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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孤心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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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在那個寒冷的夜晚,台東的氣溫低於十度,是個能讓吐息結出白霧的日子;在那個夜裡,大水悄悄地淹沒了台東市鎮,湧入廣福街的水流拖曳著街燈的容貌,燈火在破碎的黑色紋理上無盡伸展,拽著火舌衝向車流,火焰在車輪前捲出一顆顆細小且深邃的漩渦,但人們仍一如往常地走在街上,對此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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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感覺不到流水的重量,自然也不會被弄濕衣裳;他們感覺不到來自太平洋的鹽風與浪濤騙過了溫度計的刻度,那些人以為寒冷僅止於字面上的描述——濕潤的攝氏十度,經驗說著,它的不適足僅止於讓裸露在外的肌膚皮膚隱隱發痛,可是我知道,淹過小腿的深水早已打破了氣候站給予的虛幻數據,它讓我的身體失去了知覺,呼吸亦趨於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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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個寒冷的夜晚,那個台東沉沒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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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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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遙遠的呻吟將我從黑夜中喚醒,過了一會兒後,我才意識到那是我自己發出來的聲音,而之所以只是呻吟,是因為我的嘴巴被貼上了膠帶,沒辦法說出更有內容的表述句。此時黑夜依然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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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了?我在哪?有人在附近嗎?本能的困惑等著我張嘴提問,但就算說出來了大概也沒用吧,畢竟綁架我的人似乎不打算做出任何解釋,他可能就在附近,品味著受害者的疑惑與驚恐。除了嘴巴上的膠帶,對方也沒忘了照顧我的眼睛與身體,現在的我無法睜眼,也站不起身子,黑暗具體地困我於椅中,後知後覺的困窘感也令那道不受控制的呻吟變得更加激烈了。我的身體奮力嘶吼,意圖用吼聲驅散的恐懼,但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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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還不至於絕望;恐懼,還不至於失去理性,然而我感覺就快了,牠們隨時都會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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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嗯!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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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想要什麼?錢?復仇?或單純的尋求刺激?對於既沒錢又離群索居的我來說,最後的機率實在高無法忽視。這不禁讓我想到前幾年的台東曾有過幾起不尋常的失蹤案,我搞不好也有機會成為下起不尋常的失蹤案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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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起意外事故尚且能爭取一則煽情的版面,而一個普通人消失就是這樣了,就好像不小心落了一枚充滿回憶的廉價戒指,全台每年都會丟失兩萬多個戒指,這當中有大部分都能尋回,少部分則從此不見蹤影,此時失主們固然心急如焚,可是不懂其價值的局外人又能如何?更別提有些失主非但不心急,還想開香檳慶祝呢!於是關於失物的故事就在此打住,成為布告欄上的一張尋物啟事。現代人甚至已經不看實體布告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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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是內情特殊,所謂的失蹤傳聞就幾乎走不出警局的檔案櫃,而說是幸也是不幸,當年的台東就發生一系列的特殊失蹤案件,據說是和某種邪教儀式有關,媒體將它定名為『獻祭擄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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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時,小小的後山荒地就成了傳媒與熱心民眾爭相探索的考古現場,等那熱潮過去,留下的又是一片無痕流水,而儘管消失的人多半都活著回來了,最後卻也在不知名的動機下紛紛自殺或成為某個被殺害的對象。獻祭儀式召喚出的是沒有兇手抑或找不到兇手的神秘啟示,至此已無人關切,好似他們只是那消失的兩萬多枚戒指之一,不多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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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想,台東縣加上台東市的人口也不過就是接近三十萬,是全國總人口的百分之一點三,假如近年各地的失蹤人口總數平均為二萬,那換算起來台東每年就會有兩百六十人的失蹤名額。兩百六十人,這可不是什麼小數字,不曉得這些失蹤人口裡有多少能活著歸來、又有多少死了尚未被發現,如今我又將會成為這兩百六十人中的哪一群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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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寂靜的黑暗接著又不知持續了多久,久到我發現自己非常想上廁所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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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可笑,在這個生死關頭,我最在意的竟然是自己能不去能撒泡尿,可是腫脹的膀胱告訴我,若是再不排尿的話這副身體將面臨比死還難堪的下場,於是當我聽見那片死寂中傳來了金屬門的開啟聲與那道從門後走來的腳步聲時,首先想的就是希望那名綁匪能好心點放我去旁邊上個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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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著的步伐停在了不遠處,沒闔上的門扉外流入了一陣陣混濁的冷風,我感覺得出來那是來自另一個房間或密閉長廊的空氣,這也說明了我可能被帶到了某個大型建築的內部;對方進門了,卻默不吭聲,也許那名歹徒正在打量著該拿我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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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所有的訊息似乎都很樂觀,至少黑暗中的我是這麼認為的,我相信只要乖乖配合,最低限度是能換取到一絲光明,可是這陣沉默太久了,久到讓我脊椎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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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做什麼?就這樣看著我顫抖嗎?那就看吧,順便聽這個,我的嗚嗚聲能哼出一首歌!哈......哈哈......拜託,可以出點聲音嗎?我知道你在那!