到人,京墨依舊眼神空洞,石化般將在原地。
等回到班上,全班同學都若無其事地趴著睡覺,京墨就發現,自己的座位,木頭書桌倒下,課本散落一地,連書包裡的文具也散落在班上的各個角落,中午還沒有機會打開的飯盒不知道被誰打開,食物倒的書本上全都是。
京墨看到後,只是平靜地走進班裡,把自己的課桌椅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擦拭乾淨,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顯然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下課離開座位,不論多久,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必定是這樣狼藉的一片,京墨不是沒有跟老師反應,但首先根本沒有人承認,也沒有人出面指認,跟老師報告後,下一節課只要她離開,狀況就會更慘,而那些所謂的「朋友」,也沒人跳出來幫她說話,一個都沒有。
台北的六月天,正是午後雷陣雨高發的時節,傾盆大雨忽至,整個北台灣上空壟罩著一層層參差低垂的烏雲,顯得無限壓抑。
一言不發的整理完自己的座位,京墨默默地趴在桌上睡覺,聞到桌上還沒散盡的食物味,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倒了這種情形,京墨依舊連哭泣聲都盡量憋著,只能從上下起伏的肢體看出端倪。
這場雨下到了下午4點半,天際露出清淺的淡藍色,不久前的大雨就像未曾來過一樣,樹葉經過大雨的洗禮,樹葉上顆顆晶瑩飽滿的雨珠經過陽光折射,透出熠熠生輝的翠綠,伴隨著偶爾的微風滴落幾滴圓潤的雨滴。
放學的路上,孩子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談論著一天的趣事或是某一個考試題目,臉上洋溢著各色或喜悅﹑或幸福﹑或輕鬆的笑容,成為個區域每日同一時間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昏暗的暮靄,漸漸低壓下來,天地縫合了,京墨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狹小的巷弄,沿途沒有路燈,僅靠一棟棟從老舊的公寓借出的昏黃燈光點亮回家的路。
鑰匙卻無法順利旋開家門,是又被從外往內上鎖了。
看了一眼粉紅色卡通手錶的時間,奶奶計算了從學校到家裡的距離,跟她約法三章,每天5點之前必須回到家,但今天心情不好,在附近的夜市多走了一圈,現在長針已經指向2了。
知道家裡有人,那怕再不情願,都只能耐著性子敲門「奶奶開門。」
終於在長針指到4的時候門被打開了,一個短頭髮精明幹練的中年婦女罵到「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下課為甚麼不回家,就只知道玩玩玩,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罵完像拖小雞般把女孩拖到供桌面前,厲聲喝斥「跪下!」
京墨連書包都還沒放下,一聲不吭的跪在堅硬的木地板上,只是慶幸至少進家門了。
從供桌旁邊拿出了一支細長的竹條「怎麼那麼晚回家?」
這種情境下,京墨卻始終一句解釋也沒有,免不了一頓竹筍炒肉絲伺候。
打了一頓,見孫女始終一言不發,奶奶的氣也消了大半,似是想到什麼,問道「今天考卷發了嗎?多少分?」
奶奶是個急性子,受不了京墨溫吞的個性,沒等她回答,就直接上手從書包裡面翻,但沒等她翻到,沒頭不由得緊皺,直把書包裡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出來,散落在京墨的腳邊。
只見書包裡每一本書,哪怕京墨有盡量清潔過,還是或多或少殘留著被食物殘羹冷汁清實過的樣子,好不狼藉,奶奶拿著竹條厚實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再次重重的和京墨的背親密接觸。
「讀書!讀書!看你的書都成了什麼樣子,這樣能讀好什麼書。」數不清第幾下後,奶奶問「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京墨抽抽噎噎的道「我中午吃完飯,把便當盒放在書包裡,沒蓋好漏了,下午才發現。」
這也是京墨剛剛在回家的路上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理由,她不敢跟奶奶說自己被同學欺負了,怕被奶奶罵。
「不是有便當袋,為什麼還要放包包裡?為什麼別人都沒有這種狀況?就妳會有。」此時謾罵和竹條一下下毫無規律的抽打聲盈繞在耳邊,右手緊緊抓著胸前明黃色的衣衫布料,呼吸越來越急促,心痛的感覺比之身體的疼痛更另她喘不過氣。
