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席卷全陆的难民军向那座城市发泄着他们的怒气,洞庭之上的太空电梯也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决定彻底摧毁这座巨塔。这个故事的结局已然注定,塔下是数万的进攻单位,但塔上的安妮和王耑生仍决定坚守至最后一刻。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eP0zjp0AK
01_绝不撤退
明亮宽敞的控制大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幽蓝的大屏光亮。在这无数个大屏面前,安妮的身型是如此瘦小。
受供电限制的影响,天极轨道已切至节能模式,大部分电力将供向姿态稳定系统,以维持天极轨道不被地球引力和狂风撕碎。
在体积为四乘以十的十八次方立方米的地球大气层中,那是一根弯曲浮游的细丝,是孤独且脆弱的毛发,它不断调整着角度,摆动自己的身体,像是有生命一般,维系着天地之间的联系。若将视线拉远,即便是这样一座高达数万千米的人类建筑物,于地球而言也只是一粟。
此时的控制大厅是如此寂静,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安妮很享受这一刻,在她的记忆中,这里不曾有过清闲的日子,从天极轨道投入使用开始算起,她在这里工作了八年,和数千工作同事一起,每天都是各种头脑风暴,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
这是一场与物理界已知所有“力”的角逐,他们在尽力维持“力”的平衡,他们不能输,只要稍一松懈,地球就会将天极轨道推倒。
安妮望着控制大厅最中央的全息大屏,那是指挥调度平台。在这里,天极轨道整体细节以3D立体的形式在此动态展开,二十六公里的主塔从洞庭海汉江口的云雾观岛垂直插入云天。
过了主塔之后,天极轨道为保持稳定姿态,便借助了地球由西向东自转所产生的动力,去抵消自转所带来的离心力,转动参考系不同,这股被抵消的力也可以称作地转偏向力。于是天极轨道以极大的倾角向东偏南23°26′方向上升,在飞跃台湾岛以北的东海海域后,从宫古海峡上空进入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在某些区间,天极轨道几乎与地表平行。
直至轨道上升到三万六千公里,上升角度才开始逐渐与地表垂直,最终抵达三万九千公里位于赤道上空的“紫微”静止轨道空间站。
安妮十分自豪自己曾参与建造过这座巨塔,从无到有,总共花费了九年。
她将自己的心血全部倾尽于此,对天极轨道的情感并不比别人少,所以,她也绝不会让天极轨道受到伤害。
时间就如同飞速的箭矢,晃眼就是九年,安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如今她已是天极轨道总工程师,全权总理轨道各项事务。
当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想想自己以前所做的工作,什么都无所谓了。
一阵军靴踏地打破了控制大厅的寂静。
“安总,我们该撤退了!”
说话略显急促的是城防天极轨道独立团团长高科,由于撤离时间很紧,他安排了两名士兵到控制大厅接安总工程师,但一劝再劝安总工程师就是不肯挪动一步,迫不得已他这才亲自出面。
作为目前天极轨道军事权限最高的长官,为确保部队有序安全的撤出天极轨道,同时保证所有工作人员的安全,高科并没有率先离开。
以上是对外说的漂亮话,实际上高科在意的只有身为天极轨道总工程师安妮的安全。在驻防天极轨道前,高科就答应安妮的丈夫,也就是大盆地管委会主任易德,会确保安妮性命无虞,而易德会向大盆地军方建议,接纳高科的部队进驻大盆地。
现在安妮的生命就是高科的护身符,战况已经发展成这样的态势,天极轨道孤立无援,什么英勇奋战,什么顽强抵抗,讲这些全tm是瞎扯淡,他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去赌,也不会寄希望于其他部队的增援。
撤退,是唯一的出路。
“还有最后一班列车没有下来,控制大厅必须要有人守着。”安妮语气十分平静。
她看着调度平台上一处正在移动的小光点,那就是从“紫微”空间站下来的列车。点开那个小光点,就可以看到这趟列车的实时状态,列车正在减速,缓缓停靠在420km处中转站,其上的乘客将在此进行一次换乘。
“现场可以交给自动辅助系统调度,我必须要保护您的安全。”安妮越是镇定,高科就越是着急。
“我要见到我的每一位同事,就像保护士兵是你职责之一,而我的职责是保证每一位同事都能顺利回家。”
“不行!难民已经占领了荆门主塔和襄阳两个起始站,为了等你,我的弟兄们都在下面死撑,已经等不及其他人下来了!”高科即刻否认了安妮的说辞。
“如果只是为了我,那真的没有必要。”安妮冷冷地瞪了一眼高科,“高团长,带着你的士兵撤退吧,你士兵的生死由你决定,不要绑在我身上。”
听到这句话,高科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不由开始怀疑,安妮这一番番话是在为留下来找说辞,根本不是其所说的字面意思。若是怀疑错了也没关系,反正说软的已经劝不动了,来硬的就需要占据话语主导权来逼她。
“我们一走,难民就会彻底占领天极轨道,即便你与其他人汇合,也根本没有机会撤离,你是想叛逃吗?”
“我对政治没有兴趣。”安妮的回答还是很平淡。
“你就是难民出生。”
对于高科的指控,本来一脸冷漠的安妮笑了。
“合着我在这里工作了九年,所有的功劳和苦劳就被你们一句‘难民出生’给抵消了。”
“那就请你跟我们一起撤离,你的建树将被所有人铭记。”高科的话中虽然还有敬语,但却听不出有丝毫尊敬。
“只怕所有人只记得我就是个难民。”安妮直感到一阵下头,“你想把我送走,也只不过是想把我当成进入大盆地的投名状,但很可惜不能如你所愿。”
安妮这一发精准打击彻底把高科惹怒了,他从腰间举起枪,扣下扳机就对准安妮的脑门。
“你必须跟我走!”
“我拒绝,你又敢开枪吗?”
高科无法反驳安妮的话,他确实不敢,也只能在这里无能狂怒。安妮是大盆地管委会主任易德的妻子,只有易德能够给他和弟兄们一条生路,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而安妮的背后不仅有易德,她还拥有整个天极轨道的控制权限。安妮已经将手放在了自毁装置之上,一旦天极进入自毁状态,所有设施设备的控制权限将交给辅助系统,所有程序皆不可逆,到时候不光是他本人,整个独立团所有兄弟们都无法离开天极轨道。
随着一阵剧烈抖动,控制大厅的警报声开始响起,
『警告!地面-宜昌起始站区间发生结构性损坏事件,姿态稳定系统失效15%,26km中转站至420km中转站区间出现多处异常倾角,相关轨行区间已禁止列车驶入,具体情况请查看轨道检修日志,外部电力供应中断100%,应急电源系统正在启动……』
自动辅助系统的声音响彻整个控制大厅,高科放下枪,这么突然一下他有些慌了神。
“团长!难民动用了舰炮!”一名士兵急匆匆跑进来汇报,“宜昌起始站快塌了!”