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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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只能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在不遠處徐徐來去,我意識到對方是故意讓我聽見他的呼吸聲的,那名歹徒要我仔細傾聽其中的奧秘,彷彿此時呼吸的就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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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吸吐約是五秒,長得讓人發慌,持續五百回即是兩千五百秒,沉默的四十一分鐘代表著他的病態,對方只是看著,看著我,用他的眼神切割一隻無知的牲畜。腿肉拿去燉、肘肉拿去烤、胸腹以小火慢煎、四肢指骨與脊椎一起入湯慢熬,重要的腦袋得用薑蒜蔥花來清蒸,我喜歡吃雞腦袋,不知道人腦袋吃起來是不是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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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我,我打量著我......同意我......然後又過了多久?我已經數不下去了......呼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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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看、多、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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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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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怎麼了?喔,是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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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嗚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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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這樣折磨我吧!看看我能撐多久才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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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嗯!......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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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嗚......對不起,我只是在講一些逞強話,拜託別再電了,可以嗎?不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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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被綁在這裡的人是石頭的話,他大概真的會這麼瘋瘋癲癲地喊著要多吃點苦吧,因為那傢伙雖然總是以那惹人厭的超凡理性自居,但我知道,石頭打從心裡就是個瘋子,他的理性建立在瘋狂之上,如果此刻被綁架的人是他,那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享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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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令他渴望驗證痛苦、渴望驗證死亡的過程,他不會像我一樣發狂與哀號,石頭只會把自己置於客觀境地,並且微笑著目送自己迎接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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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你承認自己是個瘋子嗎?對,你一定會大方地承認,你會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假裝被社會馴服的、毫無良知的傲慢狂人,但你只會對我承認,隨後只要一個轉頭,你就把這件事當笑話和別人分享,如此一來我就成了真正的瘋子,而你則取而代之成為了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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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這裡沒有人比我正常,我像個正常人一樣恐懼、害怕、以及憤怒,我被不知何時會出現的電擊反覆玩弄,緊繃的肌肉收緊了一寸又一寸!——突然間,我聞到了一陣混合了焦臭的阿摩尼亞氣味從下方傳來——啊哈,我猜我失禁了,嘩啦啦地尿了一地......我猜我可能還哭了,因為羞恥,也可能是因為怨恨與潰堤的尿液帶出來的解脫感,我一邊哭著、一邊放任滿缸的熱水沿著尿道噴湧而出,接著褲頭熱了多久就成了冷冰冰的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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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對方依舊沒說話,他沉默地超脫自然,宛如一尊神像,然而我能察覺到他急促且厚重的呼吸聲打在我臉上,他已經準備好要開口了,只是我沒辦法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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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甚麼原因導致了我淪落到這種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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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了,肯定就是那個水淹上來的夜晚吧,當時有個詭異的男人悄悄跟在我後頭,他和我一樣注意到了那片淹沒台東的可怕水潭。我們是同類,我們都恐懼、不正常地恐懼、不正常地恐懼那些平常人看不見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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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在那夜之前,我就已經見到了那片水躲在死角處伺機而動,除此之外,還有那片粉紫色天空中與天空中的黑影,然而我不敢和任何人講這件事,就算是我的摯友清仔也一樣,雖然他總是非常體諒......我的妄想,從年少到年長,各種怪異的超自然幻覺,他總是不厭其煩地聽我在那抱怨與訴苦......但我知道,什麼都能說,就是唯獨那片水與天空的事情不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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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把就悄悄地、暗示性地和石頭透露了一點相關訊息,當時他一如往常地聽著,好像心輔師在那傾聽著病患的悲慘人生一樣,等我講完了,他就用那令人惱怒的理性之聲告訴我,所謂的詭異的水與天空都是幻象,不存在什麼藏匿於低地的神祕水窪、也沒有能高過中央山脈的瀰天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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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說:看著啊,那是你的妄想,是多巴胺與血清素異常分泌造成的結果,不要讓妄想影響生活了,日子得走、生活得過,只有正常人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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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你娘的妄想!......