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在「神農山自動化農場大陣」中吃了睡、睡了吃,閒了便找兔小姐帶路去其他獻果樹那兒鼓搞一番,不知不覺已是一月過去。
他發覺這秘境中的一日似乎比外界較短,只有十個時辰。但畢竟沒有精準的計時器,他也不好說是不是錯覺。
詢問兔小姐後,對方卻是一臉疑惑。再問大長老,也是一頭霧水。由於外面百草峰作為收穫農產品的一方也沒有提及此事,只能認為兩地時間其實是同步的。
那麼再假設秘境中的一日確實較短,就只能推論出秘境的時間是遭到延伸的;若外界有直接觀察秘境的手段,可能會發覺秘境內的一切動作都慢上個一兩成罷?
有空閒去思索這種形而上的問題,足證雲兒在秘境中活得多麼優游自在。
這一月來他每逢去「修理」獻果樹,都會放入幾顆用炎勁烙上字跡的果子,只要百草峰諸門派弟子眼不要太瞎,總會發現幾顆的。只要他們心不要太黑,師父也總該被通知到了。
不過他次次都報平安,也著重提醒不要傷害巨兔,可能因此才導致「救援」進度緩慢。但總不能為了自己早幾日出去,就撒謊說自己處境堪憂云云。
他也並未告知這所謂「自動(巨兔)化」大陣的真相,一來是果皮面積有限,他又不是甚麼微雕大師,寫不出這許多字;另一方面,這種關乎一峰隱密的大事,還是得先稟明師父,讓他去傷腦筋才是。
這日他又弄好了一顆大樹的警報系統-每次傳送果子出去都要響上半天,煩不勝煩-突然對兔小姐問道:「話說回來,陣兔一族沒有聯絡外界的手段我懂,但外界難道沒有傳訊於內的方法麼?」
兔小姐歪頭道:「仙師們自能降下仙諭,指示陣兔一族培育新的仙果、將現有仙果增減產、或套用新的栽培法等等。」
雲兒眼神一亮:「竟有這麼方便的法門!可否帶雲兒過去見識一番?」
兔小姐點頭,又搖頭道:「看是自然可以看的,但只怕和雲兒想像的不同。」
雲兒也不甚在意對方的說詞。他覺得這陣中巨兔一族與世隔絕二千年,腦袋轉不過來,忘了跟他提起大陣內的聯絡法門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直到他跟著兔小姐回到巨木林,他才知道對方是甚麼意思。
原來那顆大長老棲息的最中巨木,竟然便是外面百草峰聯絡此地的手段:只要有福緣深厚的巨兔在樹下睡上一夜,便會在夢中得到「仙諭」。只是夢境模糊,甦醒後便只會記得有關於靈植栽培的新指示,其他一概忘卻。
而且這棵巨木也同樣受到時光的侵害,原本每日可供十位巨兔入夢,醒來後互相對照資訊,不虞缺漏。如今每次睡上十位巨兔,往往只有三五位成功入夢,並且還得間隔數日後才能再度使用。
好在這套系統的「防呆」設置還不差,巨兔們只要有心,能從夢境中帶回的資訊並不限於「仙師」們最新的指示,而是過往所有指示都歷歷在目,因此倒也不虞在「充能」期間錯過重要指示。
只是巨兔們表示,這一月下來,確實沒有從中得到關於雲兒、或其師尊的消息。當然就算有,也肯定是被忘卻了。
雲兒一聽,立即自告奮勇在樹下美美睡上一覺。很可惜,不知道是因為他沒有福緣,又或是因為他耳朵不長在頭頂上,睡醒後那是半個夢都沒有記得。
本就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雲兒並不在意,正要繼續過著睡飽吃吃飽睡的生活。
豈料那老得不像樣的大長老,居然又坐著「升降箱」下來了!
大長老年歲已高,一趟下來就算有四名菁英兔扶持,也是累得直喘氣,半晌說不上話。兔小姐便代替道:「大長老表示,如果雲兒不嫌麻煩,可否試著也修復下這株『家園樹』,恢復往日榮景!」
雲兒望著隔空傳話的兔小姐,心中有些無語:除非巨兔族還有甚麼秘密傳音的的手段,不然兔小姐肯定是早就上去過樹頂得到大長老的指示,才能如此私滑地傳話。那大長老還下來做什?
但既然閒著也是閒著,雲兒也就含笑應下,於是大長老一句話沒說,就又呼哧乎哧地被扶入箱子搖上去了。
所以他倒底下來做什?
