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殺天空 - 第六回：啟程

　　爺爺去世後，我與斯托將屍體抬出了避難所，並將他火葬。屍體在一片烈火中漸漸消逝，化成一捲黑壓壓的雲霧，飄向了天空的所在地。

　　「願逝者安息。」斯托盯著那裊裊升起的黑煙，雙手合十向祖先歷代所崇信的神祇祈禱。

　　煙就如同爺爺的靈魂般，指引著我到得以安居樂業的所在，從那散著點點星火的煙霧中，隱約能發覺爺爺正以那從不改變的慈祥面容看，將遺志寄託在我手中。骨灰最終仍在那極高處的陰暗之中，與黑煙一同遁隱。

　　「艾蜜莉她們在等我們了，走吧。」斯托將遮蓋口鼻的白袍領口取下，瞥向了我。

　　「嗯⋯⋯」

　　斯托轉過了頭，便直直往避難所的方向跨出步伐。我見到後，正要跟進時，他卻再度轉向了我。

　　「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你可都要堅持住啊。」

　　我看見斯托烏黑的瞳孔。他的神情還是如往常一樣，帶給人成熟且可靠的感覺。口氣上只是普通的打氣嘉勉，不過靈魂之窗卻透露出他真正的想法——他打從心裡在為我的狀況擔憂，可能是由於先前的城門守衛戰中，我在精神上的表現得太過脆弱的緣故吧！

　　他可能認為爺爺的死是壓倒我理智線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事實並非如此。經過無數災厄資訊轟炸過後的我非但未被擊倒，反而在心靈上達到了某種「昇華」。我似乎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無常，打從入侵者攻陷城市內部的那刻我就意識到了——在這世界上，永遠的安定是不存在的。

　　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有可能在彈指間分崩離析。

　　「我沒事，你放心。」我拍了拍他的肩道。

　　斯托似乎沒料到我的反應會如此從容，他雙眼睜大了幾秒後，隨即回復成原本的撲克臉。

　　「沒事就好。」斯托說完，便轉身推開了「避難所」的門扉。

　　避難所的前身是間破爛的石造公寓，以周遭現成的石灰岩材質建築而成。我與斯托繞開在大廳聚集著的群眾，徑直走上了二樓。

　　二樓是一條狹長的廊道，左右兩旁的牆壁各有一扇又一扇的鐵門，就像是故事中的監獄場景。不過在我們的城市，鐵門配石窟是再也常見不過的居家形式，畢竟在這封閉的城市內，能取得的建材不外乎就是金屬與石塊。

　　斯托只管著繼續前行，最後在走廊的盡頭，他面向右側的房門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了，我們守衛者的開會室。」斯托轉開門把，直接推開了鐵門⋯⋯

　　「妳⋯⋯妳不要這樣啦！」

　　「妳這傢伙，年紀輕輕胸部卻長那麼大⋯⋯看我抓⋯⋯誒？斯托跟佐佐木？！」

　　「艾蜜莉，妳們在幹嘛⋯⋯」只見斯托推開門後，映入眼簾的是衣衫不整的亞莉雅連同雙手抓著亞莉雅胸部的艾蜜莉黏在一起，以及在一旁看得臉紅心跳的李慕蘭。

　　「我只是在······跟新朋友建立友誼而已······嘿嘿······」

　　「呀——」亞莉雅見到了我們，臉頰彷彿燒透紅了般，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她立即掙脫掉艾蜜莉的魔爪，像隻無頭蒼蠅般遮著羞紅的臉亂跑。

　　「小心！」只見亞莉雅即將絆到地面上凸起的石塊之際，我用平時獵殺勘查特們的速度，瞬間衝到她的面前待要接住她。

　　然而我並未注意到，當我衝過去的那刻我也絆到了那塊石頭⋯⋯

　　「啊！」兩個人應聲倒地後，亞莉雅竟直接撲倒在我的身上，柔軟彈滑的胸部夾住了我整顆頭，令我幾近無法呼吸⋯⋯

　　「對——對不起！」她趕緊站了起來，對著我不停彎腰致歉。

　　「沒……沒事……」我大力的喘著氣，想到自己剛才快被胸部壓到窒息，臉頰不禁熱了起來。

　　「你想做什麼。」只見眼前閃過一道銀光，我抬頭一瞧，發現李慕蘭眼神充滿著殺意，將戟架在我的脖子上。

　　「連我都沒有把頭埋進亞莉雅的胸部裡過，你這個男人竟然敢——」

　　「冷靜呀！我不是故意的啊！！！！」

　　過了約莫二十分鐘，眾人才恢復好心情，圍坐在一塊。亞莉雅似乎完全忘了剛才的事情，專注投入在討論之中，然而我卻摸著臉頰上浮腫的紅塊，劇烈的疼痛感令我難以集中注意力。

　　「在這存亡危急的時刻，所有守衛者家族的成員們，皆必須抱持隨時為人民赴死的精神。」斯托望向周遭的人，他的眼神甚為堅定。

　　守衛者家族，是打從城門築起以來便一直存在的志願戰士。我們從小便被灌輸著「無私奉獻」的觀念，接受著各自家族特殊且嚴格的戰鬥訓練，一代又一代，承繼著「守衛者」的衣缽，維護城市長年的和平。