我是說,我看過醫生了,石頭,我說的並不是毫無道理......嘿,你看,我不是找到了那具屍體嗎?兩年前我在加路蘭的崖下找到了一具女性屍體,若不是我看到了她,我絕對不會找到她,我看見她被曳成條狀的碎塊飄盪在那堆發爛的裝置藝術品前,那個女人的聲音至今仍隨著浪濤而起......你不曾用過更有說服力的方式解釋過這件事、以及無數類似的事情,你只反覆地強調一切都是既視感作祟,是大腦誤將正在進行的體驗錯置為已發生的記憶,所以並不是我看見了才找到,而是我找到了之後才以為自己曾經看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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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石頭,你現在打算指控我和那個變態正在經歷集體妄想嗎?對於水?對於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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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這個了,我得想辦法逃出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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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多久沒看見東西了?我錯過了很多讀數的機會,自從那次失禁之後,我就徹底喪失了時間感。我在各種清醒的疼痛與缺氧造成的昏厥之間反覆跳躍。如果說真的能跳那可就好辦了,我想跳起來把那個垃圾傢伙的腦袋給踢飛,然而現實中的我只能任憑對方用盡各種方法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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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始終未曾開口,這段處刑期間裡,他平穩的呼吸也不曾紊亂過,對方好像深知如何用最小的動作帶來最大的痛苦,所以下起手來從不遲疑也不做多餘的工,每一次折磨都能精準到位。那份痛苦是有刻度的,因為刻度的存在,我終於明白了那傢伙實際上正在進行拷問,他用著極其準確地痛苦指數凌遲著眼前這名動彈不得的間諜,只是我不曉得他想從中挖出什麼機密訊息......噢,真不巧,這名新手間諜的嘴巴還被膠帶貼著呢,真他媽的謝謝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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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過了好一陣子後,那個變態終於想到我嘴上還捆著的膠帶,於是他用力地將膠帶扯下——我也毫不客氣地大口喘息著,試圖用深呼吸來緩解累積多時的劇痛,可是大量的氧氣沒有緩解我的痛苦、痛苦、以及痛苦......我知道,還清楚地知道,我少了五片手指甲、五片腳指甲,裸露在空氣中的真皮變得又熱又癢;沉重的夾子猛啃我的肘與小腿,貫穿肌肉的刺狀物發出冰冷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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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哭喊、哭號,那份自由的窗口讓我的疼痛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明,我本想懇求那名處刑者讓我解脫,然而徘徊在耳邊的永遠只有那可悲且無意義的嚎叫聲。我不懂自己為何要受罪,也不曉得該說什麼話才能滿足對方的需求......既然這是拷問,你肯定有個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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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那個男人終於說話了。「你必須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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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什麼?我顫抖用的聲音問著,可是對方甚麼都不解釋,他的聲音是一道駭人的山影,巍巍聳立,困萬物於幽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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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就是下一輪拷問了。他將我吊在半空中,懸宕的雙腳加深了我的不安,被體重撕扯的傷口讓我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吼叫,像隻發狂的猩猩,不過猩猩會這麼叫嗎?也許是像豬、像狗、或像某種非人動物,其實比起怎麼哀號,我更訝異自己怎麼還有力氣哀號,這生命力也太頑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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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說不定我已經死了?我只是在重複......重複死前的......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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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討論死後的話題。我不像某些理性至上者那麼豁達,覺得回歸虛無也沒甚麼不好,同時也不像某些宗教人士那樣樂觀,覺得死後之人會在特定的地方重啟新生抑或重回人間,因為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只記得世間總是充斥著狂顛的輪廓,裡頭包括親人、友人與陌生人,而我只能祈禱它們並不是死後之人的全貌,不是我現在正在經歷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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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如此,我敢說,我仍是個正常人,半吊子的、逃避死亡的凡人......石頭,你才是不正常的那個,我是正常人!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從未對任何人吐出那些可悲的瘋話!只有你!......我只會對你說出那些話......那些我困惑與我恐懼的一切,因為你從來都不信那些話......你的否定證明了自然法則如常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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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仍活著,我為何還能忍下這些超越詞彙所能形容的痛苦?假如我已經死了,那這些鮮活露骨的痛苦究竟又來自何方?石頭,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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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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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活的證據來自一道將我的臉連同膠帶一併劃破的傷口,那時我的身體已經不再對疼痛產生反應,儘管劃傷我的利器似乎留下了一段深不見底的溝壑,其深度足以將那張消失的臉分成兩半,但我麻木不察,只知道它以左額為起、右頰為終,而後下刀者緩緩地為我撕下了膠帶,剎那的光芒般狠狠刮著我的眼窩,痛擊意識的衝擊在我的大腦與耳朵中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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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就是你了,")那個男人低語,("我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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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跡象告訴我,我他媽的竟然還沒死。這是一場玩笑嗎?誰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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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我!