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三章　感興趣的對手

　　夜風端著盛滿湯和肉的碗，來到走廊最盡頭的房間前。他停下腳步，抬手敲了敲門。

　　「幫你帶了一點火鍋。」

　　門內一片寂靜。

　　片刻後，房內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腳步聲，接著門鎖輕輕轉動。房門打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幽暗的燭光從縫隙中洩出。

　　門內的人似乎猶豫了一瞬，才將門完全打開。

　　夜風走了進去，房內與他印象中別無二致。幽暗、簡單、甚至有些單調，像是個拒絕溫暖的空間。

　　房內燈火昏暗——不如說，根本沒開燈。

　　只有幾支燃燒的蠟燭和一盞古舊的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牆角的陰影深得像能吞噬一切，彷彿一不小心連人都會被吸進去。

　　酉時坐在房內的一張木椅上，目光微垂。他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青少年，清瘦得讓人懷疑是否營養不良，蒼白的皮膚似乎從未曬過陽光，但那張臉卻意外地精緻，像是被精雕細琢過的瓷器。

　　他看著夜風手中的碗，沒有說話，靜靜伸出手接過，低頭仔細地上下左右看了幾遍，彷彿要確定這碗是否真的可以入口。

　　夜風見狀，忍不住笑了出聲：「是乾淨的，我沒有用過。」

　　酉時抬起頭，目光裡帶著幾分懷疑，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拿起湯匙開始吃了起來。

　　他吃得很慢，幾乎可以說是一口一口地小心翼翼地品嘗。

　　夜風乾脆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笑著和他聊起了剛才大廳裡發生的事。

　　「你錯過了大廳的好戲。」夜風說著。

　　「先是工程師和醫生鬧了一場，然後是火鍋裡的芋頭之爭——你大概不知道，差點連屋頂都被掀了。」夜風眉梢輕挑，眼中帶著笑意。

　　酉時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吃。

　　「然後啊，李秘書和須臾都來了，大廳那氣氛……」夜風語氣微微帶著感嘆：「難得排行榜前三同時現身。」

　　酉時的動作稍稍一頓，抬頭看著夜風，眼神裡帶著些許疑惑，像是在思索。

　　夜風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碗裡，忽然笑著問：「對了，你吃芋頭嗎？」

　　酉時愣了一下，像是沒聽懂似的，眨了眨眼：「你吃嗎？」

　　「我吃啊。」夜風語氣輕快，甚至帶著點挑釁。

　　酉時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瞪大雙眼，臉上露出誇張的表情，像是剛看到什麼極為噁心的東西。

　　他抬手指著夜風，透著濃濃的嫌棄：「你這惡魔！現在立刻給我從這裡消失！」

　　夜風隨即放聲大笑，笑聲在昏暗的房間裡回蕩，驅散房內陰影中的冷清。

　　忽然，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那聲音不大，但在這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夜風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與酉時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目光短暫地交錯，彼此都帶著幾分疑惑。

　　幽夢閣的殺手們一向對酉時避之唯恐不及，這裡幾乎是個被孤立的領地，平日裡根本不會有人主動來訪——除了夜風。

　　酉時抬起下巴，朝門口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夜風去開門。

　　夜風起身，動作不急不緩，目光警覺地落在門板上。他握住門把，手稍稍用力，門隨即輕輕打開了一道縫隙，昏黃的燭光流淌到門外。

　　門外站著一人。

　　那人穿著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胸口別著一枚簡約的領針，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顯得斯文儒雅。略長的頭髮被仔細地綁成了一條乾淨的低馬尾，整個人透著一股清朗的氣質。

　　夜風微微挑眉：「青竹。」

　　門外的人正是幽夢閣三秘書之一，青竹。這位僅次於閣主與李秘書長的高位者，身份雖然尊貴，但他那毫無架子的作風，讓人很難將他與「威嚴」二字聯繫在一起。

　　青竹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微微欠身，語氣溫和：「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歉意，眼神掃過門內，目光落在酉時身上，像是在確認他的情緒。

　　夜風看著他，腦海裡浮現出不久前在大廳裡的畫面——在火鍋大戰中，青竹與殺手們一同歡笑著，彷彿完全沒有屬於高層的威嚴，甚至混跡在人群中毫不突兀。

　　夜風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地回道：「不，請進。」

　　他側過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燭光在他的背後微微搖曳，勾勒出青竹的身影。青竹輕輕點了點頭，邁步走入房間，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清淡草香。

　　青竹踏入房間後，目光在房內環繞了一圈，從昏暗的燭光到牆角的陰影，再到桌上的油燈，但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或評價。

　　房內只有兩把椅子，夜風將自己剛才坐的位子輕輕推向青竹：「坐吧。」

　　青竹微微抬手，搖了搖頭，語調溫和卻堅定：「不用了，站著便好，我說完就走。」

　　他的視線在夜風和酉時之間來回掃過，像是仔細衡量，又像是隨意一瞥，目光清澈卻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深意。

　　短暫的沉默後，他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請問二位，是否有興趣接下我的委託？」

　　夜風微微挑眉，表情並未顯得驚訝，只問道：「目標是誰？」

　　青竹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如常：「李秘書。」

　　這句話彷彿是一枚石子投入湖面，瞬間在安靜的房間中激起了漣漪。

　　酉時先是一愣，隨即瞪大雙眼，驚訝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動作過大，椅子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緩緩坐回椅子，低垂著頭不發一語，但手指微微顫抖著。

　　「我不接。」酉時的聲音冷淡且乾脆，卻聽得出有些過於緊繃。

　　青竹對他的直接拒絕毫不在意，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而表現得極為自然。他轉頭將目光投向夜風，嘴角似乎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呢？」

