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能回家再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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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搖搖頭，要女兒儘管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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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難得跟拔拔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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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妳答應過不憋便便的。要是肚子又痛了，拔拔會難過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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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摸了摸女兒的頭，再三叮囑要慢慢來之後，終於把她送進女廁。依照慣例，快的話大概要十分鐘，慢的話可能要半小時，一切全看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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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站在一條點滿橙色小燈，沒什麼人的歐風小徑上。胸口掛著女兒吃剩的小熊爆米花桶，雙手各提一大袋紀念品，像保鏢一樣守在廁所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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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空下，遊行後的煙火早已消散，連顆星星也看不到。遠方密密麻麻的人潮，正一波波潮園區的出口緩慢推進。A看了看錶，扣掉給廁所的時間，今天和女兒的約會，最多再一小時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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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明年就要上小學了。A懷疑是不是有人能偷走時間，否則昨天還需要奶嘴的孩子，怎麼轉眼間就學會了拿筆寫字。如果可以的話，A想再和女兒同住，陪她體驗生活中的大小事。每天下班後，只要摸摸她熟睡的小臉，就能消除他整天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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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四歲時，細心的妻子揭開了A的秘密。不但帶走兩人唯一的孩子，今年還幫她找了一個新爸爸。即使那傢伙再疼女兒，A就是看他不順眼。但無論再怎麼爭取，前妻也只肯讓女兒每週和自己相處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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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妻子離婚後，女兒便開始便秘。醫生們查不出異狀，水份和纖維都有乖乖攝取，卻一直不見改善。每每想到這裡，A就特別心疼女兒，也更加厭惡自己。他望著人群發呆，思考今晚得喝多少才能入睡，下意識不斷往爆米花桶裡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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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喊出A學生時代的綽號。A回頭一看，身旁是一個曬成小麥色的男人。認出是自己夢裡的常客後，他一時忘了闔嘴，任由口中的爆米花滾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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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一切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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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那張眼角微微下垂，笑容裡藏著太陽的臉，A感到無比懷念。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曾經有兩個不小心聊開的大一新生，並肩推著行李箱，恰巧走進同一間宿舍，最終當了四年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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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很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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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說完就後悔了。陳年的黑眼圈，和被工作抽乾的身軀，任誰都看得出來自己過得不好。反觀B不但精神奕奕，臉上沒有明顯的皺紋，短袖下的四肢不但光滑結實，胸口還因為肌肉微微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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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說話還是一樣好聽，每次開口都讓A止不住悸動。但他不敢釋放自己的好感，只能拿出接待客戶的那套，努力演好一個巧遇大學同學，大方又健談的普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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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痛癢的話題進行到一半，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女孩，跑出廁所撲進B的懷裡。她高舉短小的手臂，喊著Dada抱抱。B一把抱起小女孩，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肩上，然後笑著向A正式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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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父女宣言，讓A的腦袋再次當機。他萬萬沒想到，畢業當天哭著說不公平，責怪自己懦弱的人，最後也做出一樣的選擇。這多年來的愧疚，似乎終於可以稍微放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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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都有孩子，兩人自然地聊起育兒。B的女兒也沒閒著，不但踴躍加入對話，還認真示範如何給玩偶餵奶，逗得AB哈哈大笑。但她不懂哪裡好笑，氣得鼓起臉頰，A忍不住塞了幾包點心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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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大人提醒，A就收到了道謝，還附贈一個俏皮的鬼臉。B的女兒很好看，可惜長得和B不像，大概是太太的基因佔了上風。他試著誇B的太太漂亮，B卻沒有接話，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A不禁擔心B可能步上自己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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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換過號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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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搖搖頭，說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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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緊抿嘴唇，沉默了一下，然後低聲問：「......還能找你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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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A因顫抖而咬字不清，B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又笑著勸A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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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擔心你，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把我當垃圾桶也可以，就一頓飯、不，一杯咖啡的時間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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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露出無奈的微笑，開始揮動女兒的小手，示意她向A說再見。A認為沒人比自己更了解這種痛苦，攔住B想再多說幾句，卻被稚嫩的尖叫打斷。B的女兒興奮地晃動手腳，指著遠方大喊Pa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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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a？A順著肉肉的手臂望去，在人潮散去的幹道上，有個提著袋子的男人，正揮著手靠近這裡。等男人站到日光燈下，A才發現他曬得比小麥色還深。身高和自己差不多，體型比B更厚實。眼睛兩側有著深邃的笑紋，看起來是個溫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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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的女兒連忙從B身上滑下來，她拉開男人手中的塑膠袋，伸出小手往裡頭埋了進去。一找到自己指定的戰利品，便抱起一個粉色又毛絨絨的玩偶，繞著男人又蹦又跳，大聲唱起連A也耳熟的動畫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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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介紹，原來男人是B的丈夫。兩人結婚多年，並在親戚的幫忙下，一起圓了當父親的夢想。看見B在丈夫身旁，一臉自在放鬆的樣子，A嘴裡湧上一股化不開的苦味。勉強又聊了一會兒，這場命運般的重逢，便因B的女兒想吃雞塊劃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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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B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牽手離去的背影。A久久無法移開目光，恍惚間還把B的丈夫錯看成了自己。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呼吸也變得困難。他越想控制身體，淚水就越不留情地在眼角堆積，剛好被走出廁所的女兒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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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拔，怎麼哭哭了？胃又痛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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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趕緊從口袋抽出衛生紙，假裝鼻子很癢，連續打了幾個噴嚏。但女兒只默默盯著自己看，似乎沒有買單的意思。小巧無辜的臉上，寫滿和年齡不符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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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女兒扯住A的衣角，用怯怯的聲音說：「是不是因為我上次叫了叔叔拔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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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愣在原地，心臟好像被什麼狠狠砸碎了。他蹲下來緊緊抱住女兒，不斷強調有兩個拔拔也很好。接著繼續用過敏當藉口，悄悄在捏皺的衛生紙下，無聲地哭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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