別!......請不要傷害我,請不要......欺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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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光是這樣是不夠的,你還缺了最重要的決心。我們是同胞,但還不是夥伴,而我非常渴望有個夥伴能幫我把正確的事情做到最好。懂嗎?你一定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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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已經忘了什麼是說話,那張乾澀的嘴巴也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發出低吠做回應,對著那道慈悲的輪廓,對著折磨我、摧殘我的可憎怪物,那隻怪物露出了一雙哀愁的眼睛、一張平靜且真誠的臉,強光下的他充斥著難以言喻的神性,我知道那傢伙無疑是個神經病,但我此刻忍不住想依賴他,渴望從他身上獲得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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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好休息......噓......休息,不要害怕閉眼,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蒙蔽你的雙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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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個人說休息,我就休息;我躺在他準備的囚床上,心裡由衷地感謝寧靜沒有棄我而去,如果死亡就是如此,那我肯定會欣然接受。可惜我只是睡了,在這個沒有活路的地獄裡靜靜地沉睡,腦子還妄想著下次睜眼後就能回到自己那張堆滿雜物的大床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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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嫌自己怎麼會這麼不上進,一輩子就都待在台東荒郊的鐵皮屋籠中渾噩度日,那座單伸手格局的平房甚至不是一棟合法建築,它只是個前任屋主留下的小工寮,而我的母親當初原本是想重新蓋間新農舍,但等到她買下這塊農地與工寮後才注意到這裡的土地面積還差一點,不足以讓我們去申請合法農舍,結果我們的新家就從普通的獨棟透天厝變成了夏熱冬冷的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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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經過幾番修繕後那棟鐵皮屋至少達到了宜居的最低標,該有的都有,可惜就各方面來看,這裡似乎都不是一個最完美的選擇。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老媽很高興自己能有一片能自由發揮的大果園與花壇了,錢是她出的,我只是寄居於此,實在沒有埋怨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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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哥與姐姐們都不喜歡住在那,就像前面說的,台東的住所只能算是個破屋子,就算重新粉刷與鋪地,依然掩蓋不了簡屋漏室的事實,而要說此地最讓人受不了的地方,非那些隨處都能見到螞蟻、白蟻與壁虎的排泄物莫屬了,不過他們其實也不用擔心自己必須住在那,因為一切都發生在他們離家之後,當時大家在外縣市都有自己的租屋或居所,而作為么子的我很幸運地也很自然地參與這場遷居典禮,並且獲得了一張永久住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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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我以為自己也只會住個一兩年,等腳傷好了就會去外地找新的工作機會,好比說到屏東或高雄之類的地方,根據所學當起繪圖員或做些跟自身專業無關的工作,可是我留在了這,隨後日趨增長的年紀讓我失去了離鄉背井的勇氣與意義。我住在簡陋的屋舍裡,聽聞屋外的紫檀樹隨風搖曳;我的房間寬大的像座農具儲藏室,裡頭堆滿了各種與作農無關的書籍、衣物與生活雜務。儘管那裡像個廢墟,是個連自來水管都沒經過的偏郊農地,但至少我還有冷氣、床板和屬於自己的浴廁可用,仔細想想,還真的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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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壞......不,樹不該發出那種聲音,它應該要沙沙響,而不是......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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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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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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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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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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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這裡是哪裡?......好痛......誰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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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嗚嗯嗯!......呼喝、呼喝......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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氧氣罩?這裡是醫院嗎?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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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糾......救救我......我?......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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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我,犯了什麼錯嗎?為什麼......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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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是個囚犯,是個連作夢的權利都沒有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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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變了。我知道,一切都變了。沒有美夢、沒有歸處,自從那天之後,所謂的美好回憶都只是一層鮮豔的塑膠布,恐懼已經找上門了,它躲在布料下嘲笑我的可悲,我假裝自己看不見果園中的人影、聽不見黑暗中的警笛,樹不會沙沙響,它們只會尖叫,尖叫!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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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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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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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之後,我越來越少睡覺,睜開眼就是盯著點滴中的透明異物一點一滴地取代掉我的鮮血。