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有被將近小自己十歲的人搭訕的經驗嗎?而且對方竟然開口閉口都是「秘密」或「詛咒」這種,不是日常對話會用到的單詞?還頂著一頭詭異的白髮?男子覺得這一切絕對是某人精心策畫的劣質玩笑。
尤其少女此刻正陰魂不散地跟在他身後。
「所以呢?」
「幫我嗎?」
「大哥哥?」
啊——這傢伙也太煩了吧。男子幾乎用了所有方法,不論是委婉地請對方離開,還是加快腳步逃離,少女總是有辦法繼續死纏爛打地留在他身邊。
就算認真地問她「到底是誰叫妳這麼做的?」或是「妳到底有什麼目的?」也只會獲得「魔女說的。」和「為了解開詛咒。」這種胡來的答案。
男子極不擅長面對未知和難以歸類的事物,而少女不巧就是這兩項的綜合體。
他被這越發詭異的狀況弄得有些反胃,心臟附近也隱隱作痛。他很想趕快回家洗手和換衣服,卻又不能這麼做。天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的住處以後會耍什麼花招?於是他只好暫時停下腳步,摀著嘴在電線杆旁蹲下。
「……肚子不舒服?」少女不解地歪了歪頭。
「先不要跟我說話。」男子從牙關擠出這句話。
他原本並不冀望對方能真的安靜下來,充其量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抱怨而已,但對方就是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真的安靜了下來。
少了對方的說話聲,他閉上雙眼、捂著耳朵,盡可能的在腦海中去除對方的存在,說服目前自己是獨自一人,這樣的孤獨感會讓他感到莫大的安全感。
男子大概花了兩分鐘平復心情,心窩處也不再傳來絞痛,他下定決心起身,快速去往那個地方。
「妳跟我來。」
他只拋下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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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獨自回到家中,男子把大衣仍進洗衣籃,轉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滑過指縫,原本就因為低溫而刺痛的指尖等不到熱水,漸漸失去知覺。稍微把水調小,他將雙手搓滿肥皂泡泡,仔細地清洗每個角落後,才將手中的泡沫沖掉,把水龍頭關上。
把衣服脫在一旁的洗衣籃,他換上棉質的長袖和長褲,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到書桌前,將存摺攤開來放在桌上。
現在他所擁有的財產不到四位數。
雖然房租是個大問題,但想到自己跟房東的交情,一定……呃,或許?應該?大概?……可以暫緩吧?原本信心滿滿的口吻在實際想像對方的反應後,他就越來越不肯定。
然而,無論如何他都難以在此刻湊出房租的錢,所以只好先思考這以外的問題。男子希望自己能稍微往好的方向想,雖然此刻他就已經陷入足夠糟糕的狀況。
更糟糕的是,今年他還沒把錢匯回回家裡。
想到著,他緩緩拉開抽屜,手有些猶豫地進去探了探,從深處拿出一個頗有厚度的牛皮信封。
信封多年放在抽屜磨損,邊角已經有些破爛,上頭密封的膠帶四周也積滿了灰塵,卻仍然是未被開啟的狀態。不知怎麼,他突然像著了魔地摸了那個膠帶,並將大拇指放在邊緣。
但當他想要施力刮掉封口的膠帶時,那雙蒼老的孤獨眼睛又在腦海裡浮現,連帶想起得是許多人的雙眼,不論是過度溫柔而產生的憐憫,還是如同在看垃圾般的嫌棄,全都在幽暗的意識中成形,對著他眨呀眨。
這讓男子的胸口感到一陣壓迫,無力感從心臟傳到四肢,他手一鬆,信封掉到地板上,所幸還保持著完好如初的模樣。
他彎腰將頭擺在桌上,難受地喘氣。
然而,縱使身體狀況糟到極點,他的腦袋卻異常清晰,繼續思考金錢不足的問題。
照常理來說,他應該可以播一通電話回家裡求救,但問題是他不知道他還能打給誰。母親帶著弟弟離開以後,在男子升國二的那年春天結婚了。對方是母親的大學同學,好像是在同學會再度相識的吧,目前貌似是某個科技公司的副理。當然,男子他也不能打電話回老家,除了他不能確定接電話的人是誰以外,更重要的是,他早在大學一個人搬出來住時就下定決心了。
胸口的不適稍微退去,男子撿起牛皮信封,再度放回抽屜深處。
