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49年,电子科大的亡魂在这座城市上空飘零,徐行宇终于抓住了世界。
这一年,也是建国第100周年,国庆日这天,天府广场盛况空前,阅兵引来数十万市民的观看,他们挥舞着鲜红的国旗,以最激动的心情和饱满的热情庆祝着祖国母亲的生日。
可徐行宇已经累了,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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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_梦
每天晚上闭上双眼,易德总能想起安妮,三年了,安妮的面容仍旧深刻于他的脑海,不知从多久开始,他总能回想起这些往事。
在宽阔的长江之上,一座座高桥横跨两岸,那是这座城市的墓碑,在战争的摧残下,这些桥已是锈迹斑斑。整座城市都响着防空警报,爆炸声从远方传来,飞越了一千五百公里的导弹像是暴雨一样落下,对着这座城市不断倾泻,防空系统已经彻底失效了。
江浪不断拍打着正在撤离这座城市的船只,人们躲在船上的各个角落瑟瑟发抖,祈祷着船只能尽早恢复动力,向西向上游驶去。
“安妮,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们就结婚吧。”易德牵起安妮的手,那时安妮已经怀上了易鸣。
“你不是同性恋吗?一辈子只喜欢男生。”安妮笑着揶揄道,不过她明白,易德能说出这句话,应该下了很大的决心。
安妮摸了摸肚子,她已经进入预产期了,可谁能想到这座处于大后方的城市居然也能被敌方攻击,医疗系统都崩溃了,要不然她现在应该是躺在医院里等待生产。
“我要对你负责,还有孩子。”
易德一直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为此他做了九个月的心理准备,说是心理准备,其实也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他对自己曾经的情感仍抱有一线希望,他相信这场席卷全世界的战争很快会结束,他担心自己在那时又会见到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他。
可易德又不忍心让安妮打掉孩子,他知道这对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他是一名军人,刚刚退伍,逃避并不是军人的本能,直面问题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
所以易德一直都很纠结,他不敢面对安妮,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孩子,可敌人的导弹在那天落了下来,在这个生死关头,他却做下了这个决定,就像他在役时获得一等功那次一样,面对敌方狙击手的伏击,他勇敢且毫不畏惧,一举狙杀国家分裂分子领导头目,虽说最后因伤退役,濒临死亡,但他也毫不后悔。
现实是现实,想法是想法。自退伍以来,一直在易德身侧的是安妮,他们共同应对着这操蛋的现实,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他要保护的人就在身边,危险就在眼前。
“那你真的爱我吗?”安妮抽回自己的手,“其实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我们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没了你,我和孩子照样能活下去。”
易德转过头,眼神十分认真的看向安妮,
“我们在一起,我们有了孩子,这就是我们相爱的证明,是不能被抹去的,正因如此,不管过去的我是什么样的,我都要负起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不能让你和孩子冒险……”
易德还没说完,导弹的声浪尖啸而过,船上的人们再次惊恐起来,随着爆炸声越来越密集,城市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安妮,我爱你。”
但安妮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那一天,第三十四次核爆事件发生在了武汉,暴鸣在城市中响起,蘑菇云在夜空中犹如一只饥饿的怪兽,吞噬了整座城市。
当易德再次睁开双眼,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他的传呼机这时也响了起来。
“易主任,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国庆阅兵还有一个小时开始。”秘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02_阅兵
这一天是成都少有的晴日,炎炎的暑气仍旧没有消散,在科技馆前屹立了八十一年的塑像仍保留着那个时代雄姿英发的风采,并以最和蔼的面容向这座城市的千万市民挥着手。
前来观看阅兵的市民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开始陆陆续续汇集,人手举着一面五星红旗,将天府广场周围的道路挤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想见证建国百年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下一次百年可不知要等到何时。
徐行宇艰难地挤过人群,他早就猜到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看阅兵,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面对眼前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以及满街挥舞着的国旗,他还是有亿点点崩溃。
凌晨四点半徐行宇就从成电永宁校区的实验室出发,结果万万没想到府南河以内交通管制,除了三两处处阅兵通行桥梁以外,所有过河桥梁全部被抬了起来。
他只好把车停在沙河校区,徒步走到阅兵式所在的天府广场,眼见着阅兵活动就要开始,他心里是一百个着急啊。
可着急也没用,短短几百米的人民东路他挤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在除了东西方向阅兵要用的道路以外,其他街道都已是水泄不通。
徐行宇来阅兵现场其实并不是为了来看阅兵,而是要见一位老友——易德。
距阅兵活动还有半个小时,阳光落在天府广场另一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闪耀,巨幅的国旗缓缓从顶楼徐徐向下铺展,据说那是总司令员许国文在阅兵前临时有的一个想法,他想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国旗的风采。
主办方阅兵委员会的动作也是十分迅速,很快就制成了五幅可以覆盖整座写字楼的国旗,分别挂在东原中心、领地中心、百扬大厦、西御大厦和骡马市CBD那高608米盆地塔之上。
通古至今,这座城市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03_握手
在体育场附近下了车,易德擦了擦鼻血,然后随大盆地各市的官员步行绕到了科技馆前方,天光乍现,开阔的天府广场已是红旗的海洋,一颗巨大的红星立在广场中央,人们围在红星周围,欢呼声直上万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三架“玄鸟-100丙”歼击机冲东边低空掠过,其发动机的声响直接压过下面的声潮。那不是今天参演的飞机,而是正在执行巡航任务的空天航母舰载机。为保证阅兵式能顺利举行,许国文将压在宜昌上空用以威慑难民军的“英招”级空天航母调了回来。
那是一座巨型空中堡垒,由电子科大旗下装备制造企业成电重工,联合成飞集团研发设计并制造,是人类史上最庞大的飞行物,机身长37km,翼展宽82km,可容纳七十余架战机执行任务,五座核聚变反应堆是整艘飞行器的能量来源,在“英招”起飞的那刻起便注定它只能永远停留在近空,是一只不能落地的鸟。
这是大盆地军工的集大成之作,整个大盆地的骄傲,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多次参与对敌核反击任务,无一败绩。
易德望向天空,“英招”可能就藏在东天之上,今日光照很强,再加上“英招”飞行高度很高及表面涂层的光反射,即便“英招”硕大无朋,但站在远处也很难看到他的身影。
“易主任,在看什么呢?”许国文及一众军方官员朝易鸣走来。
“你好,许司令员。”易德收回目光。
“别这么客气,你之前也在部队待过三五年,我们俩也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许国文看着易德恭恭敬敬的样子十分满意。
“战时确实算,但我已经退役十多年了。”易德说道。
“看到刚刚那几架‘玄鸟’了吗?那就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战机,若不是战时国防部主导的‘元狩’计划针对军工研发体系和作战体系的改革,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许国文说道,“在战时,只有绝对的武力才会拥有真正的胜利。”
“我承认军事力量的重要性,可现在的我们也只不过是继续啃着‘元狩’的老本,科研创新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已经成为一潭死水,甚至还不如‘歼’、‘运’、‘轰’系列还存在的时代,为了大盆地,我们都需要向前迈一步,而不是固守己见。”
许国文的瞬间阴沉了下来。
“是啊,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要是迈进的方向不同,那就只能用力量说话了,不知易主任想往哪个方向?”
