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短篇 - 帶來幸運的享子

轟鳴的引擎聲劃開村莊的寂靜，我開著愛車行駛在綠意盎然的田野小徑上。

這是自己在上大學之後第一次回到故鄉，雖然只間隔了短暫時間，但兒時記憶中的這片景象已變得有些生疏。

這座位在偏鄉山中的小村莊有著與一般印象不符的豪華，不僅多數的住宅都帶著高級感，各種基礎設施也一應俱全，不太會讓人有鄉下的那種不便感。據說幾十年前村莊曾經有過一段暴富繁榮的時期，現在看到的許多建設都是在當時完成。然而即便有過那樣的輝煌年代，村莊最後還是難敵人口老化和外流，許多高雅的建築大多已淪為空屋，或是只剩下行將就木的老人獨守。

我把車駛進這一帶最大的住宅庭院裡，無論從建築規模或工藝都能看出此地的獨樹一格，而這裡正是自己小時候生活的家。

拉開拉門，檜木的香氣迎面而來，屋中的擺設大都和自己記憶中的一致，但也許是因為人口減少的關係，隱約能看見表面上積了薄博一層灰塵。

我沿著迴廊往裡頭走，在起居室裡看見背對自己的粗壯身影。

「爸，我回來了。」

「啊…是你啊。」

聽到我叫喚的父親先是震了一下，然後才緩緩轉頭看向我。或許是因為一段時間不見，眼前父親給人的感覺有點生硬。

年輕時的父親有幸碰上村莊的黃金年代，並把握機會賺進了可觀的財富。也因為如此，自己從小便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而此次自己回來的目的，便是為了慶祝父親60歲的生日。

時間剛過正午，屋外的天氣也是大晴天，蟬鳴聲不絕於耳。但是因為房屋的規模和結構，自己所在的室內反而有些許陰暗的感覺。

我踏著木質階梯來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便是自己小時候的房間。

成套的教科書和漫畫、並排在書櫃上的獎盃、放在抽屜裡的遊戲卡帶和玩具，童年往事隨著出現在眼前的事物而逐漸變得清晰。

我來到窗邊的書桌，堆積著灰塵的桌面上幾乎沒有雜物。我隨手拿起擺放在書桌上的木質相框，相片中的兩名男孩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回來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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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窗外望去是一片綠意盎然的鄉村景色，正午的蒸騰暑氣讓空氣看起來像在微微晃動著，一名頭戴帽子的大叔騎著腳踏車通過街道，一切是如此恬靜悠閒。

此時，我的目光被某樣事物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名出現在眼角餘光的小女孩。

女孩面朝自己的方向，隻身一人站在田畝旁的道路上，身上的服裝破舊且沾滿髒污、雜亂的頭髮像是聚集的枯枝落葉。

奇怪的是，女孩身旁並沒有父母或朋友陪同，而且明明站在大太陽底下，自己卻看不清她的容貌或表情，身上的破舊服裝也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怎麼看都不像是現代小孩會穿的服裝。

我想看清楚對方的外表，試著眨了眨眼睛。

但重新張開眼之後，小女孩卻像一開始就不存在似地早已消失無蹤。

難道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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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禍福相倚」，也許這句話用來形容我們家族再適合不過。

雖然以經濟條件來說我們大概是能讓多數人感到羨慕的家庭，但在其他方面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的母親在生下妹妹之後身體就一直很差，在我年紀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人世。

在那之後不久，哥哥也在9歲那年發生意外過世。

在那之後，家裡便只剩下父親、我還有妹妹。直到最近幾年，我和妹妹為了求學陸續離開家鄉，家裡只剩下父親隻身一人。

我也曾經詢問過父親是否考慮搬到生活更方便的城市，但或許是放不下從小生活的故鄉和回憶，父親最後還是選擇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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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間裡把行李和衣物整理好之後，我回到一樓。