兔小姐繼續道:「據傳說,這株家園樹乃是神農山大陣的核心,有種種神妙。可惜年深日久,陣兔一族就算曾經知道其一點奧秘,也早就失傳了。」
她正臉對上雲兒,道:「譬如說,讓雲兒你誤入此間的傳送陣,多半便是由此樹控制。據長輩回憶,不過百年之前,大陣內的傳送點位還未如此頻繁出現;再過百年,恐怕陣兔一族也再無法輕易穿梭山中了。」
雲兒點頭道:「原來這株大樹並非只是傳訊裝置,雲兒明白了,待會必更加注意。」
兔小姐一隻前爪搭上臉頰,赧道:「其實大長老早便想請雲兒檢查檢查家園樹...只是畢竟此樹關係重大,直到雲兒你這一月來不斷修復獻果樹,長老會才同意了。」
好傢伙,感情這一個月是測試期呢?
不過對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老會」,雲兒可是愈發好奇:他還沒見過除了大長老以外的任何一個長老呢!甚至他都有些懷疑兔小姐是不是其中一兔了,看她談吐模樣,高低也得是個長老候補吧?
這陣中巨兔一族看起來蠢萌蠢萌的,其實組織嚴明,不可小覷。他都有些擔心到時東窗事發,給長老會知道自己一族給百草仙人忽悠了兩千年,不但被關禁起來打白工,甚至拿一族血肉來供養神農山秘境、乃至百草峰一脈,最後該如何收場。
只希望師父有大智慧,能和平解決就最好了。
胡思亂想一陣,雲兒便繞著這株被稱作「家園樹」的最中央、最古老也最高大的巨木,細細端詳一番。
此樹就像附近所有巨木一般,樹幹光滑無比,莫說樹洞,樹皮上就是連一個皺褶都找不到。莫怪巨兔一族要搭建升降箱上下,硬爬可絕計爬不上去。
家園樹的全高據說超過百丈,也就是前世的三百公尺以上...雲兒有些懷疑巨兔族能不能精準測量數據,但就他抬頭極目望去,此樹開始分岔枝幹的地方就約莫要一百公尺了,再往上就被繁茂枝葉阻擋,難以看清。
多想無益。他便照著「老規矩」,伸手虛按在樹皮表面一尺之外,緩緩推出真氣,試圖找出虛空之中的「陣圖」。
「嗯?」雲兒眉頭微皺,一邊繼續維持姿勢推出絲絲真氣,一邊緩緩邁步繞樹一圈。也是他內力精純無比方能如此分心二用,尋常凡間武者用真氣打鬥尚可,哪能如此精細的控制。
但他繞完一圈,終於確認空中並無陣圖存在,至少不存在能夠以內力激活的陣圖。這說來也不奇怪,獻果樹的陣圖也是設在樹洞之內,並非在樹皮之外。但此地巨木又無樹洞,連巨兔族的木屋都是搭建在分枝樹幹之上,陣圖又會在哪兒呢?
雲兒唯一沉吟,心中已有計較。說實話他早已有所懷疑,不過聽兔小姐說得鄭重其事,因此也就先隔空試探一番。
家園樹既然是大陣關鍵,那麼必有陣法存在。不在樹上、便在樹內!
雲兒雙手輕輕按上冰涼光滑的樹皮,微微送出真氣。
「喔!」他眉頭大跳,中大獎了!
眼前這棵巨木,內中除了樹皮有向上輸送營養水分的管道,更裡面居然還有橫向聯絡、錯綜複雜的「經脈」!而隨著真氣行進,這些「經脈」也在雲兒心目中逐漸化為一個一個的玄奧圖案,與那獻果樹洞中陣圖顯然同出一脈!
但與獻果樹陣圖只得一個樹洞大小不同,家園樹不僅個頭遠遠超過前者,若其內部還全都是「陣圖」,那其複雜度更是千萬倍都不只!