“我怎么想的重要吗?”
记者的照相机这时移了过来,易德微笑着伸出手,
“如今您才是真正掌控了整个大盆地的人,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大盆地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看到记者走向前来,许国文只好强挤出笑容,上去握住易德的手,跟易德一起打哈哈。
04_这是我们生活的土地
见许国文走上观礼台,易德逐字逐句回想刚刚与许国文的对话,内心五味杂陈,他很清楚,可能就在这次阅兵之后,许国文再也不会容忍和他意见不一的人。
易德走到阅兵道中央,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他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力挽狂澜。
“易主任!”
他刚转身,那熟悉的声音就磕磕碰碰入了他的耳,是徐行宇。
“你不是不看阅兵吗?”
易德看到徐行宇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十分惊讶,此时徐行宇身上汗流浃背,连说话都喘着气。
“我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易德被逗乐了,他转而用四川话对徐行宇说道:“咋个见不到?我想见哪个见哪个。”
“我没在开玩笑。”徐行宇抓住易德的肩膀,“这次阅兵就是一个信号,大盆地所有官员都汇集在这里,许国文想要搞事真的十分容易。”
徐行宇的猜想易德当然也知道,许国文的言行跋扈,他的野心整个大盆地人尽皆知。
“我知道,”易德眯着眼望向站在观礼台C位的许国文,“但他不会做任何事。”
“怎么说?”
“当你深入这场棋局你就会知道,有些东西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抵抗历史大势的人永远是赢不了的。”
“你就不怕你也被搭进去?”徐行宇问。
“我的背后是整个大盆地两亿难民,我不会死的那么快。”易德笑了笑。
“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身上,这不是一个深入官场这么多年的人的想法。”徐行宇摇了摇头。
“呵呵,主动权不在我的手上,只有能用则用。”易德无奈笑了两声,“我了解许国文,他是那种思想上激进行动上保守的人,平常看起来是挺嚣张,但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任意而为。”
他俩在阅兵道上站了好一会儿,这景象犹如盛世那般使人陶醉,直到安保执勤人员过来提醒,徐行宇和易德才缓过劲来。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徐行宇的声音很淡,“我想走了。”
那个“走”字一下子打在了易德的心上,如同一颗陨石击碎了冰山,冰融后形成的洪水在平原上肆虐,所有事物都被冲乱了。
之前在重庆与徐行宇再次相遇明明都是无感,可一听徐行宇要走,他就不知该如何以回应他人的惯例去回应徐行宇。
“走呗,去哪?”
“山西天镇。”
“准备回老家?可现在谁也出不了大盆地。”
徐行宇的话让易鸣满是担忧,为应对难民军,许国文宣布大盆地全面戒严,谁敢离开必是死罪。
“大盆地的科研环境不会好转,但在盆地之外,战争已经结束,百废待兴,二十多年没回去,我也该回老家看看了,不管怎么说根还在那儿。”
徐行宇顿了一下,他捏住易德的手臂,“你也应该走。”
易德与徐行宇的眼睛对视,这让易德想起了战前的一些事,仔细算算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那时易德还可以肆意妄为的挥洒,大家都还年轻。
和徐行宇的相识还是在互联网上,那年易德二十一岁,已经大专毕业准备参军,徐行宇则是电子科大计算机学院的大三学生。
毕业之后和参军之前的那一段时间易德很闲。那年,电子科大清水河校区还在,易德每周都会跑去电子科大找徐行宇玩,可那时徐行宇刚刚开始准备考研,加上每天的课程安排,虽说不是特别忙碌,但时间上还是比较紧,即便如此徐行宇还是会抽出时间来陪易德。
那一天入夜,徐行宇没戴眼镜,不怎么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他说看不清没关系,这样能放下心说更多的话。但在易德的眼中,他的脸却比白天还要清晰,连下巴有几根胡须都能数得清。
夜里的电子科大比白天更好看。
“既然你看不见,那我牵着你的手你应该也看不见吧。”
二十一岁的易德并没有如今的城府,想要去做的事真就豁的出去,他真的去牵了徐行宇的手。
“牵够了没啊……”
徐行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蹦蹦跶跶的小孩,他也没有抗拒。
走到校园的商业街附近时,人变得多了起来,易德很快就松开了手。
自那一别,就是二十年后,世界面目全非,谁都不再年少。
易德到现在还记得立人楼上“求真求实,大气大为”的八个大金字,也记得那一晚星星逃出厚重的云层眨着眼睛。
他不愿放弃作为少年的自己,可现实却造就了另一个他。大盆地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是他的家,不管有没有办法他都要必须要留在这里,他不能让大盆地任由他人糟践。守护,就是他的责任。
广场上的声潮又上了一个台阶,每个人手上的旗帜挥舞得更厉害了。
易德拿开了徐行宇的手,“升旗仪式快开始了。”
05_安妮已死
阅兵式所有事项结束,第一口午饭下肚已是下午两点。
易德没去单位食堂里吃,只是去便利店随便买了份便当,这座城市的便利店很多,战前就有舞东风、红旗连锁遍布城市的每条街区,还有外来的7-11、罗森、全家覆盖每个商圈,所以去便利店吃饭买东西早就成了易德生活中的习惯。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转过头看去,站在易德面前的正是西路难民军总司令、难民军和谈代表刘成西。
“大盆地的阅兵果然不同凡响,如果真的开战难民军未必会赢。”
“明天就要进行最后一轮和谈了,我们现在见面不合适,之后有时间我们再叙,刘代表请回吧。”易德淡定的咬了一口饭团说道。
刘成西出现在这里易德并不是很吃惊,大盆地在很早之前就接纳了天量来自中原沿海的难民,难民军想要在大盆地从事地下活动简直是轻而易举,政府也一直在调查这些地下活动,但都无功而返。
整个大盆地现恐怕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想要掌握某位官员的行踪真的是太简单了。
“王秘书,叫他们去库房回避一下,”刘成西回过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官员说道,“顺便叫把全店的监控关了。”
易德有点坐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饭团,眼睛重新与刘成西对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是离单位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他经常来这里吃饭买东西,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在这里处理事务,如果这里的店员真的是间谍,那这几年他做的事差不多全被难民军掌握了。
“不要担心,你是难民的朋友,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成就了‘难民英雄’吕上明,我们都知道你是善良的人,也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难民的事来。”刘成西坐到易德旁边轻声说道。
易德一下猛的站起来,“砰”地使劲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刘代表请回吧,我是不会接受难民军的策反的。”然后易德就准备往店门走。
“是因为你妻子安妮,对吗?”