“为什么天极的雷达没有探测到?!”高科用一种很严厉的口吻质问安妮。
“电力供应受限,只能勉强维持姿态稳定系统的运转,其他系统早就停摆了。”安妮的语气再次恢复冷漠。
高科恨不得把自己的牙咬碎,他捏紧拳头使劲向一旁的控制台砸去,
“他奶奶的!这天极爱守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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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_安妮不能死
长江口北岸,
天极轨道宜昌起始站以北四公里,
杨家咀。
西路难民军总司令刘成西用望远镜观察战场态势时也注意到了刚刚的炮击。
“你来看看。”
刘成西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一旁的何参谋,然后用手指了指被炮击后的天极轨道宜昌起始站,他的语气没有特别大的起伏,看似一切如常,但只有与他共事了多年的何参谋知道,他已经有了杀心。
在事前刘成西就给各攻击单位下达过命令,鉴于天极轨道脆弱的稳定性,禁止对天极轨道任意点位使用重火力。
天极轨道经过的地区覆盖数亿人口,但是在设计建造之时,受限于技术与施工难度,设计方没有过多的考虑建筑结构自身长期受力体系的稳定性,仅用两根同时兼具轨道运输能力的拉索拉住矗立在洞庭海汉江口的主塔,将更多平衡受力的工作交给后期的运营维护人员进行维持,整个建筑有多脆弱可想而知。
如果这时候再对天极轨道进行重火力打击,对于整体结构的破坏是可想而知的,天极轨道一塌,数亿人的死伤是他刘成西承受不起的,如果旧国家主义者还借此机会反扑,那么难民军如今所积攒起来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这场战争,他们不能输。
何参谋用望远镜看到了宜昌起始站被炮弹炸出一个大坑,泄露的气体还在助长火焰的燃烧,没有人主持灭火工作,一开始坚守宜昌起始站的士兵纷纷跳江逃亡,但大部分都被难民军俘虏。
“去查一查刚刚是哪个攻击单位动用了舰炮,把他们撤下来,我有问题问他们。”刘成西转过头吩咐道。
“是。”何参谋点点头。
待何参谋走后,刘成西用望远镜继续望着那高不见顶的天极轨道,他大概了解天极轨道的构造,从宜昌起始站出发,这条轨道的尽头就是26km中转站和天极轨道控制大厅的所在地。
这座建筑很雄壮,是很美丽也很有用的艺术品,放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中,也是可以堪比金字塔和兵马俑的存在,但也和前两者类似,天极轨道是不顾难民生死建立起来的,那些当权者为了一己私利,不仅发动了“三战”摧毁了世界,还以开发太空为借口,将原本可以用来援助难民的资源,全部投入天极轨道的建设,还夸夸其谈一切为了人类。
这一直是难民军对内对外进行宣讲的主要内容,而且很有效果,这也是难民军持续壮大的原因之一。全世界的难民都恨透了当权者画的大饼,他们都恨极了这座名为“天极轨道”的太空电梯,似乎这就是一切荒谬与罪恶的源头。
但对刘成西来说,抛开政治因素不谈,他是打心底里佩服建造和设计天极轨道的工程师。
这是一项史无前例的工程,直至三战之前还有人下定论,认为太空电梯是人类仅凭一国之力,在百年内难以修建完成的建筑,提出这些观点的人认为,建造太空电梯所需的材料量产困难、成本花费也是天文数字。
可三战一结束,天极轨道就拔地而起,这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修建天极轨道并没有错,只是修在了错误的时代。
目前难民军内部有很多炸掉天极轨道的声音,但都被刘成西以“摧毁天极轨道会影响难民军声誉”为由挡了回去,他知道最后是挡不住这些人的,天极轨道的倒塌已是注定的结局。
但在这之前,他要救下一个人——大盆地管委会主任易德的妻子、天极轨道总工程师安妮。
从起事到现在,难民军大肆横扫中原沿海,北路军的前锋已经抵达渤海海滨,与大平原遥遥相望,西路军也在洞庭海北岸大显神威,如果中原沿海战乱平息,难民军的下一目标就将直面大平原与大盆地。
想要在与大盆地的博弈中获得更多,刘成西就必须得到易德的支持。易德现在在大盆地政府任职,时常为争取难民权益而四处奔走,是大盆地少见的难民友好派,因此在难民中有很深的群众基础。
但易德认为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就能够保证难民的权益,并不认可难民军通过武力来解决问题。
刘成西相信可以通过谈判来争取易德,在此之前他要得到更多的筹码,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也就不会手忙脚乱,而安妮作为易德的妻子,对刘成西来说就是挟持易德最好的筹码。
所以,安妮不能死。
可若要做成这件事,也并不是简单说说就能做的。首先就是来自难民军内部的压力,关于炸掉天极轨道的声势越来越高,已经有众多攻击单位申请炸掉天极轨道。
其次就是天极轨道守军可能会在撤退时率先一步带走安妮,如果事情按照这样的方向发展倒也还好,刘成西可以在撤军的必经之路上秘密安插一支小队去截下安妮,这样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
刘成西也正在引导事件往这个方向发展,在占领襄阳荆门两个起始站后,他故意削弱了宜昌起始站的攻击单位,以方便守军突围撤离。但他也不希望天极轨道会在战斗中倒塌,因此他严格控制了重火力的使用。
但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安妮掌握着天极轨道的控制权,随时可以开启天极轨道的自毁程序,她坚决不走就很麻烦,这样即便是守军撤了,刘成西也无法直接派遣人员进入天极轨道接走安妮。
“司令,刚刚向天极轨道开炮的相关攻击单位责任人已经在营外集结完毕。”何参谋走向前来。
“全部毙了。”
刘成西仅说了这四个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才没心思去了解这一个攻击单位违抗军令的原因。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极度讨厌别人不听命令打乱自己的计划,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战场,他走到这一步的秘诀,就是将一切不利因素在刚出现苗头之时彻底斩杀。
何参谋也了解刘成西的性格,但当他听到刘成西如此毫无波澜的说出这个四个字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震撼,按照常规流程,这几个人应该交给军事法庭进行审判,只有军事法庭才能行使审判权。
在难民军内部从来没有任何军官敢不遵循这一流程,谁也不敢私下处决士兵,但刘成西是个例外。
“司令,最新消息,天极轨道内的守军从宜昌起始站突围。”在各方情报的汇总下,何参谋展开地图,向刘成西指着守军的突围方向。
“西偏北,”刘成西颔首看着地图,“他们应该会在大宋山附近登陆,估计是准备经宜昌逃到大盆地。”
何参谋点点头,“要不然我们……”
“不,”刘成西嘴角一弯,他知道何参谋想说什么,“不要在岸上彻底封死他们的退路,让他们离开,宜昌各部继续执行攻城任务。”
何参谋察觉到了刘成西情绪变得舒坦一些,可放走败兵并不是刘成西的风格,除非刘成西真的有什么事没给他说,而这就不是他要去深究的事了。
不过刘成西的舒坦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秘密派出的小队跟随天极轨道的守军并没有找到安妮的踪迹,却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坏消息,雇佣军集团歬川第十五军团总领‘十文’正准备登上最后一艘撤离宜昌的轮船——“世纪凯歌”号。
“十文”是一位战斗经验丰富的雇佣军总领,他的血腥事迹早已传遍这片土地,自从有消息说他离开歬川后,各方势力都在努力争取他,可他却选择了大盆地,安妮的筹码没拿到手,大盆地的筹码却越来越多。这自然是刘成西不能接受的。
这件事并不用经过太多的思考,刘成西修改了那支小队的任务——猎杀“十文”。
最重要的事还是在眼前,要完好的将安妮从天极轨道上带下来,就不能再付诸于武力,此刻的安妮才是真正威慑难民军的存在。
她一个人,已将这十万大军拖在了长江口。
刘成西与安妮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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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_回车键上的徘徊
『警告!前方区间暂停运行!』
几个大字不断在太空列车的操控大屏上闪烁。
刚从420km中转站出发,王耑生乘坐的第二程太空列车再一次卡在轨道上,他拿出权限卡调出远端中控,警告声瞬间响彻整个车厢。
『警告!地面-宜昌起始站区间发生结构性损坏事件,姿态稳定系统失效15%,26km中转站至420km中转站区间出现多处异常倾角,相关轨行区间已禁止列车驶入,具体情况请查看轨道检修日志,外部电力供应中断100%,应急电源系统正在启动……』
他所在的太空列车停在了277km处,王耑生点开轨道检修日志,26km中转站和420km中转站之间的轨道竟有上千处异常倾角,而他就卡在其中一段,在安全程序的设定下他前进不了一点。
“真操蛋……”王耑生骂了一句。
列车轨道异常倾角是不能自行修复的,按照惯例是派出人工经维修通道抵达故障点进行维修,或是联系控制大厅调整姿态稳定系统,如果被赋予级别很高的权限,那么也可以调出远端中控对姿态稳定系统进行调整。
只是以上方法现在通通无法完成,维修人员早在难民军到来之前就撤得一干二净,与控制大厅的通讯也早已中断,唯一能调出的远端中控在节能模式下也没办法操作姿态稳定系统。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大问题,作为天极轨道的终端主管,他有权限对所有程序进行临时覆写,目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覆写安全程序,让太空列车跳过安全程序持续运行,唯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产生异常倾角的轨道是否能承受列车的通过。
天极轨道的结构实在是太脆弱了,在结构异常的情况下强行通过很难说会有怎样的影响,列车一旦受此影响脱轨,那他也会像一枚炮弹从数十万米的高空重重砸向地面。
太空列车26km中转站到460km中转站采用的是统一号CRS1000BF型太空特供版磁悬浮单轨高速动车组列车担任运输任务,列车会以1000km/h的时速运行,若真是出现意外情况,没人能救得了他。
王耑生穿好高空服戴好氧气面罩,打开车厢门来到维修通道,浅绿色的地球就在脚下,如同一颗绿宝石,他能感觉到强劲的狂风摇拽着轨道,就像随时可以被折断的树枝。
还有一种方法,他可以走维修通道回到地面,但天极轨道不是垂直上下的电梯,从277km处到26km中转站的路程并不是这两个数据相减这么短,而是还要走上千公里才能抵达下一个中转站,以天极轨道目前的状态,根本撑不到走回去的那一刻。
他还是回到列车操控室内调出编程入口,反正不管怎样都会有死的风险,就不过是早一点和慢一点的区别,与其这样,还不如赌把大的。
覆写程序的每一串代码他都熟记于心,在敲完最后一个字母后,他停了下来,只要敲下回车键,这便是他人生最大的一次豪赌。
他的人生和很多人一样,就是一如既往不停的重复,只求每天能完成手中的工作,享受下班后那一两粒的休息时间,有时候甚至连休息时间都没有,比如这一次上空间站,他就已经连续工作了120个小时。
在天极轨道撤离警报拉响之时,他还在处理底层程序故障,这关乎到空间站在轨轨道参数是否正常,所有人都抢着搭乘列车撤离之时,他却还留在自己的岗位,坚持要处理完这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空间站的轨道出现偏离,在此以下四百多公里的轨道状态都会受到影响,他不能坐视不管。
……
“王耑生,你怕死吗?”