正在凝神思索,忽然間腳步一晃,雲兒心下一驚,登時收了內功,往後退開。突覺腳下虛浮,身子一軟倒在一副軟綿綿的皮毛上,耳中聽得兔小姐急道:「雲兒!雲兒你沒事吧?」
他眨眨眼睛,《五行轉命術》神通如常運轉,渾身頓時充滿力氣,腳下一蹬便站將起來。自覺真氣流轉周身經脈毫無異樣,正驚疑不定,忽聽得腹中如雷炸響:「咕嚕嚕~」
雲兒臉上一紅:「沒事,只是肚餓罷了。」
兔小姐卻表情凝重:「雲兒真的沒事?你已站了一日夜了!」隨即前腳掛了一竹籃的瓜果遞來。
雲兒適才還不覺如何,肚子一響便越發飢餓,趕忙拿了幾粒果子塞入嘴中:「嚼嚼...真的沒事...嚼嚼...興許是太過專心...嚼嚼...百草真人的大陣核心當真不凡...嚼!」
沒過兩三下那一竹籃瓜果就被雲兒連皮帶籽吞下肚去。兔小姐一示意,四周圍觀的巨兔們紛紛流水線般遞來瓜果給小孩童。雲兒嘴下不停敞開了吃,足足吃了大半個時辰,腹中方才有些實感。
他打了個嗝,覺得大概五分飽,但覺得暴飲暴食對身體不佳,便依依不捨的婉拒了四周持續遞來的靈果。
兔小姐依舊不放心:「雲兒身體可有哪些不適?精氣神如何?唉,都怪大長老太過急躁,百草金仙的仙陣神法豈是易與?還是別再輕易觸碰為妙。」
雲兒忙道:「不啊!雲兒真的沒事。那家園樹內部可比獻果樹複雜有趣多了,解解悶正好...話說兔小姐怎麼不提醒雲兒用膳呢?」
兔小姐自責道:「陣兔見雲兒出神,頭上又有裊裊白煙持續不絕,以為雲兒正在施展仙法,輕易打擾不得,只得在旁看守。」
雲兒笑道:「這道理倒是不錯,只是雲兒可沒有甚麼不能被打擾的仙法。下次該用膳時還請盡管喊我,若是沒聽見,便拍拍背後、搖搖肩膀。」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只是莫要來一下迴旋踢就好了。」
兔小姐自是滿口答應。
語畢,雲兒坐著坐著無聊起來,一骨碌便溜到家園樹前面,又開始他的「修復大法」。到了飯點、就寢時,兔小姐便過來提醒一番。一開始還是細聲細語、輕輕點下身體就罷,次數多了後發現效果不佳,便乾脆直接抓起小小身板搖晃幾下,那叫一個管用。
雲兒前世看那些玄幻小說,總覺得那些修真者動輒閉關三五月甚至三五年的,實在難以想像。但此刻他以真氣渡樹,彷彿在樹中發現一個小天地,越是探索越是廣大、越是思索越覺奧妙,往往一個眨眼就是半天過去,又被兔小姐抓起來去吃樹果了。
他前世也曾經通宵達旦,沉迷在網路世界之中,但每每一次都覺得體虛氣短、神智虧空;哪比得上此時遇上真正的奧秘之物,只恨良辰苦短,人類為甚麼還要浪費時間吃飯睡覺便溺?也難怪需要閉關減少外界打擾。
好在他雖然感興趣,倒也不是要去拚甚麼金丹大道、化學大獎,兔小姐每每過來,還是老老實實的休息進食,並沒有撒潑不從。
如是吃完看樹,看完再吃,吃飽就睡,睡醒又去看樹。短短數日,他便已將真氣行遍這株數百丈的家園樹,直達樹頂!
「怎麼可能?」雲兒震驚:「下面還有?」
原來他自覺在短短十日內就搞定了這比獻果樹十幾倍都不只的巨木,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對真氣的掌控不由得稍稍放鬆,突地發現有一絲真氣竟然不是順著巨木經脈往上走,卻是下行。好奇心起下,便用心催動真氣「追」了過去,一路直達土壤底下,紮進一片密密麻麻的根系中,其中互相糾纏粘連,比巨木內部的陣圖還要複雜萬倍!
又往那片「根系森林」探索數日後,這日真氣竟又突然竄入了另一株巨木內,一路向上!
雲兒眼角抽搐。這片巨木林一眼望不到盡頭,連巨兔一族都是多靠傳送陣來往,裡頭不得有上千株巨木?若每一株內部都有陣圖,還全都以根系連結,這是要探到甚麼時候才算個頭?就是他號稱「已甄築基」,總不能把真氣推到幾百里開外吧!
再根據和兔小姐的閒聊內容,這片巨木林可是所有巨兔一族的住處,是隨著巨兔族的族群擴張而不停往外栽種的。即使如今巨兔族早已到達當年百草真人規定的種群上限,但每一株巨木都還是活的,還在不停長高、增粗,這一整個「神農山大陣核心」豈非也是跟著一起「成長」?
但若這大陣核心真如此精妙難測,怎會像其他普通陣法一樣隨時間老化、故障?要知道這些作為載體的巨木們即使兩千年過後都生機勃勃!
