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討厭的孩子 - 最終章四季花 (2) 完

「你知道千秋君在哪嗎？」

「請你不要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

夏睦頭腦不靈活，在某些關頭甚至可以說是遲鈍，比冬羽還要笨，不過他了解旬教授為人，不會拿生命作玩笑。

他們倆都知道千秋已離開人世，所以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你是人類，小鬼……是你們口中的死神。在一百零三年後，世界會變成怎樣，你又能想像到嗎？」

「欸？啊……不……」

「剩下的交給你囉，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沒問題的。我會在千年紀等你們。」

電話掛斷了。夏睦垂下手臂，腦海裡重覆浮現旬教授說的話。夏睦咬緊嘴唇，得盡快找到朽花，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是錯的，而且是徹底錯了。

再這樣盲目四處亂找不是辦法，若然死神想隱身，人類就看不到祂。

關鍵是，祂真的會選擇不讓人看到嗎？夏睦不認為會是這樣，因為祂渴望與人交流，哪怕對祂而言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公主大人，拜託妳不要再逃跑了……」

朽花說過，她的形態可能會隨著人如何看待死神而改變，所以她有機會不再以椿的外形出現嗎？

「啊！」

「抱歉……唔？」

往後退兩步時沒注意身後，結果撞到了甚麼。夏睦回頭看不見人，低頭一看，發現有個小女孩正在眨動圓潤的大眼睛，想要哭出來似的。

「對不起，妳沒事吧？」

小女孩默不出聲，可能是嚇倒了。夏睦連忙安撫她，凝視這張可愛臉容之際，同時想起了一件事：「不、不會吧？」

這個小女孩就是夏睦找的公主大人？

不是沒可能的，依公主大人的性格，最喜歡愚弄夏睦，以恥笑夏睦為樂。

確認一下好了。

「妳……是朽花嗎？」

聽到「朽花」這名字，女孩偏著頭，似是聽懂又聽不懂。當夏睦想再追問一次時，因為一段對話，他立刻得出了答案。

「小菊、小菊……終於找到妳了。」

「媽媽！」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啊，不、不要緊。」

原來不是呢。那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小女孩而已，不是甚麼死神的化身。夏睦搖頭苦笑，慨嘆自己逐漸變得神經質。

冷靜下來靜心思考，便會明白若然神明不願讓你看見，凡人是沒有辦法見到祂的。

這不是單靠努力或者意志便能解決的事。

只是夏睦還不想放棄。

試回想以往的事吧，這段緣分的始端是千秋。因為千秋，夏睦才會認識到世上有如此超乎想像的事。那時的千秋……第一次碰面時……是在醫院……

是醫院！

對了！人由生轉為死，最常出現這過程的不就是醫院嗎！死神可能會待在附近徘徊，朽花亦曾說過她挺喜歡這個地方。

怎麼現在才想到！不會有錯了！

得出結論後，夏睦再次邁步前行。他坐上前往醫院的巴士，沿途看著窗外景色，想起了千秋小時候遇見死神的畫面。

死神坐在樹上休息時，不小心掉下來，因而丟了隻牙齒。

這就是故事的起源。

在未遇到千秋之前，死神在想著甚麼？現在的祂又在想著甚麼？

車門一打開，夏睦連忙急步下車。仔細一想，其實沒必要到千秋曾待過的病房，那些地方再沒有千秋存在的痕跡。問題是這刻沒有更多的線索，故且到醫院內外走一趟，看看會否有意外的發現。

結果是白走一趟。

佇立在人來人往的路口，夏睦失去了前進的目標，只能茫然地喘息，眨眨眼後又感到頭頂的一股眩暈感，腳步沉重得幾乎抬不起腳。

在找到死神之前，絕對不能倒下。

哪個地方想錯了嗎？不論是千秋還是夏睦，對祂的認識也不過是一點皮毛。以往夏睦曾經責怪痛恨死神，在這些情感的背後，竟然是一無所知。

夏睦嘆口氣，無奈地想著放棄之時，上天突然回應他的願望。

下雨了。

密密麻麻的豪雨，彷彿在嘲笑底下這個愚昧的凡人，罔想見尊貴的死神一面，真是愚笨至極。

一次又一次追逐，奪走了夏睦數不清的時間和心力，繼續強求也再沒任何意義。

他忍不住冷笑一聲，頓時醒悟這就是他們倆的結局。

夏睦轉身走到馬路口，靜待車輛駛過。半分鐘過後，雨勢愈來愈大，他正想著要找個地方躲雨，回頭卻看到一幕嚇人畫面。

「不是吧！」

身體比腦袋快一步動起來，夏睦立即往前奔跑。原因是在滂沱大雨之中，某個人雙手捧著公事包放在頭上，走在馬路中間。大雨影響了視野，令他看不到迎面而來的紅色跑車。

趕得及嗎？這距離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我會死嗎？不會吧……畢竟我是要活到一百三十歲的人啊。