“你没有资格说她。”听到刘成西的话,易德的反应很应激。
“我只是要向你道个歉,你妻子的事很遗憾,我代表的是难民军,很多事我不得不去做。”刘成西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这个世界制造了很多遗憾,但黎明已经不远了。”
“从天极轨道被你下令炸掉的那天起,我就再也不相信难民军了。”
和安妮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易德都没有忘记,第一次认识安妮时,易德也只不过是个愣头青,因战争伤退。
当时易德伤病退役,去医院复查,战时医疗资源紧缺,医院走廊人满为患,人们不是抱着自己的娃就是扶着自家老人,孩子病痛哭喊,老人病痛呻吟。
那些都是得了绝症的人,能治这些病的医生都去支援前线了。
只有安妮与他人不同,是一个人来医院看病,就独自一人坐在走廊旁边的椅子上。有位老人刚送到医院,有位看似是老人家属的大妈看周围都没座位,就想让安妮让个座,可安妮半天没吭声,那老人家属却先口吐芬芳。
“有没有一点素质!让你挪个位吗?看你女孩子家家年龄也不大,怎么没有一点素养和善心啊,真是有爹生没娘养!”
说着说着大妈还准备动手动脚,眼见情况不对,易德一个闪现加极速,直接过去就给那人一个过肩摔。
“哇啊啊啊啊,打人啦打人啦,快看这里士兵打人啦!”那家属躺在地上就像一只翻了的蟑螂,手脚并用齐挥舞。
“让座是情分,不让是本分,相互理解一下好吗?”
易德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座位上安妮,这时才发现安妮早就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这么一转头,他和她的眼神正好对视。
不一会,安妮却嗤嗤笑了起来,然后让出了座位,“这位置爱谁谁坐。”
留下在原地一脸懵的老人家属和易德。
等再次见到安妮是在半年之后的天极轨道筹建项目,这是一项由美索不达米亚-伊斯兰王国出资,中国提供技术支持,洞庭湖附近的三座城市提供土地,协同太空电梯在大气层中会经过的地区政府所打造的超级工程。
安妮代表航天企业负责与市政府对接,而易德也很巧成为了市政府代表和航天企业对接,他俩在工作上竟成为了合作伙伴。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那天午饭后,安妮忽然问了易德这样的问题。
“什么?”易德还没反应过来。
“在医院看见你,现在又在这里遇到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这……”易德大脑瞬间开始高速旋转,“我去除了大部分的情感,但是保留了一小部分,这样才能让你知道我只是热心肠,现在的见面都是凑巧。”
安妮又笑了,她的笑点有时总是让易德摸不着头脑,笑点真是太奇怪了。
“你那天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安妮笑完后又说道。
“那些病人都有家属陪护,你一个孤零零的,我只是担心……”易德挠了挠脑袋。
“你就不怕我说你多管闲事吗?”
“这有什么,如果你没事,不管我是不是多管闲事,我都会安心。”
“这世上只有你会想这么多。”安妮看起来有些感慨。
“章北海的父亲告诉我们,要多想。”
“谁?”这下该轮到安妮挠脑袋了。
“是《三体》里的角色。”
不久之后,安妮就怀上了易德的孩子,但易德却向她坦白了自己的情感史。
可安妮却说:“爱情是可以跨越一切的,喜欢谁都无所谓,这是生而为人的权利。”
相对于安妮的爽利,易德就显得扭扭捏捏,安妮也提出过可以打掉孩子,可是易德却始终不同意。
或许这就是惩罚吧,安妮等易德的一句承诺等了九个月,而易德等了安妮八年,得到的只有安妮于天极轨道崩塌的死讯。
安妮不会再回来了。
06_安妮与太空电梯
一行泪挂在易德的脸颊。
“你怎么了?”刘成西关切的问道。
“什么怎么了?”易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眼泪的落下。
“你落泪了。”
易德一抹,果然。
他赶紧用纸擦干眼泪。
“我们预留了撤退时间,但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撤离,她是孤勇的船长,这是她的选择。”刘成西望着窗外的城景,“她的意志与信念很坚定。”
“我知道她,她喜欢将事物理想化,但有时候又不得不考虑现实。”易德苦笑了一声,“即便如此,她却从未向现实低过头。”
在太空电梯奠基仪式那天,全家人都坐在饭桌前看着电视直播,易德问过安妮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修太空电梯?”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修建太空电梯时世界大战才刚刚开始,飞行管制使得城市上空早已经没有了人们所熟知的客机,取而代之的是导弹每天都会带着尾迹呼啸划过,刚开始人们觉得挺稀奇的,还会分辨那到底是敌方还是我方的导弹,到后来也都习以为常了。
沿海城市在导弹的密集轰炸下面目全非,一望无际的大海成为舰船的绞杀场,濒临崩溃的海军正在死守最后的防线。
在整个国家深陷囹圄的境遇下,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耗费人力物力去建造太空电梯,而不是集中精力将敌人彻底赶出亚洲。况且如果真的建成了,那硕大的一个目标敌方几发导弹砸过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安妮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是,“为了拯救人类。”
这个回答让易德摸不着头脑,修建太空电梯怎么就和拯救人类扯到一起去了……在他看来,正是因为这个太空电梯,连敌人都在嘲笑我们,纽约时报甚至在时代广场的大荧幕上公开嘲笑“中国人妄想逃向太空”。
那天他和安妮在饭桌前争论了很久,安妮始终坚持太空电梯比这场战争更重要这一观点,
“历史上人类所有的战争都是为了资源,1972年最后一次登月后,人类的太空探索停滞半个多世纪,但假若资源总量能够增加,战争就可以结束。”
但易德觉得安妮的想法太过理想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是一项长期的投资,战争就在眼前,大家都不可能看着眼前利益被抢走的同时,相信太空探索这个巨大的饼。”
“既然要说长期投资,那就把眼光放远到战后,若现在不建造太空电梯,我们又要等战后多少年重回太空?”
安妮的这一个质问差点就驳倒易德,但易德很快就站稳脚跟。
“若是我们战败,一切还有意义吗?”
