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沿著通風井的氣流漫進控制室,帶著一種似有若無的金屬味,在光影間打著旋,彷彿舊時實驗室的氣息未曾真正散去。
我站在監控螢幕前,手肘撐上儀表台,右手拇指靜靜按著通訊耳機,掌心略帶濕氣的觸感,讓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慢性折磨。背景裡的聲音很淡,是白羿的呼吸與風之間混雜出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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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步聲輕得與呼吸幾乎同頻,在這片被封鎖的空氣中緩慢推進著,就像她與世界之間早已被切斷了聯繫,只剩下她自己與那些沉在骨縫裡的記憶,斷裂而黏著拖曳著她向深處走去。
畫面偶爾受干擾,訊號跳動間,她的輪廓一閃一閃,像幽影在牆角穿梭。我知道她沒有回頭,甚至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那步伐太熟悉,像一枚失重的彈丸,筆直而無聲,向著最深處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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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E-R0北方廢站的殘骸,表面早在三年前的封鎖檔案裡已標註爆破報廢,但我清楚那只是為了讓它在人類的視線裡「死去」。真正重要的部分,從未被銷毀。那些資訊殘片就像未癒的創口還在滴血。也正因為這些,我才選擇從這裡開始她的潛行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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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裡藏著她的過去,不是被編輯過的,而是真正屬於她的那些未經授權、無人記錄、只留存在身體裡,那些沈默的知覺深處的過去。
我給了她路線,也給了時間、提供權限、撤銷監控壁障,但我沒給她任何一個明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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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給妳的選擇權。」我在心中說。
她的人生從來都被他人奪走太多太久了。我不是例外,只是如今我無法再假裝自己無辜。但我也明白自己不是什麼救世主,能做的只是讓她親手選擇是靠近,還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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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畫面中白羿停在一扇佈滿塵跡的鋼門前,那門似是已被歲月與記憶封印成一道生理性的反應障礙。她伸手輕觸編碼鎖,密碼輸入錯誤,但並沒有著急著再試其他組數字,而是閉上雙眼回憶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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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她再次睜開眼,指尖在電子屏幕上快速的點了幾下,輸入了一組編碼。
不是原先我給她的那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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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鎖的那一刻我站直了身體,喉頭一緊心口像是被什麼無聲地輕撞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種久違了的震動,或許是有某種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選擇,終於從記憶裡浮了上來。
她記得曾經每個從這扇門走出的人所使用的編碼,或者說她早已記得,只是從沒說出口。她沒有忘記過那些回憶中的細節,這件事著實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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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鬆開握住耳機的指節,放下通訊裝置,轉身走向資料記錄桌。手裡的紙張發出輕微摩擦聲,我將她的行動數據交給蘭斯,眼神不動地看著那些紀錄流轉於介面上,再傳輸一份至後方伺服器。
「幾分鐘前她解開了核心通道。」蘭斯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什麼,「這樣的記憶反應不在計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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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指尖仍輕觸著資料介面邊緣。
「她早就知道這些了…她從來沒有忘過。」
那聲音低啞得不像我自己,像是帶著某種情緒或著些許疲憊,也可能…只是多年來壓在舌根底下、終於鬆口的某個重量太久沒被碰觸,才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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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讓她進去的目的呢?」蘭斯看我一眼,語氣略沉,「是讓她恢復,還是崩潰?」
我沒有立即回答。
因為那個答案,我自己也還未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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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視畫面再次一閃,白羿正站在一面玻璃牆前,牆後是一座廢棄冷凍資料艙,表層的防震材質已出現斷裂,內部空無一物只有斑駁殘留的識別碼閃動著光,像無聲的靈魂在牆裡徘徊。
她沒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原地,掌心貼上那片冰冷的玻璃。她的額頭輕輕靠著那處,像是在與某段無法命名的過去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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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是她的記憶模組存放艙。
曾經每個E-R0實驗體都會被安排一次「個體記憶強化建構期」,那是一段強制性的植入程序,讓他們在某種極端經驗裡被迫產生「絕對服從」的核心信念。這段記憶是枷鎖也是命令,甚至能說是底層指令的一環。
但白羿是例外,她是唯一逃離核心控制卻仍保有完整自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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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告訴過其實她能保有記憶,從來不是因為幸運,而是因為她自己在某一個被逼到極限的時刻,親手切斷了同步鏈路用一種幾乎是自毀的方式,把自己從那段程式裡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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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選擇了逃,那是她自成為實驗體以來第一次違抗命令,也是她第一次自我決定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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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回到監控台前,按下紀錄鍵。
畫面中的白羿從書架拿下一本署名為白羿的檔案夾,那是她自己的名字。
不是現在的代號,而是她出生時被臨時命名時留下的唯一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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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當時蘇芷還在內頁親筆寫下:「Subject-07,暫名白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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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多次想過告訴她,卻一次都沒有開口。
因為我知道這個名字只有當她親眼看見、親手確認,它才真正屬於她自己。這是我給妳的選擇權,不是記憶的遺留,不是命令的繼承,而是認同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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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下身,右手食指極輕地在地板那條凹槽上描過,像拂過一道時間之傷。那裡曾鑲著她的代號,也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部分的過去。
接著目光極慢地從凹槽移開,轉向前方最後一道門。
門後封鎖著遺留的實驗影像庫,那些是她從未見過的資料,屬於「她」本身卻被剝奪至今的,完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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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指腹落在監視器螢幕上,落在她的影像輪廓上。
那一刻我心底有一瞬的後悔,後悔讓她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可那一刻已經太遲了。
一切該說的、該阻止的、該握住的,都只剩下一個空洞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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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回頭,毫不猶豫的邁開步伐,徑直走進那道門。
而我只能站在這層冷白燈下,連腳步都靜止。
只能看著她一寸一寸靠近真相,看著她靠近那些塵封太久、幾乎讓她崩潰的創傷,靠近那段她曾經被奪走,卻終於用自己的意志奪回來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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