今天的計畫是先開車載父親到市區吃晚餐，然後再回家吃蛋糕慶生。

「爸？」

我出聲叫喚，但這次並沒有得到回覆，父親是出門了嗎？

我在家裡四處尋找，起居室、廚房、廁所、儲藏室…但都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

室內的光線感覺變得更加昏暗，像是即將面臨傾盆大雨的陰天，然而望向窗外卻依舊是一片艷陽高照。

這時，一陣細碎的聲響傳入我的耳中。

我沿著聲音的方向前進，在一個房間的門前停下腳步。

這是之前父親和母親共同生活過的房間，母親不幸過世之後父親便改為使用其他房間，而這個房間則一直維持著兩人生活過的樣子，自己也只在打掃的時候進去過幾次。

我打開房門，父親果然就在裡面。

「爸！」

聽到叫喚的父親轉過身，他站在書桌前，手中拿著相框，那應該是他以前和母親一起拍的合照。

眼前的父親依舊散發著那種生硬焦慮的氛圍，總讓人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怎麼了嗎，爸？」我試著開口詢問。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父親先是微微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空洞：

「那是在我還是個青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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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村子只是個平凡的鄉下地方，多數人都以務農維生，雖然沒有特別富裕，偶爾也會遇到天災或飢荒，但基本上還算過得下去。

村子裡有個叫做享子的女孩，是個孤兒。村民在無人居住的小屋裡發現她，我們並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從現場狀況來看，應該是被她的父母惡意拋棄。

大家討論之後，決定一起撫養這個女孩。村民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紛紛提供金錢和物資，並把發現她的小屋打造成她的住所。

雖然沒有父母，享子卻一直都是個乖巧聽話的小孩，不僅常常幫助村子裡的工作，也很快就和村子裡的其他孩子打成一片。

孩子們也都很喜歡享子，依照他們的說法，和享子在一起似乎能夠帶來幸運。和享子在一起的時候，有人買零食抽中大獎，也有人在樹林裡探險的時候發現稀有的昆蟲。

當然大人們只把這些當作孩子的玩笑話，並沒有認真看待。

有時候會有孩子來跟大人告狀，說是其他孩子為了獲取幸運而刻意傷害享子，他們會趁享子不注意的時候拔她的頭髮，或是強行剪下她的指甲，享子的身體部位似乎被他們當作靈驗的護身符。

大人們詢問享子，但善良的享子不願計較，最後也就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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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穩的生活持續了數年，直到享子9歲那一年，村子裡爆發了嚴重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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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感染者的皮膚嚴重潰爛，全身出血不止，發病後幾天便會以極其悲慘的樣子死去。

當時的醫學不夠先進，加上這裡是衛生觀念尚未普及的偏鄉，感染的規模一下子就擴散開來，連負責照顧患者的家人也跟著被感染慘死，村子簡直像是屍橫遍野的人間煉獄。

當時的我和其他青年負責屍體的集中火化，即使事前已經盡可能做好防護措施，但最糟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就在脫下手套時，我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紅色斑點，那是遭到感染的初期症狀。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幾天內，自己將會像那些感染者一樣發病，最終悽慘地死去。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想到那些死者的腐爛面孔，我就害怕得渾身發抖。自己明明是還有大好前程的年輕人，為什麼非得遇到這種事情不可？

就在我心如死灰的時候，我注意到屋外似乎有些騷動。我出門查看，發現有幾個村民正在竊竊私語。

我接近詢問，聽說是有患者在吃下享子的頭髮和指甲之後，竟然奇蹟似地痊癒了。

眾人面面相覷，我也想起孩子們之前被當作開玩笑的話語。

太瘋狂了…這種事情有可能嗎？只是…

不等我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已經率先轉身朝著享子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隨著第一人的出現，其他人也爭先恐後地追趕在後。等回過神的時候，自己也已經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我們像是看見食物的饑荒災民朝著享子家跑去，來到享子家的時候，家門前已經被其他村民擠得水洩不通。