他認為這種堅持不是自尊也不是為了掙一口氣,他只是很單純的討厭丟臉而已,純粹的排斥接受家人、尤其是大人的幫助,那是種生理上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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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執著簡直就跟詛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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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詛咒一詞,他不禁想到那個詭異的少女。他叫自己不要去在意。
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論做什麼,有關對方的事總是時不時闖入他的腦海。他越想忘記卻越忘不了,總是在提醒自己遺忘的同時,又把整件事重頭到尾回憶一遍、重新刻在腦海裡。
因為對方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這是男子左思右想,最後給自己一個能去思考有關少女的事的理由,又或是藉口。
對方一臉就像是無法融入社會的小孩。明明外表有十四、五歲,行為舉止卻像是個五、六歲,唯一的差別是聽話,那個少女異常乖巧。
稍早以前,他把少女帶往一家便利商店,並要對方在這裡等他,大約二十分鐘左右。
那當然是騙人的。他並沒有打算遵守約定回去。二十分鐘不過是足夠他從那裡走回家的時間。
男子原本不認為這樣拙劣的謊言會奏效。甚至在他踏出自動門、穿過馬路石,他都以為對方會馬上追來。
但她沒有。
在男子掰出拙劣的謊言時,少女並沒有出聲、甚至沒有問對方要做什麼,澄澈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他,沒有任何的計謀或懷疑,他在對方的眼瞳中看到了全然的相信。
對方只有一件事沒有遵從男子的指令,那就是不要再跟著他。而男子也記得當他要對方走開時,她的回答。
「不行,因為這違背了規則。」
這樣想想,那個傢伙就真的跟機器人沒兩樣。
原本他應該會抱持著這種糾結的想法迎來夜晚,然後依舊窩在家裡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去確認。
怎料他今天唯一的熱量來源是下午兩點的一杯咖啡,最後在飢餓感的驅使下,他以此為藉口來到玄關,卻在那裡多花了十幾分鐘平復心情,這才克服障礙開門,去到外頭。
3.
自動門往兩側滑開,伴隨著簡單的入店音樂,他直接步向便利商店的用餐區,卻只看到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小男孩,在店內轉了一圈,還是沒有看到少女的身影。
他鬆了一口氣。
這應該是對他來說最好的狀況了。如果少女仍遵從他惡劣的謊言待在這裡,那麼他實在難以想像對方在這時見到自己,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無論是責備的表情,或著是大吵大鬧,甚至是哭泣,他都難以招架。
不過以上那些或許都能挽救。他最怕的是對方什麼表情也沒有,用一張平靜的表情,和那雙藍色的雙眸默默地迎接他。
但幸好對方不在這裡。他不用面對任何反應,甚至可以擅自猜測對方目前的狀況,可以假設一切都很平安,
說不定那傢伙早已回到家,現在正和家人享用平安夜大餐。
他可以輕易想像那樣的畫面。暈黃的燈光下,桌上擺著油亮亮的烤雞、多種口味的比薩、義大利麵和沙拉,一旁還有酒與果汁、甜點與水果。少女的對面是她的父母親,身旁則是……哥哥吧?她看起來就很像是個天真愛幻想的妹妹。
雖然男子並不排斥悲劇,也樂於待在自己製造的地獄,習慣認定自己是個「不幸福」的人,並在這樣的不幸之中乞求自己的消失。但偶爾,像此刻這樣恣意幻想某人的幸福生活時,卻也會讓他感到一點點的溫暖。
就像是看到美麗的事物由衷的發出感嘆那樣,那樣的幸福會使他覺得這世上或許還有點希望。即便那些幻想就如同劣質的童話,長大之後就失效了,他還是會盡力倚靠這種轉瞬而逝的模糊幻影。
因為,就算他現在已變形成一個失敗的大人,內心深處或許還保有著小孩子的形狀吧。
他站在便利商店的貨架前反覆計算許久,最後才拿了足夠的份量去櫃台結帳,把身上的錢剛好花到一毛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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