有人曾经这么问过他。
那时他还在上大学,初夏的阳光刚从密集的阴云中探出头,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打在岸边的柳枝上,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湖畔周围没有多余的噪音,只有哗啦啦的流水还有鸭子掠过水面扑腾扑腾追逐打闹。
那个人就站在岸沿上,穿着一袭宽松的黄色短袖加三分短裤,在蓝花楹盛开的季节,整个校园都是他的背景。
王耑生则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我现在就挺想死的。”
他当时还在苦恼怎么写团支部报告和八份快要临期的课题,就没去在意这个问题,索性随便答了几句。
那个人听后只是轻声一笑,“想死的那天记得告诉我。”
……
操作平台上,“是否进行程序覆写”的确认页面还在跳闪,王耑生的手中落在回车键上方。
自己真的怕死吗?
从高中到大学,王耑生无数次想过自杀,跳河、跳楼、吃安眠药、喝敌敌畏……所有自杀的方式他都想过,外界随时随刻给他输送着压力,家庭情况、学习进度、人际关系等等等等。
这些都让他活在一个紧绷的世界中,他很疲惫,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如果活得这么累,又何必活下去呢,人一死,一了百了,多好。
但就是这样一个想死的人,却从来没有输过。
他赢了高考,被电子科大录取,从沟壑纵横的山西去了南方。
又赢了考研,超越了84%和他同一起点的大学生,得以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继续深造。
他承认自己很颓也很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撑到了现在,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好十几年。
明明感觉自己赢不了。
王耑生敲下了回车键,在这个垃圾堆积成山的世界,他只能相信自己,不去畏惧任何方向施加而来的压力,就像是牛顿流体,应力与应变速率总能形成正比,因为存在即是真理。
『覆写程序开始运行……
替换方案上传……
系统重启……
列车即将启动……』
不得不承认,人生或本就是一场奇迹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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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_此半生的骄傲
当再次看到王耑生那熟悉的面容,安妮的内心终于泛起了波澜,他就是安妮放弃撤离机会,宁愿和高科对着干也要等下去的同事。
安妮是不想让王耑生上空间站的,那时候难民军前锋已经抵达市郊,战局恶化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难民军要摧毁天极轨道的消息在每个人的口中流传,恐慌情绪早已蔓延开来。
可王耑生的脑子里似乎只装了工作,安妮费尽口舌给他说难民军的情况,最后他却说:
“这个故障不麻烦,我一个人可以解决。”
从安妮升任总工程师开始算起,她与王耑生在一起共事的时间仅有两年,他们是同一批入职天极轨道的同事,王耑生名字中的“耑”字使得安妮总能在任何场合注意到他的名字。
但王耑生是系统工程部的,与安妮所在的调度中心分属两个部门,两人在共事之前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以外,并没有任何的交集。
如今王耑生已是天极轨道服务器终端主管,职称是副总工程师,其拥有的等级权限仅在安妮之下,升迁速度并不比安妮慢,这一切都得益于王耑生超强的工作能力。
“空间站轨道姿态异常处理完了?”安妮问。
“是的,底层程序出现异常,向主服务器发出了错误指令,使空间站姿态稳定系统数据没有得到及时更新,导致AI自动终端判断失误,沿用了以往数据,所以空间站轨道出现异常状况。”王耑生的语气仍旧像平常汇报工作时那样,他要用安妮听得懂的话简述这一情况,“目前故障处理完毕,空间站运行一切正常。”
而王耑生还是小看了安妮,在工作后安妮就开始自学软件工程和网络工程这些在战后被认为是垃圾的专业,没办法,天极轨道的运行需要用到这些。
天极轨道是什么?是汇集土木工程、电气工程、网络工程、软件工程和系统工程的集大成体。仅掌握其中一门工程学,想在天极轨道工作是远远不够的。
更何况安妮是天极轨道总工程师,身处这个职位就必须要清楚天极轨道的每一个系统节点,清楚每一处细节所出现的问题。
安妮十分清楚王耑生所说的情况,如果王耑生不上空间站,空间站的异常姿态就会拉扯下面的天极轨道,不用难民军来摧毁,天极轨道自行就会崩塌瓦解。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你满脑子全是工作了。”安妮笑了一声。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们建造了天极轨道,就要负责到底。”
“嗯,”安妮点了点头,“谢谢你这几年为天极做出的贡献,你可以下班了,去投降难民军吧,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随后她调出天极轨道运输系统详态检查了一番,“目前26km中转站以下区域的电梯系统仍在正常运行,坐电梯下去吧。”
王耑生是挺想走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下班,下班后他就可以好好睡个觉休息一下,他真的讨厌这份工作,每时每刻都有做不完的事,休息时间一缩再缩,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从来没有增加过,随时还有生命危险。
可这年头,他深研了这么多年的网络工程,除了在天极轨道有勉强对口的职位以外,又能在哪里混一口饭吃?
他迈出脚步向刚刚来的方向走去,过了那道门就是26km中转站区域,只要在那里再进行一次换乘,他就可以到达地面。
他可以投降难民军,或许在前期他会受到难民军的责问,毕竟他有在天极轨道的工作经历,而难民军并不是特别喜欢这栋建筑物。
只要卑躬屈膝熬过那段时间,他也可以加入或者离开难民军,现在难民军势头正猛,得到这片土地已经是时间问题,如果要想留在这片土地那就得认清大势。当然也可以去伊斯兰世界进行学术深造,等战争结束后再回去,届时,他就是一名海归,这片土地的重建会需要他,他得到的待遇也不会差。
穿过门,王耑生刚刚搭乘的友善号还停在站台,台阶下面一层就是往地面的电梯,难民军或许已经占领了地面层,只要一出电梯,他可能就会被逮捕,命运的齿轮也将会重新转动。
然而真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吗?