我擠進人群，使勁推開其他村民來到最前方，只見一群村民將享子團團包圍。

『拜託了，請救救我們。』『只要分我一點就好。』『請可憐可憐我們吧。』

村民們圍著享子，語氣誠懇地向她哀求。

然而享子並沒有回覆，只是一動不動地呆坐在原地。

當時的享子想必很害怕吧，原本和善的村民全在一夕之間變了樣，團團將自己圍住，其中甚至有些受感染者臉部已經開始潰爛，這樣的畫面對於只有9的小孩來說實在太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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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其中一名村民的手搭上肩膀，享子才從恐懼和震驚中回過神來。

『不要！』『放開我！』

然而村民們並沒有理會享子的悲鳴，反而蜂擁而上將手伸向享子。

村民們焦急而貪婪地抓取享子身上的每個部位，頭髮、皮屑、指甲，甚至是劃開皮肉之後抓出的血液和肌肉組織，拿到的村民像著了魔似的把手中的東西死命往嘴裡塞。

享子雖然不停掙扎抵抗，卻不敵眾多成年人的壓制，淒厲的叫聲也在嘴裡被灌進手指之後戛然而止。

噩夢般的時間持續了整個晚上，直到隔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當年被眾人悉心照顧的小女孩已經只剩架下殘破的白骨和血痕。

滿臉是血的村民有些一臉茫然，有些則在恢復理智之後拼命用手指摳向喉嚨，想吐出自己吃進肚子裡的東西。

在那之後幾天，村子就像暴風雨過境後的艷陽晴天，所有村民的症狀不藥而癒，也不再有新的感染者出現，彷彿瘟疫不曾發生。

我們慎重安葬了過世的村民和享子，由於享子是孤兒，她的存在自始至終都不曾出現在公家機關的文檔中，我們也決定把那一夜的事情當作全村人的秘密。

本來我們一直擔心享子的怨靈會找上門復仇，但與之相反地，村子迎來了數十年的繁榮期。

然而就在我們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村子經濟蓬勃發展的同時，村民開始接二連三以離奇的形式悽慘死去。即使有人嘗試搬出村子，我們還是在幾年後收到了那些人的死訊。

最終，經濟發展不敵人口的減少，村子還是走向衰退的末路。

我們整理了死者的名單，發現一件事。由於享子是在9歲那年死去，也許正是享子的詛咒，那些慘死的村民都是在年齡尾數是9的那一年過世。因此，村民們每隔十年就得擔心一次自己是否將面臨慘死的命運，直到死前都必須生活在提心吊膽的恐懼之中。

無論是外地來的配偶，抑或是當年村民留下來的子孫，最終無一能夠倖免。

你的媽媽和哥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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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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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頓了一秒才注意到那是相框掉落地上的聲音。

「我本來以為今年也可以再次躲過，看來我錯了……」

父親語帶顫抖，在父親的身後，理應不存在任何東西的地方，一雙小手搭上父親的肩膀，女孩的面容逐漸浮現。

那副面容，只要看過一次就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全身的皮膚嚴重潰爛，深紅色的血液和半透明的組織液從各處滲出，手指像是被人折斷般扭曲，有好幾片指甲被掀開。女孩的嘴唇嚴重外翻，形狀詭異形狀的牙齒之間還有幾顆缺牙，原本是雙眼的地方只剩下黑色的深邃凹陷，看不見理應在那裡的眼球。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但是…如果當年不那樣做，我們……」

女孩沒有理會父親的說詞，把扭曲的手指插進父親體內。下一刻，父親的身體就像被女孩感染般開始潰爛，表皮和肌肉綻裂，各種體液噴灑而出，父親的表情也因為痛苦而扭曲成猙獰的樣子。

就在父親倒地的同一瞬間，我僅存的理智也隨之崩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像丟了魂般往門口衝去，連鞋子都忘了換。

我朝著自己的座車跑去，坐上座椅之後連忙把汽車鑰匙插進鑰匙孔裡。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那雙潮濕腐爛的雙手搭上自己顫抖的肩膀。

女孩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低語。

『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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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來幸運的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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