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冬巡差點遭到對方毒手時，我把喵醬當成人質，救了冬巡一命。在地下室的「貓耳女僕咖啡廳」一戰，以我們的勝利畫下句點。

 

　　我們兩人交換情報後，發現冬巡在戰鬥中一直處於上風，中途卻很巧的踩到粉筆、很巧的壓壞封印陣、又很巧的小腿抽筋，才會險些喪命。

 

　　而我則是很巧的豎起旗子、很巧的有置物櫃從天而降、很巧的砸在喵醬身上，才幸運逃過一劫。

 

　　就某種層面來說，或許很符合搞笑小說的風格……就連我們接下來的對話也是。

 

　　「冬巡……」

 

　　「什麼事？」

 

　　「妳……」

 

　　我稍微停頓了一下，卻實在忍不住開口──

 

　　「妳是魔法少女嗎？」

 

　　「不是說過我是退魔師了嗎！」

 

　　當喵醬恢復意識後，被稱作「主人」的瞇瞇眼男子鬆了口氣，也沒有想繼續戰鬥的模樣。他用破碎的粉筆在地上畫了各種圓圈、六芒星等等，然後寫上了許多我看不懂的文字，最後合掌一拍，打在地面上──女僕咖啡廳又出現了。

 

　　再打下去對我們雙方都只是勞民傷財，於是我們決定在充滿咖啡香氣、迴響著古典音樂、燈光優美的咖啡廳內，坐下來好好談談。

 

　　「咖啡來了喔！轉吧轉吧、變好喝吧喵！」喵醬一邊舞動身體，一邊放下咖啡，然後在空著的位子坐下。

 

　　我的面前是喵醬，冬巡在我的左邊，而她的面前是喵醬的主人。

 

　　大家都就座之後，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幾分鐘。原因不只是我們三十分鐘前還在死爭活鬥，還有一個理由是……冬巡其實看不見對方。

 

　　就連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咖啡廳，她也無法見到。在她的眼中，這裡始終是間空教室，僅此而已。

 

　　想必在我們之中，最感到不安的，就是冬巡吧。

 

　　所以我才會抱著某種程度的決心，向冬巡開啟「妳是魔法少女嗎？」的話題，卻馬上被吐槽了……吐槽應該是我的工作吧！

 

　　「但、但是……冬巡，用魔法的力量消滅妖魔鬼怪，這不就是魔法少女嗎？」

 

　　「那個叫做退魔術，是我們家代代相傳的！我才不是詠馨那種中二魔法少女！」冬巡二次吐槽。

 

　　『喂、等等，我好像聽到你罵我們是妖魔鬼怪？』瞇眼男子說。

 

　　「抱歉……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回應瞇眼男子。

 

　　「一真居然這麼乾脆道歉，反而是我一時口快罵了永馨……」冬巡擅自感到內疚。

 

　　「不、不對，我剛剛不是在跟妳說話……」我回應冬巡。

 

　　『什麼？所以妳覺得我們是妖魔鬼怪嗎！』瞇眼男子產生誤解。

 

　　「……咦？仔細想想，如果在退魔時換上粉紅色又過度暴露的衣服，那我好像真的會變成魔法少女耶……」冬巡被我硬找的話題誤導了。

 

　　「通通給我暫停！」我憤慨地大吼。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雞同鴨講，這種感覺比班上討論園遊會要賣的東西，到底要炸物還是飲料，因而大聲爭執還要讓人心累。

 

　　總之必須先統一狀況，我在與對方交談的同時，還得充當冬巡的翻譯。

 

　　「那麼……我先請問，應該怎麼稱呼你呢？喵醬的主人？」我看向瞇眼男子，一直叫「你」似乎不太禮貌。

 

　　「叫『主人』不就好了嗎？」他笑著回答，表情非常認真。

 

　　決定了，就叫他人渣吧──我瞬間閃過這種想法。

 

　　「……我先確認一下，你應該是幽靈吧？」

 

　　「嗯，大概。」

 

　　「你生前的名字呢？」

 

　　「不記得了。」他接著說：「其實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漸漸想不起活著時的事……當然名字忘了。」

 

　　我把情況告訴冬巡後，她才向我做出解釋，

 

　　「死後的幽靈是心願未了靈體，如果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卻還留在人世，那代表他所掛念的事情，遠比自己的名字重要。」

 

　　「這樣啊……」

 