那就沒甚麼要擔心了。

夏睦奮身一躍，從側面把人撲倒，原先提著的紙袋脫手，滾到紅色跑車底下，就連裡頭的抹茶蛋糕亦滾了出來。同一時間，司機先按下響鞍，再盡全力扭動軚盤，躲過了二人，避不過撞向路邊的大樹。

事件還沒完結，附近的車輛反應不及，造成連環相撞，有的急轉彎後再撞向樹或欄杆。刺耳的響鞍聲，加上連環撞車而產生的巨響，倒在地上的夏睦正在忍受劇烈的頭痛，腦袋一片濛瀧，尖銳的嗡嗡聲迴響不斷。

「咳……先生……你沒事吧？」夏睦嘗試撐起上身，忽然恍一恍神，又再倒下去。

｛沒事……才怪……｝

雨聲不斷，加上因意外而聚集的急救人員和旁觀者，四處充滿了吵鬧的聲音。神奇的是，一把沙啞的聲音依然清晰，超越所有噪音，清楚傳入夏睦耳朵裏。

「咳、咳……先生？你……不就是……」

｛汝仍舊天真……仍舊討厭……｝

心臟猛烈地跳動，這把聲音喚醒了某段記憶。很久沒聽過了，但肯定不會認錯。

「那、那是甚麼……是死神嗎……」

「先生，你沒事吧……看來他精神狀態不好，要快點送到急症室！」

救護員來到身旁進行急救，在聽到那熟悉的尖叫聲後，夏睦更確定自己沒認錯人，他悄悄地嘆息，沒想到會救了一個曾經想殺掉自己的人。

「不……我磊鑫不能死在這裡……錢……還沒賺夠……不要過來……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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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鮮血佈滿臉上，幾乎看不清金子的五官。既然他有力氣抱怨，傷勢也不算太嚴重。

｛閉……嘴……｝

本來仍在叨唸的金子，忽然滿臉痛苦的喘不過氣，最後撐不去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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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睦好不容易坐起來，救護人員把他身旁的金子救走後，再簡單確認他的狀況。

「他沒事就好……不用管我，讓我獨自休息一會……」

待救護人員走遠後，夏睦突然冷笑一聲。

「還以為祢挺喜歡金子，怎麼又減他的壽命？」夏睦感到意識有點模糊，只好掐住大腿，用痛楚協助頭腦保持清醒：「作為專業的死神，可不能隨意加減壽命喔。」

｛煩……煩死了……｝

「是啊，我也覺得很煩。」

話是這麽說，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

「祢知道我找祢找得多辛苦嗎，幸好終於找到了。」

夏睦抱膝坐於原地，左手臂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此時身體變得異常敏感，本來只是好比筆尖戳一戳的微痛，痛楚放大一百倍後，痛得幾乎讓人失去知覺。藏於衣袖下的手臂，在這一瞬間已刻上了第三道黑色圓環。

前一次朽花說過了，肉體是有極限的，夏睦不能經歷更多的瀕死。剛才都是擦傷撞傷而已，沒到瀕死的程度，假如再算上那副虛弱不堪的身體，現在這副軀體實在是經不起任何風浪。

這瞬間夏睦確切地感受到極限，他不會再尋死，最大理由並不是為了某某而活下去，而是——

「真想喝杯冰涼的抹茶雞尾酒啊……」

可能因為旬教授說了在千年紀等候他們，那種獨特的爽快感才會從心頭冒出來。如此渺小的願望，這刻竟然成為了夏睦想活下去的原因。

「我決定……以為也不送抹茶蛋糕了……每次……都沒好事發生……」

前一次送抹茶蛋糕已經是七年前的事，那時候把蛋糕交給了千秋，卻沒能送給椿，不得不讓人懷疑這是一個詛咒。

明明紅色跑車前甚麼也沒有，地上的抹茶蛋糕突然遭到重壓，變得扁塌凹陷，像是有人狠狠地踩了一腳。

「那可是我精心調味的……特別甜……想著祢可能會喜歡……」

夏睦看得心痛，忍不住抱怨一句：「真是沒良心呢。」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本來已壓成平面的蛋糕浮到半空，直接粉碎，變成一堆碎屑。