疑問歸疑問,雲兒還是繼續深入探索。無他,唯無聊耳。
隨著真氣行經的範圍越來越大、探索到的巨木越來越多,他也逐漸發現了這個超巨大的陣圖的一些「故障」特點。首先,當他在絕醫廬中「修復」那些低等法器時,真氣在「經脈」中遇到的阻礙往往一推而過,那些恐怕都是法器在經年累月使用中累積的汙垢、雜質,被他用真氣煉化,使「管線」通暢,回復原有的運行效率。
另一方面,獻果樹中的阻礙之處卻往往是「經脈道路」直接中斷,他只得用真氣走通其它道路來使整個陣圖活性化,這符合自然老化的特徵,而修復成果也多是激活一些關閉或半關閉的功能,並且多有劣化,不能就此回復舊觀。
但在家園樹、乃至於整片巨木林含底下根系的超級陣圖網路中,遇到的阻礙卻更類似於法器!明明應該是與獻果樹同源同質的自然系統,怎麼老化方式反而類似死物的法器呢?
雲兒原本不敢確信,但他的真氣在整片網路中穿行,遇到阻礙時先依照獻果樹經驗繞道而過,卻往往在左彎右拐之後來到同一處阻礙的對面;他試著朝阻礙處真氣前推,發現並非像遇到死路一般震動線路,反而像是在慢慢侵蝕、融解,一路以來皆是如此。
若說大陣核心與尋常小陣法不同,但整個陣圖系統中唯有在根系裡遇到的阻礙奇多,反而到了巨木中卻是一路往上暢通無阻。這也是他為何短短數日便能以真氣行遍了整顆樹的緣故。
他的內力以世俗武者的標準來看,都已不知道有幾千年份了;不但深厚無比,而且在「五行轉命術」神通加持下更是無窮無盡,用之不竭。即使如此,隨著探索範圍加大,他也不得不將真氣越分越細,方能不停往前推進。畢竟他尚未練出真正的「神識」,真氣必須與肉身相連才能憑藉傀儡功去感應,一旦真箇離體,那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回不來了。
雲兒專心致志,時間彷彿過得異常快速,就連兔小姐都越來越少交談,一心一意撲在這真氣大冒險中。可恨找到的答案遠比問題更少,整條根系網路互相勾結,每次新開探險之路竟似還會產生不同的交互反應,如此的複雜程度,就好像...就好像...
「一葉不障目,見樹即見林。問道何所求?在心又在人。」
人?人?
是人!竟是人!
甚麼大陣核心!甚麼根系網路!這座神農山下竟埋著一個巨大無比、經脈受阻的人啊!
雲兒猛地茅塞頓開,《五行轉命術》超頻運轉,一身萬古難有的精純內力猶如驚滔駭浪噴湧而出,轉眼間已衝過此「人」的天靈、百會,沿著「頸動脈」往下,直達「心臟」處,狠狠一壓--
一聲震撼神魂的幽幽嘆息,彷如自遠古飄盪至今,將小孩童從窺破奧秘的無想狀態中驚醒,霎時背上汗濕:我幹了甚麼好事?
轉頭四望,周圍竟跪了一圈又一圈的巨兔,頭前幾圈毛色斑駁稀疏,想必便是未曾得見的長老會成員了。其中有一位毛色健康亮麗的很是扎眼,果然兔小姐也是其中之一,雖然從位置來看大概屬於末席。
再往背後一瞧,那修長身姿鋒芒畢露,長劍在手顯得好年輕好英武的真人道士,不是自家師父是誰?
林劍星如臨大敵,渾身如繃緊了的弓弦一般,竟無暇招呼愛徒,只是死死盯著眼前巨木。
須臾,一道半透明的虛影緩緩自巨木表面中浮出。其人赤足短髻,一身粗布衣裳猶如農婦打扮,臉上笑靨姿姿,眼角微有魚尾,竟是一名約莫三四十歲的女子。
「九鳴山正一道天長春子,拜見前輩。」林劍星雙眼直視對方,一點都沒有「拜見」的敬意:「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女子不答,卻笑問道:「怎麼?小酊子不敢見我,卻派你連回春閣都不是的過來?」
林劍星臉色越見嚴峻:「百草真人已於二千又四十五年前故去。」想來「小酊子」便是百草真人的小名兒了。
女子笑容一僵,仰天嘆道:「兩千年!又是兩千多年了...小酊子沒有提到過我嘛?」
林劍星冷冷道:「百草真人遺言--『神農山乃是騙局,百草乃欺世盜名之徒』,不知與前輩可有關係?」
她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驚天動地。笑得淚水四濺,一滴滴落地化作肉眼可見的濃郁靈氣。她笑得一身虛影都更透明了三分!
良久,她才喘著氣道:「也罷!太上道守地宮種植院院長,人稱神農卿的便是我。」旋又笑道:「看你年紀輕輕,卻是老成。你若喜歡用道號互稱,便叫我--百草神君。」
雲兒不由呼吸一滯。眼前這位,肯定便是萬年前將這整座秘境用大神通搬來南洲的化神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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