　　雖然瞇眼男子沒有印象。但他大概就是十年前，那名遭到『可愛動物保護社』批鬥的學生，自殺後變成的亡靈。

 

　　「冬巡，如果他想起了生前的事，會有失控暴走的可能嗎？」

 

　　「有。」冬巡表示肯定，「但這樣的話我反而好解決，失去理智的幽靈最好對付了。」

 

　　「那位自殺的學生，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後來我找到當年他的同班同學，問出了名字……」冬巡壓低音量以表對死者的尊重，卻足夠讓在座四人聽見：「名字只有單一字，叫做林宏。」

 

　　「…………」瞇眼男子抵著下巴稍作思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遲遲沒有做出反應，緊張的空氣悄悄渲染於我們四人。

 

　　「林宏……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呢……算了、你們就用這個名字稱呼我好了。」

 

　　瞇眼男子很隨意的決定了名稱，雖然搞得好像我們在替他取名似的。

 

　　「那麼……林宏先生，請問這是怎麼回事？關於你們的身分、待在這裡的理由、還有這間咖啡廳……？」

 

　　「喔……這個嘛……」他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繼續說：「從我有記憶的地方開始說，那應該是在撿到喵醬之後…………」

 

　　「之後……？」

 

　　「我用幻術做出這間咖啡廳，然後要求喵醬換上女僕裝，而我則是進行著靈能力的研究……咦？難不成只有這樣嗎！」林宏先生突然慌張了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拚死準備大考的國中生，在放榜後突然意識到自己雖然做了很多，但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吧。

 

　　「我的人生……我的死後餘生居然過的如此頹廢……」

 

　　「主、主人！沒事的！只要大家都幸福就好了！」

 

　　林宏先生很快的進入消沉狀態，喵醬在一旁安撫，溫柔地替他加油打氣。我好像知道為什麼喵醬會設定成女僕了。

 

　　不過我更在意的是喵醬剛剛說的……

 

　　「大家？除了你們還有別人嗎？」

 

　　「喵？是的，偶爾還有一位汪醬會來打工，她很可愛喔～只要給她東西吃，就會搖著像松鼠的尾巴抱上來，就好像我的妹妹一樣。」

 

　　原來不只一隻嗎……話說林宏先生意識到自己一事無成後，悲傷的他直接躺在喵醬的膝枕上了。

 

　　「至於客人方面……有會帶眼珠爸爸來的幽靈太郎，還有最喜歡手手跟貓咪的吉良先生……」

 

　　「到此為止就好，請別說了！」

 

　　那些客人還真是個性鮮明到讓我不安的地步。

 

　　「不！我還是要說！」喵醬用不符合她形象的宏亮聲音說：「這間咖啡廳帶給這麼多死後無處可去的幽靈，一點一滴──你們或許看不見，但確實把『幸福』帶給他們了。」

 

　　喵醬隨即注意到自己的失態，低下頭，輕輕撫摸著林宏先生的頭髮，繼續說，

 

　　「這個地方……對我們幽靈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棲身之處了……喵醬我也是，當我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時，就是主人救了我……汪醬也是，當她倒在路邊時，主人對她伸出援手，告訴她：『沒地方去的話，就到我們這裡來吧。』……不管是那些作惡多端，無法升天的鬼魂，或是心願未了，飄盪於世間的幽靈……我們已經不能沒有這這個地方了……所以、請替我們保密！不要洩漏我們的存在！」

 

　　喵醬所說的一切，想必都是肺腑之言。面對真情流露的告白，我們的所作所為就像個惡人一樣啊……

 

　　「現在這種情形，我們不答應也不行吧。」

 

　　「所以──」

 

　　「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雖然這麼做，我們的《七大不可思議》又會減少一個，不過這件事還能尋求別的解決方法，看是要再編出新的鬼故事，或是乾脆用「知道最後兩個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這種說法都行。

 

　　但是他們的棲身之處，卻只有這裡一處。我不能憑藉自己獨斷的思考，就將其奪走。

 

　　「這是正確的選擇呢……」林宏先生從喵醬的大腿上爬了起來。「不然你們可能又要展開一場大戰了。」

 

　　他指向咖啡廳的入口處，那邊有石頭形狀的妖怪，把頭提在手上的幽靈，長著蝙蝠翅膀的惡魔，滴著血的空鎧甲，身上插滿弓箭的武士，探頭探腦的狼人，頭貼符咒的殭屍，長髮濕黏在肩上的水鬼……