　　如同我手上這把「日之刃」，是我們佐佐木家族傳承千年以上的野太刀。一如斯托的象牙弓、艾蜜莉的火炮，都是繼承自先祖手中的兵器，以及捍衛城市的信念。

　　「對於現在的局勢，你們有什麼看法？」斯托張口問道。

　　「我們得找一個新地方居住。」艾蜜莉撥了撥額上的瀏海說道。

　　「雖然目前『藍眼球』已經把入侵者們都帶走了，不過說不準哪天還會再回頭殲滅我們······」

　　「艾蜜莉說得沒錯，我們必須找一個新地方。」我開口附和道。

　　若話題就這樣持續延伸下去，我緊接再提出獵殺天空的想法的話，想必大家應該都會支持我吧！

　　「但我們要搬去哪呢？我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

　　「放心，我知道······」我正想回應斯托，怎料卻突然被亞莉雅插了話。

　　「我······我覺得還是留下來吧。」

　　「亞莉雅······？」我疑惑的看著她。

　　「現在如果輕易帶人民離開，可能會讓居民遇上更多苦難。無論是外頭的入侵者或是漫無目的地的計畫，都會讓大家身心俱疲······還不如重新建設我們熟悉的地方，一步一步地重建並壯大實力。」

　　「······」所有人都沈默了。

　　「亞莉雅，你要知道我們的位置已經被入侵者掌握住了，說不准他們還會做什麼事——」

　　「我支持亞莉雅的提議。」斯托突然冒出這一句，將我未說完的話梗塞在喉間。

　　「我也是。」李慕蘭附和道。

　　「你······你們要想想，我們只待在這裡是不會有希望翻盤的，只會繼續被入侵者玩弄於股掌間啊！你說對不對，艾蜜莉？」我不禁從座位上站起，聲調急促地說明我的觀點，只怕眾人起了繼續留在地下的想法。我給了艾蜜莉一個眼神，期待她會幫我說些什麼。

　　「我後來仔細想想，還是覺得應該要留下······」

　　怎料從艾蜜莉口中說出的話，竟然是我最不願聽見的。

　　「那······那就找幾個守衛者先去尋找適合居住的地方就好了吧！畢竟只是探勘而已，沒什麼壞處······」

　　「你覺得，就憑我們幾個人，能應付外頭如山如海的魔物群嗎？」斯托斜著眼對我說道。

　　「不出去看看又怎麼會知道呢？大不了我去——」

　　「請想清楚再發言！佐佐木！」正當我逐漸著急之時，怎料斯托卻也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不耐煩地向我訓話。

　　「你現在狀況多差你自己也知道，你現在出去只會被勘查特殺掉！」

　　殺掉？我怎麼會這麼容易被殺掉，斯托你這傢伙······

　　「你到底是多不信任我啊，我是那種心志薄弱的人嗎？如果我們再不行動，等到魔物們把我們消滅那就來不及了！你有思考過人類的未來嗎？斯托！」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把握好時間修築城牆，重新站起來！而如果現在照你說的，一個人出去探勘就是送死！我們有必要這樣耗費一個重要戰力嗎？！」

　　「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就算因此犧牲了生命，為同胞找到新家園還是一定要做的！」

　　「就算找到新家園，又有什麼用？呵！反正這世界到處都有入侵者，到處都受到威脅，還不如待在原處壯大自己！與其在外地被魔物分食，不如在自己的家園光榮戰死！」

　　我正要繼續辯駁，卻被艾蜜莉臨時阻止。

　　「佐佐木，不要再吵了，先冷靜下來。」

　　「我······」看見亞莉雅與李慕蘭也一同用無奈的眼神盯著我，我最終還是無力坐回了椅子上······

　　「佐佐木······」斯托緩緩向我走來，最終在我面前蹲下。

　　「你再仔細想想我們的決策吧······都到這個關頭，做事必須沈穩一點，絕對不能冒險······不要讓你的感性壓過你的理性。」說完後，他在我面前站立起來，拍了拍我的肩。

　　「大家先去睡覺吧！睡飽後我們再討論城鎮修復城鎮的計畫。」

　　「斯托，等等。」斯托正要轉身離開之際，我一聲叫住了他。

　　「想清楚了嗎？」

　　「我知道我是一個容易意氣用事的人，我也明白你們的憂慮，非常合理也非常保守。」我從位子上緩緩起身，與斯托四目相接。

　　「你確實容易意氣用事。」

　　「但這一次的事情，我不認為我只是出自一時得衝動所為。人類必須做點改變，才能讓族群順利成長茁壯。而作為領導者的我們，必須帶領大家前往得以休養生息的樂土。」

　　「唉······問你最簡單的問題，你有確切的目標與計畫嗎？如果沒有的話，請承認自己在意氣用事。」

　　「我當然有計畫，而目標就是在耆老們記憶中，那看得見『天空』的地方。」

　　當我說了「天空」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剛剛說，你要把全人類的命運寄託在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斯托不禁笑了一聲。