我是誰?我......還活著嗎?對,我還活著,痛苦地、苟且地、毫無尊嚴地殘存於這座水泥牢籠中。我不想死,也許只要再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找到我的蹤跡,清仔跟石頭一定會來救我的,他們......會找到我......可是出去了又能怎樣?我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懵懂無知地過日子了,我......無法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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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自稱張姓屋主的變態也開始在我醒著的時候過來探望了。虐待我的是他、細心照顧與治療我的人也是他,那個變態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何矛盾,因為在他眼裡,這些都遊戲的過程,而我只是一個物件,壞了隨時可以替換,可是若是看得順眼,就算碎了他都會想辦法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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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從哪一刻起,我們像朋友一樣開始談話。早先大多是他在說話,我在聽,他用著溫柔風趣的語氣和我分享屬於我的拷問歷程,就好像在談誰在派對上放了個連環屁一樣,後來我也加入了話題,我們對著那一份份猙獰且暴力的影音錄像侃侃而談,內容大概是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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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不會吧?原來我還長的挺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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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是你,因為你長得太帥了,所以我就把你弄醜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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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你娘咧,你哪來這麼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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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只有你才能享受的尊榮待遇唷!對了,等你好一點的時候我們能舊地重遊,那地方還維持在你離開前的模樣,這一回頭肯定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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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那地方依然到處都是我的屎尿跟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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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有別人的。噢,抱歉,我本來是想把那做成專屬房,你的房間,可是前陣子其他房間在整修,所以我借了一下你的房間,順便試試新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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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個大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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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像也不是這樣,那傢伙大多時候都很安靜,但他依然會對著筆電上的血腥畫面露出淡淡的笑容。什麼?我也在笑嗎?石頭,我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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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在昏厥中又一次被轉移了位置,這次沒有刑台也沒有點滴,那地方只是一間寬闊且空曠的牢房,牢房照例沒有窗子,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厚重的鐵門,門上的中段處還有扇小門,看起來是用來送食物與飲水的窗口,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會打開。此地並非空無一物,那個變態還給我留了一盞壁燈、一座糞桶、一張床墊與一條單薄的被單,看起來是打算讓我在這待一陣子了,所以沒忘記準備最低水準的生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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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極簡風的家具外,出口那側的天頂上還掛著一面電視與一顆揚音器,另外潮濕的水泥牆前也留了數顆換氣用的窄小通口,起初我還以為自己有個榮幸能體驗通風口逃亡體驗行,可惜那道通風口的直徑只有不到二十公分,就算把骨頭全都拆了也不可能從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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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的傷口正瘋狂地發癢,等身上藥劑的效果退去後,那股腐蝕般的劇痛更是讓我難以集中精神去思考......逃脫的可能性,此時久未進食的胃裡不斷湧出了參血的酸液,嘔吐令得我全身緊繃,緊繃的身子又撕扯著一道道殘破的肌骨,肌骨發出的痛苦則回過頭再次加劇了我的噁心感......刺骨的空氣、冰冷的四肢、燃燒的胸口、融化的大腦,潛伏已久的病痛正隨著環境品質的下降與照護的結束而爆發,看來那個變態不只是想讓我在這待一陣子,還打算讓這裡成為我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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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殘炭般緩緩延燒的生命星火是如此鮮明,殘留在肉體記憶中的舒適在此比任何刑具都要折磨人的刑罰。想必那個變態已經預想這幕很久了吧,他在遠處觀賞我垂死的醜態......以畜牲之姿掙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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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門外問著:「......你的目的就這樣?就是這樣嗎!咳咳!......嘔嗚!......嘔嘔嘔!......咳咳咳咳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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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聲音聽起來如此滑稽且蒼老,多虧了那場短暫的療養,我還能在這幾出幾聲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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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亮了,螢幕裡顯示的是一片黃澄澄的稻作,我不經看得入神。我離開真實世界已經多久了?真的有人會注意到我消失了嗎?不,先別想了吧,讓我們繼續欣賞那片美景,就當是安寧療程......呵......我認得,那是縱谷,多美好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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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說出你看見的東西。")