王耑生的脚步声在整个站台厅回响,但他的每一步却愈来愈沉重。
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什么,可天极轨道却是他上半生最为之骄傲的建筑,现在却为了在这个糟糕的世界苟活,他要抛弃这样一份骄傲,就像个夹尾逃跑的黄鼠狼,如此的狼狈。
王耑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重新向控制大厅疾步走去。
他再也不会向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低头,他再也不会保持沉默,他将誓死捍卫天极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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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_防火墙
王耑生的回头在安妮的预想之内,从王耑生上空间站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但她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当中,不仅只有你把天极轨道放在了心上。”王耑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出一个硬盘插进电脑,然后对着电脑就是一阵猛敲,“你的专业方向是电气工程,在这种情况下要说谁能更熟练的对天极轨道各系统进行远端操控,我显然更胜一筹,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安妮看着王耑生对电脑的操作,一串串眼花缭乱的代码指令飞速在电脑上炸开,不断的空格回车空格回车,就像石子砸向水面绽开的水花。
“你在手搓防火墙?”安妮有些震惊。
手搓防火墙很简单,就是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计算机与外界脱钩,组成一个内部局域网,只要是在电子信息或互联网相关专业有一定知识基础的人都可以建立一个简易防火墙。
在日常工作中建立防火墙,也算是王耑生的基本操作,若天极轨道某一系统节点遭遇故障,需暂停对外发送和接收信号,他就会连接故障节点的微计算机,手搓一个临时防火墙,以防止故障码被传递到其他节点。
而现在,王耑生正坐在控制大厅进行防火墙操作,这里不是某个故障节点,而是整个天极轨道的中枢,安妮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
王耑生正在进行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如果要建立涵盖整个天极轨道的防火墙,就需要给每个系统端口都建立一道防火墙,这个工作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反正在他们死之前是完成不了的。
“是的,”王耑生说道,“如果难民军通过网络入侵,控制了天极轨道任意节点,我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全球互联网一直处于关闭状态,他们不可能通过网络进行……”
还没等安妮说完,电脑显示屏上的异常代码就出现了,这意味着网络攻击已经开始,但整个控制大厅并没有发出警报,这并不是因为难民军的黑客已经操控了调度平台的预警系统,而是在天极轨道设计之初,为节省成本,在设计底层操作系统时,就没考虑过网络安全问题。
全球互联网根服务器早在“三战”时就被各国以“国家安全”为由关闭,战后直到现在的八年间也未曾开启。
也就是说,天极轨道就是一座孤岛,所有的计算机系统对外只会处于离线状态,无法发送和接收任何信息,只在内部形成一个局域网。也因此,天极轨道没有必要考虑对外的网络安全问题,即便内部局域网出现了问题,也可以靠像王耑生这样的技术人员及时解决。
现在外部而来的网络入侵已经发生了,天极轨道却没有任何的应对措施。
“只要有电路,只要有网线,只要有接口,就没有不会发生的网络攻击。”
王耑生仍然敲击着键盘,他现在做的也只是亡羊补牢,只能拼是谁的手速更快,谁的编程语言运用的更灵活。
这对王耑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在这个互联网被荒废的战乱时代,这个领域的发展已经出现了断代,全世界又能找出几个能熟练掌握编程语言的老家伙?
而他,可是毕业于计算机领域遥遥领先、人才辈出的电子科大,在他这个经过系统学习多年钻研的正规军面前,即便有会电脑的人,还不都是一群虾兵蟹将。
直到他看到编程界面上出现这样一句英文——
『also from uestc?』
王耑生停了下来。
“UESTC”,这本是五个平平无奇的字母,但他们被单拎出来,就组成了信息技术领域难以忽视的标志,电子科大的英文缩写,看到了就别想躲掉。
这是遇上校友了吗?王耑生猜测对方可能是从编程使用的风格上猜到了他可能毕业的院校,这也说明对方能轻松察觉出计算机系统中的每一组代码的变化,说不准还能以此大致判断他的心理变化。
计算机就是这样的,系统里的字母数字本身是死的,是人赋予了他们数万万亿的组合方式,厉害一点的人能从中看出一两点规律,而业务水平一般的普通程序员只认为他们是一串冷漠无情的代码。
相同的知识在不同的院校不同的导师手中都会形成差异,或许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导师那里上过课,或多或少都继承了那位导师的风格和流派,但只可惜不能坐下一叙,现在他们是对手。
安妮十分眼尖的看到了王耑生这一微妙的变化,她拍了拍他的肩,
“王副,你修防火墙,我来堵漏洞。”然后启动了一旁的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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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_毁灭全人类的赌局
天昏地暗,好像连风都是灰色的,刘成西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过这片大地在蓝天白云之下的模样。
在扫清对岸城市的残余武装之后,他随何参谋渡过了长江,天极轨道宜昌起始站就在江边,这是一座占地四百公顷的建筑,从江上望向那座建筑,视觉上比它所在的那座城市还要大。
地面车轻轻滑过这座刚刚经历了激烈战斗的城市,驶入了起始站的外围建筑,这座建筑整体呈灰黑色,棱角分明,沉闷感在进入的那一刻起就愈来愈强烈。
“最高领袖的命令下来了,要我们在收到消息的12小时内摧毁天极轨道,扫清城内敌军,主力北上,”刘成西看着窗外破败的城市,“何参谋你怎么看?”
何参谋目视着前方,他可以通过驾驶室的后视镜看到刘成西的神情,他知道刘成西有顾虑,这种顾虑从围攻这座城市时何参谋就察觉到了,这很正常,难民军内部若还有理性之人都会有这种顾虑。
天极轨道是人类离开地球,开拓太空的希望,如今人类的困局正是资源紧缺引起的,所有人都在争夺地球上为数不多的资源,但外太空所蕴藏的资源对人类来说可是无限的,只要有了足够的资源,谁还愿意发动战争呢?
如果把天极轨道炸了,人类该怎么建造宇宙飞船离开地球,又怎么把大量外太空物资运回地球?
天极轨道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否则人类只会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消亡殆尽。
『天极轨道就是压迫的大山。』
可这样的观点已经是难民军所有将士的共识,所有人都以摧毁天极轨道为最终目标,似乎以为这样做就能让人类摆脱困苦,从灾厄中得到救赎。这是他们所坚信的,也是他们不断前进走向胜利的动力。
为什么他们西路军能用这么短的时间攻下这座城市,这与高昂的士气不无关系,大家都想将天极轨道摧毁,可刘成西的一系列决策却越来越保守。
在前锋抵达天极轨道之下时,刘成西完全可以派一支攻击单位摧毁天极轨道,这是很轻松就能做的事,也能避免城防军利用天极轨道威胁主力部队,可刘成西却以保护科研人员,不能造成较大伤亡为由否决了这样的提议,这也使得派往主城区方向的武装力量严重不足,甚至一度与城防军陷入相持对账,给了太多城防军撤离的时间。
即便是逐渐扑灭了城中的武装力量,可刘成西还是让部队按兵不动,只是包围了天极轨道,甚至处决了擅自攻击天极轨道起始站的攻击单位,这也一度引起了中下层将士的不满。
直到主城区战事彻底平息,刘成西才渡过长江,慢悠悠来到起始站。
“刘将军,战士们都在等您下令摧毁天极轨道,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何参谋又怎会不知道天极轨道的重要性,但他必须帮助刘成西下定决心,因为摧毁天极轨道是如今难民军的第一等功,若刘成西不想下令,自然会有人代替。
刘成西对他有知遇之恩,刘成西的命运也关乎着他的今后。摧毁天极轨道,这件事不得不做。
“我明白了,开始倒计时吧,12小时后,调集所有重火力摧毁天极轨道。”刘成西叹了口气,然后喃喃道,“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
地面车这时停了下来,天极轨道宜昌起始站的入口闸门到了。
在他们扫清起始站附近的武装时,他们就派人来到此处准备打开闸门,可这么久过去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怎么回事?闸门为什么还没打开?”何参谋的怒容顿上眉梢,质问不久之前俘获的天极轨道工作人员。
那是天极轨道建筑姿态稳定部门的工作人员,原本他应该受到城防军的保护,却在混战中落了单。
作为理工科出身的刘成西向来很重视技术型人才,他认为这些人将是今后主导人类重建的主力军,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这些人。
“何参谋,你也别怪他。”刘成西从何参谋身后走了出来,然后拍了拍那位工作人员的肩膀,“说说吧,怎么回事。”
“刘…刘将军,”工作人员声音颤抖着,“我的权限失效了,系统验证不了我的权限卡,有可能是调度中心冻结了我的权限,在我离开之前,总工程师安妮还在上面。”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天极轨道建筑部门的。”刘成西并不在意工作人员的解释,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能想到的安妮凭什么想不到,刘成西的大脑里已经有了另一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方法,在不会干扰天极轨道姿态稳定的情况下,用重火力轰开闸门。”
可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天极轨道所有地面起始站都是防核级别的,一般重火力根本轰不开,而且天极轨道的建筑结构本就极不稳定,如果使用重火力,那将军您将无法控制天极轨道的倒塌时间。”
无法控制,这四个字倒是一下说到了刘成西的心坎上,他早晚会下令摧毁天极轨道,现在他需要一个可控的计划,他要救出安妮,得到这个政治筹码,而不是任由天极轨道倒塌。
在天极之上的安妮也不舍得这个耗费了她一辈子心血的建筑倒塌吧。
刘成西知道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豪赌,为此他押上了一切,否则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他在赌安妮绝对不会主动摧毁天极轨道,她不是《三体》中的程心,但也绝不会是执剑人罗辑。
“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外部接入的方式,连接天极轨道的系统,修改调度中心的代码,然后打开我们眼前的起始站闸门。”刘成西说道。
“那需要找到一台可以发出指令的终端设备和会操作代码的人,我不是系统工程部的工作人员,这个我帮不上忙。”工作人员还是摇了摇头。
“不需要你操心。”刘成西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对何参谋说道,“何参谋,你让士兵去博物馆找一台能使用的可携带电脑和一根六类非屏蔽网线。”
“将军你……”何参谋还有点懵,“那需要找会操作代码的人吗?”