“我知道你看到的比我想到的要多的多,这也是我能告诉你的答案,如果真的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那今后再回头看看吧,我们现在的探讨是没有意义的。”
安妮没有否认易德的观点。
但易德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服她,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她仍相信太空电梯会拯救人类。
“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历史车轮碾死的都是充满理想的人,正因为他们的铺垫,中国的历史生生不息,我们才能继续向前。”刘成西悄然观察着易德的神情,“安妮应该也想让你,还有易鸣好好活下去,去见她没能见的未来。”
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砸进水中,涟漪瞬间扩散至整片大海。
是的,他必须要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不仅是为了逝去的妻子,他没能保护好妻子,也不能再让儿子成为一切错误决定的牺牲者。
易德和刘成西最后还是达成了合作,但前提是,难民军的地下组织必须要把徐行宇从大盆地转移出去,这是他答应了徐行宇的事,这也是他最后可以帮上忙的事。
“再答应我一件事。”易德说道,“帮我照顾好小鸣。”
“尽管放心。”
刘成西满脸笑容的远去,易德的鼻血又滑了出来,看着手上的血,易德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从他被少康计划选中的那刻起,从跳入长江救起吕上明的那时起,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那个光明的未来,是需要像他这样的人的铺垫。
07_羁绊
在徐行宇走的前一天,易德和他再次来到了成电清水河校区遗址。
西一门的天桥上,落日也黯淡无光,他们没有听到“叮叮叮”路过的电轨,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似乎这所学校早已被人遗忘,能想起来一丝半点的,就仅有易德和徐行宇两人。
“真好啊你,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徐行宇望着视野尽头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另一头曾是背靠清水河的居民区,每到饭点,忍受不了成电食堂的同学们就会往那边挤,和当地居民一起创造GDP。
徐行宇那时真的很羡慕啊,羡慕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居民,如果他生活在成都,每次回家也就不必跨越好几个省,也就不必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
但现在看过去,那一栋栋楼房就像是为电子科大所树立的墓碑。
夜风从清水河畔吹来,如果此刻是2023年,谁也不会注意到天桥所跨越的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清水河。
“从来就没有好过。”
对徐行宇说的话,易德摇了摇头。如果换做自己还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徐行宇的话可能还会让他笑出声,但现在都无所谓了。
易德也结过婚,有了自己的儿子易鸣,或许易鸣现在也会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有着自己曾经那样的想法,所以自从易鸣去了郑州上大学,易德到现在还没和他联系过。
“对你来说,家是幸福的,有时时刻刻牵挂你的人,有温暖的床,连空气都会让人感到安心,是这样吗?”易德问。
“是。”
“那是因为你的家人很信任你,他们的担心不会溢于言表,因为你的灵魂是坚毅且强大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大家也会支持你,也因此你会感恩,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在最胡乱的思绪中,你也会想家里人该怎么办。”
这还是易德和徐行宇第一次正面讨论这个话题,其实易德说的这些话也都是猜测,易德并不了解徐行宇的家人,但为什么徐行宇会觉得家很好,除了是这样,又还能是哪样?
“其实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徐行宇很佩服易德,他很有想象力,若真如易德说的那样,他也不会在考研之后重度抑郁了,但易德是这样的,他有一套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世界的运转。
易德并没有去在意徐行宇的否认,仍然自顾自说道:
“如果你来自于一个只会相互猜忌,也不相信你能力,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有顾虑的家庭,你就会觉得,当你想要向前之时,你的家庭总会把你困在原地,没有能力的人会被永远束缚于此,有能力的人就会彻底摆脱引力。”
“但人的一生都逃离不了家的羁绊。”薛新宇说。
夜风从十字路口那头早已成为废墟的居民区吹来,
“你看那边,”易德用手指向那个方向,“这个时代没有家,或许我成功过,而现在该轮到小鸣了。”
易德的家庭观念一直是如此悲观,那是他的思想钢印,他从来不相信一辈子的事,否则安妮也不会死在天极轨道了。
不过这次易德的想象力猜准了,他的儿子易鸣,彻底摆脱了家的羁绊,易鸣自由了。
当易鸣第一次站在父亲的墓前,已是而立之年,他独身一人,没有结婚。
这个国家的最后一场战争是惨烈且持久的,自高中毕业之后,易鸣再也没回过南方,他没有见到父亲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大盆地切断了与中原的联系,最后一场战争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回到成都,易鸣作为家属代表,他要把父亲的骨灰盒迁至“亚太四十二”。那场战争之后,成都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了,大盆地幸存的市民被政府安置在了亚洲–太平洋第四十二近地轨道太空城,也就是人们俗称的“亚太四十二”。
易鸣偶尔能在梦中见到父亲,实际上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给父亲说过话了,从一开始,他责怪父亲没有保护好老妈,然后是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总觉得父亲是在与自己作对,什么事都束缚着他,于是有一次,易鸣直接带回一个男生,说那是自己的男朋友,这可把父亲气个半死。
甚至在高考志愿上也有分歧,父亲想要易鸣留在成都,易鸣的高考分数特别高,就和当初的吕上明一样,因为易鸣当时不想再呆在成都了,一直支撑易鸣卷下去的动力,就是离开成都,他就是想要搞清楚当初父亲收留吕上明的原因。
如果不是吕上明的出现,父母的感情也不会有裂痕,父亲也不会离开宜昌,老妈也不会殒在天极轨道,如果吕上明不出现,他们一家就不会四分五裂。
为此他必须要离开成都,他要追寻吕上明的脚步,他要搞清楚父亲为什么要赌上一个家庭的命运去收留这么一个人,吕上明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父亲这么去做。
因此易鸣报考了吕上明曾经报考的大学——中州大学。
可这一去,即是永别。
08_回到过去
“你知道物理学院关于时空曲率的课题吗?”易德继续问道。
“是那群疯子用重力炮完成引力观测实验时失误轰出来的,巴拉穆克教授是这项实验的主导者。”
徐行宇对这件事是有印象的,当初那群疯子差点把基础实验楼给炸了,不过他们的科研成果登上了智慧宫的《الاتجاه》杂志,这相当于在战前的《Nature》和《Science》上刊登论文,当徐行宇看到“كلية الفيزياء، جامعة التكنولوجيا الإلكترونية”的署名时,真的十分震惊。
“一个人工黑洞所能产生的科研成果,可以使巴拉穆克教授成为当代爱因斯坦,因此他围绕这个黑洞创立了时空学,他的设想比他的实验走的更远。”易德说道,“他甚至已经有了时空穿梭机的设想。”
“如果他真的做成这件事,你会想回到过去吗?”徐行宇问。
“谁会不想?可这事真的成了,就没人会留在当下了,人们只会沉浸于修改历史,以此去实现内心的私欲,”易德笑笑,“你觉得这清水河校区发生的这些,真的是没有预谋吗?”