 

　　「喵醬，快點準備工作了！」

 

　　「是的喵！」

 

　　◇◇◇

 

　　雖然因為我和冬巡闖入，晚了幾個小時，但咖啡廳還是開工了。

 

　　這間咖啡廳沒有名字，在幽靈的世界中，似乎只有這間咖啡廳，所幸就不取名字了。

 

　　今天的客人比預期多，所以林宏先生把另一名叫做汪醬的員工叫來支援。她有著金黃色的犬耳，尾巴也像喵醬所說的蓬鬆柔軟。換上了一件與喵醬相反色系，白色的女僕服。

 

　　她見到我們的瞬間露出錯愕的神情，應該是對身為「活人」的我們身在此處感到不解吧。但是看到林宏先生與我們坐在一塊，便立刻掛上女僕待客的笑容。並繼續為其他客人上菜。

 

　　我們沒有立刻離開，因為我們還有一件想知道的事──

 

　　「看見我們的方法……？」

 

　　「沒錯，請問有什麼辦法嗎？」

 

　　戰鬥結束後，冬巡先是正式問了我：「為什麼能看見他們？」

 

　　但老實說，我完全沒有頭緒。而且在這次事件之前，我也確實看不見「那方面的東西」。

 

　　「所以說，你是一直到今天才發現，自己能看到我們？」

 

　　「是的。」

 

　　「最近你身旁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不……沒有。」

 

　　硬要說的話，一早被水溝怪人用詠馨的發人魔藥攻擊，這應該不是特別的事，而是普通的攻擊事件。

 

　　「這樣啊……那八成是被人下咒了……」

 

　　「咦？」

 

　　「不過沒關係，我們讓這位女孩做些簡單的測試吧。」

 

　　「等等、下咒是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沒事的沒事的，就是體質變得比較容易看見我們，應該不會有害。」

 

　　「誰會相信鬼說的話啊！」

 

　　「嗯……啊、沒錯，所以我這個『鬼』說的鬼話，你就別太認真了。」

 

　　「但是──」

 

　　「一真，你好吵。」

 

　　冬巡阻止我繼續追問，這可是攸關我的人身安全耶！

 

　　「那麼就……叫做冬巡對吧？先請她試著觸摸那杯咖啡吧。」

 

　　可惡……不管是林宏還是冬巡，都不把我放在眼裡……

 

　　不過我還是轉告給冬巡了，要是繼續糾結在這裡，就只會顯得我很可悲罷了。

 

　　「叫我碰咖啡……我根本不知道在哪裡唉……」冬巡像我抱怨。

 

　　這時我才想起來，冬巡不只是看不見對方，連一開始的咖啡廳也無法呈現在她眼前。

 

　　我輕輕扶起冬巡的右手，拉到咖啡杯旁。冬巡的手……很髒。

 

　　嗯，很髒沒錯。由於剛剛的激戰，她幾乎全身都布滿灰塵與泥巴，活脫脫就是白天那個水溝怪人。

 

　　這是在外面的情況，但是在冬巡裡面、在她內心深處，想必也是傷痕累累的吧。

 

　　我握住她的手雖然微微顫抖，卻能看見她眼神中的決心。

 

　　然後，我牽引著她的方向，碰觸到咖啡杯──

 

　　「怎、怎麼會……」

 

　　那杯咖啡消失了。在冬巡碰到的瞬間，化做灰黃色的塵土，然後向下墜落，穿過理應支撐的桌面。我立刻彎下腰查看桌底，地上卻什麼也不剩。

 

　　簡直就像美國電影《博物館驚魂夜》中，偷溜出博物館，反而被太陽照到而變成塵埃的尼安德塔人蠟像。

 

　　「嗯……真有趣……」

 

　　「這是怎麼回事？」我提出疑問。

 

　　「她的體質對我們而言是巨大的威脅，要是我被她直接碰觸，大概也會變得跟那杯咖啡一樣。」他先自我解嘲一番，接著立刻轉變話題。「撇除各種不同派系或是信仰之類的限制，這個世界的『法術』，可以簡單分成兩邊。」

 

　　接下來，便是一串我幾乎無法理解的話──

 

　　「一邊是我們這種幽靈使用的，通通統稱為『靈能力』。一邊則是活人使用的能力……則因為體系不同，所以名稱也不同。」

 