那個變態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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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說什麼?」我反問。實際上我知道他希望我講出的關鍵字,他想要夥伴,一個能和他一樣看見那片兇山之影與黑水的真實夥伴。當然,我的確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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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又問:("你想尋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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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開始擔心了......咳咳......開始擔心你的畜生同胞想尋短了......?......咳呵呵呵......尋死、尋短......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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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荒謬,")他輕鬆地說,("我是說,你沒理由尋短,畢竟有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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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著我?你是不是對很多人都說過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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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質疑我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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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不要吼,我不說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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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噢,別害怕,我沒生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產生無謂的誤會。知道我為什麼要隔著麥克風和你說話嗎?因為我怕生,我們都怕生,所以在還沒開始之前,大夥還是先保持遠距離交流吧。話說,今天十二月三十一日,又一個可悲的年份要結束了,而這個國家的街頭也聚集了數以百萬計的無聊人士,他們正準備為了時間的流逝而高聲狂歡......年年如此,周而復始,沒人知道自己在慶祝甚麼,也許那些人是在慶祝末日吧,慶祝一個結束的開始,並在大水淹沒世界之前盡情地放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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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說出那片縱谷平原上佇立一個巨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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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遠大的抱負,如果有,我會想辦法阻止人類沉淪,我要在他們耳邊不斷地喊,快離開那,你們會死的!......可是既然人總是要死,那何不在無知死去?你懂吧,無知就是福,抱著幸福死去更是莫大的祝福,只可惜我們已經沒有這種福氣了。別誤會,我不是說誰一定會死,就我的觀點來看,除了三歲以下的小孩之外沒有任何一個活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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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融化了,它帶著發臭的霧氣流入田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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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用墮落這個詞來形容那些心靈腐朽的動物,我會把他們當作死了。我們活在由死人的屍體堆砌出的沼澤中,看它們假裝自己會說話、會思考,看它們擠在潮濕的停屍房裡搖搖晃晃地等著驗屍官來解剖,而擔任驗屍官的我開過數之不盡的胸膛,並在那纏綿的渴求中,挖出一團團發爛的淤泥,而那些死人竟然還把那些東西當作金沙來炫耀......真可悲......噢,講這很沒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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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切到一座壅塞的商業街區,街上的每個人都沒了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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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不太喜歡跟風,但今天的確是值得慶祝的一天,不是因為它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是因為它很平常!像平常一樣的吃、像平常一樣的睡、像平常一樣在某個角落等待時間耗盡,而我相信你的到來將讓平常的每一天更加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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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扭曲的肢體在水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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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孤獨嗎?是的,當你發現真相後,就再也沒辦法視而不見了,此時此刻的你注定是孤獨的。我知道,你看見了那片滿懷惡意的水流淹沒人間,看見黑影取代了你在乎的人事物,熟悉的道路標示著陌生的記號。我們會問,哪裡不一樣了?台東依然是台東,這裡很單純也很安靜,這裡一成不變,唯有不知何人將進駐的大樓不斷滋長......對,變的不是台東,是你與我,我們是如此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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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不要再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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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找到了那個女人吧?你有聽見她在說什麼嗎?為何不敢仔細聽她的話語?你有聽過那些東西在講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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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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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說:可憐的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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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殺了你!我要讓你體驗同樣的痛苦!......咳咳!......