这句反问,让徐行宇冷汗直流,他后悔自己就不该去问这个问题,易德知道的事比他想象的要多,向他透的这个底也绝对不会是假的,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相信电子科大毁于黑洞灾难,但是这背后发生的事,他宁愿不知道这个恐怖的真相。
用黑洞毁灭一座大学,为什么?
徐行宇只知道,清水河校区消失后,成电旗下产业纷纷被阿拉伯人、川大联合财团和大盆地军方旗下的军工复合体吞并,各大校区下的各个二级学院为了争夺校长之位闹得喋喋不休,甚至有人劝说徐行宇去当校长,但被徐行宇婉拒了,他不想再陷入这权力的漩涡,他只想回家。
易德转头望向天桥右侧那已然成为废墟的建筑,“但是龙湖那家蜀砂锅还在那就好了,我挺喜欢那家菜的。”
“我记得你去过两次,”徐行宇接上了易德的话,“都是和龙姨去吃的?”
“是,我和他第一次吃饭就是在蜀砂锅,那家店生意真的太好了,我和龙姨只能坐在廊道里,在寒风中等了快两个小时,但味道是真的不错。”
“最后一次也是和龙姨?”
“是,他说他要去深圳了,”易德说道,“你们成电的,毕业了之后不都是北上广深杭嘛,要不是为国家做贡献,要不就是以一线城市为跳板润去国外,反正不会留在成都。”
徐行宇苦笑一声,“现在北上广深杭都在海底,去也去不了。”
“不过后来我再看到龙姨的名字,就是和安妮对接天极轨道建设项目的时候了。”易德说道,“他居然是天极轨道首任总工程师,成了太空电梯建设的奠基人。”
“他是基础前沿新材料方向的博士,通俗的来说就是研究纳米的,成为天极总工程师也不意外。”
“是的。”
“那后来你有见过他吗?”
“没有,但安妮应该见过吧,因为在他离开成都的那一刻,我们的人生就已经分道扬镳,我和他的关系……你懂的,只不过那时都年少轻狂罢了。”易德说,“如果真的可以回到从前就好了,回到那个所有人都不会死的时代,也许就那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徐行宇没再接话,如今他也算是快要到知天命的年龄了,他和易德认识二十八年了,或许也到该永别的时刻了。
“你葬礼的礼物我会转交给你儿子。”这是分别时徐行宇的最后一句话。
“请便。”易德转过身,挥了挥手。
09_移石
天还没亮,难民军地下组织的车就到达了成电花园门口,此次行动他们命名为——“移石”,为了此次行动,他们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徐院长,你好。”刘成西敲开了徐行宇的家门。
“你好。”徐行宇点点头。
“想必易主任已经给您说了具体情况,我是西路难民军总司令刘成西,我们还是同届校友。”
“我知道你,你是真正改变这片大陆的人。”
“可别这么说,历史是由无数人修成的,我并不重要。”刘成西笑了笑,随后将一份盖有中州大学校徽的文件递给徐行宇,“这是中州大学校长、生物医学与计算机工程学院院长的聘书,我来接您前往郑州上任。”
“麻烦你了。”徐行宇说道。
走二仙桥经成南高速上东三环,徐行宇打开车窗,可能上班高峰还没到,路上并没多少车,今晨的风,像是他离开天镇时那样,只不过天镇的风更干,夹杂着那片土地的味道。
刘成西此刻也紧盯着窗外,他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虽说现下所掌握的情报都没有表明哪里有问题,可路上的车少的也太不正常了,通讯频道不断传来其他车队发来“一切正常”的密语,可他觉得这最大的不正常,就是这一切正常。
这段车程是漫长的,直到刘成西的直觉得到印证,对向的来车在和他们交汇的一瞬发生了爆炸,那是“移石”巡逻三小队的车,冲击波直接把他们的车窗全部击碎,接下来周边各个街区闪起无数条高能束线,爆炸声此起彼伏。
就在短短的两秒钟内,通讯频道如死一般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军方对他们的地下组织实施了精确打击。
忽然,司机猛的一脚急刹,刘成西定睛一看,前方的路已经被坦克装甲车堵死了,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走出舱门的正是大盆地总司令员——许国文。
“前面的叛军分子你们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释放人质,举手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对面的大喇叭喊了起来。
“妈的。”徐行宇听到刘成西似乎飚了一句脏话。
“将军,我们怎么办?”司机回过头来。
“下车。”
刘成西咬咬牙,他在战场上都没经历过这等滑铁卢,刚一下车,他们一行就被士兵押解。这次刘成西代表难民军来大盆地进行和谈,明明所有计划都十分周密详全,除非,是难民军内部有人出卖了他。
或者说是易德?
但刘成西还是更偏向来自难民军内部的出卖,易德本来就和大盆地军方苦大仇深,他要获得难民的支持,才能保证自己还在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还会出卖难民军?他需要难民军,而难民军也需要他。
“哟,这不是中原常胜将军刘成西吗?”许国文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被押解的刘成西,然后对押解刘成西的那个士兵责备道,“快放开,他们可是和谈代表,不要失了礼节。”
“是!”押解刘成西一行人的几个士兵立刻立正。
“可你们不该劫持我们大盆地的科学家。”许国文转过身,向士兵摆了摆手,“带走。”
戏真多,刘成西心里使劲吐槽了一声。
但这不是重点,到底是难民军里谁的出卖了他,刘成西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直到在被押解的过程中,他听到了几段日语口音的交流。
是天岛北太!
刘成西这才意识到,这是天岛北太和许国文的局。什么和谈,什么停止内战,一切都只是幌子,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大盆地,或者说,这个和谈是要拿他来献祭,这就是政治。
但他又怎会甘做人彘,从起事到现在,天岛与他积怨已久,但说到底,天岛北太只不过是一个空降领袖,打着吕上明的幌子,忽悠全世界的难民,但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甚至连命都不要了,马上就要统一这片土地,可天岛北太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让他坐享其成?