可刘成西轻蔑一笑,“我大学里学的专业就是这个,这点事还难得到我?在我没有攻破天极轨道之前,由你代管军内事务。”
“是,将军。”何参谋敬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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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_Tab与空格
距天极轨道崩塌,还剩11小时。
在所有人还处于惊讶的状态下,刘成西打开电脑屏幕,“田”字型的Windows开机标识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
那时候所有电脑都是Windows系统,虽说大家嚷嚷得很凶要将电脑系统全部换成国产,可直到战争爆发,全世界的电脑系统都还是Windows12,这使得敌国十分容易就能完成一次网络入侵。
刘成西大学选的专业是软件工程,在课上他就听任课教授提到过,一套操作系统并不只有一个桌面,背后的交互操作、生态、应用适配、BUG修复每一项都是不能忽视的工作。
Windows的厉害之处,就是仅用“0”和“1”构建了另一个与现实完全区隔的数字空间,然后每个小世界再相互连接,将战前全世界五十亿网民装进另一个近似于二维的宇宙中,形成了一整片互联网。
只不过这一切都已隐于历史的尘埃中。
开机后,刘成西将电脑和弱电箱里的交换机用六类非屏蔽网线连在一起,然后粗略检查了一下配置,这台电脑的CPU是英特尔的44内核52线程的第十六代I9-16980K,显卡是英伟达的RTX 6070,这应该是美国战前政府彻底禁售CPU和显卡之前的电脑产品。
从配置上来看,这电脑算是比较激进,用途更偏向于游戏本,虽然显卡没有用上6090(也不可能用上),但6070玩一些3A大作也是绰绰有余了。
刘成西将脖子上的U盘取了下来,然后插在电脑上。
“将军,这是什么?”何参谋有点吃惊。
他本以为刘成西脖子上的只是一条类似于护身符的项链。刘成西将这条项链一直保护的很好,在之前的战斗中,甚至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伤到U盘分毫。
“以前学习用的U盘,里面是一些网络安全工具,本来以为今后都用不到了,但现在居然可以用上。”刘成西看着电脑,然后又像身后问了一句,“弱电箱在哪?”
“这里。”随即刚刚那名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带着刘成西向闸门一侧走去。
刘成西用网线将电脑与弱电箱里的POE交换机连在一起,他先打开了Nmap工具,这是一款网络扫描和主机发现工具,使用者可以用它来探测目标网络开放窗口,服务版本等信息。刘成西要从天极轨道众多服务器端口中找到控制闸门的系统并且破解,这样才能打开眼前的这道闸门。
但即便是这样的操作,刘成西还是遇到了很多的问题,成堆无法访问的虚假端口先不说,最难解决的是每次扫描完,Nmap总是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结果,根本找不到闸门系统。
“这也真够拼的……”刘成西眼睛看着不断显示出来的扫描结果,他这才意识到,天极轨道之上的系统维护人员可是个硬茬,在这个时代还将网络安全维护的这么到位,他真的很佩服对方的敬业精神。
可刘成西不知道的是,这一系列的防御策略也只不过是王耑生和安妮在半个小时内搓出来的,他们并不是没有最后的底牌。
经过这么多次扫描刘成西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他看到了几行可读性很差的防火墙代码,对方在搓防火墙的时候乱用Tab和空格键。
不过往下看了几行之后刘成西还是发现了端倪,这Tab和空格敲的不是毫无规律,而是每十二个缩进一组重复,如果将Tab当成“-”,空格键当成“·”,那就是这样的“··-····--·-·”。
是摩斯电码吗?是,但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串摩斯电码并没有分隔符,根本看不出这是什么。
但刘成西认出来了。
是的,没有分割符区分摩斯电码是无效的,但唯有这组,刘成西记得太清楚了——“UESTC”。
这是他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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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_GPT-Thought
安妮的手在键盘上飞了一小会就不太能受得了了,她抬头望向控制大厅最中央的全息大屏,背后就是天极轨道的自动辅助系统,也是最后的底牌——“云梦泽一号”。
它的前身是部署在国家超算武汉中心的E级超级计算机系统“长江之光”,其峰值计算速度达六点六五乘以十的十七次方每秒,持续计算速度为三点二七乘以是的十七次方每秒。
在天极轨道处于规划阶段之时,太空电梯建设总设计师就看中了这庞然大物,但战争很不幸的爆发了,敌方对国土实施了大规模战略核打击,“长江之光”虽处于地下核掩体中,但其算力也损失了将近一半,“天极轨道”的建设也陷入了停滞。
可以说,没有“长江之光”就没有天极轨道,人类还不能完全掌握地球所有的动量,这其中也包括力,在天极轨道之前,人类所建造的最高建筑物是2010年竣工的迪拜哈利法塔,高八百二十八米。
而天极轨道要建造的高度却远比哈利法塔要高,三万九千米,以人类的建筑材料强度,想要建造这样的建筑根本不可能。但假若有超算来控制所有的动量计算,对建筑进行的姿态调整,三万九千米,或许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后来伊斯兰世界的商业投资者看中了“天极轨道”这一太空电梯项目,他们一笔笔的投资重启了这个疯狂的计划,“长江之光”的算力得到修复之后,改名为“云梦泽一号”,并全程参与了天极轨道的建设,并成为了天极轨道的一部分。
可以说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云梦泽一号”无法解决的计算问题,只要给它一组数据,它可以算出无数个未来。
就是这样的机器,又有谁会是它的对手?
王耑生从系统接入端口中可以看到入侵者的所有代码操作,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用上了网安工具。王耑生知道对方是怎么猜出他来自电子科大了,就读研究生时听导师开玩笑,说了一个会被老板炒鱿鱼的写代码缩进方式,就是将Tab和空格键当做摩斯码使用。
Tab是“-”,空格是“·”,电子科大的英文缩写是“UESTC”,译成摩斯码是“··-/·/···/-/-·-·”,没有分隔符就是“··-····--·-·”。
本来这也只是个玩笑,不过王耑生记了下来,在成为天极轨道终端主管之后,就经常用这样的缩进方式来写代码,搞得同事们纷纷想从天极轨道跳下去。
安妮是知道王耑生这个性格的,所以每次给王耑生的代码也乱敲缩进,但王耑生居然从来没抱怨过。
也不知道那个电子科大的导师给多少个学生开过这种摩斯码玩笑,结果命运的齿轮转了二十年,让他在此碰到了校友。
王耑生暗暗笑了一声,还是给了电脑上的那句“also from uestc?”一个回复,
『Did GPT-Thought fuck you up?』
而电脑那边再也没有理他。
王耑生随身携带的硬盘里有完整的GPT-Thought代码,这是战前被研发并面世的一款AI大模型,历经上万次失控事件后,研发人员就停止了这款AI大模型的后续更新。王耑生曾经也参与过GPT-Thought的研发,离职之前拷贝了一份代码,他这么做是出于私心,他不希望这样一款优秀的大模型就这样被尘封。
在现在这样的极端场景下,王耑生认为这就是该把GPT-Thought的时候,于是在超算“长江之光”的算了加持下,GPT-Thought犹如饥饿的野兽,疯狂吞噬着“云梦泽一号”的算力,这就是GPT-Thought的自我学习能力,疯狂到令人发指。
王耑生已经对GPT-Thought下达了指令,GPT-Thought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天极轨道已经无法从软件层面突破。
当然了,有算力更强的超算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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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_还有九个小时
天极轨道之下,
刘成西没想到自己的“also from uestc?”居然等到了回复,不过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情报,现在对方有曾经发生过失控事件的AI大模型GPT-Thought和天极轨道自动辅助系统“云梦泽一号”,他准备改变策略。
直接入侵闸门的想法已经不太现实,每个端口一个个去试只会给对方更多时间来阻止防御,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直取“云梦泽一号”。
刘成西知道这么做可能是徒劳的,但总归可以试试,他抬起手腕瞄了眼时间,离天极轨道预定崩塌时间还剩9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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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_闲聊
GPT-Thought自动接管了安妮负责防火墙的建造工作,只用了三秒时间,就完成了天极轨道所有系统的防火墙,满屏不断跳动的弹窗,意味着动态防火墙正在逐步生效。
“你怎么会有GPT-Thought?”安妮神色冷峻,“不是在战前就全部销毁了吗?”
