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盧雲,再思領袖,再有省思。
因著自己過去的傲氣與自信,盧雲吃了不少苦頭:沒有低智人士聽懂他那些精心預備的講章與教導。方舟之家並沒有隨他帶領,倒是他要按著這群低智人士的習性,反被領導。這就是盧雲所經驗繼而擁抱的領導觀,指向道成肉身、反倒虛己、按父神心意而隨世人領導的耶穌。然而,人卻往往向上追逐權力,沒有向下移動到生命之深處,也就是愛。
//基督教領袖雖然不斷地奉耶穌的名說話,可是他們卻經常屈服於權勢的試探——政治權力、軍事權力、經濟權力、道德權力和屬靈權力。//《奉耶穌的名》第55頁
盧雲毫不諱言,直指普遍的領袖都期望運用所得權力,服侍更多人以見證福音。但將擴張權力這行動過份合理化,就等同把自己不斷放在試探的位置。初心或許不改,卻不知何故愈走愈遠,甚至出現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事,或驟變成一頭失控的怪獸而不自知。十字軍東征、贖罪券、殘殺異端⋯⋯擁抱權力而失衡的領袖在教會歷史實在屢見不鮮。盧雲再三提醒,領導人被愛人容易,屬靈領袖卻正是要實踐後者。
我不禁吐了一口氣,感恩地。自小受著世俗的價值觀影響,我視領袖為一種名利權的混合存在。時而抗拒,時而趨之若鶩。直至返教會遇上良牧,才被僕人領袖的榜樣所打動,體會到耶穌不一樣的領導。奈何現實總是身不任己。在職場打滾一段日子,責任比感動多,顧著應付公事就顧不得謙卑、與人結連、開放真我。漸漸地,我覺得我牧者只是個別例子,是信仰群體的異數,更多的領袖是通權達變之士。而我,就似遊走在兩者之間。所以讀到此際,盧雲可謂抒我情懷。如何運用權力並不是耶穌的重點,盧雲亦然。祂的焦點始終如一,是深愛人類與受造世界,是讓生命回復璀燦。這樣看來,領導這門學問仍是艱困,但我又何用費神詮釋,或是執著如何執行?
//未來的基督徒領袖的任務,並不是為時代的痛苦和動盪提出一些解決方法,乃是去找出和宣告耶穌是怎樣帶領上帝的子民脫離勞役,越過曠野到達自由的新天地。他們的艱巨任務就是運用在上帝真實臨在裡清晰的信仰,去回應個人的掙扎、家庭糾紛、國家災難和國際間的緊張關係。//《奉耶穌的名》第64頁
話鋒一轉。盧雲從自身經驗與個人理念的整合,轉向操練實踐。畢竟此書來自對二十世紀領袖們的寄語。他的提醒是作神學反省——不單是領袖們,也包括每一位信徒。細膩地察驗神的工作,而非急於回應事務或處理人事。無獨有偶,昨天佔中九子的判決,促使信仰群體進行反思。我們被真情剖白所感動又難掩哀傷。我們因仲裁結果而氣餒又難以回應。我們的城市還可以怎樣呢?還能期望甚麼呢?失落之時,盧雲道出「關鍵(時刻) 」kairos 一字(第65頁)。
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
在看似無望的將來,昨天有一群人呼天喚地作見證。他們伸出手來,別人要把他們扣上,帶到不願意去的地方。他們豈不就是被領導的領袖嗎?既是勉強(承受法律制裁),也是甘心(慷慨就義)。即使別人不為所動,即使別人否定他們的抗爭的方式,即使別人指控他們傷害香港,他們作見證的卻不容置疑:愛。非縱容,非袒護,而是有血有肉,對香港的愛。他們對權力的反撲,對自由與民主的渴望,落於如斯收場。他們當然希望成功,即或不然,他們依然踏上這條不歸路。他們是被領導的領袖。
我,還在消化昨日,還不知他日我城會是如何。但眾敲鐘者當天已敲醒了我,今天也展現出忠於信念的「善」,給我勇氣抉擇去或留。回看盧雲,他的忠告其實並不具體,光說不做的神學反省還顯得有點離地。不過,正因基督信仰是這種「半天吊」——屬天而在地,知行合一的生命反而成了活潑的出路。我但求自己少一點漠視或敵視,少一點自以為義或自視屬靈。當下一個不義浪潮湧到,但願抱著被沖散的決心,逆流而上。順性而行,不虛此生。
(寫於4月10日,佔中九子判罪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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