与其把这片土地拱手让给一个日本人,那还不如让这场战争彻底燃烧下去,他要逃出去,他要告诉所有人,告诉所有参与了这场战争的人,告诉所有牺牲的弟兄们,这是阴谋,我们绝不和解。
10_人情世故
总司令部的大门外,
“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格外醒目。
易德静静坐在轮椅上,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突发的事件让他的身体再也难以支撑他的站立,但今天易德必须要见许国文一面,为此,他的秘书已经和门口站岗士兵起了争执。
“易主任今天来此和许国文是有要事,你这么阻拦是怎么回事?出了问题你负责吗?”秘书质问士兵。
“这里是军事重地,没有命令我不能放你们进去,请你们理解一下。”士兵的语气倒还是像一开始那样平静且有力。
“市政府你们一言不合说围就围,现在我们登门拜访就推三阻四,你们许司令还真是好大的威风!”秘书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听着两人的争执,易德叹了口气,他深感自己的无力。若现是和平盛世,军队尚且在中央手中,像他这类官员本不会和军方有任何接触机会,大家各司其职,军队负责保卫国家,官僚负责治理地方,谁也不会干涉谁。
可现在,是乱世。五千年来,人们一直在寻求变革,企图打破历史规律,可历史从未欺骗过每个人,不论怎么改,这片土地从未走出过历史的循环,最难改变的其实是人心,只是大家都不愿相信罢了,等意识到之后,一切都晚了。
因为某些原因,从“三战”之后,大盆地的官僚系统与许国文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且未有沟通渠道,如果他们这群官员做了什么让许国文不满意的事,一般都是许国文带着军队强势上门,如果是官员想去找许国文,那就只能吃闭门羹。
但以易德现在的身份,易德相信,许国文会见他。
“你好,我是许将军的文职秘书,许将军派我来接您进去。”易德认得说话的那个人,阅兵时他就站在许国文身后,刚刚他一直站在门内,那是许国文让他这么做的,许国文就喜欢看他们这些文官出糗。
“你们的许将军还是懂人情世故的嘛。”易德虚弱的笑了一声。
11_一场关乎命运的争执
“许将军,你应该给知道我要来说什么事。”
偌大的办公室内,中间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摆着一红一白两台座机,两边是紫金檀木书柜,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大盆地实控人、这颗行星最强武装拥有者正站在正中央。
他就是许国文,他的军装永远是那么整齐笔挺。
“要不是看你已经奄奄一息,我是不会见你的。”许国文说道,“如果你是为了刘成西或是徐行宇,就不要再费这个心思了。”
“不,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徐院长。”
听到易德这么说,许国文回过头,轮椅上的易德早已没有阅兵时那股精气神,早先他也听过易德为救难民小孩跳入核污染水救人,此后易德的身体一直被各种癌症折磨。
能坚持十年不死,已实属不易。
当易德回到大盆地时,许国文以为他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但他还是高估了易德的身体,作为肉体的人,又怎会真的战胜病魔?
争来争去,最后掌权大盆地的,还不是他许国文。
“徐行宇一人可以抵上五个师,”许国文说道,“他是计算领域的先驱,未来我们还需要他所带来的算力,他将是人类重建不可或缺的人才。”
“我们?”每次听到许国文用“我们”这个词,易德就想笑,他怎么好意思用“我们”这个词,
“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易德继续说道,“你只是看重了他主导的意识数字化工程,你只是想控制你的军队罢了,为此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计算运行维度,去保证这一计划顺利实施,这一切就只是为了你的权力,最好就坐在这间豪华的办公室内,操控整个大盆地的军队,这样就没人造反了。可是许将军,你看看大盆地的每个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和我们还有人类重建有关系吗?”
“如果没有稳定的军事环境,你会有机会在这里跟我斗嘴?你有机会当这个大盆地管委会主任?”每次见这些官员,许国文都会被他们这么说一嘴,但这次易德还提到了他的儿子,许国文也不管易德的身体状况,直接火了起来,
“易德!易主任!这是乱世!”
在许国文眼中,整个大盆地的官僚都如同易德这般,沉浸在一个盛世的梦中,总是喜欢用和平时期的道德观价值观来评判当下,可他们不会明白这样一个事实,没有军队,他们屁都不是,这也是军方与官僚之间的矛盾所在。
而对于自己的儿子,许国文一直活在深深的内疚中,他是一个无情的父亲,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是军人,因此他不会对任何人心怀仁慈,包括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也是你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的原因?”易德与许国文的争执还未结束,“刘成西今后有可能会成为难民军领袖,你就介入难民军内斗,把刘成西抓起来,让一个日本人在难民军独揽大权?这也是为了大盆地?但我要提醒你许将军,不要忘了历史。”
“看来刘成西把他看见的都告诉你了,”许国文笑了一声,对他来说,易德的说法就是倒打一耙,这谁不会?
“我承认,难民军领袖是日本人,但如果真的这么说的话,刘成西不也是汉奸吗?你不也是在和汉奸合作,先是怕我抓住把柄,把你儿子送到中原去念大学以示诚意,后又想和刘成西合作把徐行宇送出大盆地,让他为日本人为汉奸服务?”
这一反问,彻底把易德的嘴堵住,好好好,扯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卖国贼。
易德涨红了脸,鼻血又开始不受控,他赶忙拿出一张卫生纸捂住鼻子,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结果就是大家都成了狼心狗肺的玩意。真是吗?然而并不是。到这时候易德才发现,近十年与许国文的政治斗争根本毫无意义,一系列琐事彻底燃尽了他的生命。
大家真的都是卖国贼吗?确实如许国文所说,如果要这么算,现存于这片土地的7亿人那他妈的都是卖国贼,既是如此,这场争辩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现在易德只想为这一切做最后的陈词,同时让徐行宇回家。
“许将军,今天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承认稳定的军事环境为我们大盆地带来了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和平与繁荣,可是你通过掌握军队,谋了多少权谋了多少私,你将这一切说成为了大盆地好也都无所谓,这些我们现在都不谈,我们这些文官是阻止不了你,你是握枪的人,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
易德竭尽全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拿起轮椅一侧的拐杖,撑着颤颤巍巍地走到许国文面前,
“许国文,老许,让徐行宇回家吧。”
十年以来,许国文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易德,这一次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锋芒,他的手中也已经没有任何的筹码。
“你现在拥有了一切,不管是徐行宇,还是刘成西,又或是我,都不会对你造成威胁,虽说我们观点不同理念不同,但我们每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片土地,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的外来者,我还是希望你能分清楚,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忠告。”
“我知道了。”许国文低下眉眼,仅仅这样回复。
12_徐行宇,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昏暗的房间内,飞尘在窗帘隙光处散步,徐行宇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作为军方的“重点保护对象”,他已经有半年没出过家门了,在收走他屋内所有与科研相关的资料后,军方留下了两个排的士兵,将他所住的小区里三层外三层裹了起来。
在小区大门设了哨位,单元门口设了哨位,家门口还站了两位,不仅如此,在对面那栋楼的天台上,依稀可见一整套防空导弹系统。
除了每日按时供给的三餐,徐行宇再也接触不到其他外界之物,就连电视也搬走了,只给他留下了墙上的时钟,还有一扇窗。
当徐行宇那天再次回到这里,他就知道,许国文是想把他困死在这里,让他精神错乱,让他胡言乱语,让他变成疯子,这就是对他逃走的惩罚,可回家有什么错?他绝不会如了许国文的愿,他要回到天镇。
徐行宇把自己人生这四十九年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个遍,所有人都在呼唤他,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多久,10天?100天?一年?十年?一百年?