唇瓣緊緊地抿著,努力克制著內心波濤洶湧的情緒,很想大聲的把心裡的不平衡說出口,強大的理智又拼命壓制著這份渴望,同學都說她是掃把星﹑拖油瓶,被眾人罵久了,連自己都開始懷疑,更怕連家人都嫌棄自己麻煩,也怕被同學當抓耙仔,本來就糟糕的人際關係,更加雪上加霜。
京墨只感覺自己的心猶如被人捅了一刀,又狠狠的攪動了數下,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好似吃了千斤黃連般,心中苦澀無比,整個人浸泡在苦海裡掙扎不出,四肢逐漸發麻,意識逐漸模糊。
老舊的公寓隔音不甚理想,奶奶的數落聲也沒有刻意壓低,伴隨京墨的哭泣聲,迴響進附近幾戶人家耳裡,不久之後傳來一陣救護車的鳴笛聲。
時間這本書匆匆翻過了厚厚的一章節,轉眼來到2018年,京墨今年已經26歲。
四月的台北信義計畫區氣候宜人,辦公大樓外,車水馬龍,熙來攘往的人群,是不會為任何平凡的小人物駐足。
「快看,這是要求婚嗎?」隨著路人看熱鬧的一聲驚呼,只見一個男人整裡的乾淨俐落的短髮,衣著剪裁得宜的白襯衫黑西褲,落日餘暉撒在男人清隽儒雅的面龐,襯的矜貴不凡。
「天呀!旁邊那麼束花有沒有999朵呀!」
「應該有。好浪漫呀!」
在一大片羨慕的讚嘆聲中當然也存在著一些不和諧的聲音「這麼多花,得花多少錢呀!好浪費呀!」
一群路人如沙丁魚般在男主角身後自動有序擠出一個半圓形,深怕錯過這麼一場好戲。
今天的男主角名叫江淮年。
他並沒有因為旁人喋喋不休的議論,而有半分動搖,只是一錯不錯的盯著那扇開開關關的大樓自動門,深怕錯過他的小公主。
只見一個衣著幹練的女孩從自動門走出,江淮年立刻飛奔上前,自動接過女孩手裡的包。
「你…怎麼在這?」京墨問出口的話不自覺的語帶顫抖。
就算沒有看過豬走路,也看吃過豬肉,京墨怎麼能不懂呢?心裡也有絲絲縷縷的愉悅,但是……
江淮年溫暖的大掌牽著京墨白皙嬌嫩的手,來到了花束面前,目光繾綣而鄭重地開口「都說雙魚座喜歡浪漫,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我的小公主面前,讓你有個浪漫的求婚。」
京墨感覺自己一陣眩暈。
暮色低垂,殘陽如血,幾十層樓的大樓上空如鑲金邊的落日,此時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夢似幻,好不真實,但越是浪漫的如夢似幻,越是另京墨汗毛直豎。
沒有了往日的沉著冷靜,京墨小臉慘白,額間浸出幾滴虛汗,顧不得那麼多,下意識轉身,落荒而逃。
她不斷的向前跑著,汗水伴隨著眼淚一滴一滴從臉頰上落下,滑落在精緻卻有些蒼白的嘴唇上。彷彿身後是什麼巨大的洪水猛獸,向前跑,向前跑,她的潛意識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離開那裡。
都說,幸福的人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說實話,以京墨自身條件,不論是外表還是工作,以社會普世價值來說,都是不差的,身材勻稱高挑,烏黑的及腰長直髮,白皙精緻的小臉梨頰微渦,又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擔任會計師,在會計圈內不論外貌還是資歷也能算相當優秀的,卻依舊擺脫不了那段噩夢。
孩提的京墨是個感情特別充沛的孩子,卻在周遭人一句句惡意的“掃把星”﹑“拖油瓶”中,變得敏感而壓抑,繃緊神經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戒慎恐懼,在絕望中越陷越深,徹底丟失了愛人和被愛的能力。
因為不想再被欺負,所以不敢拒絕任何人的予取予求,因為渴望被愛,所以凡是做的優秀,不敢爭取,被欺負也選擇隱忍,骨子裡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不敢反抗現狀。
交往的這一年時間,她一直小心隱藏自己,努力迎合對方,但當她距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實,不可否認的,她慫了,因為她知道,在外面一切的形象都只是偽裝,萬一呢?萬一被發現本來面目,對方會不會失望?如果,好不容易積攢的喜歡因此蕩然無存,多年的努力終成泡影,自己還有力氣再站起來嗎?
不斷低聲呢喃「他長的好,工作好,家世好,而我什麼也沒有,沒有什麼能給他的,有什麼值得被愛的?萬一有一天他發現我其實不值得,辜負了他!有一天他後悔了怎麼辦?我終究不值得被愛。」
她說不出現在是什麼心情,他想結婚,並用心準備得求婚,她卻一聲不吭跑了,那麼多人看著,他得多丟臉呀!彷彿把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卻被她踩在腳下,狠狠地按在地上磨擦,或許這回是真的會分手,她好捨不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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