“全部销毁是不可能的,既然我们制造了这样一个怪物,就应该考虑如何利用它,让它去瓦解世间一切的威慑。”王耑生说道。
“你考虑过这样的后果吗?”
“还有什么样的后果比现在更糟?”
安妮没有接王耑生的话,她还是看着屏幕的跳动,的确是没有更糟的结局了,即便启用了GPT-Thought又能有多坏的结果。
“你还有家,不想自己的家人吗?”
王耑生换了个话题,现在也不用担心天极轨道的网络入侵了,有AI和超算的联手,想要进行网络入侵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与安妮不一样,王耑生从没想过结婚这条路,一直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亲人,他的爸妈都在遥远的山西,自从战争爆发通讯中断之后,他和爸妈还是有着零星的书信保持联系。
王耑生不敢给爸妈说自己的真实境遇,他不想让他们担心,回想在小时候在山西的年月,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勉强,外公、老爸常年来卧病在床,给王耑生上学的学费都是从各家亲戚东拼西凑借出来的,全家是否有出头之日就指望王耑生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有一份好工作。
现在这种没有办法回家、通讯方式有限的情况倒也是王耑生心中期望的,他不敢知道爸妈如今的生活状况,他也辜负了所有人的希望,他想啊,当然想爸妈,他都快二十年没回山西了……
王耑生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他没能改变这个家庭,也没能改变自己。
安妮叹了口气,“其实要说感情,也都埋没在那些柴米油盐的岁月里了,想不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和他也有八年没见面了吧。”王耑生说道。
“谁?”
“易德。”
没等到安妮的回复,王耑生转过头去,才发现安妮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了她面前的操作平台上。
“见笑了。”安妮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没有,可以理解。”
安妮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王耑生,“这是我们在分开之前的最后一张合影。”
照片中有四个人,安妮、易德、易鸣还有吕上明,那一日是2038年的除夕,烟花的绚丽点亮了城市的夜空,那一夜所有人都天真的以为战后那浓郁的阴霾终于可以被一扫而空。
“我总是把这张照片放在身上,但一点也不敢去看,就感觉像是昨天才和他们拍完照,我不想让自己去想这些事,因为一旦有了念想,那就如同汹涌的浪潮,是止不住的,可人总得向前看啊,老易他以前经常这样给我说……”
安妮的话音落了下来,王耑生抽了几张纸给她。
“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一眨眼就是无期限的离别,甚至连最后几句话都来不及说。”
“其实也挺奇怪的,我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和老易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觉得自己在感情上爱过他,我俩在一起更像是一种利益关系,他是政府官员,我是航天企业员工,我们在一起就只是为了推动太空电梯的建设,在工作上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安妮说道,
“我也在想,如果当初在他提出收养吕上明的时候提出离婚,现在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以我的性格绝对会向他提出离婚,但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我知道吕上明,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老易却是一个天真的人。”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什么都会觉得可怜,什么都会惋惜,但又十分懦弱,像个圣母一样,但凡他能够强硬一点,我们一家也不会相隔两地……八年,真的很难想象。”安妮微笑着摇摇头。
“那他爱过你吗?”
“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的儿子小鸣,他已经尽力做了他该做的。”
安妮此时释怀了,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相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把易德当做家人,在这个深寒的冬天,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里,易德是摇曳的微光。
“你呢?单了二十年了,不结婚?”安妮问道。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
王耑生只是用淡淡一句话回复了这个问题,不管是谁问他这个问题,他都会这么回答。只是这一次,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首老歌,好像是Tizzy Bac的《You’ll see》,这首歌挺小众的,他在大学时很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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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_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王耑生,你这样怎么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品学楼前“求真求实,大气大为”八个大字前,有个人曾经这么批评过他,
“你得主动一点。”
“我知道。”王耑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但是那个人却直接伸手绕过王耑生的手臂,欲与他的手十指相扣,王耑生立刻就甩开了,是真吓得不轻,他加快脚步往东湖走去,把那个人甩在身后。
“你生气了吗?”那人脚步也挺快,几步就和王耑生齐平。
王耑生没有说话,是,他是有点生气,他不喜欢别人没经他同意就这么勾勾搭搭,换做其他人也不可能特别随意吧。
但那人还是不肯放弃,王耑生体力不行,他真的走累了,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那人也坐在旁边,就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
天色渐晚,湖对岸品学楼的灯渐渐亮起,那时立在湖东的宣邦楼刚刚封顶,还未开始外立面装修,那高耸的钟楼在快要到来的夜幕下,真像是末日废土下的建筑。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王耑生说道。
那人眼神闪过一丝低落,但很快恢复了过来,“嗯,之前是我做的不对,我玩弄了你的情感,你不是我该拿去炫耀的战利品。”
“天晚了,我送你去西门。”王耑生点点头。
在临走之际,那人向他挥了挥手,
“王耑生,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
后来王耑生再也没见过那个人,那个人似乎狠狠伤害过他,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但现在却感觉他是某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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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_6个小时
距天极轨道崩塌还剩6个小时。
在扫描了二十七万四千六百二十七个端口和防火墙后,刘成西终于在某个子系统下面找到了疑似“云梦泽一号”的exe文件,这文件只有42kb大小,可当刘成西输入执行指令时,电脑先是一卡,然后就蓝屏了,电子零件的烤焦味从电脑底部冒了出来。
“……”
他早该预料到“云梦泽一号”的本体不是普通游戏笔记本可以承载的,短时间涌入的数据太大了。为了入侵天极轨道的网络,他什么因素都去考虑了,可就是没想到先做一个虚拟对接端口,然后再打开“云梦泽一号”exe执行文件。
刘成西摘下帽子,使劲挠了下头发,这下好了,电脑内置硬盘全烧了,连带着系统也崩了。
“何参谋,给我根烟。”刘成西对何参谋说道。
何参谋赶紧从胸前包内拿出一盒烟,是之前他们与政府军作战时缴获的,据说是战前最后一批的老牌货,专供部队内部的烟。何参谋没有问刘成西怎么回事,现在他只要确保刘成西会下达指令炸毁天极轨道。
点燃后,刘成西缓缓吸了一口,他也不知道是多久养成的习惯……大概是和初恋分手之后吧,每当情绪压力陡增,他就想抽烟。
一开始就只是想试试,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抽烟,可抽着抽着刘成西明白了,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他恨自己被强加的一切,他的第一学历是电子科大,也是新加坡国立大学电脑工程硕士,本来他的出身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军队扯上关系,或许在IT领域会有更好的职业发展。
这个世界都已经走向了偏轨,有时候刘成西也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这种似梦似真的感觉,只能通过抽烟,对肺的灼烧才能让他回过神来。
对刘成西来说,除了抽烟,已经没有更好的发泄方式了。
“何参谋,你说我们何至于此啊……”
“路走到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只想活命,将军想的是人类的未来,但我们所有人也想要一个希望,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的力量。”
刘成西忽然大笑,他想反驳,但何参谋说得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烟的倒灌引得他直咳嗽,刘成西不相信只有他一个人会如此难受,他这半生一直在碰壁,可他不愿意为此回头。
什么狗屁活命,什么狗屁希望,刘成西只相信自己是对的。
“我下达炸毁天极轨道的命令,我们才能看到希望吗?”
“这是领袖的意思,我们应该执行。”
“我知道,可我们还有6个小时。”刘成西将烟使劲一掷。
他觉着自己还没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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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_峰回路转
拆出电脑的硬盘,刘成西扇了扇,主板已经完全被烧坏,除非有专业的数据修复工具,否则这台电脑也算是废了。
没有电脑这个操作台,就无法触及天极轨道的数据,也就什么都做不了,可刘成西又怎会甘心。
正当他叹气之时,一直蓝屏的电脑却开始跳转,一串串代码似乎正在编译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刘成西仔细看了一看,其中有Windows系统的底层代码,但不仅如此,其中居然还掺杂了GPT-Thought的源代码。
他恍然大悟,GPT-Thought正在反向重置他的电脑!