他只知道,秋去春来,现在东八区时间是2050年4月7日13时16分08秒,房门也在此刻被打开了。
来人是许国文,他径直坐在了徐行宇的床边,但徐行宇并没有理会他,直到他说出第一句话的第一个字。
“易德死了。”
沉默是窒息的,徐行宇的泪也是无声的,他缓缓闭上双眼,这是本场故事唯一的献祭者,他为他而来,也为他而去。
“我知道了。”徐行宇声音嘶哑,他只觉着自己心绞痛,连最后一面他都没见上。
“虽说送你回家是他最后的心愿,但我还是不建议你回山西,”许国文从公文包内抽出一沓红头文件,“看完之后,你坚持要走,飞机已在双流机场为你备好了。”
等许国文走后,徐行宇拿起其中一份文件,开头长长的标题就是“山西省人民政府关于大盆地管理委员会对大同、朔州概况询请的复函”。
『大盆地管理委员会:
你方《关于询请大同、朔州概况的函》已收悉,经相关单位调查及研判,现复函如下。
- 第六百三十九次核爆事件至今,我方与大同、朔州(下称:相关地区)一直处于通讯失联状态。
- 战争结束后,我方陆续向相关地区派遣了二十三批次地面部队,组织了一百二十七批次空中探查任务,但仅有前往相关地区的飞行单位回报消息,其他地面单位仍处于失联状态。
- 我方曾函请国家资源卫星应用中心,并向美索不达米亚王国航天局求援,对相关地区进行卫星观测,发现相关区域放射线均处于异常区间值(详见附页放射线值监测表),电磁环境异常,相关地区植被全部灭绝,土地荒漠化严重,城市建筑损毁严重,无农业程度,但地面仍有生物活动迹象,大同古城内发现人类活动迹象,据军方判断,或还存在幸存者。
- 在进行空中探查任务和利用卫星观测期间,我方发现在相关地区存在一种疑似基因变异生物体(下称:生物体),占据相关地区大部,并存在外溢风险,该生物体可能存在极强攻击性,并具有较弱空中打击能力,故此,我方正在集结军队,以雁门关为中心,恒山、云中山为两翼建立拱卫晋中的防线,并寻求机会,对占据相关地区的生物体予以打击,解救仍存在于大同古城的幸存者。
- 经中国辐射防护研究院和山西大学的学者判断研究,认为此生物体可能是战前敌方政府的生物实验体武器,同核弹一齐向我方国土投下所致,与第二百八十四次核爆事件后的成都龙湖时代天街事件存在相似性。
- 在你方发函询问之前,以上消息均被我方保密,经我方开会讨论研究,现对你方公开。
专此函复。
山西省人民政府
2050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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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_天高任鸟飞
徐行宇再一次从成电花园出发,这一次他坐的是军方的车,这一次他将光明正大的离开大盆地。
在新建的双流机场T3航站楼内,徐行宇见到了同样被许国文释放的刘成西,他俩见到对方都颇有些惊讶。
“许国文真是特别精明的人,我俩真挺失败的。”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徐行宇问。
“找小日本决战,夺回属于我们的难民军。”刘成西说道。
“这应该是许国文想要看到的事情。”
“不仅是许国文,大平原也期待难民军可以内斗,可这些事情的走向,都不是我能够控制的,我只能去这么做。”
什么叫只能这么做?这一刻,徐行宇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易德跳水去救难民少年吕上明,这个故事中所有角色都知道这么一件事,可易德去救他,真的是因为他圣母心泛滥?易德被调去做大盆地管理委员会主任,真的是因为他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难民军起义迅速壮大并横扫中原,真的是因为难民军很厉害?安妮和王耑生选择和天极轨道共存亡,真就是因为信念?
是真的,这是他们的性格,这是他们在各自所面临的境遇下最正常的选择,可就是这样正常的选择,他们都死了,如果他们不那么做呢?不,他们必须这么做。
“易德的死也是这样。”
“内战要开始了,徐院长,你说那双无形的大手会是许国文吗?”刘成西问。
“不,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这是徐行宇的答案,他沿用了《三体》中罗辑所说的话。
可刘成西听笑了,他不喜欢这句话,但他无法反驳。
“跟我去郑州吧。”刘成西说道,“反正后续你都要去。”
“不,我要先回家。”徐行宇不知道自己在心中重复了多少遍,在嘴上说过了多少次这句话。
“根据我们难民军所掌握的情况,山西,特别是晋北的态势可不好,许国文应该告诉了你,还是要回?”
“是。”
“为什么?”
“刘将军,或许我们都应该回到自己的原点,有机会你也可以回深圳看一下。”
飞机从停机坪缓缓滑向跑道起点,然后停了下来,徐行宇看着舷窗外的机场,这一刻,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放下了,不会再有人阻止他回家了,一呼一吸之间,飞机引擎开始飞速运转,推背感很爽,轰鸣声覆盖了整个机舱。
东八区时间2050年4月6日上午10时27分,天气:小雨,23℃,风力2级,偏北风,能见度:23km。
飞机从双流机场第三跑道起飞。
同一时刻的不同平行时空,北京时间2020年8月27日上午8时34分,天气:晴,21℃,风力1-2级,偏西风,能见度:25km。
开往太原南的D1125次列车缓缓发车,徐行宇戴着口罩,那年他双手插兜,高考考了629分,走国家专项计划读了电子科大。
至此,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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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_延安
掠过关中平原后,飞机高度开始逐渐下降,最终降落在一座修在小山岗上的机场,停机坪前站着成排的迎接官员。
但根据徐行宇脑中地理方位的判断,飞机仅飞过了秦巴山地和关中平原,完全没见着黄河和处在黄河东岸的风力发电机,更别提山西的沟壑和旷野,而且飞行时间也偏短了一半,从大盆地到山西至少要飞两个小时,可此次飞行时间仅仅只有一个半小时。
这里不是山西,如果徐行宇判断没错,这里应该是——
“欢迎来到延安。”国家主席迎面向徐行宇走来。
徐行宇没猜错,飞机降落的机场是延安南泥湾机场。
自难民军席卷中原,占领临时首都,延安便成为了国家中央政府的所在地,时隔九十七年,这个国家政权再次回到了其建国之前的根据地。
对徐行宇来说,这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国家”、“国家主席”……在“三战”各国签署完和平条约之后,徐行宇就再也没在这片土地听到过这些词汇了,这些都成了谈其色变的禁忌。
汽车在延安蜿蜒细长的城区穿行,山离这座城市很近,许久之后,徐行宇就看到了延安宝塔。
“我们的国家曾经就从这里出发,完成了抗日,然后如野火燎原,寰宇天外,那段历史可真是波澜壮阔的诗篇。”国家主席说道,“不过,这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徐行宇现在没有心情回顾这些历史,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他现在只想回家。
“徐院长,我记得你是研究数字生命的吧。”国家主席并没有着急回答徐行宇的问题。
“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意识数字化工程,数字生命只是粗略的模拟克隆大脑信号,然后将其上传到计算机,由AI分析判断脑信号会做出哪些的行为或反应。”这么些年徐行宇不知道给多少人介绍过自己的研究项目,但他们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目的,
“这也是《流浪地球》中,为什么数字生命会遭到禁止的原因,因为对我们所处的这个维度环境来讲,数字生命只是一串AI的运行代码,没有意义。”
“所以,数字生命不是原本母体的延续,而是复制粘贴了另外一个自己。”
徐行宇不得不承认,此刻这一幕真的很神奇,他居然在和当今国家主席谈论电影《流浪地球》的剧情设定。
“是这样的,某种意义来说,数字生命就是变相的克隆技术,只不过不是克隆基因,而是克隆意识。”
“但克隆意识真的可以贯彻原本母体的意志吗?”国家主席继续问。
“可能会有偏差,毕竟克隆意识也不是原来的母体了,两种意识就会产生两种思维,也就会有两种思考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误差值会越来越大。”
国家主席满意的点点头,
“所以你目前正在做的事,远比数字生命更有意义,这不是克隆,而是移植,把人的意识完完全全从身体里抽出来,然后塞进计算机。”
“可以这么理解。”徐行宇点点头。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研究方向?”