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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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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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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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欸,電影結束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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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抱歉,我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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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仔叫醒我得時候,片尾曲已娓娓到來,哀傷的旋律走過那片象徵結局的綠色原野,而後隨著人員名單升起,一段高亢的吟唱聲正式替一小時四十分鐘的驚滔駭浪畫下句點。影廳裡還零星坐著幾個人,工作人員沒有進來開燈,大夥也沒意願起身,他們動也不動地躺在椅子上欣賞那首無歌詞的曲子,眼前這幕副景象著實詭異,過去我陪清仔看過很多次午夜場,從來沒一次像現在這樣遇到這麼多孤獨又頑固的電影鑑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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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仔?」我輕聲呼喚著,那聲音聽起來破碎的像是在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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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去哪了?我拖著倦怠的身體往廳外探索,此時我的腦子裡依稀還回想著剛才看到的情節:有個男人從精神病院裡逃了出來,經歷幾天的奔波後,他選擇在林子深處的廢棄小屋暫時休息,正當那個男人努力回想自己被關入精神病院的原因時,他意外地發現那間小屋的地下室的地下室連接了精神病院的停屍間,此時大門打開,有位與他樣貌相仿的醫護人員正推著一具無法辨識容貌的屍體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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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名醫護人員冷漠地說著:你走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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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我對這部片的印象僅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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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其實我不是真的那麼喜歡看電影,清仔也知道這件事,可是他每次都會邀我來看電影、我每次也都會同意赴約。當然,不一定是上電影院,有時候是在家裡看片,當清仔還沒跟女友同居前多半是在清仔家看影片,而他和女友同居之後就變成在我家看影片了。還記得有次我們搞了個露天電影之夜,清仔十分興奮地帶著投影器材與三部黑白片來到這片充滿雜草與蚊子的庭院中,結果當看完第一部《小城之春》後我們就躲進了廚房裡,並抱怨怎麼會有人想要在充斥著小黑蚊與大蚊子的台東郊外搞甚麼露天活動,那天捕蠅燈電焦的屍體多到都能拿去做漢堡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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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仔?你在哪?」我對著空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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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空無一人,但柔軟的灰色厚地毯上散落了幾張紙片,似乎是不久前才有人留在附近一樣;牆上的海報不知為何全都撤下了,原先擺放海報的壓克力框板後方只剩下一張黑紙,光滑的紙面與潔淨的壓克力板緊密貼合,配合撒落的灰暗燈光,那些整齊劃一的海報陣列彷彿窗口、又像極了鏡子。這時我在海報牆前看見了自己的身影,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意未散,儘管我找到了那副懦弱的身影,卻沒辦法清楚地便是自己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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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在這!清仔不知為何獨自一人走到了前檯外的小廣場,他僵直地站在那,身子正面對著正前方的玻璃帷幕發呆。我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但你會沒事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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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仔,我想回家睡覺了......聽見了嗎,清仔?」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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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扶梯仍在走動、電梯仍在升降,連結宇宙的它們正以冷漠的運轉聲喃喃著那首的尾聲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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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抬頭,別窺伺那片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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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抬頭......清仔,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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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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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多久?我好像夢見了......某些東西,荒謬的東西。當這副身體仍舊頑強地苟存,甚至有逐漸康復的跡象,我的腦袋卻越來越糊塗了,很多時候我記不起自己在哪、又做過甚麼事,不過被關在這間空蕩蕩的牢房裡,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盯著螢幕中的風景片與牆壁發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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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夥伴,今天睡得好嗎?")那傢伙的問候聲從揚音器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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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不太好,每天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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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已經成了他的夥伴,然而事情從甚麼時候開始有變化的?事情......噢,那是什麼,一攤機油?