　　「一般來說，幽靈無法使用你們的能力，但是你們卻能使用我們的『靈能力』。」

 

　　「在我看來，冬巡的體質非常特殊，會將一切的『靈能力』排除……」

 

　　「而，能夠看見『我們』的能力，正是所謂的『靈能力』……」

 

　　「所以，只要妳還活著的一天，就不可能看見我們──不可能看見幽靈。」

 

　　──最後殘酷又簡單的宣告，我還是聽得懂的。

 

　　我告訴冬巡後，她最先露出的表情不是失望──是安心。隨後才染上一絲哀傷的色彩，但那絕對不是「負面的悲傷」。

 

　　那是一抹釋懷的眼神，她一直以來追求的，如今正式放棄。

 

　　我無法說出對她「千萬不要放棄」這種話，想過去她已經浮現過無數次「放棄」的念頭，卻還是一直奮戰到今天。

 

　　我沒有資格對這樣的人，做出廉價的聲援──那樣太不負責任了。

 

　　所以我……

 

　　「冬巡。」

 

　　「……什麼啦？」

 

　　冬巡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正被一種如釋重負的情感擁抱。

 

　　「我要寫小說。」

 

　　「…………啥？」

 

　　「我要寫小說。」

 

　　「我聽到了……重點是幹嘛突然講這個。」

 

　　「我想要──」

 

　　我想要記錄下這一切。

 

　　這些超自然現象無人知曉，但確實發生在我們的生活中。就在這裡。

 

　　也許有人對此深信不疑，卻沒辦法親眼見證。

 

　　也許有人對此不以為然，那我就要寫到讓他們相信為止。

 

　　就算主角直接用我的名字「一真」，可能會被寫勇者小說的自戀狂……

 

　　但是，對於那些正在尋找超自然現象的人，我還是要以前輩的姿態引領他們。

 

　　至於那些想企圖從中找出破綻的人，我就讓他們看看真實發生過的超自然現象。

 

　　無論相信與否，無論親眼見證與否，我都要把這一切記錄下來。

 

　　把我所看見、真實存在、珍貴的一切記錄下來。

 

　　「──所以，我要寫小說。」

 

　　面對我發自內心的告白，冬巡的反應是……

 

　　「隨你高興，反正跟我又沒有關係。」

 

　　冬巡果然是個傲嬌吧。

 

　　◇◇◇

 

　　離開前，店長林宏叫住了我。

 

　　「一真，你的情況啊……」

 

　　「對喔！關於被下咒的事──」

 

　　「在民俗傳說中，流傳著在雙眼抹上牛眼淚可以看到鬼，這件事其實是有辦法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被抹上了牛眼淚？」

 

　　「不，牛眼淚這個作法是誤傳。真正抹上後能看見鬼的，是必須經過各種調配與淬鍊的液體……我曾經試著做過，不過最後並沒有成功。」

 

　　「咦？能做出來嗎！」

 

　　「是啊，做出來之後，變成了一鍋飄著不祥紫煙氣息的東西，而且味道還非常可怕……重點是，我在完成之後，才發現根本沒有能試驗的對象。所以失敗了。」

 

　　「……」

 

　　看來這傢伙的人脈相當糟糕。

 

　　但是我在他剛剛的話語中，聽到了相當重要的訊息，於是我向他進行確認。

 

　　「你說你曾經做出來了……我能請教一下大概需要什麼材料嗎？」

 

　　「就是一些蜥蜴腳、蛇皮、還有貓吐的毛球之類的……怎麼？你想試著做嗎？」

 

　　冒著紫煙。

 

　　味道非常可怕。

 

　　還有這些材料……不都是詠馨平常丟到大鍋裡煮的東西嗎？

 

　　我想起早上被冬巡用殺人魔藥攻擊後，我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就放學了……

 

　　難不成並不是沒人叫我，而是叫不醒，我根本就昏倒了？

 

　　一整天下來都沒人發現嗎？如果老師看到一定有警覺性吧……不對，今天負責上課的老師都是些不管上課風氣，等著退休的年長老師。

 

　　所以是因為今早冬巡噴到我臉上的藥，順勢流進眼睛裡，然後我才能看見喵醬跟林宏他們？

 

　　這是巧合，還是人為設計的……？

 

　　……果然是巧合吧。

 

　　畢竟在超自然研究社，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冬巡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