　　我瞄向四周發現，不意外的，大家都以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在盯著我瞧。

　　「它一直都存在著，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我邊說著，邊抽出了我腰間的日之刃，高舉在空中。

　　「這把刀的名字，自古以來便稱做『日之刃』，如果人類沒見過高掛在天空中的『日』，為何這把刀會如此命名？」

　　「哪怕只是古人用神話故事中的東西來取名字而已······」

　　「是嗎，斯托？那我想請問你，你們家族代代相傳的『象牙弓』是用什麼做的？」

　　「當然是大象的獠牙做的啊······這跟天空又有什麼關係？」

　　「你見過大象嗎？」

　　「沒有，但聽我們家的長老說過，現在見不到是因為絕種······」

　　「如果我們人類自古以來都待在這座城市沒有離開，為什麼有機會獵捕大象呢？難道『大象』是另外一種入侵者嗎？！但入侵者是不可能絕種的，這點你應該十分清楚。」

　　「······不要再詭辯了。」

　　「真相只有一個。大象絕對是在『地表』上生存過的生物！人類必定有居住在『天空之下』，度過一段富足繁榮的時期。那段期間，我們有充足的糧食、幸福的生活，最重要的是，那裡並沒有任何入侵者威脅我們生存！」

　　「你需要休息，佐佐木······」

　　「爺爺死前的遺願，便是讓全人類再次搬遷到有天空的地方，他也說過在那裡並沒有入侵者！」

　　「其他人先回去吧！不用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各位，我說的話句句屬實！」看著艾蜜莉、亞莉雅與李慕蘭帶著無奈的表情紛紛離去，我的口氣變得越發激動，然而我越想用力解釋，他們越把我當成一個不正常的瘋子······

　　「······兄弟，我明白爺爺是你非常重要的親人，但在這個非常時期，不容許我們異想天開······」

　　「斯托！你為何就不能信任我一次？！」

　　「如果我真的聽了你的意見，不只是大家，連我自己也會覺得我瘋了。」斯托冷冷地望著我，嘆了一口氣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向鐵門。

　　「我······我······」鐵門被用力摔上，若干石灰岩的碎屑紛紛落地，被斯托那雙黑靴子踩踏過去。

　　我的發言，就像這散落在地上的粉塵般碎落一地，並被眾人無情蹂躪。

　　難道我們不應該奪回原本屬於我們的那片天空嗎？

···

　　所有人都睡了，若按照爺爺的說法，這段時間便是地面上的「深夜」。此時此刻，天空中的景致必定十分美好吧！星光高照，紫色的晚霞在高空中懸掛，恰似吉普賽女郎披上了神秘的紗衣般引人遐想。真想在那樣的夜空底下睡一場好覺呢······

　　我將乾糧與盛滿水的水瓶放入背包裡，將我的日之刃磨到不能再更利後，我走向了避難所的門口，不禁深吸一口氣。

　　在保護同伴的方式上，每個人都不盡相同，其他守衛者們選擇持續待在城門內，而照理來說，我應該得無條件服從多數的意見。

　　但就跟斯托說的一樣，在這危急存亡的時刻，作為守衛者理應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當然也絕對不容許我們異想天開。

　　從我的立場來看，斯托他們選擇苟且偷安，以為這樣便能使城鎮回復到過往繁榮的時光嗎？我認為這才叫做「異想天開」。

　　我現在做的，不過是堅持做正確的事情罷了。

　　再見了，斯托、艾蜜莉、亞莉雅、李慕蘭，以及其餘四十多名的同胞。我，佐佐木英之助，可能會離開這裡一陣子，因為此時此刻，我必須去完成一件沒有人願意去做的事。

　　我要將原本屬於我們的天空，獵殺回來。

　　「哥哥，你要去哪裡？」我正要出發時，弟弟卻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擋住去路。

　　「達太······」看見達太那純真無邪的眼神，我的心不禁糾結了起來。

　　「哥哥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喔。」我摸了摸他的頭，接著說：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要乖乖聽斯托哥哥跟艾蜜莉姐姐的話，知道嗎？」

　　「喔······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不行，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險，你會受傷······」

　　「你不是答應我會一直保護我嗎？」

　　「我······」我望著弟弟期盼的眼神，不禁回想起城門戰時，勘查特一隻又一隻圍攻上來的恐怖場景······

　　　如果入侵者們再一次對城鎮發動了襲擊，所有人，包含達太根本無處可躲······

　　但如果達太在我身邊的話，以兩個人的機動性來說，是能夠避開入侵者不必要的威脅的。

　　想起當時勘查特們大舉入侵，達太沒有在我身邊時，我的心是多麽的糾結與自責······

　　「······好吧，跟我來。」

　　上一次沒有在他身旁，讓勘查特傷害到了他······但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任何魔物碰他一根寒毛。

　　我又多拿了一些乾糧以及一瓶水壺背在背包，一切都準備充足後，便直接牽起達太的手，離開了我們曾熟悉的城市廢墟······3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Dw6FTBV3b

第六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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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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