「若然想見死神，得先經歷死亡。」

抬起頭望向前方的一輛紅色跑車，夏睦冒著冷汗，充滿自信的笑了：「我說的對吧，死神大人？」

車頂上有一個巨型灰白物體，準確來說是一副灰白色的骨骼，正以粗鄙的姿勢蹲坐。齊整的一排牙齒之中，有一隻牙齒明顯崩裂了。

｛你……到底在笑甚麼？｝

在一雙空洞無物的眼窩裡，夏睦能感受到一股恨意。看來死神在最終一局遊戲後，是不打算再與夏睦見面，只希望見證他活到一百三十歲，受盡苦難到一百三十歲。

還以為一切告終，好不容易斬斷了緣份，討厭的夏睦卻再次出現在眼前。

「開心就笑啊。」

｛開心？這樣……還會笑嗎？｝

死神從車頂一躍，沒發出半點聲音，站立於地面上，故意把臉部湊到夏睦眼前，只差一點點便碰到他的額頭。

當死神站直時，夏睦要抬起頭才能看到祂的臉龐。

「會啊。」夏睦仍然一臉輕鬆的微笑著，他回頭看看四周，想必很快會有其他人走過來，到時可能會讓死神溜走，要把握時間才行。

不能亦不會再讓祂逃走了。

「上次我說過亞迪醒來後便找到和墨，當時的畫面還記得嗎？」

｛……｝

這小子真的那麼愛說故事嗎？不分場地不分時機，總是愛按自己的心意行事，這次又不知道他要說甚麼廢話。

「亞迪睜開眼時看到的，不止是和墨，還有天空。」

夏睦與千秋不一樣，在眾多角色之中，最喜歡的不是主角二人組，而是第三人的天空。他的善良，為朋友著想的心意，這一切都打動了夏睦。

「我想……那是因為亞迪的守護神，除了和墨以外，天空也是吧。」

兩個同樣重要，缺少任何一個也不行。

死神不帶半點情感的俯視底下的人，夏睦知道祂正在聆聽，儘管感到不耐煩，仍在等待夏睦說下去。

「所謂的守護神，不是指最強大的人，而是願意一直守候在身邊的人。」

夏睦開懷地笑著說：「那不正是跟我們一樣嗎？」

奇怪。這傢伙真的很奇怪，怎麼表現如此興奮。現在他眼裡看到的究竟是甚麼？既不像是面對「朽花」時的從容，也不像是看到死神真貌後的畏懼。

死神能以某種姿態現身，亦可以保持原形，每個人看到的可能略有不同。

夏睦認知到「朽花」的起因，是千秋投射了自己對椿的感情於死神身上。初時看到死神原貌之時，則是在七年前千秋墜崖後，死神故意展露原型。

到底哪個才對？

難道說夏睦對死神有新的認知，產生了第三種形象？

想著想著，死神徐徐地一步一步走近夏睦，嘗試從他的雙眼中窺看自己的身姿。

「這裡就是我們的起點呢……」

夏睦本想著伸手碰碰死神那隻斷裂的牙，死神快一步後退，但下一剎那又感到一股強烈的拉力，把祂往下拉。

「別再逃了。」

剎那間，夏睦想通了旬教授說的話，更加不可能再放手。

「就算看到我會令祢想起千秋，為自己做過的事而後悔，我也不會放祢走。」

千秋在哪裡？在死後世界嗎？還是踏上了新的旅途？不對，這些都不是正確答案。

現在會令人聯想起千秋的，是把他視作畢生摯友的夏睦，在夏睦死去之前，他會繼續存在於夏睦心中。

夏睦使出全身的力氣，捉緊死神的腕骨：「對了，我有個請求，想麻煩祢的。」

｛欸？｝

「祢不是說要讓我成為最長壽的人瑞嗎？可是我不想由我送走我的兒子呢。」

回過神來，死神發現自己身在夏睦懷裡，不過夏睦只能勉勉強強地摟住祂，雙手放在肩胛骨上，兩邊手指無法相碰。以往從沒試過觸碰死神，或者更值得驚訝的是，原來死神是可以觸碰得到的。

「所以拜託祢，讓冬羽活得比我更長命吧。」

｛你……｝

「祢一定要繼續討厭我，不要忘記我，即使在我死後，也絕對不要忘記我。」

在這一瞬間，死神想起了前輩的話。已發生的事情無法回頭，已逝去的生命不能復生，剩下的只是一份回憶。面對最強大而且永遠無法打倒的敵人，到底要怎樣做才對？

「千秋的事也一樣，他是我們的守護神。」

「不用怕，」夏睦更用力地抱緊死神：「不用怕面對過去，不用怕面對未來。」

無論發生甚麼事，我都會待在祢身邊。

雨勢減弱了，附近的騷亂逐漸平息，旁人眼中的夏睦全身濕透，獨自坐在路邊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

「一百零三年後，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守護祢的。」

夏睦的聲音輕輕地掃拂聽小骨，感覺癢癢的，同時又想多聽一點，聽著聽著可能很快便會入睡。如果聲音有味道的話，此時夏睦的聲音嚐起來肯定是甜甜的。

「……笨蛋夏睦，你真是很麻煩很愛嘮叨呢。」

「是嗎？千秋也這樣說過呢。」

「我最討厭你了，在你有生之年……不，即使你死了，我也會繼續討厭你。」

「那就最好不過，因為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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