我看見牢房的中央有塊黏稠的黑色液體,液體周遭還留下了一條拖痕,痕跡一路通像牢門,我懷疑那傢伙是不是又趁我昏睡時動了甚麼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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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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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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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不好的預感。「快告訴我,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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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回話。過一段時間後,螢幕畫面切到了一間骯髒又寬闊的房間,我看見裡頭有個滿身紗布的大個子躺在床墊上,過了一會兒,牢門打開了,有個身著登山裝的男人推著一張簡易活動床進來,床上綁著一個赤裸的女性,她還有意識,嘴裡不斷哭喊著請求推床的男子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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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喊著、哭喊著,那恐懼的聲音讓我眼前的液體鼓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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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別傷害我!嗚......拜託!")那個女人反覆地說著相似的話,彷彿損毀的卡帶,也許她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聲音僅僅是殘存在肉體中的形式性的生命意志,盲目、徒勞、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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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裝男沒有搭理,他逕自將床面的斜度調高至接近垂直,這個角度似乎讓那個驚恐的女人失去了出聲的能力,此時她憔悴的面容正盯著床墊上的病患,登山裝男好像是想對方知道反抗的結果就是遭受非人的虐待,而那個女人也懂了這麼道理,於是憋在心中的恐懼直接化為了潺潺淚水,她不敢放聲哭泣,咬緊牙關的嘴讓她的哭聲變成了汽笛般的咿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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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得,那是我的牢房,那個人是病患我,而穿著登山窗的男人就是他,此時他正引導著我拿起一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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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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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停止了哭泣,她是我眼前的那攤黑色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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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是我殺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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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伴,她早就已經死了,她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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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嗚嗚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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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沒有殺人,你只是執行了一次解剖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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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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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活在充斥死亡的世界,真正活著的人少之又少,你與我就是那個少數,而作為活人的我們只是在完成它們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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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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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析它們、終結它們......還有誰能了解那些死人真正的價值?只有你與我。這是雙贏,夥伴,我們都獲得想要的東西了!在這片無盡的沼澤裡,死人渴望被了解、活人渴望從了解中獲得意義......你感受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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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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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謊,不要對我說謊!狗娘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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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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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做惡夢了嗎?別怕,你已經醒了,我在這陪著你,已經不用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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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拋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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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夥伴,沒有誰會拋下誰。我在你身旁,你也會在我身旁,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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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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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乖孩子,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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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經沒得回頭了,我離開了沉沒的台東,卻被困在疊嶂的群山之下,這裡同樣的黑暗,同樣的寒冷......這裡沒有我,只有名為活著的黑影......