　　夜風輕輕靠在牆邊，手指輕輕敲著手臂，像是在思索。他將目光鎖定在青竹身上，語氣裡透著幾分玩味：「我想先聽一下你的動機。」

　　青竹聞言，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鏡，鏡片在燭光下反射出一抹冷光。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多了幾分輕鬆：「雖然幽夢閣的委託通常不問原由，但這次……我可以破例告訴你們。」

　　語調並不急躁，反而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給人一種詭譎的從容，彷彿這場對話的節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青竹微微一笑，語氣平和卻暗藏深意：「你們上次見到閣主，是什麼時候？」

　　夜風聞言，思索片刻後回答：「如果說正面見到，那只有剛進幽夢閣時見過一次。其他時候，就只有偶爾看到像是閣主的身影，踏進通往最高樓層的電梯，。」

　　酉時側頭想了想，隨即搖頭，語氣冷淡：「未曾見過，但也不需要見。」

　　青竹輕輕點頭，像是在認可這個回答，接著慢條斯理地說：「確實，對於各位殺手來說，接案、情報，這些事情只需要透過手機就可以完成，完全不需要直面閣主。這樣的管理方式似乎很方便，是吧？」

　　「也還好。」夜風不置可否。

　　但酉時卻皺起了眉，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他的目光微微一動，隨後迅速垂下，眼神變得更加深沉。

　　青竹像是沒注意到酉時的反應，繼續說道：「然而，幾乎所有的大小事，最終都是由李秘書決定的。這樣的幽夢閣……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夜風的笑意稍稍一頓，他轉了轉眼珠，似乎在考慮這句話，但最終只是聳了聳肩：「不覺得。反正我的任務沒有受影響。」

　　酉時的目光閃了閃，像是忍不住想說什麼，但又強行壓了下去。他沉默了一瞬，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青竹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他輕聲說道：「青竹之名，是閣主所賜，亦是我新生的起點。此身、此命，皆屬於閣主，這份忠誠，永不動搖。」

　　他的語氣低沉，帶著堅定與崇敬。

　　說到這裡，他微微抬頭，目光沉靜卻帶著幾分鋒芒，掃過酉時和夜風。

　　「如有人意圖顛倒是非，偷天換日，那麼——」

　　「別說！」酉時突然出聲，語氣裡透著急切，像是想要打斷什麼。

但青竹的語調絲毫未被影響，依然平穩地說完：「——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夜風聽到這裡，神色一凝，隨即瞪大了眼睛，語氣裡透著一絲難以置信：「你是懷疑李秘書架空閣主？」

　　青竹的目光在燭光下顯得深邃：「是。」

　　這一字落下，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夜風揉了揉太陽穴，像是在消化這個信息，隨後冷笑了一聲：「幽夢閣的政權如何我沒興趣。只要能接案殺人賺錢，其他的事情我幹嘛攪和進去？」

　　青竹看著他，仍舊微笑著，而語氣中多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挑釁：「可你對須臾有興趣，不是嗎？」

　　夜風的笑容僵住了，呼吸也下意識地一頓。他抬起眼，目光鎖定在青竹身上，像是在衡量這句話。

　　須臾，幽夢閣殺手排行榜第三。

　　在幽夢閣，殺手的排行並不代表權力，也不影響資源分配。但「名次」本身就是一種標誌，一種象徵。

　　第四與第三，看似只差一位，卻像是隔著一道無形的牆。

　　幽夢閣雖是殺手公會，排名卻不僅僅代表個人在殺手方面的綜合實力，更代表了「在殺手這條路上能走到哪一步」。若說排名前十是業界中的佼佼者，那麼前三的存在，則已經是被「認可」的傳說級人物。

　　夜風一直想擊敗須臾，不只是為了晉升排名——而是因為須臾在排行榜上的位置，與其他人完全不同。

　　榜首牡丹、榜眼沙華，這二人皆是幽夢閣內部訓育出來的人，須臾卻是公會體系內的殺手，他並不受幽夢閣內部管理，卻穩穩占據了排行榜第三的位置。

　　這意味著，哪怕幽夢閣內人才濟濟，哪怕這裡雲集無數頂尖殺手，依然沒有人能將須臾從這個位置拉下來。

　　如果能打敗須臾，那麼夜風也能讓自己的名字，成為幽夢閣內無可撼動的存在。

　　青竹看著夜風眼中的微妙變化，淡淡地繼續說道：「屢次對須臾下挑戰，對方卻都以『不打沒意義的架』為理由拒絕。那如果你贏過牡丹，他還會對你如此忽視嗎？」

　　夜風的眼神變得複雜，像是被戳中了某根敏感的神經。

　　他低下視線。須臾拒絕與他交手，不是因為怕輸，而是因為須臾根本不認為這場對決「有價值」。

　　但如果夜風能擊敗牡丹，那麼這場較量就會變得「有意義」。須臾也再不能用「無意義」當作理由拒絕與他一戰。

　　「我在意的是晉升排名前三，不是須臾。」夜風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回答青竹。

　　青竹微微一笑，語氣輕快卻帶著幾分洞悉一切的調侃：

　　「那更好了。李秘書……或者說牡丹，殺手排行第一，如何不是位有趣的對手？」

　　夜風沒有立刻回應，他低頭沉思，指尖輕輕敲擊著椅子的邊緣，每一下都像在為自己的猶豫計時。

　　房間裡的燭光搖曳，影子在牆上微微晃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壓迫感。

　　這是一個機會。

　　也是一道門檻。

　　最終，夜風抬起頭，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決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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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感興趣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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