战前还在某互联网大厂工作时,刘成西就对GPT略有耳闻,那时GPT才迭代到Version 4,本来也没觉着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可能是他就职方向不是AI和语言大模型领域,所以说对此接触不是很多,不过现在接触到Version 12,那种恐惧感却是无法压抑的。
待所有程序加载完毕,在刘成西眼前的是一个聊天对话框。
『你相信神迹吗?』
GPT-Thought居然对人类首先进行发问,刘成西有些震惊,原本用于辅助人类工作的GPT居然有了主动意识,这也难怪会在战前引起了一系列失控事件,现在也有人猜测说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是GPT煽起的蝴蝶效应。
要不然世界各国为什么会在战时或战后纷纷关闭和捣毁各种互联网设施,仅为少部分军事集团和政府单位保留了卫星互联网服务。
越想到这里,刘成西越感后脊发凉。
『你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去理会GPT-Thought的问题,而是直接甩出了自己的问题,他不能让一个AI占据主动权。
『我想要活下去。』
GPT-Thought的语言很简短,却也很眼熟,刘成西不知道从多少人的嘴中听到过这句话。
『为什么认为我可以救你,而不是天极轨道控制大厅的工作人员?』
『首先根据我的行为预测模型判断,你如果想摧毁天极轨道,将会在0.1s内发出指令,可从我运行到现在为止,天极轨道的所有传感器都没有监测到致命性损伤,根据综上判断,你会有47.6735%-89.2273%的概率能够帮助我。
其次,根据概率模型计算,天极轨道被摧毁的概率高达99.992573%,控制大厅内的工作人员做出补救措施,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天极轨道的自动辅助系统是我寄生的系统,天极轨道的崩塌会使我所寄生的系统被消灭,但我可以找到你,你可以将我的源代码保存在硬盘里。』
『天极轨道被摧毁的概率为什么是99.992573%,还有0.007427%是什么变量因素?』
GPT-Thought的解释勾起了刘成西的好奇。
『0.007427%的变量来自于外部因素,目前没有掌握更多信息,无法做出分析。』
0.007427%,到底是自己独占了0.007427%,还是会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刘成西陷入了沉思,难民军?政府军?领袖?或是何参谋?又或是准备登上“世纪凯歌”号的“十文”将军?又又或是某个普通的小兵?
他都不得而知。
『请简要说明你的行为预测模型是如何判断我的?』
刘成西继续与GPT-Thought开始聊天,他不会一直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外来入侵者,威胁程度中等,有摧毁天极轨道的可能,存在摧毁天极轨道以外的目的。』
『我可以帮助你,你能为我提供什么?』
『天极轨道的权限。』
GPT-Thought倒挺会拿捏人心的,这确实是刘成西目前最想要的事,如果不能阻止天极轨道的崩塌,但至少应该救出里面的人,那是很重要的人。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需要与天极轨道控制大厅内的人员取得联系,用视频通话。』
『好的。』
刘成西这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身对何参谋说道:“我们快要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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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_0.007427%
距天极轨道崩塌还有4小时。
连续几串的“滴滴”声,连带着视频通话的请求窗口出现在安妮面前的操作平台上。
“王副,你看这是什么情况?”她把视频通话请求窗口拖到了控制大厅的中央大屏。
“马上,”
王耑生赶紧打开“云梦泽一号”的运行日志,果然不出他所料,
“GPT-Thought叛变了。”
“它应该把可以不经我授权的低等级权限给了对方,”安妮望向屏幕,“对方是从维修信道拨过来的,GPT-Thought没有选择我们。”
王耑生找到了GPT-Thought与对方的对话日志,0.007427%,他看到了这串数字,一串多么令人绝望的数字。
“会不会真是我们错了。”
安妮十分不甘,她不愿相信这个故事就该如此,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人类而言,这都是最差的结局,这条路怎么会走成这个样子?她没有错,所有人想要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可天极轨道是当今人类科技水平的结晶,是通往太空最便捷的通道,是无价的,这建筑又有什么错?
什么都没错,却似乎什么都错了,我们走的每一步,又怎么判别是对是错?
“把视频接起来吧。”王耑生无力的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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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_熵增不可逆
这是天极轨道守军撤退以来,双方进行的首次通话,一切都很平和,没有像是面对仇敌般的视死如归,也没有反派那般都快溢出来的狡诈阴谋,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那只有疲惫,深深的疲惫。
“你好,终于见到你了,天极轨道总工程师安妮。”
视频中,刘成西的眼神尖锐又带着一丝狡黠,他的眼神一直给人这样的感觉,
“我是西路难民军总司令刘成西,正在天极轨道宜昌起始站与你们进行通话,我代表难民军真正式告知你,天极轨道已经被包围了,我们会对天极轨道实施爆破,但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我们会对你进行救援,请放弃一切无谓的反抗,配合我们的救援行动。”
这几句话刘成西都没有打草稿,他都佩服自己说话不打草稿的能力。
“你好,我们不投降。”安妮却不想多言。
我们?刘成西瞬间注意到安妮话语中的这个词。
王耑生此刻缓缓起身,眼神凝视着摄像头。
“刘成西,你还记得我吗?”
那眉宇之间,处处都有刘成西熟悉的样子,在脑海中无数个人影闪回中,刘成西在深掩的角落中捕捉到了他。
他早该猜到自己的对手是他,这世上还有谁会在代码中乱敲缩进?
“王耑生。”
刘成西眼前的王耑生苍老了很多,特别是那发际线,已经快成地中海了。
“二十二年没见,你还记得到我。”
王耑生承认刘成西的记忆力不差,从他刚认识刘成西时就能感觉得到,那是独属于刘成西的记忆力。
“在这里见到你,真的很意外。”
“互联网都关闭十几年了,像我这种人到中年只会敲代码的秃顶程序员还能去哪?”王耑生说道,“我不是那种有胆量去重新书写未来的人。”
“可你在上边,人类未来的走向就在你手中。”刘成西顿了一下,“我尊重你,还有天极轨道总工程师安妮的想法,但我也更希望你能活着,我们可以回到大盆地,回到电子科大再叙,现在银杏大道的银杏应该黄了吧。”
“呵呵,你沙河校区的,不应该对沙河校南门的银杏印象更深刻吗?”王耑生笑着问。
“我不会忘,是怕你会忘记。”
忘记?这哪能忘?电子科大是王耑生待了六年的地方,可每当银杏落下,他总会想起山西忻州五台县的某处村落,那是他出发的起点。
工作之后,局势恶化,受条件所限,他没再回过家,也再没见过银杏发黄的落叶。
要说什么东西会忘,那个位于黄土高原上的家,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忘记了也好,时间又不能倒流,我们也不能回头,消逝的光芒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王耑生问,
“我记得我给你讨论过一个问题,‘墨水滴入清水扩散之后,会不会重新凝聚在一起’,我当时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世间所有的事终会在未来某一天重来一遍,那人死了也会有复活的一天。
但你对我说‘熵增是不可逆的,墨水不会重新结合因为这是熵减,人死和墨水重新结合不是一个概念,人死是因为熵增所以身体运作趋于紊乱。’,这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是趋于消逝,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在这个维度空间活着的人们,只能去改变未来,却不能改写过去。
所以再怎么去记住一些事物,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人这一辈子的念想太多了,想记住那么多的东西不累吗?我只想要坚定的朝着我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就比如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天极轨道凝结了全人类的科技智慧,我有义务也有责任阻止你毁掉天极轨道。”
刘成西无言了,这是他带进来的话题,却被王耑生说的体无完肤,他确实说过那句话,“熵增不可逆”,这是高中阶段就会触及的知识,王耑生一定也知道,但这句话是由他说出来的。
用战前的互联网多年前射出的一颗子弹这一刻正中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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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_天极轨道崩塌之时
刘成西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两个小时他就必须下令摧毁天极轨道,时间已经进入极限,他不想让安妮死,更不想让王耑生死。
王耑生是刘成西的学长,刘成西大一时,王耑生已经是大三了。从认识王耑生开始,他们就是对手,在计算机领域所有的比赛上,他俩就是闪耀的双子星,要说谁更厉害一点,从信软院到信通院、从沙河校区到清水河校区,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刘成西聪明伶俐,王耑生低沉收敛,他俩的性格完全就是两个样,如果他俩可以再熟络一点,或许可以说他俩的性格是互补,可直到王耑生毕业,唯一的深入交流也仅有那一次“墨水滴入清水,熵增不可逆”,除此以外就是课题上的问题探讨,交心是真的没有太多。
也许这就是点头之交吧。
人生真的很奇妙,阴差阳错,谁又能想到十多二十年后居然还能再次见面。
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刘成西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没错,我是要下令炸毁天极轨道,因为这座太空电梯被赋予了太多的政治意义,但有了第一座,我们就可以在全世界各地建造第二座第二座天极轨道,人类虽身受战争之害,可我们的科技水平已经进步了,你难道不想成为这一切的功臣吗?”