国家主席刚抛出这个问题,徐行宇一下将眼睛从延安宝塔收回,一脸诧异的盯着眼前这个早已沦为周天子般的人物,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换做易德,又或是许国文,又又或是刘成西,徐行宇的回答都仅有一个,那就是“少康计划”。
是的,就是那个名称源自商朝“少康复国”典故的计划,一个人人心底都清楚,但却无法被证实的虚无缥缈的虚拟。
但这个问题,是国家主席问出来的,按理说他才是知道一切的人,这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
意识数字化工程就是少康计划所需,少康计划不就是他们这些领导人搞出来的吗?如果不是少康计划,徐行宇可能至死都只会坐在国家互联网中心,领导完成云计算与大数据处理研究方向的项目,然后坐享自己的成果躺平一生。
谁愿意360°调转车头,还恶补医学、生物等这些完全脱离工科范畴,只能从头学起的知识,然后一举拿下生物学、基础医学、药学、临床医学等多门专业的学位,花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开创“脑机与医学工程”这门学科专业,为此还去美索不达米亚留学,还学会了阿拉伯语。
时至今日,那个疑问再次盘上徐行宇的心头,这少康计划,到底是个什么鬼。
15_我们这片土地
车缓缓停在延安博物馆前广场。
战时,敌方为了打击我方心理防线,对这座红色革命之城狂轰滥炸,而延安博物馆所处的城区,正好是整座城市的高处,因此被敌方导弹系统集中打击,整片城区几乎被犁平。
延安博物馆比较幸运,只塌了一半,不过另一半也几乎成了危房。
坐电梯进入地下一层设备区,国家主席示意跟随人员去地面等待,然后带着徐行宇向设备区更深处走去,他们再乘坐了一次电梯,国家主席按了“-1500m”的按键,电梯便运转了起来。
“徐院长,想必您早就听说过少康计划。”
在这片昏暗而逼仄的环境中,国家主席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清脆,徐行宇不喜欢呆在这种环境中。
“是,它控制了我的人生。”徐行宇说道。
“它控制了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
徐行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其实早就猜到少康计划是什么样的存在,但这句话从国家主席嘴里说出来,他就是觉得好笑,他瘫坐在电梯中狂笑,他从未感觉过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可笑。
“飞机降落到延安也是少康计划的一部分?”
“是的。”
“少康计划到底是什么?”徐行宇再也受不了了,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是中华文明。”国家主席蹲了下来,凝视着徐行宇,
“我们翻阅这片土地的历史,就会发现所有大一统王朝存在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百年,有些朝代甚至会从中间劈成两半,分为不同的两个时代。
有人认为,这就是这片土地的魔咒,是历史循环论,想要打破这历史循环,那是自不量力,但这片土地的人不信邪,所以我们建立了五千年以来首个大一统共和国,这个新国度的人民誓要打破这唯心且形而上学的历史观,彻底塑造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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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个共和国将会比这片土地以往任何一个王朝都要复杂,人人都可以参与建设这个国家,但人人都有可能毁掉这个国家,所以顶层设计者留下了少康计划,就是为了避免共和国的毁灭。”
“这是一种很新的历史观点。”徐行宇几乎快发不出声音。
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
“这不是历史观点,这是这片土地的选择。”国家主席拍了拍徐行宇的肩,“你看那里。”
徐行宇抬起头,顺着国家主席手指的方向,他震惊了,无数的服务器集群在他眼前闪烁,那是一整片绿色的星空,每一颗闪烁的星星看起来都很远,似乎在这黑夜里跑了很久,只为向他传递光年之外的讯息。
“战前互联网时代的所有数据都存在这里,从互联网关闭到现在,他们在每一根线束中奔腾了二十二年。”国家主席说道,“徐院长,这些数据从世界大战开始之前就在等你了,这是战前所有国民对未来美好期盼的愿景。”
“为什么?”
“为了向你揭露这个世界的真相,为了让你相信,你自己,还有这片土地七亿人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16_天镇之上
飞机突破漫天黄沙,再次从南泥湾机场起飞,在空中遥看黄河,也就是细细蜿蜒的一条小河,自北向南隔开了陕西和山西,越过一片片山,越过一台台早已废弃在山头的风力发电机。
这一次,徐行宇真的要到家了。
“徐院长,进入朔州、大同空域的航线申请批下来了,飞机还有五分钟就会进入朔州,飞行途中可能会遭遇不明袭击,所以还请您系好安全带,以免飞行颠簸对您造成影响。”一位机组成员对徐行宇说道。
“飞机会飞过天镇上空吗?”徐行宇问。
“这是当然。”机组成员将一副望远镜放在徐行宇座位旁边。
徐行宇的心跳已然开始加快,在茫茫风沙之中,飞机在大同城偏南的位置转向东飞,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他永远是这片土地的孩子,即便这里早已是残垣断壁,他还是分得清这片大地的脉络。
这里啊,可是他的根。
他看到了大同古城,看到了大同古城内似乎还有零星幸存者,看到代王府内摆着“SOS”的字样,看到了自北向南将城区分为两半的御河,还有新区的文瀛湖,还看到了占据着这片土地的怪异生物体……
最终,他看到了他的家——
山西省大同市天镇县。
那是地上的一座城,也是天上的一颗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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