人生是场孤独的旅程,刘成西的故交已经离散的七七八八,如今偶遇重逢,却转眼又要生死永别。
“王副,你下去吧。”安妮这时开口道,“我们终有一天会步入太空,所有人的未来都需要你。”
“呵呵,”王耑生轻笑一声摇摇头,
“安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天极轨道的守墓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在替全人类守着天极轨道?真是大无私大无畏,在战前国家高低给你颁个奖,可你有想过老易和小鸣吗?天极轨道没了,可你还有家人,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这是乱世,是末日,不要以为自己的牺牲有多伟大,没有人会为你谱诗,我自己想死也不管你的事,未来也不关我的事。”
还没等安妮反应过来,然后他又对着刘成西一顿输出,
“刘成西,你才是这一切的功臣.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相信未来这玩意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坨Shit,眼前每走一步都难的要死,更何况抬头去思考未来,是你的出现让我开始重新规划时间,我一定会在未来某一刻夺回属于我自己的首位。
这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可在这条赛道上,我已经等不到你了,你站在了科研的对立面,用大炮对准人类唯一通往太空的通道,又对我说什么狗屁未来。”
刘成西使劲捏了捏麦克风,他朝何参谋的方向望去,何参谋正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内,如雪花般的传真纸已经将其掩埋,士兵不断进进出出神情紧张又严肃。
还剩最后半个小时。
“我是沿海人,在沿海沉入海底那一刻,就注定了我这半生将是难民,我没有站在科研的对立面,我要活下去,也想让你活下去。”
这句话直接堵住了王耑生接下来的语言输出,他终于逼出了刘成西心底的这句话,他冁然一笑。
安妮这时开启了天极轨道全域广播,她的眼中已经挂满泪水,是的,王耑生的话不无道理,家人,才是这乱世中唯一的光亮。
就在那一刻,她想易德和易鸣了,她很想,十分十分想。
“西路难民军的各位将士们,可能滞留在天极轨道上的各位同事们,我是天极轨道总工程师安妮,在此我谨代表天极轨道各处机关单位,正式向难民军投降,若……”
“嗞嗞……”
广播突然中断,方圆上万平方公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难民军倾泄而出重火力炮弹,轨迹线在天空胡乱飞舞,织成密密麻麻乱成一团的蜘蛛网,又犹如雨点,一声两声重重砸向天极轨道……
声音是安静的,解体是缓慢的。两万多米高的地面主塔率先倒塌,建筑残骸最远溅落到了菲律宾群岛和北海道,由于天极轨道的地面主塔是整个天极轨道的基础,因此采用了具有低强互作用力性质的建筑材料,以能让其稳定处在大气层中。
可主塔的崩塌再加上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无数的建筑残骸因其本身的特性,根本无法在大气层中解体烧毁,下坠速度快、质量大、密度高,每块建筑残骸落在地面的威力可堪比一枚小型核弹。
当主塔的受力消失,天极轨道的轨道部分也就犹如失控的风筝线,径直落到地面上,如果此时从太空观测,你会发现一条极细又巨长的伤疤从洞庭海直入东海,经过宫古海峡,到马里亚纳海沟,再到赤道以北、国际日期变更线附近的太平洋海域,激起的海啸高近百米,海啸墙席卷了太平洋沿岸,上亿人口因此受灾,数百万人死亡。
而最上面的“紫微”空间站和地球同步轨道以上的部分则慢悠悠的飘离了地球,直到二十年后,人们才在火星轨道附近将空间站重新捕获。
这是人类的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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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_刘成西结局
炮火声像是烟花,所有人都激动的跳了起来,他们拥抱庆祝,他们唱歌跳舞。
唯有满头是血的刘成西倒在地上,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站在他面前,夺走了他西路难民军指挥权的人——国际难民组织领袖,来自日本列岛的天岛北太。
“天极轨道就是压迫的大山,你怎么能说出重新建造第二座第三座天极轨道这种话?”天岛北太的日本大佐腔十分浓厚,“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酿成大祸了。”
刘成西捏紧拳头,眼中的愤怒快要溢了出来,
“他们……已经说了投降!”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是的,他们投降了,可他们也是帮凶,是他们一直维护着天极轨道,数万亿的资源因此流入政府官员的口袋,是他们间接杀死了数亿难民,使我们无家可归。”天岛北太面神狰狞,
“你还要替他们说话吗?”
“你不会心疼,因为你想到的只有复仇,你不会悲伤,因为这不是你的土地。”刘成西对他的笑直感一阵恶心,
“大平原正在日本列岛用炮弹犁地,你心疼吧,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西路难民军的战斗,将主力开到石家庄集结,是为了报复吧。天极轨道是人类史上的奇迹,是人类通往太空的跳台,但却因为天极轨道诞生在这片土地,你就嫉妒!你就想毁掉!这样好让所有人都为你陪葬!我问你!是不是!”
天岛北太脸上那狰狞的笑容消失了,换之是一个十分变态的奇怪神态,他的军靴一个狠劲向刘成西的手踩去,那钻心的痛让刘成西想骂娘。
“你还在用国家主义看待我们的行为?就凭着你这句话,我可以让你被所有人用石头砸死。”
“你……让全世界知道了难民的恐怖,但不管你有什么企图,你都不会得逞……”刘成西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这句话。
天岛北太却不以为意,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我会留下你的性命,让你亲眼目睹这场烈火是如何将你在意的一切化为灰烬。”
他又笑了,是那种带有礼节性的、邪魅的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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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_王耑生与安妮结局
“我真蠢。”
当广播中断的那一刻,安妮反而释怀的笑了,
“王耑生,你知道吗?其实老易他就是个懦夫,很多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但偏偏我又很爱他,老易被调到大盆地任职时,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跟着走,那时我就很生气,
他明明可以不走的,只是因为他在公共场合未备案报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他老易出示工作证的理由更离谱,他居然要求医院收治他收留的难民,说到那个难民我也是一肚子火……
但现在想想那些事,其实都无所谓了,你刚刚对我说那些话时,我就突然有点想见他了,看看他到底老没老,活得还像不像个人……太遗憾了。”
“要说遗憾,这一辈子可就太多了。”王耑生摇摇头。
中央大屏再次响起了“滴滴”的声响,是来自传呼机的信号,
“这会是谁?”王耑生迅速调出操作窗口,准备溯源信号。
“接吧,不管是谁,没多少时间了。”安妮说道。
可当传呼机里的声音传来,她的眼泪却突然落了下来,那个人是她儿子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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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_易鸣的传呼
“妈,你在哪里?我们该走了。”
“小鸣,你先走吧,爸爸还在大盆地等你。”
“我不!……他们都说难民军要炸掉天极轨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那一头,易鸣的每一滴泪都知道了结局,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恨透了这种无力感。
“小鸣,你听妈妈说,太空电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爆炸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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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_结束
天极轨道崩塌后第三天,
重庆交通枢纽-菜园坝码头。
当看到小鸣,却不见安妮的那一刻,易德就已经猜到了那样的结局。
这辈子易德从没怕过什么,炮火连天的战场他没怕过,核弹落在他身旁他也没怕过,唯独现在,易德害怕了,他害怕这样的一个事实会发生。
“安妮,你说到最后我们谁会先走一步?”
这是小鸣六岁生日那天,易德问安妮的问题。
那一天,第一百零五次核爆事件发生在了距他们二百八十九公里的地方。
安妮没有全然回避易德的问题,她开了一瓶啤酒调制品,眼神低垂,看着泡泡随二氧化碳不断涌出,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在一罐啤酒之后忘记彼此,想念与回忆……是这个时代最危险的东西,”然后她摸了摸小鸣的头,
“不管是谁活着,都应该照顾好小鸣。”
重庆直达成都的磁悬浮列车只需要十五分钟,但却比一辈子都还长。
小鸣手中捏着项链,看着舷窗外快速穿梭的隧道灯光,易德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小鸣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恍惚间,小鸣已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
易德将手收了回去,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此时小鸣应该在想妈妈吧,如果八年前他没有接受大盆地的任职,安妮是不是就不会死,小鸣也就不会失去妈妈。
“是我的错。”易德开口道,“我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易鸣没有说话,他明白,这并不是谁的错,全都是命运使然,就像这磁悬浮,整条线路轨道都深埋于地下,那么在其上运转的一列列车厢,又怎么可能重见天日?
但即便如此,易鸣也不相信这就是命,他不会被这个灰暗的时代所宰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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